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当头一棒

第二天早饭后,哈德林娜领着田显琨等人早早就在招待所门前等候返回班车。突然,招待所值班员跑出来喊道:“谁叫哈德林娜?电话。”

哈德林娜跑到总台,拿起了电话:“我是哈德林娜……什么?马上把人带回12号……明白。”听到指导员的电话,哈德林娜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急急忙忙跑到凌芸杰、侯玳妮、田显琨等人跟前,喊道:“返回12号。刁副队长煤气中毒。”

“啊?”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从哈德林娜口中出来的是一颗炸弹,把凌芸杰、侯玳妮、田显琨等人炸得粉碎。

过来一辆卡车,田显琨拦住一问,正好要到12号。他们搭车到了刁弋新家门口,穆大队长、张政委等领导正和英勇飒镝商议处理后事。

英勇飒镝对哈德林娜说:“已经打电话和王队长说了。王队长在4号做棺材,你随我去陵园申请墓地,田显琨几个去挖墓穴。凌芸杰和侯玳妮留在这里。”

英勇飒镝带领哈德林娜等人离开后,凌芸杰把门关上,望着满脸阴云的侯玳妮。侯玳妮缩到她的身后,瞥了**一眼,哆哆嗦嗦地问干啥。凌芸杰也不回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化妆盒子,这是昨晚她从母亲手中才接过来的。凌芸杰是个爱美的少女,在那个不化妆不抹粉的时代,她时不时在脸上擦上脂粉,描上几笔眉毛,为此凌利峰没少批评她,但只要她抱住父亲肩膀撒娇,凌利峰也就默许了。她妈妈认为女孩子应该漂亮点,不但不管她,还时不时替她买上一两盒化妆品。这次来东风,她妈妈特意到王府井百货大楼为女儿买上了一盒化妆品。凌芸杰走到了床边,轻轻地揭开军用棉被,立即为眼前的画面惊呆了:刁弋新和羊**紧紧地搂抱在一起,没有遮掩,没有阻隔,没有痛苦,是那么的亲热,那么的惬意。真是至死仍然亲热无间的一对!她把化妆盒子和眉笔放到了一边,双脚并拢,立正闭目,双手合拢,默默地为他俩祝福。祝福完毕,凌芸杰动手将刁弋新搭在羊**身上的右手挪下来,把紧贴一起的身子分开。

侯玳妮看到刁弋新和羊**死后一丝不挂的样子,吓得忙用手掩住眼睛,差点没有喊叫出来。当她看到凌芸杰如此虔诚的样子,也渐渐地忘记了害怕,走过来帮忙。她把羊**的头抬起来,让凌芸杰把刁弋新的左手抽出去,再将身子侧转成仰卧姿势。凌芸杰、侯玳妮给两人穿上裤衩内衣,又在行李中找出衬衣衬裤穿上,最后翻出一件紫花棉袄和一件黑灯芯绒裤子,给羊**穿好。

凌芸杰打开化妆盒子,取出脂粉,均匀地涂抹在两人的脸上,再用眉笔给羊**描上一对弯月眉,把刁弋新的剑眉描得更粗壮,最后给他俩涂上口红。凌芸杰驻足望了一分钟,又给两人的脸庞打上一层淡淡的粉红。

凌芸杰合上盒子,深深地舒了口气。然后费尽吃奶之力,两个人把床一点点地挪到房子中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汽车声说话声和从车上抬下重物的声音。不多时,中队长和副指导员进来,文书手里拿着包袱跟在后面。王来喜看到亲密战友刁弋新和他的爱人羊**的面色红润,悠然安详,鲜红的嘴唇微微张开,羊**的脸上仍然留着梦中甜蜜的笑靥。王来喜从文书手中接过包袱,拿出一套缀有上尉肩章领章的新军装,亲自给这位共事多年的战友穿上,将皮帽戴好,又拿出一条红色围巾给羊**围上。王来喜叫文书把棉被收起来,拿出白床单,盖在两人身上。王来喜环视一遍,看到墙上的大红双喜,叫文书取下来。王来喜从文书手中接过双喜大字,端端正正摆到两人胸脯中间,心里说:“到了另一个世界,还做一对恩爱夫妻吧。”

屋漏偏逢连阴雨,行船却遇顶头风。就在刁弋新煤气中毒的第二天,王来喜接到伍昱琴的来信,告诉他妹妹得了一种怪病不治身亡,娘经受不住打击,当即病倒。第三天,基地发文通报发射试验大队煤气中毒事故,严厉批评了大队和中队。第四天,发射试验大队召开军政主官会议,责令王来喜在会上作检讨,穆大队长在随后的讲评中再一次严厉批评了发射中队,宣布给王来喜和英勇飒镝行政严重警告处分。听到宣读处分决定时,王来喜差点要爆炸了,这是他接任中队长以来的第一年,也是有生以来最辛苦的一年,一年的收获竟然是两次处分。王来喜从会议室出来后,气鼓鼓地一句话也不说,晚饭时只喝了碗汤就回房间闭门思过。

英勇飒镝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英勇飒镝走进王来喜房间,拍了拍王来喜肩膀,嘿嘿一笑,说:“又想小对象了?”

王来喜像个惹怒了的老虎,猛然回头,对着指导员吼道:“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指导员故作惊讶地问:“怎么了?”

猛虎的眼中喷着一股熊熊的怒火,说:“还让不让人活了?”

英勇飒镝说:“净扯淡,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王来喜噌地站起来,说:“好好的?俺这个中队长没法干了。”

英勇飒镝想不到这个像猛虎似的志愿军英雄竟然如此不堪一击,经不住批评。当领导的,出了问题就得检讨,受批评挨处分是家常便饭,再说,我这个指导员不也一样领到了两个处分吗?看来,还是出壳不久的小鸡——嫩了点。想到这,英勇飒镝问道:“就为一个处分?”

“一个?今年已经连续得两个了。”王来喜像斗败的老虎,使劲地晃着脑袋,大声吼叫:“两个处分,还有啥干头?俺不干了。带队赴京学习受到批评;年初12-1任务发射失败。11-3任务出了重大事故。现在又煤气中毒死了两条生命。俺王来喜怎么这样背!”说完,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椅子不堪重负地发出了嘎吱的痛苦声。他继续咆哮:“倒霉透了。年纪一大把,媳妇还没有;有人想嫁俺,俺还不敢要;家里老母没人照料;妹妹还没出嫁,却死于重病。俺王来喜图的啥嘛?”说完,拉开抽屉,拿出伍昱琴的来信,啪地往桌子上一甩。

英勇飒镝也不理会王来喜的信,而是像打虎英雄武松一样,一把将这头分量不轻耷拉着脑袋耍赖的老虎从椅子上拽起来,用比王来喜更大的声音说:“王来喜啊王来喜,你口口声声‘俺俺俺’。你这个‘俺’倒霉了,对吧?告诉你,要是纯粹从个人利益考虑,王八蛋才到这里来受罪!这里要环境没环境,要钱没钱,要老婆没老婆,想升官升不了官。你原来是连长,现在才是中队长,我六年前是副团,现在还是指导员。你说你受到处分,我比你少吗?你说你图啥,那么我又图啥?中队的其他人又图啥?基地那么多官兵都图啥?”

王来喜冲着英勇飒镝,又是一声吼:“就是嘛!图啥?”

英勇飒镝冒着火光的眼睛紧紧地逼近王来喜,从被香烟熏黑的上下牙齿之间吐出一串铿锵有力的字句:“图中国军队天下无敌,图中国人民不再受人欺负,图中华民族笑傲于世界民族之林。你以为是两条腿的就能在这里干吗?中国六亿人口,有几个能见到导弹?中国有上万个连队,有几个连队能摸到导弹?导弹发射中队,中国仅此一家。同志,想想才死去的刁弋新同志吧!为了导弹事业,把自己扔到这里,老婆也扔到这里,就连未出世的孩子也扔到了这里。还有易浩妙,也死在戈壁滩,埋在青山头。你王来喜不干了……”说到这,英勇飒镝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外吐了口浓痰,折回来指着王来喜说,“告诉你,离开你王来喜,地球照样转,发射中队也照样发射导弹。”说完,英勇飒镝走出房间,砰的一声把王来喜一个人关在屋子里。

王来喜像一只彻底斗输了的老虎,用双手狠狠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又坐下去,坐下去又站起来。折腾了几次后,他索性扎上武装带,背起手枪,戴上皮帽,向外走去。王来喜推开房门,一阵狂风卷着雪花猛扑进来,令他打了个寒战。他紧了紧衣帽,挺了挺身躯,傲然走出去。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这场雪好大啊!路上已经积起了好几厘米,杨树枝条也被压弯了,在王来喜印象中,他来到戈壁滩这几年还没下过这么罕见的大雪。吹吧,风再大点!下吧,雪再猛点!王来喜深深地吸了一口寒冷而清新的空气,迎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望着白压压的四周,迈着沉稳坚定的步伐,踏着嘎嘎作响的雪地,向敖包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