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任务受挫

伍昱琴将东西交给王大娘，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返回了县城。不几天就到了春节，伍昱琴与爷爷奶奶父母哥嫂团圆，看外公外婆，与同学朋友聚会，很快就到了正月初六。这天她约一位同学看望中学老师，路过汽车站时，一个熟悉的人影突然闪现在眼前。

“王来喜！”伍昱琴喊着跑了过去。

正在排队买票的王来喜回过头来，见是伍昱琴，高兴地迎了上来。伍昱琴问他去哪，他说回部队。她听他娘说要住一个月，这才几天嘛。王来喜告诉她，昨日来了电报，要求立即归队。他知道，肯定是试验任务提前进场，他作为一队之长，一刻也不能耽误。

伍昱琴还一直想着要听他讲战斗故事呢，听王来喜说是下午一点半的车，她抬头看了看车站的挂钟，匆匆跑去告诉同学另约时间看望老师，回来对王来喜说要请他吃饭听他讲故事。王来喜想起了腊月二十三伍老师为娘送的年货，哪能让她破费呢。他说要代表娘感谢她，这顿饭说什么也得由他来请。

王来喜拎着旅行包，跟着伍昱琴，走进离车站不远的红旗餐馆，找了个临街座位，面对面地坐定，点了三个最贵的菜，要了一斤煎饼两碗鸡蛋汤。就在等饭菜的空隙，王来喜说，那天你到俺家，俺正好有事出去了，实在对不起。

“干啥去了？”伍昱琴望着他，明知故问。

王来喜红着脸说：“俺娘没跟你说？”

伍昱琴微笑着摇摇头。她想，还是装作不知道为好。

“你想知道吗？”王来喜正为相亲的事郁闷着呢，巴不得找个人发泄一通。王来喜望了望伍昱琴，然后不好意思地将目光转向了窗外的景色，说起了回家相亲的过程。“才到家，俺娘就唠叨，一定让俺赶紧找个媳妇。你可能不知道，俺妹为了照顾俺娘，几次推迟结婚。年前人家捎话来，再不办就退婚，你说俺娘能不急吗？”说着，服务员端上了白菜炒肉片，王来喜瞟了一眼，白菜倒不少，肉片仅仅有指甲大的四片。

“成了吗？”伍昱琴忍不住问了一句。

王来喜将头折了回来，摇了摇头。他说，对方人倒是很壮实，不爱说话，问一句答半句。问她在家干什么，她说地里农活和家里喂猪喂鸡啥都干，还说家里喂了三头猪26只鸡。俺想了解一下她的文化程度，问她看什么书没有。她的脸变得通红，再不说话。后来听她娘说，她只读过两年小学。

就这点文化怎么成？伍昱琴嘴里虽然不说，但心里立马替他着急起来，脸上的弯月眉也锁紧了。

王来喜说，俺看她文化太低了，请她吃了顿饭，就拉倒了。伍昱琴这才松了口气。这时，第二道菜大葱炒鸡蛋端了上来，伍昱琴看了看，黄白相间，煞是好看，可惜黄的太少了。王来喜让服务员把土豆炖肉、煎饼和汤一块端上来。说话间煎饼就端了上来，王来喜拿着筷子，连连劝伍老师动筷子。

伍昱琴左手拿了块煎饼，轻轻地咬了一口，右手拿起筷子，夹了片白菜，放到嘴里慢慢咀嚼着。王来喜撕了一大块煎饼，往嘴里一塞，夹了一大口白菜，也不见他咀嚼，就狼吞虎咽下肚了。伍昱琴直想笑，当兵的吃饭怎么这样快。但她忍住了笑，眼睛紧紧地盯住王来喜，继续听他讲相亲故事。王来喜说，过了四天，他大舅又领他去第二次相亲。女方是镇上人家，进了家门，王来喜见到一位身穿红毛衣灯芯绒裤子的女孩迎了上来，一面喊着大哥，一面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要和王来喜握手。王来喜和她握手的时候，不经意间看见她染了指甲。王来喜一看她那模样，心想这样的姑娘能照顾俺娘吗？

第三道菜和汤也上来了。王来喜指着土豆炖猪肉，让伍昱琴多吃点，还笑着说她吃东西像猫似的，太斯文了。伍昱琴心想，俺像猫，你可像老虎。但她没说出来，只是笑了笑，她夹了块土豆，放到嘴里，说味道不错，也劝王来喜多吃点，免得路上挨饿。王来喜夹了块肥肉，送到嘴里，就簌簌吞了下去。伍昱琴看着王来喜大口大口地吃，心想他春节该不是没吃饱饭吧。

伍昱琴忍不住问他，第二个成没成？王来喜摇了摇头说，俺怕她到俺家受不了苦，也侍候不了俺娘，就拉倒了。伍昱琴一听，心想这就对了，她想起了那天看到他娘的情景，这样的姑娘娶到家不但帮不上忙，说不定还是大娘的累赘呢。王来喜毕竟见过世面，做出的决定太对了，心里对王来喜又多了一分敬仰。突然，她又想起离开北京时，被王来喜自言自语赞叹过的姑娘。伍昱琴望了望王来喜，终于鼓起勇气，问起了那个姑娘来。

王来喜想不到她会问这样敏感的问题。心想，要是如实说吧，毕竟对方只是萍水相逢之人；撒谎吧，他又难以启齿，因为他是个诚实的人。他用筷子示意她吃菜，自己也夹着一把大葱炒鸡蛋送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其词说是一位同事。

伍昱琴喝口汤，试探地说：“看她对你很有感情。”

“是的，对俺特好。”王来喜忍不住还是说出了实情。

“为什么不成为……成为……那种朋友呢？”

王来喜大口吃下半块煎饼，叹了口气，说：“老娘体弱有病，我常年在外，没法尽孝，就想在家找一个能替自己照顾老娘的媳妇。昨天接到电报后，我娘又说要赶紧让舅舅再介绍一个。俺一听脑袋都要炸了。俺对娘说，不看了，等俺走后，你就看着办吧，只要娘看上，到时写信跟儿子说一声，俺回来结婚就是了。”说到这，王来喜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窗外出神。

伍昱琴听了这话，心碎了，眼眶鼻腔忍不住一齐流出了同情的黏液。

王来喜看到伍昱琴掏出手帕擦泪水，强装笑脸说：“对不起。俺不该对你说这些烦人的事。”

伍昱琴看到王来喜的苦笑，心酸得快要哭出声来。她拿出手帕，使劲擦着眼泪，强忍着痛楚，断断续续说：“来喜哥，你就安心去部队吧……也让你妹妹出嫁吧……要是你相信俺的话，你家的事就交给俺了……”

王来喜就这样踏上了归队旅途。西行路上，他不停地做好事，以打发时间，转移情感。1962年2月13日5时32分到达清水镇火车站，出站后，王来喜快步走到基地招待所找了个通铺，躺下便蒙头大睡。其实他哪里睡得着，辗转之中把床板压得咯吱乱响。

不一会，走廊里传来了刁弋新大喊大叫的声音。王来喜腾地爬起来，三下五除二叠好被子。他正要迎出去，刁弋新、端木艳娇、上官彩真、郗祁生、古珞兵、莫慈均、赖西清、梅荔虹等人已经走到跟前。

“真巧啊！咱们又碰到一起了。”

“有什么奇怪的，接到电报都往回赶呀。”

刁弋新问王来喜：“不是说可以休满假吗，怎么来电报催得那么急？”

“叫你归队就归队呗，肯定是试验任务提前进场了。”王来喜也不知道具体缘由，但他认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

大家嘻嘻哈哈说了一阵子回家的见闻。喜欢开玩笑的刁弋新问起王来喜，这次回去看了几个花姑娘。王来喜脸色闪过一丝不快，但他很快又佯装高兴，说收获大大的。王来喜三言两语把两次相亲的经过对大家说了，最后还特意把认识县长女儿的事也说了出来。

听了王队长的介绍，大家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

“花里胡哨的那个不能要。”

“第一个更不能要，文化太低了。”

“那个县长千金，是不是对你有意思了？”

“县太爷的千金小姐呀，还是小心为妙。”

“县太爷的千金怎么了？王队长，你就找她，今后让她把你母亲接到县城去，住到县衙门，多美嘛。”

王来喜摇摇头说：“你们别误会，俺去过县长的家，很简单。那位县太爷是个模范共产党员，对女儿要求特别严，他自己的父母还在农村呢。”

上官彩真一直抿着嘴听大家说话，因为这些话题她难以启齿，但终究还是憋不住，笑着说：“队长真是人见人爱呀！我劝你啊，还是扈莉媚吧。”

刁弋新摆着手说：“好马不吃回头草。”

上官彩真抢白了一句：“什么不吃回头草？只要好草就该吃。王队长，你要是不好提，我替你说。”不知怎么回事，这段时间她总是替王来喜操心。

王来喜回到中队后，指导员对他说，试验任务立即进场，必须马上投入到12－1任务准备中来。不几天，12－1任务专列进场了，专列带来了我国自行研制的第一枚地地导弹东风二号。东风二号导弹不愧是争气弹，在技术阵地的单元测试和综合测试中，十分顺利。1962年3月21日，导弹转运到3号发射阵地进行垂直测试，性能正常，参数合格，加注顺利，准时进入临射前程序，准时下达了“30分钟准备”口令。

就在这时，发射中队01号指挥员王来喜听到了上官彩真“瞄准信号不正常”的报告。他从地下控制室匆匆跑到瞄准间，问明了情况，果断地推迟了程序。他看着上官彩真有条不紊地组织操作手排除故障，更换了备份瞄准仪和回路放大器中的一支电子管，终于在30分钟内排除了故障，抓到了目标。

上官彩真长长地舒了口气，大声报告：“瞄准正常。”

王来喜拿过送话器，下达了“15分钟准备”的口令。

在副中队长刁弋新的带领下，发射中队的人员快速撤离到了距离发射点两公里处的转运间。邝琮礼、上官彩真、孔令娟等人从车上下来，走到五院季所长、扈莉媚、宋星星身边，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3发红色信号弹从3号发射阵地上空升起，这是“5分钟准备”的信号。过了四分钟，又升起3发绿色信号弹，这是“1分钟准备”的信号。

一个个眼睛瞪得圆圆的，紧紧地盯住前方；一颗颗心在激烈跳动，等待着成功的喜讯。只见呼地一闪，导弹尾端喷射出一股火光，火光越来越大。接着，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随即脚下的大地频频震动。

“起来了！”

导弹离开了发射台，拖着一条长长的火龙，徐徐升起，直刺苍穹。

季所长观察着他十分熟悉的火光，大声喊道：“发动机正常！”

导弹拐弯了，扈莉媚抱住季所长大声喊道：“程序转弯，我的制导系统正常！”

“成功了！”宋星星、孔令娟高兴得跳了起来。

突然，导弹尾部吐出一团火光，随后导弹左右摆动，吃力地向前飞去。

“不好了！”季所长眼睛死死地盯着导弹，大声地喊了起来。

“姿态失稳。”宋星星大喊一声。

“爆炸了！”扈莉媚双手抱住头，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相吓坏了。

导弹在五百多米的上空爆炸。随着一团浓烟向四面八方扩散，导弹解体成两大块和无数的小块，七零八落，飘洒而下。不一会，两大块残骸先后坠地，大片火光再次冲天而起，巨大的尘烟笼罩着3号发射场上空。接着传来一声巨响，转运间的一扇窗户“当”的一声掉了下来。随着哗啦啦的玻璃碎声，脸色惨白的孔令娟倒在了上官彩真的怀里。

齐啸天从敖包山指挥所呼地蹿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钻进了吉普车。司机挂上挡，一踩油门，噌地就跑了出去。

齐司令第一个到达导弹坠毁现场。他透过烟尘，看着眼前炸成的深坑和折成两段的残骸。酒精贮箱摔成瘪桶模样，液氧贮箱炸成了四瓣，坑里横七竖八躺着黑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灰色的仪器和零部件，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缺了腿，有的已开膛剖肚，有的尚冒火苗。坑的四周，散落着三三两两的碎片和电缆气管残骸。

看到眼前的惨相，齐啸天的心一阵绞痛，他捂住胸口，命令随后赶到的作试处周处长：“通知发射试验大队，警戒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通知电影制片室，拍摄坠毁现场。报告国防科委，东风二号试验失败，拟用三到五天时间，与五院试验队一起，进行残骸处理和结果分析。”

周处长给第三个赶到的穆秋胜下达了警戒任务。穆秋胜根本没有想到会失败，也没有做过失败后如何处置的准备。是的，不光穆秋胜没有准备，试验队也没准备，连基地最高领导也没有失败的思想准备。穆秋胜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为欢庆胜利而准备的锣鼓队。穆秋胜让随后赶来的大队参谋组织锣鼓队和发射中队人员，手拉手，临时筑起了一道警戒人墙。

参试人员潮水般地涌向现场。季所长、宋星星和扈莉媚等试验队人员，挤开人群，直逼发射试验大队设置的警戒线。扈莉媚一眼就望见了已经烧得发黑、摔成烂柿子模样的陀螺仪，这是她亲手研制出来的宝贝！就像母亲看到自己孩子遇难一样，她不顾一切往里冲，趁担任警卫的周扒皮一下子没拦住，冲过了警戒线。

“不能放人进来！”王来喜像猛虎出山，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将扈莉媚扛到肩膀上，任凭她又哭又闹，又扑又打，硬是将她扛出警戒线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