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鬼杜霄京城勤钻营 漕运帮火烧运粮船

杜霄离开钱塘之后,并没有回到江西青铜县,而是写了一纸状书,骑马来到了京城。杜霄站在刑部公房内,刑部侍郎邹子旺坐在案前,看着一沓状书,脸上浮起冷笑,抬起脸打量着杜霄:“告马旗门大人的,就是你?”杜霄道:“是我。”邹子旺道:“你写的这沓告状书,字不错,可话有点糙。你说马大人在江西借粮造假,打的抗旱井也在造假,告他欺瞒了皇上。你这些话都属实么?”

杜霄道:“全都属实。所告之事是下官亲自核实,证据都在。”

邹子旺重重一拍案面:“属实个屁!莫非皇上还不如你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你以为皇上是瞎子么?皇上是九天真龙,世间万事洞若观火,谁能欺骗得了?你拿着这份杜撰的告状书,不光是要诬陷马大人,骨子里更是在给皇上栽赃!你说,居心何在!来人哪!将这个诬陷忠良、栽赃皇上的畜生给送进死牢去!”

旁边的戈什哈应了一声,取绳三下两下就将杜霄捆得结结实实,拔出腰刀,将杜霄往门外推去。

杜霄大喊道:“我杜霄状告马旗门,告的就是他欺瞒皇上之罪,怎么反倒诬我栽赃皇上了呢?”

“哐”的一声,公房大门重重关上。

杜霄进了刑部大牢,又遇到了宁古塔的老相识冯三鞭,冯三鞭看着二进宫的杜霄,不免又是一顿鞭子当做问候。不过杜霄还没在牢里过夜,他那义结金兰的“弟弟”就来将他接走了。

两人坐在寸土堂的马车上,挂在车上的羊角灯一直晃**,铁箭飞开口道:“哥哥,我奉劝你一句,吃药三分险,告状七分险。当然,敢干没把握的事,也是男儿本色。可你想过没有,上一回你冒死告状,告的是一桩村案,而这一回,你告的是二品大臣,而且还是皇上给破格擢升的二品大臣。根基如此之深的大员你也敢告,可见你糊涂到了哪个份上。”

杜霄沉默,脸上的鞭伤在渗血。

铁箭飞掏出帕子递上:“把血擦擦。再说,‘反’字出了头,就是‘友’字,这么一折腾,或许也是好事。”

杜霄擦着脸上的血迹:“你这么一说,我什么都明白了。”

铁箭飞道:“明白就好。其实啊,踩着别人的脊梁往上爬,不是升官的良策。你踩人家,人家就没长脚么?两败俱伤的事,是蠢人干的。记住我的一句话:脖子硬不过银子。只要有银子,就能有帽子!在弄银子的时候,你玩什么心计、耍什么手法,我都欣赏你!要是玩成了,谁都会把你当爷!你要记住,在官场上,只要有银子就能有帽子!干爹说了,只要站对了台阶,你又真能干,就送你个二品尝尝!”

杜霄会意,暗暗捺住惊喜,抱拳:“多谢铁公子扶携!也请铁公子给干爹送句话:杜霄能鞍前马后跟着干爹跑,不怕跑死!”

送走了杜霄,坐在车里的铁箭飞冷笑一阵。杜霄的这一状,让铁箭飞看清了杜霄的狠劲,杜霄不是一条拿来钓刘统勋的小鱼,而是一只不要命的大螃蟹。铁箭飞和讷亲如今不缺抬轿子的人,缺的恰恰是像杜霄这种不晕血、臂弯上架着大刀片子的人。铁箭飞打定了主意要用官和财来让杜霄变成讷亲阵营里的一把刀!

杜霄进了客栈,左思右想着铁箭飞的那句“只要有银子,就能有帽子”,仿佛已经看到了桌上放着一顶二品巡抚的顶戴花翎。

脸上被冯三鞭抽出来的鞭痕还在渗着血,杜霄就已经计划好了第一笔银子要跟这个旧相识讨去了。当时十大臣与杜霄同被关在刑部大狱,杜霄亲眼看见冯三鞭用了一招“断舌”将安寿国第一个送下了地狱。当晚杜霄就用安寿国二品命官的性命作要挟,从冯三鞭那里讨来了五千两白花花的雪花银。

杜霄的银子来得快,自然台阶上得也快。五千两的银票换来的是户部侍郎的五品官服。铁箭飞在京城为杜霄请了几位官场上的“老油条”,教了他几招官场上的为官之道:第一条,想要在百官堆中混得好,既得厚颜,更得无耻!第二条,要学会走官步:见上司,须得“疾步而行”;见同僚,须得“徐步而行”;见下属,须得“沉步而行”。此为官步三字诀“趋”“徐”“沉”。第三条,要会喝官酒,与上司喝酒,能喝三碗喝六碗;与同僚喝酒,能喝六碗喝三碗;与下属喝酒,端杯舔一舔。杜霄人聪明,几天下来,就已经能放下身段,与不同道者同道而行了。

浙江钱塘遭遇蝗灾,刘统勋正翘首以盼的十二船粮食,正乘着漕船帮主窦爷的船只,运往浙江。粮食距离刘统勋越近,马旗门心里就越不踏实。如果十二船粮食全数到达刘统勋的垦荒营,那他就如虎添翼,不光留住了青铜县的两千垦民,更是把钱塘的灾民也都给吸引过去了。不出数年,钱塘垦荒大功告成,刘统勋就为朝廷立下了大功!想到这里,马旗门就如坐针毡,便连夜找来宋五楼、窦帮主在杭州巡抚院署一间内室密商此事。

马旗门道:“十二条粮船,得堂堂皇皇地运到,只有如此,我才能向皇上有个交代,剩下的事,就交给二位来办了。”

宋五楼道:“窦爷,你是漕船帮主,这十二条运粮之船都是你管着的,船上也都是你的弟兄,如何处置船上之粮,你不会没办法吧?”

窦帮主沉吟片刻:“这十二船粮食要在转眼间就让它没了,叫刘统勋的人扑上个空,这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粮不怕水,只怕火。水淹之后,粮还是粮,可过了火,那就是灰了。一把火点着了船,将粮烧去,这就是易。而说难,此事既然是皇上交办的,真要将粮给烧了,那就是通天的大案,刑部定会派人来追查,到时候追查到我窦爷头上,这帮主的头衔恐怕也保不了我这条人命,这就是难。”

宋五楼嘿嘿地笑起来:“其实,我五爷早就替您想到这个‘难’字。可天下的难事遇到一样东西,那就能化难为易!送上来!”

李堂进来,将一个布包放到窦爷面前。窦帮主将布包打开,是厚厚的一沓银票,两眼不由发起光来。

宋五楼道:“这是苏州万隆号的银票,天下通兑,共是二万两,事成之后,再有二万两银票送上!”

窦帮主一摸脑袋,哈哈大笑:“痛快!有马大人、宋五爷这般抬爱,我窦爷豁出命也得干这一票了!”

窗户开着,窗下的运河码头波光粼粼。窦帮主和漕船的运丁头坐在桌旁喝酒。窦帮主道:“后天深夜,十二条粮船就会在杭州拱辰码头泊岸,马大人会和刘统勋一块儿验粮交割。然后呢,这十二条船就连夜驶往钱塘,天亮时分,这把火就该点着了!”

运丁头道:“这十二船粮食,为何不到钱塘码头来交割验收,而要在杭州就交割验收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只要在杭州交割完毕,这十二船粮焚于大火之后,就与马大人无关了。”窦帮主道。

“这马大人也忒狡猾了点,他是脱了身,可您窦爷烧了粮,能脱身么?”运丁头道。

窦帮主道:“我就是为此事来和你商量的。这十二船粮是皇上钦点的御粮,别说烧了,就是缺了一袋两袋,也逃不了是个死罪。咱们得想个万全的法子,火得点,人也得活!”

运丁头想了想:“有了!几个月前,一帮子听说在山东当人贩子的青铜县游民没了活路,上咱们的船当了运丁。要是借上这伙子人的手来点火,那就万无一失了!”

窦帮主道:“可这伙子人虽不是我的弟兄,也算是运丁,这笔账还得算在我的头上。”

“这好办!到拱辰码头之前,咱们给这伙子人安个‘盗粮’的罪名,全给绑了,当着刘统勋的面交给马大人查办,再事先告诉马大人,让他下令将这伙盗粮贼交由钱塘县衙处置。”运丁头道,“只要这帮家伙在船上,咱们就在天亮之前趁黑将火点着,就说是他们解脱了绳索,为掩盖罪证,纵火烧船。这样一来,粮烧了,您也没事了,不就万事大吉了么!”

“好,就这么办,务必要将十二条船如数烧尽!”窦帮主道。

“窦爷放心,一粒粮都不会给刘统勋留下!”运丁头道。

入夜,十二条粮船挂着大篷,在运河里顺风顺水地行驶着。粮船船舱里,七八个壮汉在喝酒打牌,桌上搁着一串串铜钱。

一个独眼男人光着膀子架着腿,赢了钱将一吊吊铜钱取来挂在脖子上,哈哈大笑。

几个壮汉道:“大亮眼,你的手气可真不坏,弟兄们每回和你打九字牌,你这脖子就变成了挂钱的大柱子!”

舱门被重重推开。十来个运丁执着刀冲入,三下两下将壮汉连同大亮眼全都绑了。大亮眼挣扎:“瞎狗眼了!怎么绑到了老子头上?”

运丁头冷笑着从舱门外进来:“大亮眼,你带着手下的这帮人贩子,混上窦爷的船,名为当运丁,实为盗皇粮!昨晚上,舱里少了五十袋粮食,有人亲眼看见你带着这帮人,将粮偷偷运上了一条尾随而来的小船!”

大亮眼暴怒:“血口喷人!我大亮眼做过人贩子这不假,可那是被灾荒给逼出来的!如今我和弟兄们改邪归正了,上漕船当了运丁,你怎么能诬我盗粮呢?”

被绑的壮汉们大喊:“我们没盗粮!”

运丁头道:“要喊冤,那就上钱塘衙门去喊吧!弟兄们,将这干盗贼关入底舱,船到杭州之时,禀报马旗门大人!”

执刀的运丁们大声道:“是!”舱板被打开,大亮眼一干人被推了下去。舱板重重地关上。一根大木头套进铜环,将舱盖压死。

马旗门派人前往钱塘通知刘统勋十二条粮船会在午夜到达杭州,请刘统勋前来杭州交割粮船。虽然刘统勋对此有些许疑虑,按理说,这十二条粮船该到钱塘来交割的,他马旗门却非要在杭州拱辰码头验收。但转念一想,马旗门新任浙江巡抚,自然要摆足架子,在杭州码头交割粮船,比在钱塘码头交割风光多了。只要船能将粮食安然运到,哪儿交割都行。

码头上挂着一盏盏孔明灯,将粮船照得雪亮。马旗门领着几个下属官员,在船上陪着刘统勋和谷山验粮。十二条船全部验过,按运来的粮数,没有出入,而且粮食也是去年的新晒仓粮。刘统勋、谷山两人便在马旗门递过来的交割单上签好名字。马旗门将交割单小心翼翼地藏入袖中,下令马上开船,确保天亮之前船到钱塘码头。

刘统勋和谷山刚坐上马车要回钱塘等待接粮,马旗门对着运丁头使了个眼色,运丁头会意道:“对了,还有一事得禀报马大人!”马旗门道:“快说!”

“不久前,船上因缺人手,招了七八位流民充为运丁,不承想,这帮子人竟是盗粮贼!昨晚上,他们盗走了五十袋大米,幸亏我等警觉,将盗走的粮食从小船上追回,并将这伙盗贼全数拿下!”

马旗门装出一脸怒容,重声:“还有这等事!这班竟敢偷盗皇粮的盗贼长得何等模样,拖上来给本官瞧瞧!”

运丁头一摆手,几个运丁将大亮眼等七八个壮汉从舱里拖了上来。每个人的嘴里都塞了脏布,呜呜地发不出声。马旗门道:“刘大人、谷县令,你们看到没有,运一趟粮食还真不容易啊!若不是运丁多长了个心眼,这帮盗粮贼还真不知会干出何等恶事来!”

刘统勋道:“此事多谢船上的运丁了!”马旗门道:“此船的粮食是运往钱塘的,那么就将这帮盗贼押往舱底,送到钱塘交由谷县令严办!”

猛然间,大亮眼用肩膀左右开弓撞倒两个身边的运丁,往运河里纵身一跳,“扑通”一声大响,朝水底潜去。一群运丁立刻回舱里取来弓箭,对着河面猛射。只一会儿,背上插着七八支箭的大亮眼的尸体浮了起来。

运丁头道:“禀马大人,巨盗头子大亮眼已被射死!”谷山突然一怔:“他叫什么?”运丁头道:“大亮眼。”谷山想说什么,将话咽下。

马旗门道:“剩下的这几个关进舱内好生看管,不能再让他们跑了!”运丁头道:“是!”

运丁将七八个壮汉押进舱去。

刘统勋道:“马大人,我和谷山这就告辞回钱塘了,多谢费心!”

马旗门抱拳:“不远送!”

熹微的曙光中,谷山、大扇子、叶书办、小放生、王不易手里拿着运粮的工具,和上百个垦民在码头上等候着。

扇子道:“谷山!马旗门说好在天亮前将船送到,是么?”

谷山道:“是这么说的。对了,在船上发生了一件蹊跷之事。去年我在山东诸城,碰到一个人贩子名叫大亮眼,想不到此人就在漕船上。运丁头说,大亮眼带着他的七八个弟兄在船上盗粮,全被活捉。”

大扇子道:“有这么巧的事?这伙盗贼呢?”

谷山道:“运丁将这伙人拖上甲板,让马旗门和刘大人都过了眼,马旗门下令将他们押往钱塘衙门受审。可就在被押回船舱之时,盗粮贼头子大亮眼跳了河,被乱箭射死在河中。”

大扇子的眉头拧紧:“这事越说越蹊跷了。粮船冒出一帮盗粮贼,这情有可原,可为何运丁要将这帮盗粮贼在马旗门和刘大人面前露脸呢?而马旗门不是将这帮盗贼留在杭州受审,却让运丁将他们押回船舱,随船来钱塘受审?再说,粮船的运地是钱塘,交割也该在钱塘,为何改在了杭州呢?对了,管船的帮主窦爷也不在船上,天一黑就在垦荒营逛**。这些,说明什么呢?”

谷山紧张起来:“大扇子,你这么一说,我的心提起来了,你不是在吓唬我吧?”

大扇子道:“你想到什么了?”

谷山道:“倘若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出戏,那就麻烦大了!粮船连夜从拱辰码头驶往钱塘,夜色正黑,这帮盗贼倘若解脱了绳索,点着了火……”

谷山一脸焦急,大声道:“小放生、王不易,跟我走!”

此时粮船船舱内,运丁头手里提着刀,后头跟着十来个拿着绳索的运丁,闯进舱来。七八个被绑着的壮汉惊恐地蹬着腿。运丁上前将绳索绕住壮汉们的脖子,使劲拉勒。只一会儿,壮汉们倒地死去。

运丁头道:“把他们身上的绳子解了,尸体搁到每条船的船舱里,再给每个人手中塞一个铁皮油灯,日后验尸,一定要看出就是他们放火烧的粮!”

运丁们答应着,背着尸体往外走去。

三匹马在运河堤上狂奔。王不易大声道:“谷爷,到底出什么事了?”谷山用力打鞭,谁也不理会,策马狂驰。突然,运河的上空亮起了火光和浓烟。谷山猛地勒住马。

小放生惊叫:“河里怎么有火光?”

王不易道:“火越烧越大了!”

谷山脸色惨白:“大扇子说的没错,我和刘大人都上当了!快走!”

三匹马朝着火光狂驰!十二条粮船都在起火,火光冲天!运丁们全挤在一条条小舢板上,拼命地往岸上划,边划边喊:“盗粮贼逃出来了,他们放火了!”

三匹马勒停着,在火光中狂躁地尥着蹄。船越烧越旺。运河上空,火光弥漫、浓烟滚滚!三人默默地看着河里起火的粮船,眼里布满了震惊和绝望。

小放生道:“这船远不烧,近不烧,离钱塘还有五里地的时候烧了,想救都没人来救。”谷山道:“这都是……精心算计的!”王不易带着哭声:“这些人太狠毒!他们干吗要跟刘大人、谷大人过不去啊!”

谷山咬紧牙关:“不是跟刘大人过不去,更不是跟我谷山过不去,是跟粮田过不去,跟大清国过不去!”

当谷山手里提着一只烧成了残片的麻袋,绝望地交到刘统勋手上时,刘统勋正脸色惨白,怔怔地坐在垦荒营工棚木凳上发呆。他颤着手,将满是烟炱的麻袋残片抓在手中,久久地看着。突然胸脯一挺,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喷出,喷在了麻袋上。

粮船被烧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垦荒营,也传遍了整个钱塘,垦荒营的两千垦民已是人心惶惶。留不住他们,那就意味着,垦荒大计彻底失败。这时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再找到粮食。可如今,浙江各州县都有灾情,而且都在开荒,粮食成了宝中之宝,要向那些地方去筹借粮食,万无可能。再去外省筹买,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正当众人陷入绝望之时,明灯法师说了一句:“浙江天台禅寺有千亩庙田,寺中的住持是老衲的师兄,若能去那儿借粮,想必不会空手而归。”又使刘统勋重燃希望,让谷山跟随明灯法师前往天台借粮,以解燃眉之急;让唐思训带上县衙筹集的银两,立即动身去闽省买粮。若是粮食能及时到,那就有可能将逃荒的钱塘灾民重新召回,参加钱塘的大垦荒。刘统勋自己则留在垦荒营,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把垦民留住!

海塘边高坡,挂在旗杆上的“垦荒营”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芦棚的门开着,被大风吹得时开时闭。棚里棚外见不到一个人。垦荒工地平日热火朝天的场面已经不见。新修的水利渠边,扔着打夯的石礅,已经成形的像棋格一般的四方田埂上,本来满是挑土造田的人群,可这会儿空空****,几乎看不到人影。青铜县来的垦民走了!

远处破破烂烂的海边堤路上,缓缓行走着正在撤退的青铜县垦民,牵着牛、拉着车、挑着担、拖儿带女。

刘统勋一行快步走在通往大堤的泥路上。为了能留住垦民,能让垦民再听到刘统勋的挽留,大扇子骑着马,奔到县署大门前,将衙门口的那面大鼓搬来,又让琴衣去大本营将垦荒营的旗帜取来,四人抬着大鼓和鼓架,夹着旗帜,在堤上烽火台高高的砖砌台顶上,敲起大鼓,扬起旗帜,对着正在缓缓撤退的队伍,大扇子、琴衣、小放生大喊:“大伙听着!垦荒营没有散!刘大人已经派谷山他们找粮食去了,熬过这几天,什么都有指望了——!”

远远的,流动着的队伍停了下来,正在撤退的垦民全都朝烽火台方向望来。他们听到了鼓声和喊叫声,看到了挥动的旗帜。站停着的垦民们朝着远处的烽火台张望。有人喊道:“看!是刘大人!他在留咱们!”垦民们迈下堤坡,向着烽火台拥去。

台下,黑压压地全围满了垦民。

刘统勋将旗帜交给大扇子,喉结嚅动着:“鼓把你们都招来了,旗帜让你们留下了。咱们的垦荒营,还得办!天大的难处,咱们一块儿扛!”刘统勋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了下去,枯瘦的手指紧抠着砖面。

垦民们大声回话:“咱们不走了!死也要留下来,跟着刘大人垦荒!刘大人放心吧!”

刘统勋的十个抠着砖缝的手指渐渐松开了,身子滑坐在地,被老泪打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京城,乾清宫殿廊四周旌帜招展,各省进京的地方官员手里执着“报喜”旗牌,在偌大的殿坪前整齐地一字排开。报喜的各地官员齐声大吼:“务农之本,在于增粮!增粮之本,在于增田!增田之本,在于增垦!”

《垦荒令》管用了,大清国全都动起来了!

伴随着鼓乐奏响《云开日出》,报喜的地方官吏们像翻江倒海似的摇晃起大红旗牌,齐声欢呼,声震如雷。乾隆踌躇满志,颁旨户部:凡开荒有功者,无论官民,一律有赏!按各省奏报垦荒之数,动用库银,补贴耕牛、农具、种子之用,不得借口耗损,耽误垦荒耕种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