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营地:叛变的天才

他不仅是一个极具禀赋的天才,

也是个疯子。

劳伦的住处不算偏僻,距离利娅所居住的街区不到2.5公里,这次他们没有先回家,而是在夜晚九点准时打开了劳伦家的大门。

大门没有上锁,利娅站在雷迪身后,两人没有说话,雷迪走到角落的扶椅边。

劳伦不见了。

他浑身僵硬,利娅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人呢?”

“不见了。”雷迪回答。

“废话,谁都看得出他不见了。”

“很好。”

“好什么?”

“我们可以撰写报告,劳伦先生正常退出RealX-09。”

“胡扯,你没看见我们进来的时候门没有锁吗?明显有人来过。”利娅怒气冲冲道。

雷迪赞成利娅的判断,并且很快发现客人不止一个。地毯上的脚印清晰可辨,“有两位客人,而且还是一起进来的。”

“他们把劳伦带去了哪里?”

“这不是我的任务。”

“什么?”利娅皱了皱眉头。

“你还不明白吗?”

“不明白。你的任务是调查劳伦的死因,现在劳伦不见了,他的尸体,见鬼,他和他的尸体都不见了。你接下来难道不该调查是谁把他带走了?为什么把他带走?带去了什么地方?”

“这都可以不调查。”

“我看你根本无从下手,不知道如何在RealX进行调查,所以才会说出这么无知的话来。”

利娅按压住随时爆发的怒气,只等着回到营地立刻向诺兰申请离开这项任务。

回到利娅的公寓,雷迪半躺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利娅洗完澡后才觉得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她不情愿地煮了两杯咖啡,坐在雷迪对面。她心里只有一个打算,接下来无论雷迪说什么她都不反驳,如果他说立刻回到营地,那就再好不过。

直到咖啡一口一口喝完,雷迪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他仰着头睁着眼睛却好像已经睡着了。

她只能找个借口说话:“咖啡快凉了。”

“我们喝完就回去。”

“好的。”利娅暗自高兴。

“问你一个问题,图书区的权限对于捕捉者是不是全部开放?”

“是的。”

“那里可以查到几乎所有的信息是不是?”

“没错,包括所有藏书。”

“如果我要找一个消失的人,在图书区是不是一定能找到那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一个人只要出生过,甚至可以说,最近几代人,只要在生育中心有过记录,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无论在真实世界还是在RealX都一样。”

“如果那个人的资料被故意隐匿起来了呢?”

“你是说删除了?”

雷迪认为“删除”这个词不够精确,但还是点了点头没有纠正,他想让利娅把话说完。

“删除也无济于事。”

“什么意思?”

“只要一个东西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比如工程师的确可以删除一个身份的所有信息,删除所有可以查阅的文本资料和行为记录,但是,这个身份只要出现过,就一定留下了痕迹,可以删除一切,但是无法删除他曾经造成的影响,哪怕对一个世界而言这种影响微乎其微,但要全部抹去几乎不可能。但……尽管如此,据我所知,还是有两种方法。”

“哪两种?”雷迪睁大眼睛,利娅的回答基本在他意料之中,但最后一句却叫他吃惊。

“第一,把整个RealX一起抹去。”

“很好,但不可能。第二呢?”

“第二,藏起来。”

“什么意思?”

“和捕捉者要做的事情类似,如果我们要改变一个事实会怎么做?答案是藏起来,改变原来的痕迹。但是目标并没有消失,也没有被删除,而是变成了另一种东西,混淆了人们的认识。”

“这就是捕捉者在做的事吗?”

“没错,高级捕捉者能用最精准的办法,引导RealX往更稳定的方向发展,避免危机出现。”

“谢谢你的回答。”雷迪态度恭敬。

“别谢我,我就想知道我们喝完咖啡是不是就可以回营地。”

“当然,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什么?”利娅简直觉得雷迪在开玩笑。

雷迪突然感觉一阵眩晕,仿佛被人用力摇晃着身体。他不记得前一次断开连接时有那么严重的不适。

“你这就算完成任务了?开什么玩笑。”

雷迪还在眩晕中,利娅的声音已经闯入耳中。

“你为什么不让我慢慢回来,这样摇晃会不会有危险?”他发现利娅正拉着他的手臂,原来刚才的眩晕是她故意造成的。

“危险当然有,最好你再也没法从椅子上起来。”

“起不来是不是不用再执行任务了?”

利娅发现再说一句话都是多余的,雷迪的问题简直让人无从回答。

她低头抚平裙摆,准备回自己房间好好睡上一觉。

“等一等,你要去哪儿?”

“回房间。”

“我们要去做件事。”

“对不起,任务之外我没有义务和你合作。”

“我只是说我们在RealX的任务完成了,但是在这里它才刚刚开始。”

“你说什么?”利娅停下脚步。

“你不想知道劳伦发生了什么吗?”

“我想知道,但是我们已经从大世界里出来了,弟弟。”

“那就麻烦你告诉老师,我们需要清楚劳伦的真实身份,找到那个人。”

“这不是任务内容。”

“你先去问问老师吧,看看到底要不要继续。”

利娅很快见到了诺兰,他就在准备区,面容黯淡,精神比之前更差些。

“怎么样,孩子,这次旅行不太愉快?”

“老师,我要退出任务。”

“捕捉者有权利退出任务吗?”

“没有,但是……”

“但是我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雷迪补充道,“如果我想得没错,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劳伦本人,死亡程序在RealX-09已经发生,劳伦并非自己退出,而是被人搬走了。恐怕这句话里的每一件事都是一个巨大的谜,这个人的死并不重要,但是他触发了某种危机,也许这种危机并非第一次出现,很多问题需要解答。”雷迪朝着墙面望去,鲜红纤细的数字仿若鲜红色蜘蛛,它们在诺兰背后一闪一闪,好像人类的心跳。忽然之间雷迪感觉到一丝怪异,诺兰的身体好像也变成透明的红色和数字一起闪烁着,他轻微摇晃一下脑袋,诺兰半透明的红色身体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老师,工程师那边就看着死亡程序这样发生吗?”

“工程师建设RealX的方方面面,但RealX的发展不由建设本身说了算。”

“不可以取消这种设置吗?”

“将不好的东西直接清除就能解决问题,那营地就不会既有工程师又有捕捉者。一个现象背后一定隐藏着原因,我们只有分析了它们才可能找到合适的办法降低危机等级。”

雷迪打断利娅和诺兰的谈话,看起来很急切想要知道答案,“这是第一次发生吗?”

“你说什么?”诺兰问。

“我是问,死亡难道真的是第一次发生?”

“劫后余生的人类,最珍惜的就是生命,RealX-09的犯罪率几乎为零,谋杀事件没有发生过。”

“工程师那边应该有RealX诞生以来每一个人的行动记录吧。”雷迪问。

“的确有,但如果你想查阅那些记录,它们会影响你对事情的判断,记录不会让真相自己浮出水面。”

“知道了,老师。”

“既然你有所怀疑,我打算让乔纳亚去找寻劳伦本人,一切等他那边有消息再说,这两天你们可以放假。”

诺兰走到雷迪面前继续说道:“最好不要去找工程师,如果他们找你,你最好什么话都不要说,更不要答应任何测试要求。”

雷迪点点头,诺兰这番话应该是为了他好,但他早晚要见工程师,而且越早越好,他猜测既然在图书区暂时找不到他要找的东西,也许在二楼会有所发现。

不执行任务期间,诺兰安排了一些简单的培训课程,包括如何根据工程师的计算,选择最合适的时间和地点进入RealX,如何通过重新编排信息改变RealX发展方向,另外还有一些RealX设计方面的课程。雷迪发现RealX设计的自动化程度非常高,几乎全都可以由现有程序自动完成,只不过这些东西看起来好像缺了点灵魂,程序设计的世界仅仅勉强达到及格水平,当它们与RealX-09相比时,RealX-09的生动和丰富一看就令人喜欢。

在工程师的陪同下,雷迪查阅了危机等级记录。最近一次大危机发生于2047年的RealX-011大选期间,捕捉者试图阻止产生总统政权,结果干预以失败告终。

有趣的是大选之后,危机等级并没有再度升高,而是缓慢恢复到次危机水平,并在后来的四年中回到安全等级,这一点雷迪很感兴趣。

当初制定干预方案的捕捉者是一位名叫斯泰因的人,雷迪感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的记忆力很好,很快想到斯泰因的名字在图书区的记录里出现过。

还有一次危机也引起了雷迪的注意,记录上的时间是2036年,当时负责干预的捕捉者是诺兰,而引发事件是一次普通的恋人分手。

“这段记录是不是不完整?”雷迪转身面向工程师。

“没有,所有记录都在这里。”

“一对恋人分手会造成危机等级升高?”

少年工程师走到雷迪身后,看了一眼记录,皱着眉头说:“看来你还不如工程师了解人类感情,分手对恋人的伤害不亚于一场战争,如果这两个人又是对RealX有着重要意义的人,引起危机也是可能的。”

“记录上看不到这两个人对RealX有什么重要意义,哪里能找到更多资料,或者谁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费德南德大人说过,如果你在学习的时候有任何需要都欢迎你到二层去找他,他会亲自指导你。”

雷迪本想答应,转念想起诺兰叮嘱的话,感觉现在还不是贸然前去二楼的时候,便拒绝了少年的邀请。

“好了,我看完了,如果我想查询一些人的行动记录不需要去二层拜见你的老师吧?”

“如果你有捕捉者最高权限,可以去图书区查询一般记录,但你要知道一件事,记录表面上都一样,但每个人的解读却是不同的,如果你理解不了它们,最好还是找个人帮你理解,捕捉者对记录的解读向来是比不上工程师的。”

“谢谢,暂时我还是想自己试试。”雷迪知道少年话中有话。

“好的。”

乔纳亚正等待工程师统计所有有关劳伦的记录,他们本可以把记录传送到乔纳亚的房间,但他却坚持亲自到二层取阅。

二层的格局和一层截然不同,一个个敞开的弧形工作区,工程师们一刻不停地忙碌着,仿佛蚁巢里的工蜂。然而工作量最大的部分却早已由计算机独立完成,从编写算法到修正模型,计算机几乎能够面面俱到。

看到费德南德的时候乔纳亚点头打了个招呼,工程师好像完全没有注意他。

乔纳亚对这位最权威的工程师看不起捕捉者的态度习以为常,他天性不喜欢冲突,即使对故意使他难堪的人也能报以微笑,何况费德南德原本并不坏,只是与诺兰的认真和谨慎相比,这位工程师显得有些玩世不恭。营地少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行,这一点两人心知肚明,因此,虽常有意见不合但总能彼此妥协。

如果斯泰因当初选择跟随费德南德会怎么样呢?也许他会接替费德南德的工作,他对数字的天赋超越任何一个营地接受训练的孩子,除此之外,他善良并且乐于助人。如果跟随费德南德学习,至少现在不会连人都找不到。

自从八年前斯泰因失踪以后,乔纳亚一直都在寻找他的下落,斯泰因的脱离对捕捉者产生了极大影响。费德南德屡次向理事会施加压力要求废除捕捉者计划,“RealX是一个个算法组成的世界,一切都由模型精心设计,每一秒、每一个空间都经过仔细调整。捕捉者的存在纯属人类在科学面前的狂妄无知,试图以为人可以超越并控制一切,这是拖延人类文明继续发展的愚蠢行径。”

斯泰因的脱离无疑给捕捉者的工作蒙上了一层冰霜,诺兰承担了一切,他说:“责任全在我,是我对捕捉者的训练和测试不够周详。我们应当建立更完善的保护机制,避免类似状况再次发生,而不是就此认为捕捉者对RealX的稳定毫无意义,谁都知道工程师创造的世界无限接近于上帝之手,但上帝创造世界,人类选择如何生活。

“两次临界危机都并非工程师的错误,这一点我和费德南德一样,对营地的每一位工程师和他们的计算模型深信不疑。是RealX本身发生了变化,或者那些算法共同作用的结果产生了我们无法预测的改变,人们创造选举,恋人们甚至想要完成生育。”

理事会接受了诺兰对于捕捉者任务的改进计划,“原镜”由此诞生。

正因为原镜计划,乔纳亚才有机会和利娅在一次次任务中互生爱意。他想向利娅求婚,又觉得一切都不成熟,隐隐的不安在心中越来越明亮刺眼。他渴望变得更可靠,虽然没有斯泰因当年的天赋,但他希望能配得上利娅,也能为诺兰承担更多压力。

工程师把资料交给乔纳亚,一言不发地立即投入自己的工作,好像将记录整理给捕捉者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乔纳亚听见自己说了声“谢谢”,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应,他转身离开二层,返回捕捉者所在的一层。

出发之前他想先去看看利娅,走到利娅的房门外却停了下来,转身往沉思区走去。

执行任务之前,乔纳亚不敢有半点懈怠,甚至连看一看自己心爱的人也要努力克制。

劳伦的记录没有特别之处,每天在RealX-09活动九至十一个小时,算不上在线时间最长的居民。根据工程师设计的自动计算程序推算,劳伦的实际年纪在二十七至三十五岁,这个年龄跨度有整整八岁,对乔纳亚而言如此跨度的计算缺乏任何价值,只能先放在一旁。

他缓慢地查找其他有用信息,很快有关“社区教堂”的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劳伦每周去教堂两次,除了礼拜日,周二晚上九点他都会从家里步行到教堂,跟他接触的人中有一位神父,年龄二十九岁。

乔纳亚对这位神父有些好奇,出于捕捉者的直觉,他向工程师提出协作请求,“穆切尔神父,二十九岁,能不能给我这个人的全部资料?”

“五分钟后给你传送过去。”

“好的,谢谢。”

乔纳亚看着穆切尔神父的名字,好奇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名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很确定从来没有在RealX-09遇到过这个人,事实上为了不让虚拟世界里的人知道捕捉者的存在,他们很少和一些特别职业的人打交道,比如熟悉社区的神职人员就是其中之一。即使万不得已必须接触,也很少会单独和神父说话。

在乔纳亚看来会选择神父作为职业的人分成两种:第一种,这些人在现实中也是一个神职人员或者是一位虔诚的信奉者;另一种则可能完全相反,他们很可能有某些犯罪冲动,比如猥亵未成年人,或者有某些怪异癖好。这类人选择神职工作,往往出于一种怪异的心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成为神职人员,在经历灾难后的人类社会中,神职人员由于更具有煽动性和影响力,因此被归为风险较高的人群。

过了几分钟,乔纳亚发现引起他注意的也许不是穆切尔神父这个特殊的职业,而是神父的年龄,二十九岁,斯泰因今年正好是二十九岁。想到这,他更是迫不及待想了解有关这个人的所有情况。

乔纳亚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个神父吸引,以至于等待的时间如夏日的正午一般焦灼,他似乎已经看见斯泰因的脚步朝他慢慢走来。

不论这种推测是否合理,人类大脑原本就有将各种复杂事件聚拢到可接受范畴的天赋,而捕捉者在这种天赋之外,还拥有更强的推测力。这方面斯泰因拥有他永远不可及的能力。

如果斯泰因还在营地,那么今天属于乔纳亚的一切都将属于他,不过这些事乔纳亚并不真的担心,他对权力没有欲望,只希望自己能做好斯泰因能做好的事情。但他的心里埋藏着一个秘密,营地没人敢提起的秘密——他想找到斯泰因,这些年虽然算不上有真正的进展,但他一刻都未曾放弃。

这一次和之前的努力有所不同,他闻到了斯泰因的味道,一个从未想象过的可能在他脑海中出现,也许斯泰因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个推测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正因为那个人是斯泰因,所以如此简单的推测,乔纳亚竟然连想都没有想过。他曾思考过斯泰因脱离营地可能是一场阴谋,甚至为此怀疑诺兰;他相信斯泰因绝不会自己离开物理世界,更不会是一个背弃誓言的人,那个坚定不移地拒绝费德南德邀请的捕捉者怎么可能做出背弃誓言的事?正因为他相信事情一定非常复杂,所以最简单的假设一次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计算之中。但这一次,这个叫穆切尔的神父让他心神不安,意识到也许自己一直走在错误的道路上。

如果斯泰因的脱离不是一场阴谋,那么他为什么会离开营地?一定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很想知道,甚至觉得自己应该知道,斯泰因应该告诉他——为什么不告而别。乔纳亚越想越紧张,当他抬头看见利娅的时候,竟差点喊出斯泰因的名字。

“亲爱的,你在这里太好了。”利娅高兴地抱住乔纳亚。她想念他,在乔纳亚出发寻找劳伦前,利娅以为自己没时间见他一面,可没有想到心爱之人竟然在沉思区出现,她恨不得立刻和乔纳亚进行思辨连接,她有太多的心事要告诉他。

“什么时候出发?老师说接下来的任务交由你执行,这真的是太好了。”

“是的,今晚就出发。”

“还有多少时间?”利娅有些紧张。

“一个半小时。”

“你不需要回房间准备吗?”

“利娅,亲爱的,我不是去RealX,我是去外面。”

“对,你看我累得都语无伦次了,真是个差劲的捕捉者。”利娅依偎在乔纳亚身旁,完全没有顾及身边还有低级别的新手在沉思。

乔纳亚快速在两人周围建起一道屏障,可是他的思绪完全被想象中的穆切尔神父占领了,不知道如何回应女友的话。

“我的任务已经结束,所以现在你该陪我思辨了。”

“好,我们现在就开始。”

“太好了。”

利娅紧拉住乔纳亚,他的手宽大并且温暖,她感到自己有太多的担忧想和乔纳亚倾诉,有太多疑惑想要男友帮她解答。

思辨机由两台连接器外加一个圆柱形的交换器组成,外形复古,有点像20世纪80年代的唱片机,其主要功能在于沟通想法,一个连接者能够详细将自己知道的信息以及想法传递给另一个连接者。

通常,进入“思辨”的两个人需要彼此熟悉或执行过相同任务,普通人即使使用连接器也无法进入“思辨”状态,即使在营地也仅有经过训练的捕捉者和几位高级工程师能够做到。

捕捉者用思辨机同步任务,尤其是任务执行人和原镜之间,通过这样的连接弥补单个个体在执行任务时忽视的细节和可能出现的偏差。

乔纳亚缓慢地将连接器通过识别代码与自己的嵌入式视系增强系统对接。每一次连接他都带着歉意和内疚,他知道利娅对自己毫无保留,深深的爱意和兴奋,一个年轻大脑所能展现的最美丽的画面,利娅从不隐藏;反观自己,每一次他都让一些东西躲得远远的,要不是训练有素,他真担心利娅会发现它们;他担心随着和利娅的交往越来越亲密,终有一天一个不经意的疏忽,它们就会在玻璃窗后露出尾巴,如今这扇窗只是被他涂上了灰尘,但终究不过是一块透明的玻璃,什么都遮挡不住。

这一次又是如此,利娅的思绪对他完全敞开。

她担心自己的处境,害怕传闻会伤害诺兰,她对新来的捕捉者带有怀疑和担忧,她担忧的事情太多了,甚至怀疑起了和乔纳亚的感情。

“你担心的太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我怎么样才能像你一样平静,像你一样温柔呢?天知道,我觉得你更像一个女人。”

“你累了,利娅,能成为捕捉者的女性我只知道两位,一位已经老了,现在你是唯一的女性捕捉者,拥有我们没有的优势。”

“优势?你说那些像虫子一样爬满我大脑的担忧和紧张?”

“这次你是担心过头了,要相信老师,他什么时候错过?”

话音刚落,乔纳亚就后悔了。在自己心里诺兰有没有犯过错?他无法回答。

禁止寻找和讨论斯泰因算不算他的错?当初老师如果下令找到斯泰因并且查明脱离的原因会不会是更正确的方法?

乔纳亚有些担心,如果继续暗中追查斯泰因的下落,总有一天利娅会发现。她并不笨甚至非常聪明,只是情绪不稳,女人也许都是这样。

她的担心也算不上多余,对诺兰不利的传言也传到了他的耳边。也许他更该多想想怎样为老师分担些压力,但乔纳亚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务,他的心里不时惦记着一桩旧事,渐渐地,他怀疑正是这桩旧事造成了RealX这几年出现多次危险加速,最近这段时间频繁出现的问题也很可能与这件事有关,如果能找到斯泰因,所有的困惑可能都会水落石出。

送利娅回房间后,乔纳亚迫不及待回到沉思区查看工程师传来的资料。他身材消瘦,白皙的脸上闪着熠熠光芒,青蓝色的眼睛如湖底安静的清泉,这是一张写满温柔与和平的脸。营地有传言说乔纳亚像极了诺兰年轻时候的容貌,这让他更受人尊敬。

权威对一个不喜欢冲突的人来说的确是一件有力的武器。除了诺兰,营地没人敢对乔纳亚的行为质疑,几年来他执行任务时在RealX多逗留几个小时,也没人会觉得奇怪,何况后来有了利娅做原镜,人们最多以为他们在虚拟世界多喝了杯咖啡,或者尝试了新的约会系统。

倒是里维斯有一次问起:“任务完成之后捕捉者是否可以在RealX逗留一段时间?”这个问题里维斯问得异常谦虚和小心,他没有用“是否有权”而是用了“是否可以”。

里维斯是年轻的捕捉者里难得的优秀人才。他的长相无法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也许不招异性喜欢,这一点对于捕捉者来说却无疑是个优势。他阅读了大量图书区的藏书,涉猎十分广泛。

“如果不产生什么影响,可以逗留一段时间。”乔纳亚谨慎地回答。

“怎么才算不产生影响?一个人除非不遇到其他人,也不以任何方式与他人产生联系,但陌生环境很可能出现随机事件,对RealX产生额外干扰,毕竟捕捉者身份特殊。”

“所以不要去公共场合,可以在郊区散散步,看看落叶和秋阳。”

“避开与人的接触就能在任务之外停留吗?不会让工程师产生脱离的怀疑吗?”

“你终究还是会回来,真正的脱离是你不再回来了,但现在这些都不用担心,每一项任务都有原镜。何况,在营地连接RealX,即使脱离了你也还是在这里。”

“我明白了。”里维斯微微倾斜上身,一个礼貌的感谢动作,像下级对上级的礼仪。这让乔纳亚脸颊微微发热,他清楚越是适应这种地位对自己越有帮助,所有人都不敢管他的闲事他就能做更多事。

也正因为斯泰因的脱离发生在营地外,诺兰从此对营地外的连接异常谨慎,这一次他甚至半途将任务中断,改由另一个捕捉者执行营地外任务。这种事非常少见,对捕捉者而言算得上不小的打击,对骄傲和自尊心重的捕捉者来说会怀疑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或者没有得到应有的信任。

只不过乔纳亚想错了,雷迪对这些事情毫不在意。

车辆行驶一个多小时,经过二层高速出口,停在一座公园入口处。从显示的位置来看,劳伦的住处在这座公园东北角,想要到达那里,只能步行穿过公园。好在公园并不算大,两旁的棕榈树亭亭如盖。

乔纳亚身穿一件白色上衣,身形轻盈宛如少年。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倒是有一只孔雀耷拉着尾巴。乔纳亚看着孔雀在不远处闲庭信步,偶尔驻足老旧的长椅旁边,姿势倒还算不失鸟类的优雅,可惜,灾难时代结束后大自然的生物永远和人类分开了,除了这些原本就囚禁在城市中的动物,马路上最多只能看到经生育中心改造过的猫和部分新品种犬类。

城市空空****,空气还算清新,阳光依旧朦胧,也许是相隔距离太远的缘故,人影闪闪烁烁。乔纳亚很少有机会在真实世界行走,现在他的感觉有些奇怪,似乎这里的真实度还不如RealX-09那样的大世界。

正如理事会所期待的那样,人类的生活完全属于RealX,人类以飞快的速度适应、依赖、彻底进入RealX时代,可能根本不需要经历几代人,只要再过几年,几乎没有人再会想起到外面走走……他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劳伦的住所已在眼前。

这是一座木屋,木屋的门上挂着一块铁皮板,锈迹斑斑,字迹依稀可辨:管理员专用,禁止私自进入。

乔纳亚敲了几下门,没有应答。门的左侧挂着锁,往里轻轻一推,露出一条拳头大的缝隙,他用力把门拉紧又快速朝内推了一次,不出所料,门向内打开,房间很小,一切尽收眼底。

一个男人的身体躺在靠窗的角落里,看上去正在做梦。乔纳亚戴上手套,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圆形小球,小球伸出两个手爪,他把它们对准男人的眼睛。

“开始吧。”乔纳亚对手爪下达指令。“老兄,开玩笑吧,他的眼皮粘住了。”“那就剥开。”

“老兄,你还能有别的建议吗?”

“是指令。”

“得了吧,你也不想碰到这种草莓果冻吧。”

“好啦,一会儿给你捏豆子。”

“我要50×50的。”

“我去哪里给你找那么大的?”

“你可是在营地外面啊。”

“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捏豆子先生。”

“我更喜欢‘豆子先生’,好了草莓果冻取出来了。”

“装到这里。”乔纳亚递给手爪一个装满浅蓝色溶液的小盒子。

“眼睛已经不能复原了,因为缺乏水分已经坏透了。”

“这是工程师的事。”

“好吧,记得给我找豆子啊。”

“我想不明白你的程序哪里出问题了,怎么会有这种嗜好呢?”

“你还不是嗜好利娅大人和斯泰因先生。”

“你是不是想让我把发音系统拆了?”

“据我所知拆不了,除非你把我交给工程师,让那群没脑子的家伙把我肢解了。哦,得了吧,谁不知道乔纳亚是营地最善良的人。”

“他是不是死了?”

“呀,你说什么?你都没确定就让我剥开他的眼睛?你看看他的眼睛,我剥不开它,只能把眼皮直接割了……”

“什么?”乔纳亚凑近看了一眼劳伦的眼睛,然后重重地把手爪变成圆球塞回口袋。

劳伦依旧紧闭着双眼,乔纳亚思忖着,手爪的技术很好,堪比微型整容术,眼皮没有半点损伤。同时手爪也已回答了他的疑问:眼皮处的粘连和变成果冻状的眼球可以推断他已经死了至少三天以上。更多的尸体检查乔纳亚也不熟悉,营地也没有相关书籍可以学习。

虽然预想到劳伦的状况会是如此,但是他不愿意就这么相信,在见到劳伦之前乔纳亚还希望能与他交谈,从中了解一些穆切尔神父的情况,现在看来劳伦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任务毕竟已经完成,报告上只要写劳伦已死,死因不明,后面的等诺兰再做安排即可。

可是如果诺兰将这个任务又交还给新来的捕捉者他便没有机会借调查之便见识一下穆切尔神父了。想到这里,一个计划很快在乔纳亚心里成形。

正好,现在身处营地外,如果是在营地或是RealX,他可不敢思考任务之外的事,万一有什么蛛丝马迹被工程师们用成像图做文章就自讨没趣了。自斯泰因脱离后,成像图成了判断捕捉者稳定性的最大参考,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图书区内,萨娜给诺兰准备了一份咖啡,诺兰似乎对他正在阅读的《奥拉之书》更感兴趣。

“看来那个新来的孩子说对了。”萨娜捧着咖啡饶有兴致地说。

“他的猜测很准确。”诺兰回答。

“也许你也早就猜到了。”

“老费一定也知道了。”

“你看上去比前几日轻松许多。”萨娜稍稍靠近了一些,这样她能更清楚地观察诺兰说话时的表情。

“事已至此没什么可紧张的。”

诺兰终于端起咖啡缓缓喝了一口。

“你有什么打算?”

“目前还由不得我。”

“捕捉者都说没办法,那可就真只能任其发展了。”

“营地建设RealX的基础,而世界里的每一个人搭建自己的世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化,会出现什么随机事件没人能预料,这就是RealX的魅力,正如它的名字那样,世界是假的,但世界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老费可不会同意你这番妄自菲薄的话,听起来太哲学,哲学早就被淘汰了。”萨娜今天的心情还不错,她想继续这样聊上几句。

“他要是有办法,我就没有存在的必要。这不是坏事,RealX如果是一成不变的,人们很快就会对它失去兴趣;但RealX不一样,正因为它的复杂性和不可预测性与人类社会如此相像,所以我们才能顺利进入RealX时代,并且期待它真的能帮助我们这个物种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所以你始终反对费德南德支持的控制论,认为不该控制一切?”

“根本做不到,它是会自然生长的,除非我们遇到什么问题,比如RealX全面关闭,但那是以牺牲为代价的。”

“那个孩子问了我一些事情,我不知道我的回答是不是正确。”

“什么事?”

“他问是不是所有的记录都能查询到,我觉得他在找什么东西。”

“你怎么回答的?”

萨娜看到诺兰轻微且短促地凝眉,很快又恢复毫无表情的平静。

“按事实回答。”

“那就把权限都给他。”

“我已经给了,图书区的所有资料他都能阅读,权限和乔纳亚一样。”

“他还觉得不够?”

“不够,如果他在找那个人……”

“你是想说他在找斯泰因?”

“不是,这说不通,除非他和斯泰因有什么关系。在营地外的时候两人就曾经相识?还是说——我倒是好奇为什么你会找到雷迪,他看上去怪怪的。”

“我们没办法找到太优秀的人,只能找最安全的人,而且还要和任务相关,雷迪是这次任务比较适合的人选。乔纳亚是个孤儿,一直在生育中心长大,乔纳亚的最大问题是对谁都好,他与生俱来的善良无法改变,叫人担心;利娅的情况和乔纳亚有些类似,她的母亲患上了神经紊乱症,彻底迷失在真实世界和RealX的边界,并且时常暴怒或哭泣,利娅似乎也遗传到了她母亲这种情绪,无法承担重要任务;至于雷迪,他的父亲整日无所事事,沉浸在妻子离开的悲痛中,这个孩子早已习惯了孤独。”

“是的。”

“可是斯泰因不一样,他不仅优秀……”

诺兰似乎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做错了?”

“没有,你不允许犯错。”

“我坚持不让他跟着费德南德,正是因为他不仅是一个极具禀赋的天才,也是个疯子,一旦接管了RealX的全部技术,他会变得难以控制。”

“最后还是没人能控制住他。”

“是的,即使不是工程师也没人比他更熟悉RealX。费德南德对斯泰因的喜爱是惧怕,他在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超越了费德南德的水平,所以,他才不屑地拒绝工程师的职位,他要的远比营地能给的所有还要多。”

“天才是关不住的。”萨娜喃喃自语。

“最怕的是天才缺乏善恶心,无法辨识真理和虚幻。”

“捕捉者也不是时时刻刻代表正义,为了稳定RealX,编造新闻、修改视频信息、制造舆论,编辑人物活动路径,或者干脆利落地把一些人清除出去,你们可没少干这些事。”

“为了危机等级保持在安全水平,我们必须做那些。”

“RealX多发展一天,复杂和随机事件就会越多,每隔一段时间危机等级就会自然上升,无论捕捉者们做了什么,有时候不过是自以为可以控制而已。”

“萨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吧?”诺兰语气严厉,但没有发脾气。

“我不过说了一件你不愿意承认的事,因为它让你崇高的工作失去意义。”

“继续。”诺兰没有阻止。

“RealX早就不是第一代的增强世界,为什么人们要叫它‘世界’?”

“人类进入RealX时代是我们最好的选择,难道你觉得我们现在在资源匮乏和污染严重的大自然里继续相互抢夺,继续战争会比现在这样更好?”

“我没有这么说,事实证明人们喜欢它、习惯它,最后依赖它,不论好与不好,快乐或者不快乐,只要它是真实的。”

“很好,萨娜,你只要想想它和人类原有的世界是一样的,就不会觉得我们的工作有一分一秒是没有意义的。”

萨娜犹豫着要不要说一句更难听的话,她还是说了,“每干预一次,就可能需要十次任务才能消除它的影响,每一次任务又增加额外十次任务,越来越多,最后会变成无穷无尽。”

诺兰没有反驳,萨娜是对的。RealX已然和一个物理世界一样复杂甚至更为复杂,任何人试图控制它的进程都是痴人说梦。

但他又很清楚萨娜并不完全明白。一旦物理世界的核武器战争、自然灾难、疾病失控、人类意志消沉、生育停止和大规模自杀……这些曾经在我们的历史中出现过的问题有朝一日在RealX发生,那个时候人类将如何应对?该逃往何处?我们已经因为一次可怕的陨石撞击告别了朴素时代,如果我们再失去RealX,那么人类文明将走向何方?

她更不明白的是那个无时无刻不在费德南德和诺兰脑海中闪烁的数字,RealX人口数和在线时间。如果这个数字突破红线,他不敢想象也不愿意想象。如果RealX取代了仅有的真实,是不是它就是完全的真实?人类真的会进入另一个时代,甚至变成另一个物种吗?为了控制这一切,无论捕捉者和工程师之间有怎样的矛盾,无论理事会多么摇摆不定,诺兰知道,自己都会倾尽全力。

“诺兰,我有时候觉得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我们会忘记原来的世界吗?其实这种理论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存在,人类会不会进化为另一种生物?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走上了这样一条路,从此人类不再需要物理世界,我们变成了仅仅依靠意识就能延续的物种?”

“不会,因为人们知道什么是真实世界。它现在太糟糕了,可以不用去想它,但是有一部分人在保持真实世界的运作,这才有了绝大多数人能够在RealX安心生活的可能。人们知道真和假,真假需要同时存在人才有真实感,你只要记住营地是真实的,相对应的,营地之外的一切都是RealX,这样想是不是好一些?”

离开公园后,乔纳亚没有在营地外逗留,而是选择即刻返回营地并立即书写报告。他没有把握之后的调查任务会交给谁。

“老师,劳伦找到了。”

“怎么样?”诺兰问。

“我带回来了。”他将公园管理员的眼睛递给诺兰。

“交给工程师吧。”诺兰说。

“我们最好先自己看一下。”乔纳亚谨慎地说。

“你不相信工程师?”

“我看见劳伦的时候,他的样子很奇怪,像是在睡觉,或者服用某种睡眠剂后长时间留在RealX的人陷入的‘冻眠’状态。因为我从没有见到过‘冻眠’状态的个体究竟是什么样子,所以既不能认定他死了,更无法认为他活着。”

“排除冻眠状态,你判断他的确是死了是不是?”

“是的。”乔纳亚回答。

“好吧,如果你有想法或疑问,就继续调查下去吧。工程师送来的记录里有什么发现?”

“目前还没有。”乔纳亚知道自己在说谎,他低下头,怕诺兰发现他表情中的细微变化。

“你打算做些什么?”

“用老办法。”

“老办法?劳伦在RealX的尸体现在下落不明,虽然这难不倒工程师,他们很快能找出来。我现在需要两边确切的死亡时间,如果假设错误,而且一旦被认识他的人发现,或者出现任何公共信息记录,都会带来新的麻烦,而我们要在避免这一切的基础上,弄清楚他是怎么死的。”

“似乎没有其他办法,世界已经按照它的不稳定指数朝向自然状态演变,我们不可能仅仅通过记录来理解它的变化规律,那不过是对结果的推理。”

“但是,老师,如果不这么做,我们根本不可能了解劳伦的死亡为什么会出现,是谋杀、自杀还是什么形式,人不可能好好活着突然就死了,除非……”

“没有除非,费德南德严格控制疾病出现,这几年来他做了很多努力,如果疾病和机能衰竭已经出现在RealX,他不可能不来告诉我。”诺兰愈发变得严肃,甚至有一点紧张。

“如果他还不知道呢?”

“那就不可能有人知道。”

“老师不想知道真相吗?”乔纳亚说话的声音比原先更轻了些,眼看就要失去继续调查的机会,他有些害怕。有些话他事先没有想到会这样说出口,只是随着对话深入,这些可怕的推测竟在脑海中慢慢成形,变得如同事实一般显而易见,他根本无法忽视它们。

“孩子。”诺兰忽然改变了态度,乔纳亚有些诧异。

“这些事我们早该有预料,只是谁都不愿意讨论它。随着技术不断提高,一些原本无法存在的东西出现了。”

“RealX已经有了自我进化的能力,我能想到最好的比喻是人类也不过是‘奇怪的循环’。”

“很好。捕捉者就是要在奇怪中寻求规则。”

“老师,这是我们的使命。不论它有没有道理,如果我们不做,危险等级一旦超越界限,我不敢想象。”

“因为没人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就按照你说的去做吧,但是要记住,不要与劳伦熟悉的人有任何接触,最好做一个备用身份。”

“我会和工程师商量的。”

“带里维斯去吧,让他做你的原镜,三天内必须回来。”

“好的,老师。”

乔纳亚如释重负,不管事情有多复杂,他坚信自己能找到真相。深呼吸一口气,他朝营地二层走去。

就在刚才乔纳亚突然想到诺兰会不会让雷迪再次参加这项任务,成为他的原镜。这想法太不可思议了,乔纳亚摇摇头,很快另一个人的名字在他心里低沉回响——穆切尔神父。他加快脚步,路上遇到新人和观测员时既没有微笑,甚至没有看上一眼;他越走越急,三天,只有三天,他必须全神贯注,从这一刻开始就要进入最好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