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公判程龙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县城的居民都在议论此事。

田影值夜班,护士们也在议论:

“听说枪毙人跪着,后面挖一个坑。”

“不对,站着,很多的犯人陪斩。”

两个护士都是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说法正确,面红耳赤,争论不休。

一直沉默不语的田影,她听不下去,回到医生值班室,思绪很乱,怎么也难平静下来。是呵,明天程龙就要饮弹离开这个世界,即使将来谋杀之谜揭开了,但他已命赴黄泉……夜晚河里又将出现一束绿色幽光,一个冤魂又悲咽地唱着乡恋之歌。

她看看表,才九点。

“他怎么还没来?”田影盼姜铁早些到来,特别是今天这种情形下,更需要他。他说他十点钟来,时间还早。

“田医生,”护士匆忙闯进来,说,“住院处打来电话,要用一个氧气瓶,急救用。”

氧气瓶推走了,又一个护士对田影说:“马主任病情恶化,现已处于昏迷状态,送地区医院已来不及,换肾手术在咱医院做。”

护士把要说的话放在后面,医院革委会决定:全力以赴抢救马主任。监时抽调医务人员。护士说:“我今晚被调到住院处去值班。”

“你去吧!”田影作为门诊值班医生,住院处的求援必须大力支持。至于马主任的手术,她没想得太多。

县级医院动这样大的手术,尚属首次,许多医生关注此次手术。担心手术能否成功是没必要的,手术是经过认真准备的,县革委会组成了治疗小组,专门从外地请来专家、教授,血源、药品都做了缜密的安排。马主任非同一般普通患者,他掌管全县党、政、军(县城驻守一个营的兵力)的大权,治疗他的肾病是一项政治任务。至于为什么不把他转到医疗技术较高的上级医院去治疗,恐怕是一个机密,很少有人知道。

大约在晚间九点钟左右,一辆二马车停在医院门前。一个庄稼老汉拎着鞭子来急诊室:“大夫,他快不行啦,救救他吧。”

“是他?”田影认出了庄稼老汉,昨夜他在河边向狐仙讨药。

“怎么啦?患者呢?”

“红伤,人经不住颠簸,在家呢。大夫,你去救救他吧。”庄稼老汉试图表明什么而让对方相信他,粗糙的手指着胸前那枚领袖像章,说,“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我们葛家祖祖辈辈都是铁杆贫农啊,忠于伟大领袖……”说着从怀里掏出红宝书,做起“三忠于四无限”,表情说明他心急如焚,眉间凝着难以摊平的皱峰,哀求的目光饱泽浑浊老泪。昨夜,他祈求狐仙赐药的情形田影记忆深刻,她抓起电话向医院要救护车,回答是:救护车被派出去某军队医院取手术器材。医院再也没有车了,接不来患者,自己值夜班又脱不开身。

“大夫,救人啊!”庄稼老汉急得要哭啦,他说,“他身热得像火炭。”

热得像火炭,一定是发高烧。抢救不及时,可能出现昏迷……其后果田影没敢想下去。难题难解决,医院没有专门往诊医生,但受时间和范围的限制,医院规定:白天县城内的特殊病号可以出诊上门。

“老同志,田医生值班出不去。”护士为田影解围,婉言逐客了:“快十点啦,赶快回家照看病人去吧。”

“听我说大夫,那孩子太可怜。”庄稼老汉眼圈红了,惋惜地说,“才十几岁啊。”他再次望眼田影,痛苦万分地走出诊室,走廊里响起低沉地嚎啕。

田影脑际闪现河边求狐仙讨药那一幕:昏黄灯光,雪白的馒头,磕头如捣蒜,声声祈求感天动地:“狐仙爷,救救他……”难道自己连狐仙都不如吗?强烈的责任心、同情心促使她突然做出一项决定。

“您等一下!”田影在走廊撵上庄稼老汉,她说,“老人家……”

“我在门口等你,给马添点草料。”庄稼老汉激动得直抹眼泪,连连说,“你是大好人。”

负责往诊的医生住在医院外家属楼,平素与田影相处得很好。叩开门后她说明来意,请求他为她值个夜班。他说:“你自己一个人去行吗?”

“行。”田影想说院内的医护人员都被临时抽调,参加马主任的肾脏手术,她没说。

田影回来,向护士交待一下后,带些急救药品,走向马车时忽然想起他们的约会,她准备在门卫给姜铁打电话,刚操起话筒,姜铁便准时到达了。他说:“要出诊,急病号?”

“走吧,到车上我仔细对你说。”田影说。

咑!咑!庄稼老汉吆喝着牲口,马车驶出城去,沿着河堤走。

月光朦胧,繁星璀璨,遥远的天际不时闪着道道白光——打着露水闪。下露水时昆虫停止了鸣唱,贪婪地吸吮甜鲜的露水。唯有蝼蛄浅薄地表现,拙劣地尖尖怪叫,断续的狼嗥传来,荒原笼罩在恐怖的气氛之中,弱小的动物怯怯地钻进洞穴,小刺猬、跳兔停止玩耍,被震慑得大气不敢出,空气突然凝固,周遭死寂、肃穆。马车轧轧声,惊动起红柳间的一只小鸟,唰啦一声飞向河对岸。

饱经沧桑的老马忠实地驾车,蹄音磕叩干硬碱巴拉便道稳重有力,狼嗥对马来说似乎是一种相伴的音乐,时尔竖起耳朵倾听,欣赏得很投入。

“真瘆人,狼叫像孩子哭。”田影半偎在姜铁的怀里,眼盯着路两侧的壕沟,黑乎乎的蒿草棵子,狼是否藏就在里面,随时都可能蹿上车来。

“其实,狼离这老远呢!”庄稼老汉抽透一袋烟在搕去烟灰后说,“咱村的老少爷们躺在炕上听狼叫,习惯啦。”

马车吱哑上坡,好长的斜坡,狭窄的路深陷在土崖中,如同行至两堵高墙间,朝上望一条长方的夜空,攀土崖生长着各种植物,顽皮的枝条捅挠擦摸他们的身体一些部位,叫人感到惬意和亲切。风摇落柳树条、桑树叶上的露水,洒落脸上湿润而清凉。这条路是夹皮沟吗?

“不,穷棒子沟。”庄稼老汉说,“打从闹土改起就这么叫啦。”

典型的夹干道——穷棒子沟曲里拐弯,加之上坡车速缓慢。庄稼老汉友好地劝烟:“抽一袋吧,解乏呢!”

“谢谢,我俩都不会抽。”

“喔。”庄稼老汉独自装袋烟,吸得香,暗红火亮忽闪着,略带苦味的叶子烟味儿飘过来,他一打出城就想问的话终于才问:“你们两口子都出来,家里空着,谁照顾孩子?”

“我们还没结婚呢!”

“瞧我多冒失。”老汉自责道:“脑筋是不行了,我瞅你们就像夫妻。”

把老汉从窘境拉出的办法是宽慰他,告诉他很快就要结婚了。他们开始唠起家常,很快知道了庄稼老汉的底细:他是看甸子的。他们生产队和邻村间有块青草甸子,历史上遗留下来界线不清,两个队都说是自己队的,各自都能拿出证据,每年都因放牧、打草引起纠纷和械斗。矛盾交到县里,革委会马主任坐着吉普车,在甸子上跑出一趟直线,车辙就是队界,他撒的那泡尿,乡下人便戏说是界河。显然,双方都觉吃亏,但是谁敢说马主任有错儿?庄稼人自有主意,我队的羊赶到你队草甸子去放;你队的牛撵到我队甸子去牧,哑巴畜牲眼里没界线,哪块草好就啃哪块。于是,队里指派专人看护草甸子,从青草芽子拱土到立秋打羊草,看甸子的人就吃住在草甸子上。

从那牲畜饮水槽子似的沟壑爬出,四野平展而开阔,草叶和野花以及河腥味儿很浓郁。

他们完全扑到草原的怀抱里,那条银练似的小河飘过草原。如果从县城坐船沿河直航,离这里很近。然而坐马车中途要甩开河岸绕过两道坨子,形成一个胳膊肘弯,路程平增了两倍,总之,到了。

“我就住那儿。”庄稼老汉指着月光虚幻中影绰可见的土地窨子。一条四肢粗壮的“板凳腿”笨狗,狂吠起来。主人吆喝两声后,它才安静下来。

捻亮那盏马灯,土炕上躺着一青年人,一位苍苍白发老太太急忙下炕,说:“大夫接来了,太好啦。”

“噢,是他。”田影惊怔,患者正是他们寻找未见的丛小玲的弟弟。

两位老人惊讶:你们认得他?

“认识,他是我们朋友的弟弟。”

田影很快从惊喜中跌入焦虑和痛苦深渊,情况不太妙:他处于昏迷状态,左臂伤口已化脓溃烂,感染面积很大,而且正在发高烧。他嘴唇翕动却听不清他说什么。

田影对他进行抢救,输液,给氧,救心……一切都是徒劳,她说:“他走啦!”

丛小玲的弟弟死去的早晨,草原少有的好天气,大红的太阳跃出地平线,百灵鸟甜甜地唱,没有一丝丝风,野花的馨香浓浓地充满地窨子。

“他怎么到这里来的?”

“是这样。”庄稼老汉道出来龙去脉,他说,“几天前,老伴想吃鱼,白天没工夫,晚上我到河里网鱼,而后划船向上游去,准备撇几网。天很黑无法下手,我就把船靠在岸边,顺着河岸走,想从土崖处摸些鲇鱼。

“冷巴丁(突然),传来一声惨叫,什么东西咕咚掉进水里。我被吓坏啦,躲在草棵里。听见有一个人说,‘他可别还阳过来。’又一个人说:‘必死无疑,石头可把他坠入河底,尸首难漂起来。再说河流湍急,稀泥很快把他淤住,我那一刀,经河水浸泡准烂……’我见两个人走向停在远处的吉普车,然后开走。

“我心里犯嘀咕,被害的是啥人?因为啥呢?那两个人走后,我潜到水里去摸,找到受害人,将他捞上来,卸掉绑在背上的石头。天呐,他还活着。我用船将他拉回来。老伴给他擦伤口,喂些姜汤……两天后他醒过来,我问他家住在哪儿,他只说有个姐姐,他一再恳求别把他的事告诉他的姐姐。我问:‘谁害你?’他说:‘我钓鱼累啦,躺在河边睡着了,突然被两个人捺住,他们都戴着大口罩,没看清脸,最后我换一刀后就什么也不知道啦。’

庄稼老汉泪如泉涌,他说:“可怜的孩子,他多懂事啊,伤成这样,还瞒着他的姐姐,怕她着急上火。”

“他姐姐已经死啦。”田影咽下去到嘴边的这句话,别给哭成泪人的两位善良的老人再增加痛苦。算算日子丛小玲姐弟俩几乎同一天被害,作案现场又在异地,显然这是一桩有预谋的凶杀案。

“坐吉普车的两个凶手是谁?”姜铁分析说,“如果两人中有程龙,那么他为什么到死也没说出同伙?”

“也许他没机会说。”田影说。

“哎呀,我想起来了。”庄稼老汉对老伴说,“快把那卷纸拿出来。”

“你,你糊涂啦。”老伴埋怨。

“是这么回事儿,”庄稼老汉说,“我们给那孩子换衣服时,发现衣襟里揣着塑料包着的一卷纸,我们又不认得字。”

“那孩子说他要是死啦,就让我们替他烧掉。”老太太说,“咱可是答应孩子了。”

“他们是男孩姐姐的朋友,备不住那纸是有用的东西呢。”

展现他们面前的非同一般文字,是一个人一生不幸遭遇的血泪控拆。读罢令人伤感,凄然……接下去的一分一秒都系着一条性命,必须迅速赶回县城,阻止一场血腥屠杀,挡住射向无辜者程龙的罪恶子弹。

“杀程龙不是为惩罚罪孽,而是杀人灭口。”他们终于认识到这桩命案的实质。

怎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县城?

老人说:抄近路,坐船!

一条小船奋桨朝上游划去。

小船逆流而走,行进艰难,桨拼力击水,庄稼老汉用尽所有力气。划,划!为着一个生命的延续。此时,阶级的色彩在憨厚的老汉心里淡化。赶到法场,去救那个人是干什么,属于红属于黑,船上这两位属于黑红,死去的男孩又是黑红,他全然不顾。

庄稼老汉奋力摆渡,有一点他是明确的:去救一个人的性命,赶在枪毙前,像评书讲的那样,去向刽子手喊:“刀下留人!”

“九点啦。”田影有些绝望。

按小城的惯例,处决人犯大都在这一时刻。一个生命的诞生需要漫长的怀胎孕育,分娩的阵痛……而死,对于人最快就是分秒钟的事情。前几年,一个男孩从阳台向下朝她女友微笑的一瞬间,一颗不明来历的流弹击中了他。或许,程龙已在枪口下轰然倒地。

一个靓丽的女子从遥远的世界,向田影哭诉——

小弟放牛不慎,致使那头耕牛死亡。生产队干部们同情他年龄小,又没牧牛经验,总不是故意的。

可县里在生产队蹲点的工作队员,阶级斗争这根弦绷得很紧。竟借题发挥,向县革委会添油加醋地汇报,公安局来侦查。那个局长——李兵天找我淡话,他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盯着我的前胸,异性的火辣辣的目光,令我心慌……

他只简单询问我一下家庭出身后,说小弟的事很严重,要公开游斗,最后判刑。听此,我的心要碎了。

小弟胸前挂上牌子,汽车拉着走遍全县村村屯屯。不知谁还发明了干什么坏事就在胸前挂什么,如偷玉米的挂玉米棒子;**的女人挂双破鞋;赌博的要挂一付纸牌,小弟要挂一根牛尾巴吗?我不敢往下想。

“你爱你的小弟吗?”李兵天问。

我含泪点点头。

“你不要害怕,我先抓弟弟,躲过风头,就放他回来。”公安局长说话时,屋内再无别人,说,“请相信我。”

危难之中意外遇救星,我感动得直流泪,一个羸弱的、孤独无援的女孩,暗暗发誓一定好好感谢人家。我见到一双下乡以来最温暖的眼睛。

不久,小弟弟果真带着笑容回来了。果真如此,人也白也胖了。他说公安局的人待他很好,关押在像宾馆的房间里,被褥又新又干净,一天还能吃一顿馒头,比在家的日子强多啦。

幸运像草原天空的云一样,层出不穷地飘来:公安局长李兵天单独约见我,说局里缺一名打字员,问我愿意不愿意干这个工作。诚然,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青年,谁会拒绝进城穿制服当公安人员。

“我立即给你办手续。” 李兵天说。

命运之神降到面前,我乐得直掉泪。把这个消息告诉小弟,他竟孩子似的抱住我直叫姐,跳着喊:“我姐当公安啦,公安是我姐!”

临走时,一村人都来送我。小弟手拽住吉普车的门子,一句话也不说。我说:“小弟,姐稳定后就来接你,别忘烧炕,睡凉炕要做病的。

他许久才说:“姐,我想你。”

“小弟,姐会很快回来看你。”即要离开相依为命的小弟,我心难受,伸手拉拉他的衣领,我的手被他拽住,放在颤抖不停的嘴唇,大滴的眼泪在我手背上摔碎,我内心在说:小弟,姐一定接走你。

一切进行得都相当顺利,我很快穿上令众多同龄女孩羡慕的制服,走进公安局大院,住进县革委会一所小房子里,日式的窄小的窗口面对绿化优美的园林般的革委会大院。房间布置考究,落地灯、电扇、宽大的床和写字台。

从破旧的农舍一下住进舒适的房间,无疑进了天堂一般。激动使我难以入睡,伫立窗前,柔美的月光下,丁香紫色花缀满枝头,还有黄刺梅、棠槭树树影婆娑,花影绰绰。多么迷人的小城之夜,和乡下大相径庭,没有狗吠羊咩猫喵牛哞驴叫马嘶鸟啾虫鸣……我想小弟,父母过世后,我们从未分开过,没小弟在身边,一种寂寞孤独感油然而生。

窗外花丛间忽然拧身站起一个人,稔熟的身影带一身花香走过来……

小船的速度愈加缓慢,湍急的河流在风助下,拼命阻挡小船向前行进。庄稼老汉一脸衰惫,汗津津。姜铁帮助老人,分桨两人,尽管用心配合,仍然难协调、默契。但两人的力气毕竟大大加快了船行速度。

风,仿佛在和他们作对,很短的时间里忽然加大了几级。擦肩而过顺流而下的帆船,速度快得惊人。姜铁傻傻地想:“假若这条河倒过来流多好啊!”

——那浓烈的苦丁香味,说明他已在那儿躲藏了很久。他说:“我可以进屋坐坐吗?”

我能拒绝一个热情帮助我,改变我命运的人吗。每每想到那个可怕的夜晚,我就哆嗦。他穿便装从窗户爬进来,走门要经过长长的走廊,其它房间还有人住宿。

“局长,请喝水。”我沏一杯红茶端给他。

“以后私下场合就叫我兵天同志好啦。”他纠正说,接下去用亲切的口吻问我住宿、吃饭等一些情况。他说,“蚊子太多。”说罢关掉唯一的一盏落地灯。

我有些紧张,怕发生什么。

“我爱你!小玲。”他突然从身后搂抱住我,狂吻我的颈部,双手在我胸前抚摸,喃喃地说,“我太爱你,你太美啦!”

“我怕,局长……”我很快从他的情话淹没中游上岸来,去掰他的手,“别这样。”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小玲。”他绵绵的情话令一个女孩心悸,坠入爱河了吗?我是紧张、是激动、是焦渴说不清,反正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身子轻飘飘被他托着,衣服一点点被剥去……或许是世界的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从疼痛开始,急迫的呼吸中我告别了处女。这夜,按他的话说,进行了十数次的激烈战斗,直到他打光了子弹,连举枪的力量都没有……天亮后,他从窗子爬出去,一件怪事令我不解,我的裤头不见了。

“我拿走你的裤头,它记载着我们**的美好,见到它我就想起你,点点血渍是你的……我太爱你啦。”他第二夜这样对我说,我真为此好感动,甚至还说了:“我是你的,永远是你的……”

沉醉爱河,一个小生命蠕动我腹中时,我说:“我们结婚吧。”他的回答击碎了——痴情女孩用肉体、贞洁、挚爱编织的花环一样梦境。他说他有妻子,还有一个小男孩。我受骗了,被骗得好惨!

首先是堕胎的痛苦,没有结婚的人去打胎。我像一名堕落的娼妓,羞愧难当。田影医生宽容我,在手续缺少的情况下,给我坠了胎,并劝我保重身体。那次坠后,我发恨拒绝他。可是,小弟正在联系调动工作,接收单位、户口、粮食关系一系列问题,需要李兵天帮忙。

“包我身上。”他厚颜道,“别忘了感谢我。”

感谢,我明白他**的含意。为了弟弟,我一次次满足他。做后我就想呕吐,只是吐不出来。值得欣慰的是小弟从太平湾村调到县城,进铸造厂当翻砂工。有一天,我见小弟读一篇小说,竟哭成了泪人。我抢过那篇外国小说,写的是一个做母亲为供儿子上大学读书,偷偷去跳**挣钱。一次,儿子和同学们去看跳舞表演,万没想到跳**的竟是自己爱戴的母亲,他羞愧,怎么也不能理解母亲……

“姐,都是为了我吗?”小弟含泪问。

我听罢为之心动,怦然一动!多么希望小弟能够理解他的姐姐啊,千万别用冷峻的目光看姐姐。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终于发现了……他含泪说:“告诉我吧,姐,他是谁?”

“好小弟,爸妈临终前对我们说的话你记得吧,让你听我的话。”我怕小弟知道内情后冲动去杀人,或恨我。

在小弟发誓后,我把一切告诉了他。他痛苦万分,手指抠进他单身宿舍的土墙,血渍印在上面,他说:“姐,告发他。”

我比小弟深一些看透年代的荒诞,告到哪里去呀!他要我把遭遇写下来,等待有一天……我多盼望那样一天的来临,蘸着泪写、写,写!然而,我写的东西被另一个人发现。

夜里做完那种事,他刚从窗户爬出去,一张面孔出现在窗前,我定神一看是招待所所长程龙。

“昨晚你们的床吱吱嘎嘎响了一夜,挺甜蜜的吧。”

“程所长,你再说这些,我要喊人啦。”

“假正经,你们干那事时说的话,我学几句你听听吗?”县革委会招待所所长程龙觍脸学了几句,说,“你每天还写控诉他的材料,你该把精彩的细节写进去,那样读起来才有味道……”

程龙掏出一串钥匙晃了晃,“你该知道,我这当所长的,能开开所有的房间。”

“卑鄙!”我很气愤,“无赖!”

“说对啦,我是个无赖,难对付的无赖!”程龙要挟说,“不想张扬出你们的丑事,也很简单,你明白我意思。”

只要我给他身子,他表示压埋此事。已被污染的身子现让它脏些又如何,残酷的抉择的面前 ,只好忍辱求全……世界上的男人都如此可恶么?

程龙是个性虐待狂,他发疯地折磨我。因为短处攥在他的手中。有几次我枕头下面藏把剪刀,想趁机割下他的**……两个男人交替**我,一次次堕胎……

小船忽然漫上水来,庄稼老汉想尽了一切补救办法,结果令人失望。

“船坏了,不能再往前走,得马上靠岸。”庄稼老汉说。

好在县城已近在咫尺,他俩告别了热心相助的老人,朝郊外处决犯人的法场黄土岗跑去,绿油油的草地,开满鲜红的月亮花,没人来过,说明行刑还没开始。

“快去县革委会说明情况,阻止枪决程龙。”

他俩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县革委会大院跑去。大院门口围着许多人,挤看一张布告:

反革命杀人犯程龙,男,28岁,捕前系县革委会招待所所长……程犯持刀闯入公安局打字员丛小玲宿舍,将其强奸后残忍地杀害……为维护无产阶级专政,地区革委会批准,公判后将杀人犯程龙押赴刑场执行枪决。昨夜,程犯深感罪孽深重,趁看守不备,撞墙自杀身亡……以后,一个换了肾的人,捂着始终流脓淌水的伤口,痛苦万分地从横架河面的大铁桥上纵身跳下去。一位摆渡老汉目睹后说:“一个腰子样的东西扑嗵落如水中。” 马主任没被淹死,他却病了……

“若干年以后,”孙学民说,“姜铁和她妻子向司法部门,揭开了此案的真相:县革委会马主任肾坏死,为弄到活肾,密杀了程龙,谎说他自杀死亡。公安局长李兵天长期霸占漂亮的丛小玲,所长程龙趁火打劫,以其要张扬内幕相威胁,逼其就范。李兵得知此事,感到后患无穷,便用了‘借刀杀人’计,花言巧语骗丛小玲在**时咬掉程龙的舌头,丢下半截舌头逃走的程龙,万万没想到他刚走丛小玲就被李兵天杀害,他成了有口难言的罪犯,与此同时,李兵天还派人去河边杀掉丛小玲的弟弟,李兵天被处以极刑。”

一个谋杀的故事,过去了许多年的故事,孟长安只是故事中的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一棵树上多一片叶子,少一片叶子无所谓。

卷莲花足疗城就在面前。

“佟铁魁认得我,不便正面接触。”孙学民说。

他们俩分了工:刘晓天以做足疗顾客身份,正面接触佟铁魁;孙学民去和足疗城老板谈,侧面了解佟铁魁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