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迟来的相见

当天晚上,乔雪虹在幽香飘溢的桂花巷见到乔兴海,才知道欧阳文刚来过又走了,还汇报了他与丽岚会面的情况。欧阳文说,对于青羊宫接头失败和邓兆山在水磨坊被救这两件事,桂家父女显然已怀疑过他,但证据不足,算是逃过了这一劫。看来他们还想利用他,才又拉他入伙。但更大的可能是丽岚在感情上对他有需求。这让欧阳文很为难,然而打入敌人内部又是如此必要,只好跟那个女特务周旋到底了!

“这时候偏偏遇上了你和关鹏!”大哥微笑着说,“也好,一来解除了那个丽岚心头的疑惑,二来也让你和关鹏的接触有了更多借口。不过为了革命工作,暂时拆散了你们这一对有情人,你嫂子回来还责备过我呢!”

“我嫂子回来了?”乔雪虹又惊又喜地问,“那么邓兆山同志救出来了吗?”

“当然救出来了,他正在玉林路等你去见面呢!”

乔兴海把孟华带着邓兆山回来的情况说了一遍,就指示乔雪虹立刻去跟少将接头。至于她提到的时机已经成熟,应该对关鹏出示自己的真面目一事,他也完全同意,让她抓紧时间再去跟那个飞行员约会,尽早完成这项策反任务。

“不过你跟他可不要假戏真做呀!”他又半开玩笑地指出,“我妹妹这么优秀,我猜那个关鹏已经爱上了你,这倒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乔雪虹心里也有这个猜测,但她觉得关鹏是个正派君子,不会因感情上的事而影响大局。乔兴海又把自己对邓兆山交待过的细则跟妹妹谈了一遍,才让她去玉林路。

在玉林路的一栋豪华洋楼里,邓兆山正在用收音机接听新华社的广播。他把音量调低了,女播音员的声音听来格外庄重:“我们的方针是不拒绝任何谈判,只要国民党官兵想投诚,我们都一概欢迎。但前提是要完全承认八条,不许讨价还价……”

这时乔雪虹来了,邓兆山连忙关上旋钮,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细细打量。见她穿着一身绵布旗袍,朴素无华而又气质不凡,象个中学教师或者文职人员。

“你就是乔老板的妹妹?”邓兆山高兴地说,“真是太好了!你跟你哥你嫂子,还有你妈妈,那真是革命之家呀,都在为党作贡献!”

乔雪虹见他虽然一身便衣打扮,但是气度轩昂,威武雄壮,不由地想起那个冒牌的假少将,也微笑道,“你这个少将来迟一步,可害苦了我们!没想到国民党特务里还真有人材,那个冒充你的家伙,也是装得挺象呢!”

“哎呀抱歉!抱歉!”邓兆山连连说,“这次在阴沟里翻了船,险些坏了革命的大事!幸亏你们成都地下党英勇机智,识破了敌人的阴谋诡计,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我只好用实际行动来向党弥补,将功抵过了!”

俩人立刻谈工作,具体商量策反78师起义之事。邓兆山又说,师长赵毅然有进步的思想基础,他一向反感蒋介石,为人也比较正直。他还举了一个例子:赵毅然在抗日时期就积极勇敢,参加过淞沪抗战。有一次欢迎上司来视察,有关方面动用了军乐队,本想奏一曲“黄埔军校歌”,他却坚持要奏雄壮的“义勇军进行曲”。士兵们听了很痛快,上司却不高兴,说他有“倾向共产党的嫌疑”,差点儿降了他的职。

乔雪虹听了很欣慰,“仅凭这一点,我看就可以信任他,你跟他也可以真诚相见。不过这个师的情况很复杂,我的意见是先不要暴露,最好阵前起义。”

“可他已经暴露了!”邓兆山有些为难,“我怕事情不能完全由我们掌控……”

乔雪虹想了想又说:“那就把工作做扎实些,不但要争取上层军官加入,还要吸收进步的下层军官参加,最好再动员一部份士兵……等核心力量形成了,起义才能成功!”

邓兆山振奋地挥挥手,“请组织上放心吧,我一定完成这个任务!”

他们又议定,这件事乔雪虹就勿需介入,只由邓兆山单独去完成即可。

邓兆山事先已请一个朋友去赵家,帮他订下了这个约会,赵毅然表示热烈欢迎。无独有偶,第二天邓兆山登门拜访时,他也正在悄悄收听新华社广播。赵家在成都西郊红牌楼的一座四合院里,除了妻子和一对儿女,警卫排也住在两旁厢房里,防卫很严密。这时妻子周素芬进来问他:“你今天约了客人吗?门外有人找你!”

赵毅然立刻高兴地站起来,“快!快请他进来!”

“什么客人呀?让你这么高兴?”妻子随手替他关了收音机。

“是一个重要的客人,我等他很久了!”赵毅然本就穿着一身军装,又整理了一下军容,把帽子戴上,吩咐妻子说,“你备点好菜,今天我要跟客人一醉方休!”

邓兆山身着便衣,由一个警卫领进来,神采奕奕地叫了声:“老赵!”

警卫一走,赵毅然就高兴地扑过去,抓住邓兆山的手使劲摇了摇,仰天大笑道,“哎呀!可把你给盼来了!你一来呀,我这只离群的孤雁可就找到方向了!”

“多年不见,你怎么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此行又是来干啥的?” 邓兆山也热烈紧握他的手,一面又打趣地笑道。

赵毅然拉他坐下,也神秘地笑道,“当年在黄埔,我对你的身份就有所怀疑。后来你参加青年将校团又退出,我对此更是深信不疑……前不久接到李教官的信,说你要来成都看我,我还不猜个八九不离十了?你是那边派来的?对不对?”

李教官是当年黄埔军校的教官,曾教过他们二人,彼此关系都不错,如今已是解放军一个兵团的政治部主任。邓兆山正要考查一下赵毅然,也就神秘地微笑着,“你提到李教官,他还托我带给你两句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哎呀!真是绝妙!”赵毅然拍手笑道,“李教官怎么知道我的心情和处境?解放大军已快入川,就要逼近这座城市了!我真是又兴奋又焦急呀!”

“哦?兴奋什么?又焦急什么?”邓兆山故意问。

“嗨,你还不明白吗?”赵毅然站起来,着急地在房间里踱了几步,“老蒋气数已尽,自己飞到了台湾,却让我们跟共产党血战到底!他也不来这儿看一看,他的防线早已不是固若金汤,而是风雨飘摇了!明智一点的人,谁还肯替他卖命?”

“说得好!”邓兆山微笑地看着他,“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赵毅然站到他面前,高大的身躯坚实有力。“这就是我又兴奋又焦急的原因。你是知道的,我从心眼儿里反对内战,老蒋他这是咎由自取!多行不义必自毙!谁也救不了他!如今江山就要落在共产党手里了,我看着他们由弱小而强大,对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能不兴奋吗?可是解放军就要兵临城下,我那几千弟兄又怎么办?总不能看着他们白白去送死吧?我这当师长的,还要对他们负责呀!得给他们找一条生路……不瞒你说,我有心投诚,可是跟共产党又素无联系,能不让人焦急吗?”

他一气讲了这么多,热烈奔放,慷慨激昂,邓兆山简直插不进嘴。但他心里很高兴,看来根本就不用做此人的工作,人家早就向往着弃暗投明了!

赵毅然说到这里嘎然而至,目光如炬地注视着他。房间里顿时显得异常寂静,两个人的血液却加速了流动,似乎都在暗含期待……

“这时候你来了!我能不高兴吗?”赵毅然又开口了,语气里怀着强烈的热望,“兄弟,给我指点一条光明大道吧!我就全靠你了……”

邓兆山再也忍不住,站起来就紧紧抱住他,还使劲儿拍拍他的肩:“好兄弟,你说得对!我们都有军人的良心、智谋和判断,不能甘当炮灰,我一百个支持你!”

两个老朋友紧紧拥抱着,一时间都热泪盈眶,心潮澎湃……

接下来,邓兆山向赵毅然坦承了自己的身份。听说是刘伯承将军派他入川,来策动有良心的国民党军官起义。赵毅然精神为之一振,立刻表示愿率部起义。邓兆山又指示他说,最好条件成熟了,再带领部队向解放区开拔,那时可利用电台与解放军的前沿部队联系。他又让赵毅然把78师的电台呼号告诉他,说随后也会把解放军的电台呼号告诉赵毅然。两人还确定了电台密码与联络方式,邓兆山又打听该师的具体情况。

“说到这点,我的处境并不妙。”赵毅然皱起了眉头,“这个师成立还不到两年,又是几个学生团拼凑而成,人员情况很复杂,不少人还是他们的心腹死党!我这个师长对很多部下都不知底细,所以这事儿也很头疼……倘若不做好这些人的工作,到时候就怕队伍拉不动!如果预先去做工作,又怕走漏风声,那时候更不利,反要误大事!”

“这事儿确实很为难。”邓兆山也直率地说,“因此我们也考虑过,你是不是先稳住队伍,不忙打出起义的旗号,再等待时机……”

“不行!”赵毅然又拍案而起,情绪非常激动,“我早就不想跟老蒋干了!国民党已经无可救药,我再干下去还有什么前途?若队伍拉不走,我宁愿辞去这师长职务,单枪匹马投奔共产党……那时能为解放军干点什么就干什么,你看行不行?”

“当然不行!”邓兆山也决然说,“你一个人投向共产党,我们固然也欢迎,但人民还需要你发挥更大的作用,你还是要争取整个部队的起义。我看,你可以先找一些知心的部下来试探,看他们愿不愿投诚起义?但面不要宽,防止消息走漏……”

赵毅然想了想,点头同意这么做。他又说:“据我观察,有几个团职干部还不错,我找他们聊过,发现他们很有正义感,对国民党发动内战也挺不满……”

“这就是基础。”邓兆山立刻出谋划策,“你可以再跟他们谈一谈,让他们再去找几个可靠的人,串连一下……必要时,你们就结义为盟,许愿同生共死。通过他们,你至少应该掌握一个团或两个团,抓住这些骨干,来促成起义!”

邓兆山又兴奋起来,还想听听他的建议。邓兆山便把乔家兄妹的意见告诉他:

“除了争取有威信有正义感的上层军官,还要团结下层军官和进步士兵,在各要害部门发展骨干,最好是秘密成立领导小组,为这次武装起义创造有利条件……此外,还应注意联络方式,只能个别联系,单线联系,切不可发生横的联系,以免暴露,被人一网打尽!总之,方式虽然秘密,但又要尽可能争取多一些人加入,最后拉走队伍时,一定要做到大多数都能动起来,以此孤立少数反对派……”

赵毅然一直耐心地听着,感到很惊奇,也很亲切。听完后,他只说了一句:“共产党里真是能人多,一切都考虑得这么周密!我没什么说的,跟定你们啦!”

这时周素芬来请他们吃饭,微笑着说,“你们真是谈得太高兴了,肚子都饿了吧?还是暂停片刻,去尝一尝我烧的菜好不好?”

“这就是嫂夫人吧?我们还不认识呢!”邓兆山仔细端详她。刚进来时,周素芬去买菜了,两人没遇上。这位中年女性长得很斯文,一头短发,戴着眼镜,说话细声细气。想起自己的遭遇和那个女特务冒充赵毅然妻子的情形,邓兆山忍俊不禁。

在餐厅吃饭时,他决定把这事告诉赵家夫妇,好引起他们的警惕。

“真不象话!”赵毅然生气地摔了筷子,“他们竟然做出这种事来!无耻!”

周素芬俯身拾起筷子,又给丈夫另换了一双,和言悦色地劝慰道:“好在邓大哥没出事儿,吉人自有天相……你又何必气恼?反伤了自己的身子!”

“我觉得,这事儿应该引起你们的注意。”邓兆山想了想,又对赵毅然说,“我不能再来这里了,你们也不要对外泄露我曾来过的事。以后见面再另约时间地点,并且要严格遵守,如约定时间到了,人还没来,就立刻撤走,不再停留……”

他们回到房间里,就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临分手时,邓兆山又问赵毅然有什么个人的要求?说他会向组织上汇报,与地下党商议,来尽量满足他。

“我个人还有什么要求?”赵毅然瞪大眼睛,激昂地表示,“难道我还不明白?这起义是要抛头颅洒热血的!但只要对解放事业有利,我个人得失均置之度外!倘若我出了什么事,只希望你们能把我的妻儿转移出去,他们是无辜的……”

“没问题!”邓兆山也激动得热血沸腾,“我们一定会认真对待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