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防总”撤离

胡宗南对当前的西南战局看得很清楚:如按委员长的意见坚守成都,进行所谓的“川西大会战”,就会断送掉他最后的三十万军事资本!因此他把部队集结到新津附近,就急切地向台湾的蒋介石发电报,请求突围,撤到西昌、雅安一带。

20日一整天,胡宗南都是在度日如年的煎熬中渡过。东面已传来解放军的隆隆炮声,他急得抓耳挠腮。21日清晨,蒋介石被迫同意了胡宗南部的撤退方案。他立刻令两架飞机待命起飞,又急召部下在新津机场开会。

这是他在大陆主持的最后一次军事会议。在暗淡的灯光下,他激奋地发了言:“各位,我们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共军很猖狂很得意,其实他们没什么了不起,完全是我们不争气。我们同共军有不共戴天之仇,在这种时候,我们要为党国争光,每个人都要把死字顶在自己头上,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到会的高级将领听了这番话,不由得相对苦笑,长吁短叹。也有人埋头抽烟,闭目不言。胡宗南看了一肚子的气,他皱紧眉头又说:“现在只有一条生路,就是打出去,打到西昌去,在那里背靠云南、缅甸,才能进可攻退可守,否则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从现在起,我们要同舟共济,共赴危难,请大家好自为之……”

接着他让参谋长罗列宣布了撤退方案,命令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分兵团撤离完毕。但这个突围计划并没提起将领们的精神,反而人人都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成都“防总”的司令官秦修强,这时站起来“仗义执言”:“胡长官,目前的形势很严重,突围出去的把握不大。千兵易得,一将难求,我建议把团以上或师以上的军官,先用飞机送走,团以下的单位再分散突围,这样比较容易成功!”

在座诸公当然都赞同,胡宗南却很生气,他扫视了一下全场,严厉地说,“不行!你们必须带着队伍冲到西昌,这样才能保持军人气节,还是按原计划行动!”

秦修强不服气,又拧着脖子说:“可我觉得,还是北平方式比较好。我们应该把部队集中到成都,派人去跟共军谈判……如不成功,再与成都共存亡!”

众人都没作声,但从表情上来看,赞成者居多。胡宗南没想到会议居然出现了逆转,气得指着秦修强大发雷霆,“放屁!你这是北平方式吗?你这是投降主义!不行,我绝不批准,你们给我听好了:战到一兵一卒,也要坚决打下去!”

“我放弃这意见,跟大家一起撤退!” 秦修强审时度势,灵活地转换了口气。

他已认定起义无门路,逃跑是上策,但心里还是愤慨不平,心想你高高在上,说得好听,最后还不是逃命要紧,远走高飞!他猜得没错,会议在极其悲壮的气氛中结束,胡宗南就双手抱拳,向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拱手告别。在将领们以视死如归的慷慨豪情,纷纷做出“誓死突围!”“誓死不降!”的承诺后,他的眼睛也湿润了,连忙大步走出去。众将领却面面相觑,沉重的心情不言而喻。胡长官马上就要乘机离去,而自己的前途何在?下场又怎样呢?众人沉默良久,若有所失……

胡宗南乘车来到新津机场,机场的秩序更加混乱,真是人山人海,吵吵嚷嚷,争先恐后,人仰马翻。军官的叫骂声,小姐太太的哭泣声,富豪商人的呼喊声,在寒冷空旷的机场回**……胡宗南的卫士们用枪杆子逼着,才杀开了一条血路,横冲直撞地驶到飞机前。突然,他看到了王陵基,老头子穿着一件黑长袍,头戴一顶呢绒帽,脚踏一双棉布鞋,悲悲切切地站在飞机下,看样子是在等他。

“方舟兄!”他急忙跳下车,向王陵基奔去,紧紧握住对方的手,鼻翼间掠过一丝嫌意,“你是来送行的?还是打算跟我一起走?”

“我不走。”王陵基神情黯淡地摇摇头,“我是专门来给你送行的!”

胡宗南有些不好意思,“你瞧,我还没到西昌,局势就变化成这样……我看,挡是挡不住了,你还是跟我一起走吧!这是最后一架去台湾的飞机了!”

“你是去台湾?”王陵基浑身一震,不由得退后了几步,“胡长官,我真不明白,你的部队装备那么好,为什么打不过共军?还要逃到台湾?”

“唉,这就是兵败如山倒呀!”胡宗南环视四周,心里涌上来一阵酸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方舟兄,你也跟我们一起走吧!事已如此,总裁不会怪罪你的……再说你留下来,共军还能饶得了你吗?”

王陵基低头不语,感到心头一阵冰凉。这时飞机已经开始发动,有人过来请胡宗南上飞机。他最后又望向王陵基,再问一句,“方舟兄,你究竟走不走呀?”

“我不走,还是你先行一步吧!”王陵基咬咬嘴唇,终于迸出来一句,“总得有人留下来,支撑这危局啊!”

胡宗南长叹一声,转身上了飞机。几分钟后,这架飞机便腾空起飞,象一只大鸟掠过了王陵基的头顶,巨大的轰鸣声差点儿把老头子震昏……

他望着飞机消失在冬日的阴云里,感到心头空落落的,不禁流下一滴浑浊的老泪,在心里叹道:“他们走了!都走了!我也完了!一切都完了……”

将领们都和胡长官一样,明白自己的生死就在去留之间。秦修强却不甘心就此离开成都,有太多的事在羁绊着他。不但要解决刘、邓、潘留在城里的零星部队,还要转移所有军用仓库里的弹药和器材,运不走就炸毁,否则便成为“资敌物质”。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要查封程佩南的家产,对此他早已垂涎三尺了!

当天晚上,秦修强也召开了师以上的军事会议,宣布“防总”的撤离计划。众人坐下来,就听秦修强说,“胡长官去了西昌,可能也去了其他地方……”

尽管大家早已知道这个消息,仍然感到很震惊,免不了一阵议论纷纷。

“放心。”秦修强又自欺欺人地宽慰大家,“胡长官不会离开我们的!”

他宣布第5军向西昌撤退,“防总”全体归还建制,城防移交给另一个兵团。秦修强并不知道,该兵团根本不会接受这个城防任务,他们也要另谋出路。

涉及到移交城防,就有人提出来,工兵五团尚有一些爆炸任务没完成,一批炸药和地雷急待处理。秦修强立刻召来团长田峻平,详细查问此事,命令他把这些爆破器材分别埋在市内的各个机关,再想办法起到破坏作用,以便造成混乱……

田峻平听了十分震惊,这个罪恶计划一旦得逞,必将给成都人民造成灾难性的后果!但他跟秦修强不熟,虽然分属不同的部队,但大权又握在此人手里。而且狗急跳墙,这时若进言,稍有不慎就会招致杀身大祸!他望了望与会的军官们,希望有人对此表个态,但众人却都沉默着,谁也不敢添言搭语。

田峻平急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借口入厕,跑出来找地方,想给沈亚龙打个电话,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可找到了电话,却偏偏打不通,更让他焦灼不安。正在考虑要不要借故溜走?或者想办法拖延?秦修强也出来上厕所了,两人在走廊上刚巧碰上。田峻平灵机一动,又尾随其后进了厕所,秦修强便回过头来,皱着眉头问他,“田团长,你还不赶快回去安排?时间可是很紧呀……”

田峻平装作小解,似乎不在意地问,“秦司令,听说你们要撤离了?”

“这是军事秘密,你怎么知道的?” 秦修强严厉地板起脸。

“你们这么大的动静,谁还能看不出来?”田峻平连忙赔笑说,“秦司令,我想你们的部队即将出发,还有很多事要办,也没时间来管这事吧?再说我们工兵团是撤离还是防御?现在还没得到通知,估计往后也挺忙……”

秦修强走出厕所,不耐烦地问,“哎,你到底想说什么?”

田峻平连忙把口气放和缓,“我是说,共军即使得到这批炸药和地雷,对我们也毫无损害。而如果我们埋下去了,爆炸后会不会伤到共军?也还未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必然会波及成都市民,也许还会死伤无数!无论今后我们能不能打回来,这对我军都是个千古骂名啊!请秦司令三思!”

秦修强怔了怔,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口气也挺温和,“你以为我没想过这个?我早已想到了!但胡长官临走时交待过,成都应该炸毁的地方,全都要毁掉!”

“胡长官?他这时怕已飞到台湾了吧?”田峻平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何况成都又没有重要的军工厂,有什么应该炸毁的地方?”

秦修强沉默了,想了想才说,“那好吧,咱也不要自讨麻烦,多此一举了!如果胡长官责备下来,或者老头子怪罪下来,就让我来顶着吧!”

他没再停留,一阵风似地刮进了会议室。田峻平脸上露出了微笑,也不禁吁了一口气,他终于制止了这个罪恶的计划。

秦修强只剩下最后一件事,那就是袭击程公馆,报复程佩南,掠走钱财。他事先派人调查了程公馆的守备情况,据称只有一个不到100人的警卫连,没有重武器,是在程佩南逃走后才调来守卫其住宅的。秦修强便调来两个加强连,于午夜时分包围了程公馆。他们先打了两发炮弹,再用机关枪扫射,吓得附近的居民又叭在地上……幸亏领头的少校副官是本地人,不愿滥轰滥炸造成伤害,就喊话让警卫连停止抵抗。守卫人员也知道抵挡不住,纷纷投降或越墙逃跑,使对方能以胜利者姿态冲进程公馆,俘虏了门房、伙夫各一名,外加几个不肯走的仆人和孩子。

秦部官兵抢占了程公馆,就翻箱倒柜四处搜寻值钱的东西。程佩南也的确富有,他搜刮民脂民膏多年,逃走时却什么都来不及带,留下了无数的金银财宝、古董玉器、珍贵药材,其中最值钱的却是那些字画。胡宗南曾经指示秦修强,要成立一个清查委员会,对查抄物质进行登记处理,但秦修强忙着撤离,哪有这个功夫?他派来的少校副官倒是很得力,枪毙了几个私抢金条、侵吞鸦片的士兵,又把他认为值钱的东西装了满满一卡车拉走,余下的东西便一把火烧光了……

江占庭闻讯赶来时,防总已经撤走,程公馆一片狼藉,院中燃起了熊熊大火,那些珍贵的名人字画和线装书藉,大兵们看不上的文物,都已葬身火海……

“妈的!老子迟来一步,竟被他们搞成这样!”江占庭气急败坏,跌脚不已,“这帮野蛮的家伙,败家子!竟将这么多宝贝付之一炬!真是罪过!”

他气得脸色铁青,自己早就在打这程公馆的主意,不料竟有人抢在前头!而最是勾人心魄的宝贵字画,竟也被焚毁!他实在想不过,就命手下在院内埋下一批炸药,然后骂骂咧咧地走开:“妈的!今后谁要是再来,老子让他上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