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操场巧遇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倏忽之间到了1962年9月。发射试验大队组织了一年一度的大中专毕业生入伍集训,由发射中队副中队长刁弋新任队长,下设三个排九个班,发射中队和卫生队编为一排,郗祁生任排长。

8号楼二楼西头的一间房间内,住着集训队的三名女学员:哈德林娜、凌芸杰和侯玳妮。早饭回来后,哈德林娜三下五除二把武装带扎上,用手拢了拢头发,戴上军帽,第一个走出房间。紧跟其后的是侯玳妮。而凌芸杰呢,吃饭细嚼慢咽,到宿舍后还有一套复杂的小程序:漱口,小便,洗手,擦雪花膏,对着小镜子整理头发,再扎上武装带,才颠呀颠地跑下去,全排眼巴巴地等着她最后的到来。

待郗祁生把队伍带进操场时,二排、三排已经等好半天了。刁弋新整队下达了正步训练科目,郗祁生把一排带到东侧,讲解了要领,做了示范,然后开始训练。几轮下来,他看到袁友方的动作最为标准,而凌芸杰的动作最差。郗祁生眉头一皱,让队伍立定,让袁友方带着凌芸杰出列,到一边进行单个教练。

正当练得起劲时,齐司令、侯政委和凌副司令在大队长穆秋胜、政委张峻弘和参谋长许锦川的陪同下,来到了训练场。距离训练场还有50米时,刁弋新用他那特有的男高音喊道:“全体注意了——立正!”然后转身跑步到齐司令面前,敬礼后报告:“司令员同志,发射试验大队新学员正在进行队列训练,请指示。发射试验大队学员训练队队长刁弋新。”

“继续操练。”

“是。”刁弋新敬礼后,跑回到训练场,下达了“继续操练”的口令。

齐司令、侯政委、凌副司令首先看了三排。排长柯美玫指挥全排走了几个来回。凌副司令看到三排有不少女学员,笑着对穆秋胜说,今年靶场下决心多接女学员,你们分了多少?穆秋胜说分到51名,凌副司令问他够不够,穆秋胜说不够,最好再多给点。凌副司令说,还不够呀,你们分得够多的了。可要说清楚,这51名不全是你的,下放锻炼一年后,有的还要抽到计算室、计量站、化验室去。

凌副司令对下属很随和,下属和他说话也比较随便。穆秋胜拉了拉他的袖子,恳切希望到时多留点,因为发射试验大队的光棍太多。

接着首长们察看了二排,最后来到一排跟前。突然,一声“爸爸”的尖叫声,从队列中传了出来。随后,一名女学员冲出队列,直奔首长而来,一下子扑到了凌副司令的怀里。

这一举动,令郗祁生不知所措,扭头盯着跑出队列的凌芸杰。正在走正步的学员也随之一愣,半数人停了下来。其他排的学员也不顾指挥员的口令,或走或停,有的转过头张望,有的在原地发愣。刁弋新一看全乱了套,一声长哨,大喊一声:“原地休息!”

待凌利峰副司令反应过来,才紧紧地和女儿拥抱在一起。他用手摸着凌芸杰晒黑的脸蛋,问她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前天到的。”凌芸杰望着凌利峰,娇滴滴地说,“爸,你不是在兰州吗?”

“是啊!这里就是兰州,兰州市27支局。”

“这么巧啊!我来到爸爸的部队了。”凌芸杰竟然流出了眼泪。她撒娇地搂着凌利峰的脖子说,“爸真坏,女儿到你的部队,也不来看我。”

女儿此话一出,立即刺痛了凌利峰的心尖。他瞪起圆眼,问凌芸杰:“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凌芸杰嘻嘻一笑,说:“是党召唤我来的,也是我自己争取来的呀。”

凌利峰一改刚才的亲热,满脸严肃地问:“咱不和你开玩笑。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凌芸杰也一改刚才的撒娇,松开父亲的脖子,按照这两天才学到的立正动作,正正规规地站在凌利峰的面前,严肃地报告:“报告爸爸,我没有跟您开玩笑。毕业分配教育时,学校号召有志青年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您也对女儿说过,要服从祖国需要,听从组织安排。因此,毕业时,我要求到最艰苦的地方,恰巧部队到学校要人,我就报名了。不过,部队挑选特别严格,我们首都医科大学才选上九名,四名男生,五名女生。本人根红苗正,成绩优异,就被选上了。”说完,才正经了一会儿的凌芸杰,又咯咯地笑个不停,上去又挽起了父亲的胳膊。

“就是这个部队接你们的?”

“我也不知道是哪支部队,当时只是告诉我,到清水报到。到了清水,一名军官把我们接到招待所,第二天火车把我们拉进来,下了火车,又上汽车,就到这里了。”

“你妈知道吗?”

“我回去跟妈妈说了。妈妈开始不太愿意,经过我做工作就通了。她还问我和爸爸商量过没有,我说等我穿上军装,照张相给爸爸,让爸来个大惊喜。今天你很惊喜吧?”说完又搂住凌利峰撒起娇来。

这时,整个训练场竟成了凌利峰和凌芸杰父女表演的舞台。学员们看到和自己一起训练的人中,竟然有基地副司令的女儿,有的人惊讶,有的人赞叹,有的人羡慕,有的人嫉妒。郗祁生看到凌芸杰娇滴滴的样子,脸上显现出了一丝别人不易察觉的嘲笑。穆秋胜、张峻弘、许锦川则从心里羡慕这一对父女的相逢。齐司令开心地笑着,让他们父女尽情说说话吧。此时,侯智真看到队列中的侯玳妮正朝他招手,侯智真朝她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指了指凌芸杰,侯玳妮点了点头。

凌芸杰和父亲亲热一阵子后,兴高采烈地跑回到队列中去了。凌利峰看着女儿入列后,转身气势汹汹质问起侯智真:“是不是你政委干的好事?”

侯智真笑着说:“你不是听见你女儿说了吗?”

齐啸天也在一旁笑着说:“凌副司令,你父女见面,多幸福嘛!”

凌利峰怒气未消,头一扭,冲着司令和政委说:“幸福个屁!你们怎么不让你们的孩子来呢?”

侯智真一听,立即向侯玳妮招手,大声喊道:“侯玳妮!”

“到!”侯玳妮响亮地回答后,按照才学到的队列动作,跑步过来,向侯智真敬礼,报告说:“报告二叔,侄女侯玳妮向你问候。”

侯智真拉着侯玳妮的手,向齐啸天和凌利峰介绍说:“这是我的侄女侯玳妮。”然后,指着齐司令和凌副司令介绍说:“这是基地司令齐伯伯,副司令凌伯伯。”

侯玳妮向齐司令和凌副司令敬礼后,很有礼貌地说:“向齐伯伯和凌伯伯问好。”

齐司令拍了拍她的肩膀问:“习不习惯?”

侯玳妮据实回答说:“还不大习惯,总流鼻血。”

齐司令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叔叔在这里?”

侯玳妮说:“不知道。”的确,刚才侯玳妮看见一位首长酷似自己的叔叔,她问了问郗祁生,排长说是他是基地的侯政委,侯玳妮才确认真是自己的叔叔。

“郗祁生!”侯智真又大声地呼叫一声。

“到。”郗祁生立正后大声回答。

“过来看望你的父亲!”侯智真对郗祁生,也是对凌利峰,更是对其他人大声说。

此话一出,像一枚巨型炸弹瞬间爆炸,震撼了整个训练场,炸蒙了现场的所有人员。原先大家还在议论纷纷,听到侯政委这句话后,登时全场鸦雀无声。正当大家愣在那儿的时候,郗祁生跑到齐司令面前,啪的一个立正,敬礼报告:“司令员同志,您的儿子郗祁生向您报告,在组织和领导的关怀下,我在部队的大家庭里得到了很好的锻炼,没有辜负您和母亲的期望。我要像戈壁滩的胡杨一样,扎根边疆,把自己的青春年华献给祖国伟大的导弹发射事业。”郗祁生是在向父亲汇报,也是向祖国汇报,更是表明他自己“献了青春献终身”的决心。报告完毕后,他跨到齐司令的面前,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碰撞出了亲情的火花。

齐司令和郗祁生父子相认,没有刻意安排,但比预先安排更激动人心。侯智真为他俩父子相认而高兴,穆秋胜、张峻弘和许锦川为之惊愕。训练场上的所有官兵,看到此情此景,听到郗祁生的铿锵之声,都为之震撼,为之赞叹。在一排队列中,袁友方带头鼓掌,接着,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凌利峰做梦也没想到会出现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他想起了在常委会上研究给郗祁生处分时,是他强烈要求给郗祁生以最严厉的处分;在发射场第一次认识郗祁生时,郗祁生的良好表现给了他难忘的印象。想不到,齐司令早就把儿子深藏不露地安排在基地进行着各种各样的磨练。而刚才自己对待女儿参军的态度,和齐司令相比,真是天壤之别。想到此,凌副司令用手抹了抹刚才已经扭曲的脸,咽了口吐沫,像是要把刚才说出的话咽回到自己肚里似的。他整了整衣冠,缓缓向一排走去,把凌芸杰和侯玳妮拉到郗祁生跟前,对她俩说:“你们应该好好向郗祁生学习,既来之,则安之。要干就干好。”

侯智真政委趁热打铁,不失时机地向新学员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同志们,今天我们基地三位领导来看望大家。你们从五湖四海来到我国第一个导弹试验基地。这里是一块神奇的地方,基地是一个神秘的单位。来这里干什么呢?就是要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但我也要坦率地告诉同志们,这里又是十分艰苦的地方。唐代边塞诗人岑参曾到过此地,写了一首诗形容这里的风大。‘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你们看,多厉害啊,大如斗的石头,被风吹得满地乱跑。要在这种不适宜人居的地方创业,无疑需要一种富国强军的伟大理想,一种艰苦奋斗的过硬作风,一种无私奉献的革命精神,这就要求我们要以场为家,以苦为荣,要有‘死在戈壁滩,埋在青山头’的无畏气概。”

“侯政委说得非常好。”齐啸天司令员接过话说,“苏联有一个拜科努尔发射场,最初是为导弹试验而建的,1957年发射了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1961年发射了世界上第一艘载人飞船,将加加林送上了太空。毛主席已经发出了‘我们也要搞人造卫星’的号召,我可以毫不隐讳地告诉大家,我们今后也要在这里发射卫星,有朝一日也会在此将中国人送上太空,登上月球,到火星遨游。这个过程,也许是10年,也许是20年,也许是50年100年。这就要求我们,身居戈壁,志在冲天,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一代一代将这一光荣而伟大的事业进行到底!”

张峻弘带头喊起了口号:“身居戈壁,志在冲天!”

霎时间,戈壁上空响彻了气冲霄汉的口号声:

“身居戈壁,志在冲天!”

“以场为家,为苦为荣!”

“死在戈壁滩,埋在青山头!”

“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