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清晨,王芃把昨夜所见所闻,汇报给孟长安,他也把昨天勘查丁东风家仓房的重大发现告诉了王芃。

装扮成丈量房基地使用面积的刑警,巧妙地进入了丁东风家的仓房,进行细致的勘查,在放置杂物的案板上发现几块干涸的血迹,立即取下,现已派人送到局里检验,如果是李富田的血,就可以断定那里是杀人碎尸第一现场。

“神兮兮的苏国强背后,肯定隐藏什么秘密,不然他不会离家连隐居荒野。”孟长安说,“目前尚难认定苏国强与此案有无牵联。既然发现了他,就正面接触一下,弄清出走的真正原因,或许从另一个角度破掉命案。还有一重大发现,你们看!”孟长安从公文包里取出张纸条,说,“今天早晨我发现它,是从门缝塞进来的。”

又是一封匿名举报信,字迹与上封信一模一样,仍然是那样简短,但此信对破案来说很有价值。

公安局同志,李富田是丁东风两口子杀的,在仓房里碎的尸,靠西山墙的杨木板子上留有血迹。

——知情人

7月9日

两封匿名信出自一人之手,他(她)是谁?如此知情,又不直接向刑警揭发、提供线索,用匿名信这种方式来揭发罪犯,其目的呢?匿名信上说丁东风家仓房木板上的血迹,与事实相符,至于说李富田被一女人在夜里叫走,尚未得到证实,但也很合乎内在的逻辑。

多年积累的丰富侦察经验,和对痕迹有较深造诣的孟长安,从两封匿名信的笔迹、口吻、投送方式推断,写匿名信的是丁家大院里的人,而且是丁大干的老婆、潘秀琴、丁淑芬三个女人中的一个。匿名信都是夜间送到刑警住处的,外人做不到,即使高墙深院中的丁家人未发现,那只凶恶的护院狗,对夜里进院的人不能保持沉默。

“丁大干老婆可以先排除,她目不识丁。”王芃说,“是潘秀琴、丁淑芬两人中的一个。”

侦破组决定下一步采取的行动是:在丁东风家仓房血迹技术鉴定结果没出来之前,全力以赴做三件事,一、查到写匿名信的人;二、直接接触苏国强;三、继续监视丁东风夫妻。

荒野上的地窨子里,苏国强刚送走妻子便吹灭油灯。一缕月光爬进来,他没一点儿睡意,在孤独寂寞中他习惯深深地反省自己。两年的荒原凄风苦雨,**涤着他的灵魂,真为自己愚蠢下流的行为感到羞耻,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一道手电筒的强光霍然射进来,孟长安用力推开地窨子木板门,说:“苏国强,我们是警察。”

苏国强似乎早有精神准备,认为警察早晚要找上门来,因而并没惊慌,划火柴点燃油灯,很平静地说:“我有罪。”

潮湿霉味的地窨子里,苏国强和盘托出他离家出走的原因:偏僻荒凉的泡子沿小屯,人们的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忽一日,潘秀琴与丁东风订婚的消息,使小村**起来,许多人感到费解:小屯美人潘秀琴怎么嫁给丑八怪且病恹恹的丁东风呢?

五月初,丁家杀猪宰羊,喜帖子送到家家户户,鞭炮放了两麻袋,大马车将蒙着红布盖头的潘秀琴迎进丁家门。

小屯人依然关注这桩婚事,怀着妒嫉的心理盯着娶花枝的孬汉,惊异地发现新郎丁东风蜜月里长吁短叹,经常在邻居家留宿不归。

丁东风情绪低落,被当娘的丁大干老婆看在眼里,也猜出几分。一天,她叫住儿子:“东风,洞房有啥不顺?”

“挺,挺好。”他羞于启齿。

“撒谎!”当娘的直截了当,“到底成事没?”

“没。”

“差啥?”

“我……我,娘你别问啦。”丁东风憋得满脸是汗,慑于老娘**威,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她铁打的玩意?会搁不里边去?保准不对路。”娘竟想起自己十四岁做媳妇,老娘如何手把手教她**技术。她说,“今晚,我教教你们。”

“娘,那可不行。”丁东风多少有点迟钝、呆傻,但还未到**有第三者在场还不觉羞耻的程度。他央求道:“求您,千万别……”

“混蛋!”娘横眉怒目,恶骂一顿儿子后,说,“丁家老辈上就女多男少,到你爹这辈上只他一个带把儿的,二樃头命短,现在全靠你留根啦!”

那夜,新娘潘秀琴哭成泪人,她跪在婆婆面前,苦苦哀求:“娘,俺今晚保证做成事。只求您……”

“不中!”婆婆对儿媳吼道“快上炕(床)!”

从小到大丁东风就怕两样:蛇和娘。见蛇麻爪,对娘言听计从。面对如花似玉的女人,干不成那好事,心急眼红。娘逼迫媳妇剥光衣服,**鼓鼓溜溜的胴体,他如狼似虎猛扑过去,娘在一旁做场外指导,比比划划口授要领。

潘秀琴紧闭双眼,如豆的泪珠扑簌簌地滚落,打湿绣花枕头上那对鸳鸯。她觉出一只枯瘦、干硬的手粗野地撕裂某个部位,令她恶心。折折腾腾到半夜,忙乎得当娘的满身大汗,儿子像只水洗的鸭子,软瘫在一旁,连叫娘的力气都没有啦。

“东风真没用。”当娘的目睹操作全过程,啥损招儿都使都试了,仍没见效。儿子那玩意太不争气、不应人!儿媳妇头一关这么难闯实属少见,非找个体格好家什棒的打响头炮……常言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连自己名字都不认得的丁大干老婆突发奇想,卑猥的目光在亲戚间转一圈,主意最后打在女婿苏国强身上,一个姑爷半个儿,反正都是一家人嘛。

被扫除的借种遗风,近年在泡子沿死灰复燃。只是借法和条件与过去时代有所不同:例如过去要奖给男方半斗小米做酬谢,现在给几张大钞。旧时代公开借种,现今私下悄悄进行,顾面子哟!丁大干老婆自尊心很强,怕别人说她的儿子如何废物,再者说丈夫是屯长,此事传扬出去对他不利,干脆来个就地剜坑、就近取材,悄悄地进行,她向女婿摊了牌。

“这可不行,要犯法的。”苏国强毕竟身为教师又中专毕业,懂得一些法律常识。当然,内弟媳妇的姿色,对他是有**的,可终归不能那样做。他说:“我不同意。”

此种事情岳母无法深劝姑爷,她就动员女儿去做说服工作。

“国强,就答应妈吧!”丁淑芬含泪对丈夫说,“昨天咱娘给我跪下,说她黄土埋半截子的人啦,想看到隔辈子人,东风又那样不争气……”或许媳妇的真情感动了他,或许是潘秀琴的美貌吸引了他。总之,苏国强做出了悔恨一生、葬送前程的错误抉择:和弟媳潘秀琴做次爱。

阴雨绵绵的夜晚,晚饭后婆婆拉住儿媳妇的手,掉了好一阵眼泪,说:“不争气的东风叫你受苦啦。唉,头几天我那样做也没别的意思,想叫你们早点有孩子,原谅娘吧!”

“娘,”潘秀琴见婆婆老泪横流,很是感动,“俺会好好待东风的,日后给您生个一男半女。”

“那就好。”丁大干老婆趁热打铁,从怀里掏出两包药,说,“我托人寻来祖传秘方,你和东风各吃一包,晚上就可以到一块啦。”

“哎。”潘秀琴信以为真,临睡前服下一包,也让东风服一包,两人早早躺下,等待药效发挥——那渴望时刻的到来。

窗外,夜莺甜甜地鸣唱。

夜半,她醒来,觉得下身沉沉的。身边的男人鼾声大睡。啊?不是东风!她蓦然醒悟:婆婆唬她喝下的是江湖游医卖的蒙汗药,服下人就迷迷糊糊,任人摆布,破自己身的是苏国强。

受侮受辱,潘秀琴哭闹一场。她赌气跑回娘家。老娘劝道:“咱做女人的命苦呵,和哪个男人都要过这一关。事出来了别张扬出去,对谁都不好,忍忍算啦。”

潘秀琴并没心甘情愿咽下这口窝囊气,她怎么也不能理解,教书育人的老师竟然伤天害理、人面兽心……一种强烈的复仇欲望烈火一样在心底里燃烧!既然此事不能声张,俺就做一件也让你苏国强有苦难言、不能声张的事。

周日,身兼两个班的班主任苏国强,独自一人在学校备课,潘秀琴来到学校。

“秀琴,你有事找我?”苏国强对她突然到来感到不解。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她对他十分冷淡,从不正眼看他,可今天?

“国强,学校没别人吧!”潘秀琴似乎把来学校的目的说出来了。

“我自己,老校长周日值班,他去乡里开会,我替他。”

“我俩真有缘。”潘秀琴低声说,“咱俩到校田地呆一会儿,那儿高粱很密。”

苏国强眼里欲火直窜,他没忘记她,也难忘记她。她眼神告诉他:咱们再亲近一次!

学校办公室后院的校田地,种的是高粱,现已齐腰深,密密匝匝叶子,钻进去就别担心有人看见。

“国强,我想死你啦。”潘秀琴热辣辣地挑逗,旋即解开衣扣,诱人的地方裸出来……苏国强激动得微闭双目,寻找初次和潘秀琴的感觉。突然,他惊叫一声,一阵巨烈疼痛,撕肝裂胆,使他双眼直冒金星,腿弯处血喷如注,自己的**被剪掉了大半截。

“哈哈,苏老师。”潘秀琴狂笑起来,将沾着血的剪子扔进高粱地垄沟里,揶揄道,“把你的经历向你的学生讲讲吧。”

在极不光彩的经历中,丢掉男人引以自豪的东西,苏国强便一蹶不振。不久,揭发他道德败坏的匿名信寄到学校,他在万般无奈之下,离家出走,隐居在荒原地窨子里两年。

法医鉴定结果出来了:丁东风家仓房木板上的血迹,系死者李富田的。

警车等在河对岸,船上王芃朝后望去,小小屯落远远地被抛在后面,很快被荒凉雾气所淹没。她万分感慨:农村改革开放许多年,此地还如此封闭落后,经济发展了,人的精神如此空虚、苍白、愚昧。尽管这桩命案告破了,她心里始终被什么东西堵着压着。瞧,带着手铐的潘秀琴,像似去旅游观光,十分坦然,眉间透着轻松,眼里盈着兴奋。而在她身旁的小男人——丁东风却很恐惧,脸色死灰,手不住地颤抖,周身发疟疾一样哆嗦。

“真是奇怪的女人!”孟长安心想。

是啊,这张漂亮的脸蛋,是一幕悲剧,苏国强那场灾难就源于此。令人费解的是潘秀琴的行为,两封信都是她写的。致残苏国强的动机清楚了,那为何杀害李富田呢?她杀人作案又为什么向警方提供破案重大线索呢?

沙市公安局预审室里,潘秀琴仍然镇定自若。

“潘秀琴,知道我们要问你什么吗?”孟长安这样开场。

“当然知道。”潘秀琴说,“是我们杀了李富田。”

“我们指哪些人?”

“丁东风,我丈夫。”

“为什么要杀死李富田?”

“他该死!”潘秀琴说罢爽然大笑,从胸膛里迸出畅快淋漓的大笑。她毫不隐瞒地讲述了杀死李富田的经过和原因:潘秀琴从小丧父,寡妇妈带她过日子。小时候,他们娘俩生活很苦,靠生产队的救济和野菜勉强度日。尽管生活艰辛,可娘始终不见老,除眼角出现浅浅鱼尾纹外,皮肤依然细腻白嫩。秀琴出嫁后,时常回家帮娘干点活儿。从屯头到屯尾很是方便。有一回,她夜里回家,门上了锁,娘哪儿去啦?左等不回,右等不回。她心里犯疑,总觉得有些不对头。

一个仲夏的夜晚,她悄然回家,见母亲正要锁门外出,她一声没吭紧随其后,决意看个究竟。

离开屯子,穿过玉米地,钻进茂密的树林。娘在林间荒草地东张西望,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潘秀琴愕然:公爹丁大干将娘搂进怀里,亲热如新欢。倏然间,潘秀琴想起记忆中的月黑夜,娘悄然爬出窗户,院内柴草堆便作响,难道很早很早以前,娘就与丁大干……家中没有劳动力,孤独无援的寡妇带着未成年的孩子,在贫瘠小屯度过荒乱岁月,没丁大干这样靠山行吗?如此想来,潘秀琴从内心饶恕了母亲的不检点。她急忙离开,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看见。

当她刚出树林,面前突然出现狰狞面孔,李富田低声说:“多精彩的野合哟,你咋不看了,你娘和他在这已是第七次啦。”

“你想干什么?”

“看看热闹!嘿嘿嘿,丁屯长和你娘的面子可值大价钱。”李富田阴阳怪气。

“富田大哥,看在咱们老邻旧居的份上,千万别对外人说,求你啦。”

“求?”李富田厚颜道,“只要你和我也像你娘和丁大干那样……”

“你……”潘秀琴痛恶他卑鄙行径,可一转念,娘都是几十岁的人啦,传扬出多丢人啊!是保护母亲的名誉,还是献出贞操,这样选择对潘秀琴来说太残酷了。她心一横:“就一回。”

“中!”李富田将她拽进壕沟……吃了鱼的猫会忘记腥吗?他一次一次以她母亲的名誉相要挟,逼迫她就范。有时趁丁东风不在家,他就端开窗户朝里爬……为摆脱李富田无休止的纠缠,她将李富田奸污她的事告诉丈夫丁东风。他闻之大怒,狠狠揍自己老婆一顿,操起大镐去劈光棍李富田,被她拦腰抱住:“你根本打不过他。”

“他妈的让我当绿盖王八!”丁东风歇斯底里地喊叫。

“俺保证帮你杀了他。”潘秀琴态度坚决地说。

与此同时,另间审讯室里,丁东风鼻涕一把泪一把地交待和老婆合谋杀死李富田的经过——去年旧历腊月十五刚过,泡子沿屯家家户户忙着置办年货,杀年猪,碾黄米蒸粘豆包。就在这喜气洋洋的日子里,一个谋杀计划形成了。

那夜,约十点钟左右,李富田早早躺下,睡梦中听见有人轻轻敲窗户:“喂,俺是秀琴。”

“啥事?”

“东风到城里办年货今晚回不来啦。”潘秀琴**裸地勾引,“今晚,俺特想你。”

“等着,我马上给你开门。”

“别,到俺家去吧。”潘秀琴扔下话便走了。

真是喜从天降,李富田一晃个把月没挨着潘秀琴的边,馋红了眼。神魂颠倒的李富田猴急,连衬衣都没穿,蹬上棉裤,拎着彭继业家的那把斧子,以防被丁家人撞见遭不测,随手用木棍支上门,匆匆往丁家赶。

“点灯吧。”李富田深一脚浅一脚地进屋,摸黑朝炕上摸去。听见潘秀琴娇滴滴地说:“黑摸鸟洞的多消停。”

黑暗中,李富田手触到潘秀琴光滑的胴体,迅速甩掉棉袄棉裤,钻进被窝。就在这时,躲在一边的丁东风将一条绳子套在李富田的脖子上,勒紧……一直认为他死了,才拖进仓房。

“啥时把死尸倒弄出去?”潘秀琴怯生生地问。

“鸡叫二遍,彭继业那小子头半夜不睡觉,老在水泡子上转悠,没法下手。”丁东风在杀了人后头脑极其清醒,他备下两条麻袋,里边先装块石头,一切准备就绪。

其实,李富田被勒昏,仓房四下透风,他光赤儿,渐渐苏醒过来,肢体已冻僵,一点也动不了,他呻吟着,拼命地喊叫,却蚊蠓叫声一样微弱。

鸡刚叫头遍,彭继业来丁家借筛面的二细箩,听见的呻吟就是李富田发出的。丁东风撒谎说仓房里圈着老母猪,便打发走了彭继业,操起李富田带来的那把斧子,直奔仓房。

“东风,他还没死啊!”潘秀琴毕竟是女人,心肠软,见李富田还有口气,说,“留他条小命吧!”

“你以为戴绿帽子好受?”丁东风眼珠子发红,透出凶光,抡起斧子朝李富田大腿根部砍去,一斧、两斧、三斧……李富田被剁成两截,连同那把斧子,分装在两条麻袋里,丁东风用自行车驮着,向水泡子走去。

冬天,养鱼户为使冰下的鱼呼吸到新鲜空气,要在冰面上凿许多洞。见到每一个冰窟窿,他用斧子探探水深浅,斧子掉了下去,说明水很深,他便将装尸块的麻袋顺着冰窟窿竖下去……

“潘秀琴,你不知道杀人偿命?”孟长安问。

“俺明白!”

“你为什么写匿名信,给我们提供破案线索?”

“就是你们没有发现死尸,俺也要在旧历五月到公安局去自首。”

“为什么要等五月?”

“那年,俺是在五月结的婚!”这是杀人犯潘秀琴留给人间最后的一句话。以后从法庭审判,到刑场处决,她没再说一句话……

“张队,馋河碎尸就是这样。”王芃说。

萧剑峰说:“我们来研究这个案子。”

“馋河这个案子没戏。”张磊首先发言。

大家没异议。本案中的杀人犯丁东风和潘秀琴已被处决,他们没有子女,其父丁大干脑血栓瘫痪在床,根本杀不了人,丁家人没有杀孟长安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