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冯淑慧精疲力竭地回到家时,她瘫痪在床的老母亲正欠着身子费力地在桌上拿什么东西。

手颤颤的,张开的嘴角垂着一丝长长的涎液。见到女儿进来,老太太眼里闪出惊恐,一下子把自己摔回到**去了,含混不清地问:“你怎么……这么早……”

冯淑慧边回答边往厨房走:“早点儿回来不好吗?我给你熬药吧。”走进厨房,她猛然站住,一股冰冷从脚底升起,一下子就通到心脏了,恐怖像一只巨手似的抓紧了她的心房。她想起了母亲眼中那一瞬即逝的异样。冯淑慧扭头冲进房去,直扑母亲的病榻。老太太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紧抓住被子不放,张大的嘴巴发不出声音,许久不刷牙的恶臭一股股地从口腔中喷射而出。女儿不顾一切地掀开了被子,老太太那瘦骨嶙峋的腿边滚出一堆红红绿绿的药片。

“你干什么!”冯淑慧听见自己的声音尖厉得像刀片划过玻璃,很吓人。

“我……”老太太嗫嚅着,混浊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了。

冯淑慧一下子瘫软在母亲的床边。她感到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就连眼泪也似乎流淌不动,只把眼球烧得干涩。许久,她说:“你不用去寻死,我找到工作了。”

母亲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枯干的、颤巍巍的手试探着抓住女儿的膀子,又松开了,又抓住,抓得牢牢的,仿佛怕她一下子跑掉不再回来。冯淑慧心里一酸,她知道自己是母亲唯一的依靠,她知道自己的下岗对母亲是多么严重的打击。她看看母亲,母亲也正在看着她,眼神里是可怜巴巴的询问。她叹一口气,堆起笑容,说:“妈,真的,我找到工作了,工资不高,可也够咱们娘儿俩吃喝的。”

“是我拖累你了。”母亲说。

自从瘫痪之后,她常说这句话。而且奇怪的是,她说别的话总合混不清,而只有这一句咬字十分清楚。仿佛她所有的思维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这一句话里了。

“又说!又说!”冯淑慧在母亲面前还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女孩的娇嗔,可娇嗔之后随之而涌上心头的却是一阵无以名状的疲惫。当挡车工是辛苦的,每天巡回在机器间的路程算算就是几十里地,可是那时心里坦然。而现在……清扫街道的活儿是揽来了,可谁知道又能干多久呢?那个河南来的小丫头不是缠着街道办事处的主任,口口声声可以少要工钱吗?

“我去给你熬药。”冯淑慧低声说,缓缓地站起身,往厨房走。她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假如当年真嫁给了王凯,今天会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