第二十九章 挥大刀银龙斩九段 小夫妻水牢诉衷情

圆明园北远山村落帆阁,乾隆、刘统勋、孙嘉淦、铁弓南、傅恒坐在椅上商议着事。

乾隆道:“皇上身边的股肱大臣倒了这么大一批,此时回过头去再想,难道不是有人在举着刀要把朕左右手臂乃至两条腿都给斩断么?满朝文武都不作声,莫非他们是瞎子、聋子?不是!他们是在忌讳着一个人,这人就是讷亲!”

“是啊,‘小人善谤贤,君子忧中伤’,忠臣怕的就是这个,所以在此事上来了个‘大智知止’,为的就是保全自己。”傅恒道。

“有人在搞清君侧,在搞杀鸡给猴看,目的不光是要架空朕,还要切断朕的言路,继而再断朕的进路和退路!”乾隆道。

孙嘉淦道:“不久前,铁大人敢单枪匹马挑滑车,与讷亲的那班家臣们扛着干,那真是难能可贵。反观之,那些要清君侧、切言路的势力,已是猖狂到了何等地步!”

乾隆道:“如今该回到朕身边来的,大都回来了。梁诗正到哪了?”傅恒道:“近几日就能到京!”乾隆道:“好,他一到,就尽快下一道旨,官复原职,让他做铁大人的助手,把烂透了底的户部给扶起来。”

“如今总算明白过来了,讷亲不除,天下不宁!”铁弓南道。

“是啊!该到剪除巨恶之时了!”孙嘉淦道。

“讷亲的恶行,朕虽然早有察觉,可苦于没有找到他行恶的证据。”乾隆道。

张六德匆匆进来:“禀皇上,张廷玉大人到了!”

乾隆道:“这么快就到了?快请!”

张六德对着门外:“有请张中堂!”

张廷玉手里拄着拐杖,背上背着个大包袱,颤巍巍地进来,对着乾隆伏地跪倒。张廷玉道:“老臣受命赶往落帆阁,觐见皇上!”

乾隆道:“快起来吧,地砖儿凉。”刘统勋站起,扶起张廷玉。张廷玉摇头:“延清你也是半个残人,老夫自己爬起来吧。”

刘统勋道:“衡臣不会是来落帆阁打尖的吧,背了这么个大包袱,不沉?”

屋里的人都笑起来。

张廷玉扫视了一下屋里的人,突然将牙一咬,脸上一扫平日的中庸之相,目光中燃起从未有过的咄咄逼人的火焰,重声:“皇上!老臣犯下了杀头之罪,瞒着皇上在某人身边安插了一个耳目!”乾隆道:“某人?某人是谁?”张廷玉心一横:“讷亲!”

在场的人全都为之一震。

乾隆道:“往下说!”

张廷玉道:“若是老臣说了,皇上能免老臣死罪么?”

乾隆道:“这儿是落帆阁,不是菜市口!”

张廷玉道:“老臣那就胆大了!早在几年前,老臣就发现讷亲心有不轨,可又知其心狠手辣、狡诈无比,若与他公开叫板,绝不是他的对手。再则,老臣私心太重,犯下过营结朋党之罪,更不敢与讷亲白刃相见。然,出于为官的良心,也出于对皇上的忠诚,为掌握讷亲的背叛朝廷、横征暴敛的罪证,老臣私自将一个名叫‘白姑娘’的人安插到了讷亲身边,打入了他的垓心,几年下来,已将讷亲的罪行全都收集在手!”

乾隆道:“这么说,你有讷亲行恶的证据?”张廷玉道:“有!全都在我手中!”

刘统勋、铁弓南、孙嘉淦、傅恒四人目光相碰,脸色凝然。张廷玉将包袱高高托起:“讷亲的罪行,全都在这个包袱里了!”乾隆道:“孙嘉淦,打开!”

孙嘉淦将包袱接过,匆匆打开,取出一沓沓纸片,双手捧给乾隆。乾隆阅着纸上的文字,眼睛渐渐睁圆,双手微颤,脸面渐渐惨白。

好一会儿,乾隆突然往后跌了一步,在椅子上木然地坐下,手一松,纸片纷落,将地面儿盖得白了一片……

刘统勋、孙嘉淦、铁弓南、梁诗正、傅恒围在圆桌旁,桌上堆着张廷玉献上的讷亲罪证记录。显然,每个人都被讷亲的罪行所震撼,小声议论着。只有铁弓南脸色沉重,失血的嘴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乾隆进来。众臣急忙起身。乾隆摆手让各位坐回椅子。

乾隆道:“梁诗正,你在大金川送军饷时,发现讷亲私办键锐营、训练家兵,还私铸刀枪万件,此事确凿么?”梁诗正道:“回皇上话,千真万确!”乾隆道:“嗯,这与朕掌握的情报完全相符!这么说来,他讷亲早就有了盘算,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就将后路当前路,要来一场改朝换代的大兵变。嘿嘿,他也太小看朕了!”众臣脸色沉重。乾隆道:“看了这堆罪证,各位有何说法?”

刘统勋道:“罪证中说到一件事,讷亲离京之时给潘八指留下过三个锦盒,其中第三个锦盒中,讷亲的四个字是‘火烧酱房’,不知‘酱房’是何意?”

张廷玉道:“讷亲的秘密银库就设在鸦儿胡同的酱房内,这四个字的意思,定是要潘八指去烧了银库,毁灭证据。”傅恒道:“讷亲火烧库房的本意,并非为了死无对证,依我之见,他是宁可留下一把大火也不愿留下一堆巨银给朝廷!”孙嘉淦道:“没错!于他来说,至少是个鱼死网破!”

乾隆道:“孙嘉淦,傅恒。”

孙嘉淦和傅恒站起:“臣在!”

乾隆道:“你们俩立即带上人马,去鸦儿胡同阻止潘八指火烧酱房!”

孙嘉淦和傅恒抱拳:“臣领旨!”

京师街道,马蹄声急响。孙嘉淦和傅恒领着禁卫军,策马狂驰进鸦儿胡同。

潘八指领着两个黑衣人,拿着油灯,匆匆从鸦儿胡同酱房一间黑屋子通向地下银库的一部木梯爬下去。潘八指满脸是汗,着急道:“快!快!下了银库就点火,明白么!”黑衣人道:“明白!”

堆满了山一般的银箱,各种奇珍异宝扔满一屋。

潘八指三人进来,将拎着的一桶桶桐油泼到箱上。潘八指咬着牙,将手里的一条布块点着火,扔了过去。很快,银箱烧了起来,越烧越旺。

潘八指暗暗掏出两支火铳,在背后对着两个黑衣人的脑袋扣下了扳机。“砰砰”两声大响,黑衣人倒在了火堆里。潘八指扔掉火铳,急忙爬上木梯。他脚下,木梯也烧了起来。

浓烟滚滚。潘八指捂着嘴,连爬带跌地奔出来,拉开了门。门外,停着一辆囚车,一队禁卫军团团包围着。潘八指大吃一惊,想往里逃,却被火逼了出来。

孙嘉淦和傅恒骑在马上,出现在门前。孙嘉淦厉声道:“潘八指!讷亲交给你的‘火烧酱房’四个字,你还真办成了!是自己进囚笼,还是送你进囚笼?”

潘八指的脸疯狂地抽搐着,目光绝望,突然对着门柱撞去。几个禁卫军早有防备,一把将他给抓住,塞进了囚笼。潘八指在笼里像野兽似的狂跳,疯喊:“让我去死!快快让我去死!我潘八指不活了!”

傅恒冷声:“潘八指!你别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也别以为死了就能保住你侵贪的财产!我告诉你,哪怕你死了也得追缴,一毫田、一片瓦、一钱银子都得挖出来!从你这儿挖不出,从你老婆、儿子那儿,也一定要挖出来!”

潘八指绝望了,瘫倒在笼里。

孙嘉淦大声道:“留下一拨人跟着傅大人灭火,其余的跟着我,分为两队,一队将潘八指押入刑部大狱,一队前往青云当铺捉拿讷图!”

禁卫军齐道:“是!”

火焰中一声大响,银锭像瀑布似的一泻而下,几乎将整个银库全都给填满!火焰倒逼,没烧着的银箱也熊熊燃烧起来。银锭在熔化,一股股银水蜿蜒淌出。

熔化的白色银液从地下淌出,弯弯曲曲像一条白色银龙向着长长的溜水沟爬去,然后沿着溜水沟又弯弯曲曲地向前游动。

傅恒领着一队禁卫军和百姓在灭火。

地底下,白色“银龙”在溜水沟里缓缓爬行,往上方的青石板缝里透着一股股热气。一个禁卫军感觉到脚底下发烫,将青石板撬起,吃了一惊。沟里,卧着一截白晃晃的东西。

禁卫军喊道:“傅大人!这是什么东西?”

傅恒奔来,看了一会儿,大声道:“将石板撬起!”

救火的士兵闻声拥来,一块儿动手,将青石板一块块撬起。很快,傅恒和士兵们都惊得目瞪口呆。沟里,银水已经凝固,仿佛卧着一条弯弯曲曲足有十来丈长的一个人都抱不过来的巨大“银龙”!

乾清宫殿坪上站满京城四品以上官员。每个人的脸上都无比沉重,看着紧闭着的乾清宫正殿大门。内宫太监走上丹墀,挥动手中长鞭,“啪啪啪”地猛抽三下。殿坪一片肃静。

“轰隆隆”一阵响,殿门打开。

乾隆背着手,从殿内走出来,站在丹墀上,扫视一会儿站满殿坪的臣工,目光冷重,大声道:“都说江山是铁打的。可真的是铁打的么?不是。在有些人眼里,江山就是银子打的。没有银子,江山就垮了。所以说,他们宁可说江山是银打的,而不愿说江山是铁打的!朕今日把你们都请到殿坪上来了,就是想让你们见一见银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抬上来!”

十六个禁卫军士兵抬着一条覆盖着黑布的长长的东西,像抬棺似的一步套一步地走来。禁卫军在丹墀前停住,猛地掀起黑布,露出的是那条弯弯曲曲的巨大的白色“银龙”!众官不由自主地猛地发出“哦”的一声惊呼!

乾隆道:“你们好好看一眼,这是什么?!”

众官沉默。

乾隆道:“你们既然不敢说,那就让一个人来告诉你们,押上来!”

两个侍卫押着穿了一身破烂官袍、双脚拖着铁镣的潘八指,一步步地走来。

乾隆道:“潘八指,你来告诉各位臣工,朕让禁卫军抬上来的,是什么东西?”

蓬头散发的潘八指仰起死人一般的脸:“是我把讷亲的秘密银库烧了……库房的银子熔化,沿着溜水沟往外淌,淌成的一条……一条银龙!”

众官发出一阵惊呼。

乾隆怒道:“讷亲在九卿班内,貌似清正廉洁,暗地里却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贪赃枉法,蚕食国帑!他是一个阴阳两面的恶鬼!——将讷亲的领班家臣潘八指押下去,交三司议处!”侍卫拽起瘫成烂泥的潘八指。铁镣声“叮叮当当”地响着,很快远去。

乾隆走下丹墀,走到“银龙”前,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又绕着“银龙”走了一圈,又重新回上丹墀。

乾隆道:“银子是无辜的!这是大清国库的银子,也是老百姓的银子!今日,朕把这条‘银龙’让人抬到这儿来,是要让它告诉大清国的官员一个道理:不是你的东西,你拿不走!”

众臣屏住呼吸。

八个执着砍头刀的禁卫军士兵奔来,在“银龙”前排开。乾隆将手一挥,声如雷震:“开斩——!!”众章京大声吼:“开斩——!!”八把大刀高高举起,对着“银龙”猛然砍下,“咚咚咚”的一阵巨响,被砍成九大截的银段滚落在地上!

众大臣欢呼。只有两个大臣面无表情。

一个是刘统勋,一个是铁弓南。

乾隆、张廷玉、孙嘉淦、梁诗正、傅恒坐着,在落帆阁开着会。

乾隆道:“前几天的落帆阁会议,被冒出来的讷亲巨案打断,只开了一半就散了,今日朕把你们召来继续往下开。刘延清病倒了,向朕告了假。他是积劳成疾,才在大殿上支撑不住,晕倒在地。见他倒地的那一刻,可知朕想到了什么吗?朕想到了‘累臣’两个字!”

在座的大臣沉重地点头。

乾隆道:“倘若天下百官都能像刘统勋那样做个‘累臣’,朕还怕创不下盛世么?朕要下个旨,为官者都要做‘累臣’,而不是做‘闲臣’!对了,朕又说到了盛世,锡公,你能告诉朕么,何谓盛世?”

孙嘉淦道:“孟子曰:‘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这番光景,恐怕就是盛世。”

乾隆道:“衡臣,你说呢?”

张廷玉道:“老臣以为,官无腐蠹之藏,国无流饿之名,此乃贤君之国、盛世之象也!”

乾隆看着傅恒:“傅恒,你怎么说?”

“轻刑薄赋,兵革罕用,生者有养,死者有葬,行旅万里,宿泊如家,前人都说此乃盛世之景。可臣以为,粮田有保,仓廒有盈,民粮有余,兵炊有足,这‘四有’才是盛世之大观!”傅恒道。

乾隆道:“说得好!”

梁诗正道:“盛世之象,无外乎上能整肃,下有忌惮,其弊久而自除;吏治日渐澄清,贼匪自然消灭!”

“天下之重,非独治可安;帝王之功,岂一士之略。没有圣上的治国方略和大臣的呕心沥血,要保住粮田万万不能!”张廷玉道。

孙嘉淦道:“所以,要成盛世之景,就得向天下臣工亮出八个字:弯腰种田,直腰做官!”

“光亮字还不行,还得亮刀!如今,地方官员与地方绅衿之间同流合污、狼狈为奸,或序齿换帖,称兄道弟,言必‘老大’;或依权倚势,招优酬酢,称必‘同年’。这些衿监士子,以安分为耻,以抗法为荣,若再良莠不剪,则嘉禾不生,非动重典而不能止之!”傅恒道。

乾隆道:“各位爱卿所说极是。朕要澄清吏治、整饬官方,须得给各部堂官、各地督抚、提镇、藩臬、知府及将军、都统等官员立下三条新规:离奸佞之言以绝祸源;严贪墨之罪以惩巨恶;明参劾之权以正国体!朕要每个官员都知道:朕可宽,刑不可懈,别指望朕还会法外施恩。那些贪渎不法的官员,朕要关一批,杀一批!”

傅恒道:“来落帆阁之前,微臣去看望了刘统勋。他在病榻上让微臣带上几句话。他说:大清国的危机,其实不在于粮田短缺,而在于官员腐败。贪官淘汰了清官,恶官取代了好官,庸官排挤了能官,大清国不是因为粮田出了事才岌岌可危,而是因为官员腐败才有了亡国之危!”

“延清这番话,一针见血。清丈征税,贻害百姓,流毒之广,罄竹难书!皇上,为禁绝此类恶行再蔓延下去,须得重立新法!并将新立之法成为乾隆朝的金矩铁律,以此来管束天下百官!”张廷玉道。

乾隆道:“对!在粮政上,要有新法、新策、新举。”

孙嘉淦道:“微臣建议在《大清律例》之户律册中,添加如下一款:各省丈量田亩及抑勒首报垦田之事,永行停止;违者,以违制律论。”

梁诗正和傅恒点头赞同。

“这一款添得好!无法就无天,该改一个字,无法就无田!要保大清国的粮田,必须修改旧律,定下新法!”乾隆道。

梁诗正道:“民间多辟尺寸之地,即多收升斗之储。修订新法,将世代凛然恪守,其心感天泣地!”

乾隆道:“粮政新法,就是立圣朝养民之大法!”随即接连下了两道圣旨,敦促粮政新法的推行。

傅恒和孙嘉淦站在乾隆面前。

乾隆道:“新法颁下,想必朕推行的‘万民垦荒、举国增田’就会顺畅多了。傅恒,讷亲之案三法司已定谳具结,不杀不足以正国法。你带上朕的尚方宝剑立即前往大金川,亲手处斩讷亲巨贼!”

廷官捧上镶满宝石的尚方宝剑。

傅恒接过:“微臣今日就动身去四川!”

乾隆道:“孙嘉淦,你也该动身了,立即去钱塘,将铁箭飞、宋五楼,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杜霄,一并捉拿归案!并带上朕的任命敕书交给谷山,命他来京任职!”

孙嘉淦道:“臣遵旨!”

惨淡的星光下,王不易赶着马车驶来。车轮摇摇晃晃地碾行在坑坑洼洼的泥路上。四周一片死寂。垦荒营工地到处是遗弃的农具、倾翻的车辆。几头耕牛跪在积水的荒田里哞哞地叫着。

大扇子坐在马车里,震惊地看着渺无人影、惨不忍睹的工地。

王不易吃惊道:“垦荒营怎么成这样了?”

马车在一个大坑前停住。

大扇子下车,走到坑边蹲下,捧起一把土闻了闻。王不易道:“哪来这么大的坑?”大扇子道:“是火炮炸出来的,这儿开过战了。”

王不易从坑边捡起几条染血的破衣和几双烧焦的鞋子,递给大扇子:“大扇子,快看!”大扇子接过血衣和焦鞋,看着,目光痛楚。王不易指着身后的山岗:“看,咱们大本营前的旗子也换了!”

大扇子回脸望去,岗顶上,旗杆挂着的已是一面白底黑字旗!

普怀寺空地上坐满了垦民。明灯法师领着僧人,在给垦民分发大锅巴。麦香突然喊道:“扇子姐、不易哥来了!”寺院门口,大扇子和王不易疾步进来。

万蛉子、大青树、小青树回脸惊声:“扇子姐!王不易!”

僧房里,明灯法师将垦荒营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大扇子和王不易,他们俩沉默着,一旁的麦香、万蛉子、大青树和小青树也眼睛红红的。

麦香抽泣着:“扇子姐,这半天了,您一句话都不说。俺知道您心里着急,可就是不往嘴外说,怕俺们跟着难受。刚才,俺们还在合计,想法子去找宋五楼,向他讨回谷爷!”

大青树道:“我已召集了七八十位垦民兄弟,大伙都说,拼了命也要将谷大人给救出来。”小青树道:“对!弟兄们修复了八杆火铳,找回了几十把大刀,可惜的是,咱们的火炮被宋府的家丁给炸烂了。”

万蛉子道:“扇子姐,您回来就好,赶快领着大伙将谷爷给救出来吧!垦荒营没了谷爷,就没了主心骨!”

大扇子仍然沉默着。

麦香着急道:“扇子姐,您就说句话吧。”大扇子声音喑哑:“死去的垦民,都掩埋了么?”明灯法师道:“都埋在了寺院后头的山上。”

大扇子道:“受伤的人呢?”明灯法师道:“受伤的太多,僧房里住不下,大多躺在大雄宝殿和观音殿,能请来的郎中都给请来了。”大扇子站起身,从小僧人手里接过灯笼:“走,看看他们去。”

太阳在云层里,天空灰暗。普怀寺大门外空地上,垦民们在默默地修理着农具和破烂的车辆。有人在给几头淌血的耕牛用药面抹着伤口。每个人都脸色沉重,谁都不说话。

随后,大扇子为救谷山悄悄潜入宋府,为了不让其他人送命,她谁也没带。

宋府中,宋五楼在指挥着家丁将一箱箱新运到的银子过秤送入库房。

账房道:“这都是杜霄大人派人送来的清丈税银,今天晚上也会有两条船要到咱们码头。”

宋五楼道:“垦荒营的那帮打散的刁民,有动静么?”账房道:“都在普怀寺里住着,未见有动静。”宋五楼道:“吩咐护院严加看守,见他们一离开普怀寺,格杀勿论!”

两个家丁匆匆奔进来,脸色紧张:“五爷!五爷!谷山的老婆大扇子来了!”

宋五楼一怔:“来了几个人?”

家丁道:“一个人。”

宋五楼道:“她的胆子还真够大的!看来,她要见我定是为了谷山,想求我将谷山给放了。”

账房道:“老爷,谷山可不能放!您要是放虎归山,那咱们这一屋银子恐怕就……”

宋五楼道:“别说了!既然来了,我非得会会这个女神仙不可!”

宋五楼背着手,脸色铁重,快步往前院走去。两个家丁手里握着刀,紧随在后。院门外,李堂慌慌张张地奔来。李堂脸色惨白:“五爷!出大事了!”宋五楼站停:“李堂,慢慢说!”

李堂道:“奉五爷之命,我去了趟巡抚衙门,没想到,不光没见着马旗门大人,连衙门里大大小小的官员也没见着一个!”

宋五楼道:“怎么?衙门的官员也都刨银子去了?”李堂道:“谁还敢刨银子?都逃命去了!”宋五楼道:“怎么回事?”李堂道:“我好不容易找到贝千总,他告诉我,就在数天前,皇上在乾清宫金殿验田,本想给马大人他们赐功德匾和黄马褂,没想到,刘统勋没死!还将大扇子引荐进了金銮宝殿!那大扇子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竟然将十个二品大臣全都当殿掀翻!到头来,皇上让这十大臣每人举着一把钥匙,全都下了刑部大狱!”

宋五楼顿时惊得面无人色,手中的执扇落地:“那潘八指大人呢?”

李堂道:“贝千总说,潘大人毁得更惨!他将讷中堂的秘密银库给烧了,银子烧化,居然淌成了一条银龙!皇上让人将此银龙抬到乾清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令禁卫军一段段地斩成了九截!贝千总怕那九十万两水利银的事牵涉到他,正准备带着家眷逃命呢!”

宋五楼气得脸都歪了:“如此说来,这一巴掌倒转了乾坤,全都出在大扇子的手劲上?”

李堂道:“就是!”

宋五楼牙一错,从家丁手中一把夺过刀,大步往前院走去。

李堂道:“五爷,您要去哪儿?”宋五楼道:“大扇子就在府上,我这就去杀了她!”李堂道:“五爷,能听我李堂一句话么?”

宋五楼站停:“说!”

“虽说官场上该倒的都倒了,可咱们跟官场沾的不是明边,是暗边,还不至于一败涂地。想必铁公子很快就会来钱塘,等他一到,听听他的说法再下手不迟!”李堂道。

宋五楼道:“讷亲、潘八指一倒,铁箭飞的寸土堂必倒无疑,他还会想着来钱塘见我?”

李堂道:“就算是冲着咱们库房里的银子,他也会赶来见您。”宋五楼道:“他来不来,和留着大扇子这条人命何干?”李堂道:“大扇子在京城这么一闹腾,定然已成皇上的红人,您将她拿在手中,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或许还能跟谁做个交易。”

宋五楼想了想:“这么说,谷山这条命,也得暂且留下?”

李堂道:“他们俩是一口笼里的鸟,要留一块留,要斩一块斩,这就看到时候买卖如何做了!”

宋五楼将刀掷给家丁,厉声道:“听着,立马将大扇子送进水牢,和谷山关一块,严加看管!”

家丁道:“是!”

“啪!啪!啪!”一只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地掴着。掴着脸的是铁弓南。小肚子满眼泪水,站在一旁看着老爷。

铁弓南脸色泛青:“小肚子,上洗脸房去,把……把老爷那块照脸大镜子给砸了!”

小肚子道:“老爷……您……您这是怎么了?”

铁弓南道:“别给我结巴!快去砸!从今日起,老爷再也不想看自己这张脸!”

小肚子急忙跑出门,不一会儿,便传来镜子砸碎的哐啷声!

一顶民轿抬来,在寸土堂门前停下。门两旁,站着禁卫军。铁弓南穿着一身便袍,从轿里下来。禁卫军认得铁弓南,放行。铁弓南抬头看了看匾牌,往大门内快步走进。

铁弓南背着手,脸色铁青地穿行在寸土堂一幢幢楼堂亭轩间。

各处都已人去楼空,可奢华之景依然可见。垂着各色纱帘的窗内,传出女人和男人的调笑声、官员的劝酒划拳声,其间还夹杂着不荤不素的昆腔京戏声、清点银两的哗啦声……

铁弓南猛地睁开眼,脸色越来越难看。

铁弓南回到铁府,在磨坊推着磨。小肚子在一旁帮着一块儿推。

铁弓南眼里晃着泪光,低声吟着:“……无官何患,无钱何惮,休教无德人轻慢。你便列朝班,铸铜山,只不过为了衣和饭。官,君莫盼;钱,君莫盼。……”

铁弓南咳嗽起来,停住口,与小肚子一同大笑。

小肚子道:“老爷,我看出来了,哪天您丢了官,成了草民,凭这几口嗓子能学成戏,照旧有地方吃饭。”

铁弓南道:“不,老爷从今往后呀,就找一家上好的戏园子,端一条小板凳,坐角落里,听别人唱戏。”

小肚子信以为真:“老爷,您要找的是哪家戏园子?我陪您去!”

铁弓南嘿嘿地笑起来,笑出了泪水:“傻小子,你可知老爷说的戏园子,在哪儿么?”

小肚子摇头:“不知道。”

铁弓南道:“坐直了,听老爷跟你说。”

小肚子坐直了腰。

铁弓南道:“小肚子你听着,老爷说的这个戏园子呀,你想想,总得要有人演戏吧?好多官员哪成了戏子,在台上‘出将’‘入相’,生旦净末丑杂那各色人等,都高高矮矮地挤着,有吼高腔的,有唱皮黄的,有喊正音的,有哼小调的,各人都拿出力气,你来段秦腔、乱弹,他来段西调、梆子,就看谁的唱功好。都这么费劲地唱啊、吼啊、蹦跶啊,腾挪啊,到头来不过是亮了个相、走了个场、转了个圈,全都是在台面上或是跑了个龙套,或是演了个妖魔……”他接不上气,咳嗽,才把满腹的话打住。

小肚子道:“老爷,时辰不早了,小肚子伺候您歇下吧。”

铁弓南道:“别管老爷,今晚老爷还得外出办件事,你早点歇吧,别忘打桶热水泡泡脚。对了,老爷到头来演的收场戏,没想到演的会是《鼎峙春秋》里的那个心魔。”

小肚子道:“啥叫心魔?”

铁弓南道:“老爷的心被亲儿子这个恶魔给扎刀了,拧血了,揉碎了,也就变成……变成心魔了!”

清晨,小肚子在铁弓南房里扫着地。突然,他弯下腰,从地板上捡起一颗东西,细细地看着。这是一枚火铳的弹丸!

小肚子急忙打开柜子,拼命翻找,破衣烂裤扒拉了一地,垂下了手,嘀咕:“老爷的洋火铳呢?”

城门打开,等着出城的人拥出门去。人丛里,一辆马车驶来。

车里,坐着紧闭着眼睛的铁弓南。车夫回脸:“这位爷,您这么大年纪了,还去江南,您行么?”

铁弓南闭着目,掸了掸手:“走吧,到了钱塘,车钱少不了你的。”

鞭响,马车驶出城门。

大雨狂暴,钱塘一带海面上的风暴即将形成。

大雨中,一群乡民被宋府的家丁押着,运着一捆捆柴草和一筐筐碎石奔走着,向有块口的坍陷处倾倒着。

监工挥着鞭子大声道:“快!别磨蹭了!这可是在替朝廷修海塘大堤!宋五爷说了,必须在今晚上把堤给修好,要不,扔你们下去填坑!”

鞭子声中,万蛉子、麦香、大小青树两兄弟抬着柴草和碎石快步奔走。鞭子在他们头上呼啸。

堤下,海浪在一层叠一层地向着大堤推来。

宋五楼府内天井里、走廊上、花园中,到处扔着搬不走的箱柜、绸缎、字画。女眷哭喊着,在雨中争夺珠宝,扭打在一块。

李堂带领着一群院丁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向后门的私家码头来来回回地奔忙着。

宋五楼匆匆走来,李堂紧跟在身旁。

李堂道:“老爷,按您的吩咐,已将宋府能带走的财物都打箱运到后门码头。”宋五楼道:“铁箭飞雇来的那八条船都到了么?”李堂道:“到了,只等你一句话,就往船上搬。”

宋五楼道:“别犹豫,搬船!”

李堂道:“五爷,在这种节骨眼上,咱们要是全听铁箭飞的,把家当运上了他雇的船,要是万一有个闪失,那就后悔莫及!”

宋五楼道:“虽说铁家败了,可不管怎么说,铁箭飞还是我的女婿,当年我答应过他,我宋五楼的家产就是他的家产,他没有必要来争夺。别再耽误工夫,赶快把东西运上船,今晚就走!”

窗外雨檐长挂。楼下的拴马桩上拴着杜霄的马。钱塘“结义楼”一间雅房,杜霄和窦帮主坐在桌前密商着事。

窦帮主低声道:“杜大人,宋五楼让备下的八条木船,都已到宋府的后门,等装满了货,就能与铁箭飞一块上船,沿运河往东走,从那儿进入钱塘出海口,然后下大洋!”

杜霄道:“我存放在宋府银库的那些银子,他们留下了么?”

窦帮主道:“全都运到船上去了,一两都没留给你!”

杜霄冷笑道:“当初我之所以将银子留在宋府,就是为了今日能搭上他的船!窦帮主你听着,我要将宋五楼这八船金银珠宝全带走,一点不留!实不相瞒,如今一切都翻了,我在仕途上已走到绝路!常言道,官路不通走商路。我杜霄只要有了这八船财宝和银子,就有了从商的本钱!你将此事替我办好,等咱们俩到了海外,就在一块儿干一番大事!”

窦帮主兴奋地一拍大腿:“好,仗义!杜大人,我已挑选十八个能卖命的弟兄在船上!”

“铁箭飞武艺高强,你有把握拿下他么?”杜霄道。

“如今他身边房杠已不在了,又是单枪匹马一个人,不难对付!再说,我手下的兄弟,个个都是江湖上滚钉板踩刀梯混出来的,灭一个铁箭飞没一丁点担心!”窦帮主道。

杜霄道:“宋五楼身边还有李堂和一大帮护院,你如何对付?”

窦帮主笑起来,神秘道:“我已在宋府后门码头埋了暗雷,只要见到李堂带着护院冲出来,就点着火捻子,轰——!炸烂个王八[屎]

 [求]了!”

杜霄道:“记住,只有灭了铁箭飞和宋五楼,咱们才有机会走得了!”窦帮主道:“杜大人放心!咱们今晚何时动手?”杜霄道:“这要看铁箭飞和宋五楼何时上船!”

窦帮主道:“那好,等他们俩一到船上,我就动手开杀,将船夺下后,你就立马上船,咱们直奔运河,下大洋!”

杜霄道:“好,就这么定了!”

“咣”的一声,被大风吹断的窗户重重地掉落到楼下。

狂风暴雨中,孙嘉淦的禁卫军领着三辆宽大囚车,奔向钱塘。小放生带着箭伤也骑马奔向钱塘。狂风暴雨已至,钱塘今夜无眠!

大雨从檐间瀑布似的泻下。宋五楼和李堂匆匆走来。

宋五楼道:“东西都上船了么?”李堂道:“都上船了!”宋五楼道:“铁箭飞人呢?”李堂道:“他说临走之时,要见两个人。”宋五楼道:“谁?”李堂道:“谷山和大扇子!”宋五楼道:“这两人在水牢里都泡死了,他还想着见尸?”

齐腰深的宋府水牢,谷山和大扇子泡着。谷山昏沉沉地向水下滑去,大扇子将谷山抱住。

大扇子道:“谷山,你千万挺住,不能睡过去。你一睡过去,那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谷山,咱们俩强打精神,就是死,也要死得快快活活!”

谷山睁开眼,嚅动着嘴唇:“大扇子,你我……怎么个死法,才是快快活活的死?”

大扇子道:“咱们想点高兴的事,行么?”

谷山道:“高兴的事,自从你我在宁古塔相识,一块儿走到今日,能在一块儿才几天,我都能扳着手指一天天算出来,你我是聚少离多,还得以姐弟相称……我知道,你不把我当你的丈夫,不是因为嫌弃我,而是……而是要成全我……可你知道么大扇子,每回你让我叫你姐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难受……我不是叫不出口,而是怕叫出了口,我就觉得我谷山就不是一个男人,更不配做男人……你想想,自打你把休书留给了我,我没叫过你一声姐,我在心里还喊你妻呀!”

大扇子的眼睛红了:“其实……你心里叫着我的时候,我心里……也在应着你……”谷山又闭上眼,半昏半睡了过去。大扇子从水里抬起泡肿的手,托住谷山的脑袋,大声喊道:“谷山!醒醒,你一定要醒醒!谷山,我和你猜个谜,行么?”

谷山半闭着眼,对着大扇子翻动了一下眼皮。大扇子道:“你说,有肉无骨,那是什么?”谷山的嘴皮动了动:“花。”大扇子道:“对了。有骨无肉,那是什么?”谷山道:“石。”大扇子道:“又对了。有骨有肉,那是什么?”谷山道:“那是……人。”

大扇子道:“你都猜对了!这会儿,我抱着你,就是抱着一个有骨有肉的人……这个人呀,是我的亲人!”

谷山露出笑容:“这话……是你我做夫妻这么久……你说出的最好听的话。”谷山伸出手,将大扇子的一只手抓紧。大扇子道:“抓紧,才知道温暖。”谷山道:“松开,才知道牵挂。”大扇子道:“那就别松开了。”谷山道:“不松开,一辈子不松开。”两人抓着手,把脸靠在一起。

谷山点了点头:“有点儿,但我能忍,我这个人,就这么点出息。”

大扇子道:“那天见到你身上有这么多伤疤,我还真吓了一跳。在宁古塔的时候,有一年,我见你在采石场上拖着脚镣,爬在悬崖上干了一冬天,和你一起干活的九个人,七个都死了,只有你和杜霄活了下来,可如今,你和杜霄,恐怕你得先走了。”

谷山道:“可说起来,他这么活着,一定比我还不如。”“是啊,人在世上走一遭,生和死,只是睁着眼和闭着眼的事。倘若睁着眼看到的自己是个恶魔,那还不如闭上眼睛,看到自己是个圣贤。带着魔障活着,其实生不如死。这个道理,要是杜霄能懂,那有多好。”大扇子道。

“哪天我和他在来世相见了,头句话要对他说的,就是你刚才这句话:人活于世,不能带着魔障活着。”谷山道。大扇子抱紧了谷山:“……谷山,不说杜霄了,再说说你我……自己,行么?我这辈子做女人,最遗憾的是什么事,就是……就是没给自己的男人生个孩子。”

谷山道:“你想要孩子?”大扇子道:“想。哪个女人会不想?”谷山道:“我还以为你不想。”大扇子道:“不是不想,是不敢想。”谷山道:“现在真的想了?”

大扇子苦然一笑:“想也白想。下辈子吧,要是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妻,一定给你生个儿子。”

谷山道:“女儿也行。”大扇子道:“你说,下辈子见了我,还会……喜欢我么?”谷山道:“难说。”大扇子道:“为什么?”谷山道:“要是你不喜欢我,我不是空喜欢你么?”

大扇子动情地将谷山抱得更紧:“谷山,我发誓,我不会再给你写休书了!打死我也不会写了!”

谷山道:“那我也发誓,一定好好做你的男人,不离不弃,要生一块生,要死一块儿死!”

大扇子看着谷山的眼睛:“谷山,亲我一口,要是你我真的分手了,真的各自去了别处,也就……没有枉为夫妻一场了。”

谷山看着大扇子,将她抱在怀里,在她的嘴唇上亲了过去。两张嘴唇紧紧胶合在一起。两人疯狂地亲吻着,越抱越紧。

“哗啦”一声大响,铁门打开!

燃烧着的大油灯下,被五花大绑着的谷山、大扇子靠坐在宋府正堂墙角,嘴里塞着破布。李堂执着剑,站立在两人身旁。宋五楼坐在椅上,默默地抽着水烟。铁箭飞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脸上挂着他惯有的冷笑。

铁箭飞道:“我铁箭飞和你们两人没见过面,可你们的大名如雷贯耳。我之所以把你们请到这儿来,就是想会会你们,和你们说上几句话。这也是缘分。谷山、大扇子,我替你们算了下,你们从宁古塔回来后,有五不该。一不该和刘统勋一块,打开大清国粮田这个谁也动不得的魔匣子;二不该招惹梁诗正的案子,坏了我铁箭飞精心谋划的大计;三不该六亲不认,毁了宋五楼的敛财之路;四不该与杜霄分道扬镳,跟着刘统勋在钱塘办垦荒营,与清丈征税交上了手;五不该在金殿之上将潘八指、马旗门等一干大臣送上斩台!正是这五不该,将你们俩的性命也给葬送了!”

一个家丁匆匆进来,对宋五楼耳语:“老爷,有人来报,朝廷派来的禁卫军已进杭州地界,正朝钱塘而来,要是再不走,来不及了!”

宋五楼一拍桌子:“行了,下刀吧!再不走,晚了!”

铁箭飞道:“好吧,还有一件事,办完之后就走!李堂!”

李堂道:“在!”

铁箭飞道:“把两人带到我夫人的房里去!”

宋五楼猛地站起,脸色顿变:“箭飞,你想干什么?”

铁箭飞冷声:“老丈人,失敬了!请你也一块过去,看看你的女儿,好跟她道个别,不然的话就没机会了!”

宋五楼道:“你……你……”

铁箭飞道:“走吧!”

汹涌的海浪撕裂着大堤。“轰”的一声巨响,一处堤坝被撕开一条大缝,海水灌入。修堤的宋府家丁四下奔逃。

万蛉子大喊:“麦香!大青树!小青树!海塘要是决堤,我们垦出来的几万亩新田就全完了!我们分头把散去的垦民召集到堤上来,一定要将大堤给保住!”

四人分头奔跑,消失在雨中。

大风大雨狂扫着园子,落叶满空。宋府后院黑暗无光的楼廊上,李堂挑着摇摇晃晃的灯笼,侧着身,走到一间挂着锁的房门前,“咔嚓”一声打开锁。门轴发出骇人的响声,被推开。

两个家丁狂奔而来,喊道:“五爷!不好了!海塘大堤扛不住大潮,快决堤了!”宋五楼狠声:“钱塘已不是我宋家的了,让它淹了吧!”谷山和大扇子震惊,回望身后的大雨,被铁箭飞推进了房门。

铁箭飞推着谷山和大扇子走进屋。宋五楼也走了进来。屋里漆黑一团。李堂打着火石,将桌上的一排红蜡烛点亮。屋里亮堂起来。排窗上的窗纸被风刮得哗哗作响。谷山和大扇子抬眼看去,吃了一惊。这是一间根本就没有人住过的洞房!

房里装饰得富丽堂皇,衣架上挂满一套套崭新的女人衣裙;妆台上,放着一排排从未使用过的金银首饰和胭脂花粉;红木圆桌上,放着一副棋盘,盘上的棋子工工整整,没有动过一子;婚**,垂着一块密密实实的红帐,上面贴着两个大囍字;床头踏板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双女人的绣花红鞋和一双男人的黑漆靴子!

整间屋子却弥漫着一股强烈的死亡气息!

铁箭飞将谷山和大扇子推到床前:“我听说,你谷山和大扇子曾经配过阴婚,可你们知道什么才是阴婚么?我把你们俩带到这间洞房,我就是要你们亲眼看一看,阴婚是什么!”

不等宋五楼阻拦,铁箭飞一把扯下婚床前挂着的一顶红帐。谷山和大扇子往**看去,又吃一惊。**,并枕躺着两个用纱巾蒙着脸的人!更骇人的是,两人合盖着一条绣满牡丹花的大红缎被,躺着一动不动。

谷山和大扇子震惊!

铁箭飞大笑起来:“现在看明白了吧,这就是阴婚!躺在外头的这个石头人,就是我铁箭飞!躺在里头的女人,脸上贴着金箔,头上戴着花,她就是我铁箭飞的夫人!”

宋五楼抖着嘴唇:“女婿!你说得太多了!”

铁箭飞道:“宋五楼,你让我把话说完!这对**的同枕夫妻,已经一块躺了整整八年!这个女人,在八年前就已经死了,为了给她找个男人配阴婚,你宋五楼满天下寻找如意郎君,结果找上了我!只要我答应这桩阴婚,陪这个女人一同做阴间夫妻,你宋五楼就答应在你死后,将家产全都留给我!正是看中了你宋五楼的这份家产,我瞒着父亲,没把阴婚的事告诉他,还违着心骗他说,我娶了个足不出户的钱塘绝色女子!就是从‘成亲’的那天起,我铁箭飞的女人就在脸上贴了金箔,和我这具石头人同枕共眠了!这一眠,就是八年!”

宋五楼用拐杖重重跺地:“够了!说够了!我宋五楼的家产不是全运到你的船上去了么?”

铁箭飞笑起来:“这就是你将死了的女儿嫁给我的代价?”

宋五楼道:“我不食言!等我死了,宋府的财产全是你的!”

铁箭飞笑起来,一把扯出谷山和大扇子嘴里的破布。两人大口地喘息。铁箭飞道:“我把我的身世告诉你们了,你们临死之前,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大扇子冷冷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何这么歹毒!因为你时时想着,躺在你身边的是一个死人,从那时候起,你不光将自己当成了死人,把别人也当成了死人!”

铁箭飞目光疯狂:“说得对!这是我平生听到的最有见识的话!想必这几句话,你谷山不敢说,因为你们俩配的也是阴婚!”

谷山道:“可你说错了!在我身边的,不是个死人,是个活人!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

铁箭飞哈哈大笑:“可你忘了,你我的区别不在于此,你马上就会成为死人,而我将继续活着!李堂,动手吧!”

谷山道:“且慢!宋五楼,我能问你一件事么?”

宋五楼道:“我知道你想问当年你和杜霄下狱的事!好吧,让你做个明白鬼!当年,就是我宋五楼派人掘开了海塘大堤,嫁祸于你们俩。”

谷山道:“原来如此!要是现在杜霄在场,他不会放过你!”

宋五楼道:“错!他早就变了,他不会放过的不会是我,而是你!”

李堂牙帮一咬,横剑一抖,一道血滋出,一人应声倒下。倒下的是宋五楼!

铁箭飞嘿嘿地笑起来:“没想到吧,我让宋五楼先赶到奈何桥去,好在那儿给你们引路!”

谷山道:“铁箭飞!我求你一件事,放过大扇子,行么?她一辈子最大的事,就是为父亲洗刷清白,这件事,她还没有办成!”

大扇子重声道:“谷山!他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去求他!我不是跟你说过么,要死,一块儿死,咱们还有下辈子!”

谷山双目通红对着铁箭飞道:“我再求你一遍,给自己积点德,将大扇子放了!”

铁箭飞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从腰后摸出弓弩,往弓槽上架了一支短箭,手缓缓抬起,对准了大扇子的眉心,手指渐渐勾紧!不一会儿,箭头又移向谷山的眉心,手指再次渐渐勾紧。

大扇子把自己的头和谷山靠在了一起,两人绝望地闭上眼睛。扳着弩机的手指猛地扣下,短箭出槽,呼啸着缓缓飞行。短箭不偏不倚地扎在李堂的眉心上!剑从李堂手中掉落!

李堂瞪大眼睛:“铁公子……铁公子……为何要杀了我?”

铁箭飞冷声:“这世上,连我父亲都可以将我置之死地,我还能相信谁?”

李堂嘴里喷出一大口血,往身后倒去,倒在了那两具“尸体”上。

就在他倒下的一瞬间,一把火铳从他的腰间扔了出来,直飞谷山!

火铳在半空缓缓落下。被绑着的谷山一把将大扇子推开,腾身跳起,用膝盖接住缓缓落下的火铳,拼尽全力用力一蹬,火铳再次腾空飞起,在空中划了个弧线,铳把不偏不倚地落在**那具石头人的额头上,击铁落下!

“嘭”的一声,散弹射出,铁箭飞一声惨叫,紧紧捂住脸,指缝间鲜血飞溅,仰身倒地!

谷山一脚踢翻梳妆台,一堆女红散落一地,他用一只手掌抓起剪子,剪断绑着自己的绳索,又将大扇子的绳索剪断。

谷山一把扶住大扇子:“快走!去大堤!”

铁箭飞睁开了眼,满脸是血,从地上爬起,找到弓弩,重重地踢开宋五楼的尸体,狂喊着朝门外跌去。狂风暴雨扑打着满院树木,到处是断枝败叶。铁箭飞踉踉跄跄走出门,放声大笑着。

铁箭飞道:“哈哈!宋五楼死了,李堂死了,后门停着的八条船,就是我铁箭飞的了!哈哈哈……哈哈哈……”他抹着血,摇摇晃晃地向着后门走去。一条人影出现在廊上。铁箭飞猛地站停,吃惊地看着。他又抹了抹眼睛上的血,这才看清,站在面前的是父亲铁弓南!铁弓南的官袍被树枝剐破了一道大口子,耷拉着一大片;一只靴子已掉,满脸披着白发,恶狠狠地看着儿子。

铁箭飞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去过寸土堂了,我做的事,你都该知道了。可你想错了,你以为去过了寸土堂,它就能被毁了么?你真要是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好多人都说,我铁箭飞取寸土堂这个名字,是冲着‘寸土寸金’去的,可谁也没说对!我之所以取名‘寸土堂’,意思就是‘寸土不让’!你想想,我会跟你回京么?”

铁弓南道:“你的干爹死了,你没有靠山了!”

铁箭飞道:“这个靠山,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一直靠下去!其实,你根本就没想到,我最大的靠山,不是别人,而是你!没有你这个二品大臣、一品大臣,讷亲会收我为干儿么?潘八指会认我是他的同党么?一大窝文武官员能与我称兄道弟么?你不是去过寸土堂了么?那你想想,要不是有你这座靠山,满大清的黄烟能让我给收入库房么?南北盐道这么多的盐税能孝敬我四成么?十八省的粮田田契几百万顷之数能入我的柜子么?还有那些绸缎庄、瓷器行、铸银局、铜铁矿、五行八作无数家送来的银子,能哗哗啦啦滚进我的银箱么?父亲啊父亲,这一切,都是你给我的呀!你现在总该明白了吧,铁家有今日,全是你这顶官帽给害的!你要是还戴着这顶官帽,不舍得摘下,死了也想罩脑袋上去拜见阎王爷,那么,你就是个老混蛋!”

儿子的话像重锤一般重击着铁弓南。老头浑身颤抖得厉害。铁箭飞看着父亲摇摇欲坠的模样,像是完成了一次最痛快的报复,心满意足地哈哈大笑起来。

铁弓南颤着手,指着儿子:“老混蛋是么?不,不是老混蛋,是老不死!我铁弓南在朝中为官,清清白白,从不沾染一点污浊,却没想到一世英名会毁在自己儿子手中!你听着,你要是还把我当父亲,就随我回去,批斩之日,你好好跪在刑场的斩台上,将自己犯下的罪恶全都告诉世人,然后带着铁家最后的一点正气,在地狱里重新投胎!”

铁箭飞又放声大笑:“你还是这么不开窍!那些没再把大清国当回事的官员,那些打心底里就看准大清国会日薄西山、无可救药的官员,不光已经腐烂,而且早已透顶!你想借儿子的头颅去唤回他们的良心,那只是你一厢情愿!你救不了他们,更救不了你自己!回去吧,我不会听你的!”

铁弓南目光暗了下来,从马蹄袖里掏出一支打开机头的火铳。铁箭飞一惊:“莫非你想打死我?”铁弓南道:“最后一遍问你,回不回?”

铁箭飞哼笑一声,对着父亲抬起了弓弩。铳口与箭口在廊外大雨的狂啸中对峙!铁箭飞扣下了机簧,射向父亲的短箭突然在弩槽上卡住!

铁弓南握铳的手仍抬着,脸如一块生铁。铳口,慢慢飘着一缕淡烟!

后院假山前,闪电猛然划亮。杜霄站在雨中,目光苍白地看着在廊上倒下的铁箭飞和呆站着的铁弓南。铁弓南的手终于垂下,转过身,走进暴雨,在闪电的光亮中拖着苍老无比的身影,向着前院一步步走去,很快消失在雨声之中。

大风将门摔打得砰砰作响,门板上雨水狂流。杜霄从门里奔了出来。码头上空****的,除了满河跳动着的雨珠,一条船影都没有!

杜霄惊呆,狂喊:“窦帮主!窦帮主!船在哪儿——!”

闪电划亮。石拱桥上,明灯法师拄着禅杖,在默默地看着杜霄。杜霄猛地回脸,望向桥面:“明灯法师?”明灯法师道:“杜霄,你是在找那八条载满金银珠宝的船么?”杜霄道:“你……你怎么知道?”明灯法师道:“阿弥陀佛!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杜霄道:“窦帮主他人呢?”明灯法师道:“他带着船早就走了!你没想到吧?”杜霄咆哮:“畜生!畜生!畜生!”

明灯法师道:“杜霄,我问你,可知蝉的背后是什么?”杜霄道:“螳螂。”明灯法师道:“螳螂的背后呢?”杜霄道:“黄雀。”明灯法师道:“黄雀的背后呢?”杜霄道:“笼子。”明灯法师道:“那笼子后头呢?”杜霄狂躁道:“不知道!不知道!”明灯法师道:“既然不知道,就让老衲来告诉你吧,是油锅!”

杜霄浑身一震,一步步后退着,脚下积水溅弹。

明灯法师道:“退步而行,那就不是正路。你要去哪?”杜霄道:“海塘!”明灯法师道:“这么说,你还忘不了谷山。听老衲一句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杜霄步步后退着,狂声道:“你给我闭嘴!我杜霄什么都没有了,可还有一样东西留着,那就是这个——!”

他使劲地拍打着自己的心口,拍得雨水飞溅,拍得声嘶力竭,拍得泪水横流!巨大的雷声中,闪电划亮。当闪电熄灭之时,杜霄已经消失在黑暗中。明灯法师长长叹出一声,摇了摇头:“阿弥陀佛,业障啊业障!”

暴雨中,孙嘉淦领着的禁卫军马队向钱塘狂驰着。小放生迎面驰来,猛地勒住马。

孙嘉淦道:“这不是小放生么?”

小放生道:“你是……”孙嘉淦道:“你忘了?在京城刘大人府上,我见过你。”小放生道:“你就是孙嘉淦大人!”小放生突然哭起来,“孙大人,钱塘垦荒营被宋五楼的院丁攻破了!谷爷也被抓走了!”

孙嘉淦道:“别急!本官领着禁卫军,正是赶往钱塘捉拿宋五楼!”

小放生道:“我跟着你们回钱塘!”

惊心动魄的铜锣声在海塘大堤上响起。大群大群的垦民拥来。巨大的海浪扑打着堤坝,将被冲刷出来的一捆捆柴草和一堆堆碎石卷入海中。谷山、大扇子奔来。万蛉子大喊:“谷大人、大扇子来了!”麦香、大小青树和垦民们欢声雷动。

轰的一声巨响,被撕出大裂缝的海堤猛然崩塌,露出几丈宽的大口子,汹涌的海水疯狂地涌向堤内的粮田。护堤的垦民们纷纷退开。

万蛉子道:“谷大人!你看,这就是他们修的海塘,用的全是柴草和碎石!”谷山大声:“我都看到了!保住大堤要紧!垦荒营的弟兄们,跟我跳下去!咱们用身子堵住缺口!留在堤上的兄弟们赶快运石运木头,将缺口堵住!”

大扇子冲上:“谷山!我俩一块儿跳!要是大堤内的垦田保不住,刘大人的心血就白费了!跳!”两人紧紧拉住手,朝着越裂越大的缺口跳了下去。万蛉子、麦香、大青树、小青树一个接一个跳下。明灯法师带着一群僧人赶来,大喊一声,也全都跳进了缺口。垦民们一群一群跟着往下跳。

缺口里的人手挽着手,用身子挡着一道道像山峰般崩裂的巨浪。他们身后,垦民们抬着巨石、扛着木头,朝大浪中扔下。救堤的垦民越聚越多。被撕开的缺口在渐渐合拢。一捆绳子从堤上扔下。谷山接住,大声道:“咱们用绳子把腰缠在一起,别让大浪给冲走!”垦民们喊道:“好!把绳子传过来!”谷山在水中游动,往每个人的腰里缠上绳索。

大浪一个接一个盖头打来,一道闪电猛然划亮。谷山从水里钻出来,猛吃一惊。就在他身边的咫尺之处,站着杜霄!谷山惊声:“杜霄?!”杜霄蹚着水,靠近谷山。

两人在狂风巨浪中都像狼一般地逼视着。谷山道:“杜霄!十多年前,你我受冤去了宁古塔,不正是因为海塘决堤么?刚才宋五楼告诉我,那年根本就不是海浪冲开了大堤,而是宋五楼为了淹田,派人挖开了大堤!”

杜霄道:“你说的这些,我早已不感兴趣!”谷山道:“那你来这儿干什么!”杜霄道:“来找当年的兄弟!”谷山道:“如果你愿意改邪归正,认我这个兄弟,那你就挽住我的手,和我一块儿保住钱塘的护田大堤!”杜霄道:“好吧,你把手伸给我!”

谷山向杜霄伸出了手臂。

猛地,匕首一闪,谷山的手臂上被重重地划了一刀,一股鲜血淌出!杜霄收回匕首,对着谷山的脸面迅疾刺去。

谷山一把抓住杜霄的手腕,大声道:“我听说,你当上了户部郎中,官居五品!你……你想要的官品,已经有了!你就不该再冒这么大的风险,跳下海来,找我玩命!”

杜霄冷笑着,咆哮:“五品郎中?我杜霄只配当个五品郎中么?”

话音未落,谷山对着杜霄重重打出一拳。两人在水里你死我活地扭打成一块。谷山体力不支,身子一软,松开了手。杜霄趁机举起匕首,对着谷山的胸口猛地刺去!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大扇子挺身而出,替谷山挡住这致命的一刀!一股鲜血喷出!

大扇子带着匕首,向海底沉去。谷山疯了,大喊:“大扇子——!大扇子——!”他拼尽全力,对着杜霄的脑门重重地打出一拳。杜霄被打晕,也往水底沉去。谷山潜入水中,拼命游向渐渐下沉的大扇子。大风暴渐渐停息,海浪在岸边发出最后的喘息声。大堤劫后余生、惨不忍睹。那处缺口已经合龙,垦民们在修补着一处处坍塌的堤岸。

小放生驾着一辆无篷马车,沿大堤走来。车上躺着重伤的大扇子,谷山守护在一旁。孙嘉淦骑马驰来,在马车旁下了马。谷山跳下车:“孙大人,多谢你及时赶到!”孙嘉淦看了看车里的大扇子:“大扇子伤势如何?”谷山道:“刀尖伤着了骨头,还昏迷未醒。”

孙嘉淦道:“一定要救活她!对了,等她醒来,你告诉她,皇上让我带了口谕,她的父亲周伏天罪名不实,蒙冤十载,朝廷已为他平反昭雪,绘了功臣画像,已挂在贤良祠!”

谷山和小放生的眼里都浮起了泪光。谷山道:“等她醒来,我一定告诉她!”小放生道:“扇子姐为父昭雪吃了那么多苦!这些苦,她没白吃!”

孙嘉淦道:“谷山,本官已派人追上被窦帮主劫走的八条大船,将船中的财物如数追回,解押进京以做罪证!你看,他们押过来了!”谷山回头看去。禁卫军押着被绑着的窦帮主和一大群帮凶走来。后头,禁卫军押着一辆囚车驶来,囚笼里蹲着戴了大枷的杜霄。

杜霄与谷山的目光相遇。两人相互盯视着,目光犹如剑锋磨砺,似乎能让人听出沙沙声来!囚车摇摇晃晃的,越走越远。两人的脸仍扭着,逼视着对方,目光里近乎都能迸出火星!囚车的吱嘎声终于消失。谷山痛苦地摇了摇头,收回目光。

孙嘉淦道:“谷山,我在临行之时,皇上让我带了一份敕书,要你尽快进京,有重任交办于你!”身边一位官员取出敕书,双手递给谷山。谷山接过,回脸看了看车里的大扇子,将敕书放到了大扇子的耳畔,低声道:“大扇子,我和你……又得分开一段日子了!”

一颗泪珠从大扇子紧闭的眼睛里慢慢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