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电厂保卫战

蒋介石逃往台湾,委派胡宗南为西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代参谋长,全权指挥川、康地区的国民党军队作战,责任大如天。但胡宗南倒是一阵轻松,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他知道成都守不住,只想保存实力,一直在酝酿撤往西昌,总裁却不太同意,两人难免磕磕碰碰。党国领袖飞离成都,他也赶快布置撤退。这着棋可惜晚了一步,刘文辉又叛变了,西康全省都落在共产党手里!好在刘部并不经打,很容易就能解决掉。问题是要稳住王陵基,让他留在成都当替死鬼!

胡部的动向不但被解放军二野所掌握,也在王陵基的预料中。他是奉蒋介石之命留下来的另一股肱大臣,却无兵权,面对摧枯拉朽的解放大军,国民党将领都束手无策,纷纷缴械投诚起义,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光杆司令又能起何用?川西的大小官员也都象是热锅上的蚂蚁,各自纷纷在寻找后路。建设厅长领取了一笔巨款,便携款逃往海外;内江县长居然亲自上门,交还县政府的大印,说不愿再干了,连正规部队都挡不住解放军,何况县长身无一兵一卒!这一切好似寒风卷来瑟瑟逼人,让他这个省主席也觉得众叛亲离。其实省政府早就在无形中解散,根本没人来上班。城内也是混乱成一片,治安已经无人维持,局面真是乱七八糟!

王陵基自知多年来罪行累累,不会得到人民宽恕,也谈不上倒戈起义或主动投降。要硬充好汉留在这里,追随者也所剩无几。若想逃到一个安全地方,眼下又无处可去。他胆战心惊,颓废绝望,每天都吃不好睡不香……

这一天,疲惫不堪的王主席尚在梦中,全副武装的胡长官就象一阵强台风,袭击了他这个省政府大院,说要密谈。因睡眠不足而无精打采的王陵基来到办公室,胡宗南的第一句就象是爆炸了一颗原子弹:“方舟兄,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王陵基大吃一惊,朦胧的睡意全都消失。

“我先辛苦一下,去雅安打头阵,给咱兄弟打出个地盘来,在那儿等你大驾光临!”狡猾的胡宗南早就编好了说词,“虽然刘文辉投降了共军,但他兵力不强,比较好打,容易吃掉,我们就能依靠雅安和西昌,建立党国的川康反共基地。”

王陵基被糊弄得满心欢喜。尽管曾有人提醒过他,说胡宗南不够朋友,此人的话只能听信一半,但在这种时候,王陵基还是深信不疑。他便说:“好吧,你先去打个前站,等成都这边彻底完了,我也好投奔你而去。”

“也只有这样了。”临起身时,胡宗南动了侧隐之心,又规劝省主席,“成都非久留之地,我看你也出去避一避吧!现在的局势很难说啊!”

“我还能去哪儿?”王陵基只能苦脸相对皱眉头,“委员长的脾气你还不清楚?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临阵逃脱!人都老了,还能失节吗?”

胡宗南摇头感慨,唏嘘了一番,就风风火火地离去,不想在成都多待片刻。王陵基望着他走开,也不禁频频叹息:“王牌军亦不过如此!”

当天晚上车輘輘马萧萧,从成都到新津的公路上,一条滚滚巨流向西涌去,人叫马嘶,尘烟蔽空,也不知过去了多少人马?附近村庄的农民都被闹得人心惶惶,天亮起来看时,只见道路两旁的田地都给踏平了……

秦修强的部队暂留成都待命,同时杀气腾腾地开始报复。当晚子夜时分,城东响起了汽车的轰鸣声,十几列大卡车鱼贯开往椒子街。这里驻扎着96军的一个营,是前不久程佩南跟秦修强再三交涉,才留驻成都的守备营。车未停稳,蓬布揭开,就跳下了一群群黑压压的国民党官兵,他们头戴钢盔,手持各种武器,爬房上墙,占领了这座营房的制高点。紧接着,炒豆似的机枪声就爆响起来。营房里发现驻军来袭,也顽强抵抗。枪声猛烈相峙不下,中央军的火力就发挥了强大的优势,迫击炮开始发射:“轰!轰!轰!”几大团火球便炸开了营部大门。院内的火力也更加密集,在拼命反抗。秦部不甘示弱,又用地毯式火力妄图将其压下……

骤然间,枪声炮声呐喊声响成一片,惊天动地。两军对打,情况不明,又是在漆黑的夜里,难免发生误伤。附近老百姓为躲避枪子,有的趴在冰冷的地上,的有躲进了床底桌下,但枪弹不长眼,还是跳了进来,打死打伤无数……后来秦修强调来装甲车,指挥官兵杀进营地,里面的人只好扔掉十几具尸体,突围撤走。

第二天,成都各大报纸都登载了这个消息,愤怒地谴责秦部错伤无辜、冤杀百姓。王陵基看了报纸,干瘦的脸上能拧出水来,抓起电话就找军统头子江占庭,命令他赶快去查封那些煽风点火的新闻媒体。江占庭闻风而动,又把这个任务交给他的忠实走卒、成都市警察局副局长曲忠清去完成。

另一个子夜,空旷的大街上突然拉响了警报,曲忠清带着一大批军警包围了《新民报》社,他们冲进门去,焚烧了刚出来的报纸,还抓了几个编辑人员。接着,其他几家偏左的报纸也被查抄,只有欧阳文的《成都新报》幸免于难。

整座城市都被激怒了,冬日阴霾的街头上,爆发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几个大学的上万名师生组成长龙,高举“反迫害、争民主!”“反政府,迎解放!”的旗帜,从主要街道汇聚至督院街省政府门口。王陵基闻讯后又调动驻军,在省政府门前布置了防线,士兵们头戴钢盔、架着机枪,虎视眈眈严阵以待。师生们面对黑森森的枪口毫不畏惧,口号声此起彼伏,革命歌曲“团结就是力量”响彻云霄……

这一切吸引了成都市民,他们纷纷声援师生,送来茶水和点心,连想起多日前驻军在街头杀害抢米者的事件,人们义愤填膺,也大声讨伐王陵基:“哼,老蒋都跑了,他龟儿子的王灵官,还不快点儿垮杆?!”

这正是成都临工委审时度势,秘密组织的一次示威大游行。成都市民对即将崩溃的蒋家王朝,对死不悔改的王陵基都恨之入骨,当夜幕降临时,又在省政府门口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活祭王灵官”,只见烛火辉煌,灵幡招展,还公推了一位大学生宣读祭文:“百万雄师,横渡长江,川西决战,空梦一场……”

王陵基听说后气急败坏,又令江占庭和曲忠清率领军警赶去镇压抓人。军警们如狼似虎地赶到,就枪托、皮鞭、刺刀、藤棍一起上,朝着师生乱打乱冲,想把游行队伍冲散。师生们早有准备,一声呼哨,人就很快跑光了,省政府门前只剩下鬼火绰绰,还有那个“活祭王灵官”的牌位。王陵基鼻子都气歪了,他再也无法冷静,便端出那个制订好的“电厂破坏计划”,让江占庭和曲忠清去执行。他要让整个成都市一片漆黑,好给即将垮台一筹莫展的省政府壮壮声威。

电厂的护厂任务仍由段义凡亲自指挥,还组成了护厂纠察队。他们全部住在厂里,把原有的厂方管理人员和守卫都赶走了,工人若不上工,未经批准,也不得擅自入厂。电厂的出入证件都需加盖护厂队的印章,方能通行。有了这几条措施,虽然城中很乱,但供电依旧正常,没出过岔子。前不久工兵五团来电厂,暴露了要埋炸药的意图,护厂队更加高度警惕。虽然工兵五团已被地下党掌握,田峻平和沈亚龙找了很多借口,再没来过这发电厂,但军统特务们一直没停止过这个破坏计划。江占庭也清楚,看来电厂有共产党的领导,否则工人们不会这般齐心,但他还是不相信,仅凭这一切就能阻止他的行动。他再次调兵遣将,准备冲进厂去搞破坏,不惜来个鱼死网破,也要炸掉这发电厂,给共产党来个下马威,让电厂停工停电,让解放军一进城就没电没水,叫他们白天一片乱,夜晚一片黑!让他们忙得晕头转向,特务们可以自由自在地潜伏和活动,也让中统那帮草包,看看自己的手段。

为了保险起见,他让人先去工兵五团,希望他们一起来执行任务,却遭到拒绝,团长副团长都分别找了些理由,说派不出人来,把个江占庭恨得牙痒痒。看来这种事还得靠自己来做,那些丘八们懂什么?除了打败仗,哪会搞破坏呀!江占庭叫来曲忠清,把警察特务们集中起来,进行了几个小时的培训,请爆破专家教他们如何填炸药,点引信。在攻厂的战术上也进行了一番研究,决定让曲忠清带着警察从电厂的大门佯攻,而军统特务们却把主攻的方向放在后门,只要突破一个口子,就翻墙越院到处打,先把护厂队打乱了,再运进炸药把厂子炸掉……

“你们别怕,我们人多,又经过专门训练,肯定占优势!”他给特务们打气说,“护厂队是临时组织,哪里顶得住我们精兵强将的猛烈火力?只要你们冲进去,完成了爆炸任务,每人赏一两黄金,指挥官赏十根条子!”

指挥官就是警察局的副局长曲忠清,他拍着胸脯对江占庭说,“江大哥放心,我都跟了你好几年了,只要你一声令下,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不成功,便成仁!”江占庭拍拍他的肩,咬牙切齿地说,“我们要给共军留下一座遍地瓦砾的鬼城……忠清兄,就看你的了!”

曲忠清带着人马走后,江占庭也有些不放心,想再派人去监视他。但他最近忙着转移和逃跑,还有一系列潜伏大计,又想此人还算贴心,就放手让他去干吧!

但曲忠清心中已有小九九,又派了一个贴心的兄弟去电厂通知护厂队,说今晚军警特务就要动手,让他们早作准备,尤其要防备好后门。

那特务不解地问,“不是要炸掉电厂,不成功便成仁吗?”

“那是我说给江占庭听的!”曲忠清十分不屑,“共产党就要打来了,聪明人谁不给自己留条后路?我还能带着一帮弟兄们去送死吗?”

特务直树大拇指,然后依计行事。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这位曲副局长在大声下命令,用那嚣张的口气掩盖着内心的空虚,“快,紧急集合,马上出发!到了电厂,一切行动听我的……谁敢违抗军令,就地处决!”

曲忠清毫不怀疑电厂已落入共产党手中,瞧人家防范得多严密!他也很明白,成都看上去风平浪静,但局况却瞬息万变,解放军就要攻进城来了!自己平日里为虎作伥,那时还不是死路一条?要想炸掉电厂也不大可能,地下党早就全盘控制了,很可能人家早就跟城外的解放军联系上,并且对坚守到大部队进厂有相当把握,这个破坏计划还有多少成功的可能?就算得手了,今后人家还能放过咱吗?江占庭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自己又何必往这火坑里跳呢?他主意已定,正好将计就计,借此机会给地下党通个风,报个信,就算送个改换门庭的见面礼吧……

田峻平意识到敌人要对电厂下手,立刻让肖汉去通知乔雪虹,很快这消息又传给了段义凡。他立刻组织好人手,准备阻击这次大破坏。地下党早已通过“联勤”,给他们送来了一批武器弹药,还派人来帮他们修筑了工事,工人们也都经过培训,对打枪并不陌生,只是面对敌人,总有些紧张。肖汉又奉命来协助工作,他跟在段义凡后面,一一检查了工人的枪械,提醒他们要加强戒备。

这时,一个化妆成护厂队的特务想混进厂来,被抓住了,他带来了曲忠清的好意。怎么回事?段义凡简直懵了——难道这姓曲的警察局长竟是自己人?不能信其无,宁肯信其有,他立刻让肖汉带着一批人去把守后门,以防万一。

天黑尽时,段义凡站在楼顶上观察,发现厂门外开来一辆大卡车,闭了车灯后,就跳下来一帮军警,摇摇摆摆地向大门走来。他立刻高声提醒他们站住,对方却不听,他就一挥手,带着十几个护厂队员,打开门冲出去,举起手里的枪瞄准他们,同时喝道:“再往前走,我们就不客气了!”

曲忠清一开始简直无法忍受:眼下成都仍由国民党统治,这帮干粗活出大力的普通工人,居然向他这个警察局长发号施令!但转念一想,这绝不是一般工人,这就是共产党啊!他在心里嘲笑着江占庭:你总想把地下党一网打尽,人家现在比你还威风呢!你还想搞破坏,干潜伏,有个屁用?国民党真他妈的都是些脓包,看来自己真得好好想一想,下一步是否就投靠共产党?

曲忠清好似抓住了一根稻草,决定要给这个共党份子留下好印象,便笑嘻嘻地说,“我叫曲忠清,在警察局里谋了个小差事……哦,我们真是有任务在身,必须要进厂。上锋有令,今晚要把这电厂炸掉,不能留给共产党……”

“不行!不准进厂……”工人们纷纷喝道,“更不能带炸药进去!”

段义凡也板着面孔,严厉地说:“电厂是我们的**,决不能让你们进去搞破坏!不但是炸药,任何爆炸品和易燃物品,都不能进厂区一步!”

曲忠清还没想好说什么,部下们有的缩手缩脚要开溜,有的鼓足勇气争辩道,“谁说不让进?我们是警察局的,你们还有王法没有?”

“哼!这是电厂重地,谁敢进厂搞破坏,我们决不答应!”段义凡说着大手一摆,又跑出来十几个戴着红袖章的护厂队员,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黑狗子们,段义凡又大声喝道,“留下这些爆破器材,你们赶快滚蛋吧!”

曲忠清毕竟跑过几十年江湖,惯会见风使舵,能屈能伸,便陪笑说,“别呀,共产党解放军还没打过来,这里还是我们的地盘……我看这样吧,你们别收缴我们的东西,我们呢,也不进厂了,两边方便,双方都说得过去,怎么样啊?”

段义凡望着他心想,这就是那个派人来送信的曲局长,谁知他怀着什么心肠?对他也不能客气!于是冷笑道,“曲副局长,别耍花招了吧?你那个警察局也是个空衙门了!你还去向谁交差啊?胡宗南都溜了,剩下你们那几条破枪,还能守得住这座城市?成都早晚是我们的了!我劝你识相一点,还是干脆缴械投降吧!”

曲忠清听了这话竟大有触动。心想对方已经亮出了旗帜,人家果然就是共产党啊!他曾经千方百计地为消灭这面旗帜而效犬马之劳,万万想不到,今天却想投靠在这面旗帜下,因为这面旗帜已经越举越高,越来越红,即将红遍全川……

他带着自以为是聪明的微笑,命令自己的部下:“好吧,咱们撤……”

工人们也用一片胜利的微笑,把曲忠清和他带来的黑狗子们轰走。

这时,从后门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声。段义凡心里一震,立刻带着护厂队赶去救援,一边心里想:这个姓曲的警察局长没骗他,敌人果真是声东击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