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周末风波

1962年1月13日,星期六。晚饭后,上官彩真照例加班看资料。这段时间,上官彩真除了白天八小时,每天晚上还要加班两三小时,星期天也不休息。经过刻苦学习,她基本上掌握了瞄准原理和设备的操作,还借阅了大量的俄文资料。现在,邝琮礼分队长一改当初的态度,多次在王来喜面前夸奖她。

上官彩真走进临时办公室,里面只有郗祁生和端木艳娇俩人,显得冷清。她问了郗祁生一句,天天加班的王队长今天怎么没来呢?

郗祁生对她说:“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几天,有几个人的心飞了。古分队长天天晚上和孔令娟约会,扈莉媚经常来找王队长。”

是的。联欢会后,扈莉媚被战斗英雄征服了,她三天两头来找王来喜。王来喜也应了“英雄难过美人关”那句古话,一天不见面,就像缺了什么似的。今天是周末,扈莉媚来请王来喜进城看电影《刘三姐》。她下班后连饭也没顾得吃,就急急忙忙换上一身紫白花上衣,到招待所把王来喜拽走,坐上999路公共汽车,直奔电影院。排队买上电影票后,匆匆到旁边一家饭店排队吃饭。

不一会儿,过来两位年轻情侣。男的头发梳成一边倒,留着个小胡子,叼根烟,穿一身皮夹克。女的烫了个鬈发,身着貂皮翻领大衣。他俩手挽手,吹着口哨,来到队伍跟前。鬈发女郎眼睛一歪,嘴巴一撅,说:“排这么长的队,得等到啥时候?”

小胡子挤到买票窗口,把最前面的老太太扒到一边,说有急事要先买。

还未等小胡子说完,后面一位腰圆膀大留着平头的男子,瞪着双眼说:“谁没事?到后面排队去。”说着把小胡子一扒,推出几米以外。小胡子站稳后,气急败坏地撸起衣袖,骂咧咧地冲过来。

“不排队还有理?”平头也撸起衣袖,叉着腰,两人像斗架的公鸡似的,怒目而视。

“想欺负人吗?”鬈发女人冲了过去,一把拉住了小平头的衣服,尖叫着加入到了争吵的行列。

此时,从右边杀出一个剪短发的女人,一把扯住鬈发的貂皮衣领,大声骂道:“谁欺负谁了?”

小胡子放开平头,伸出右手,狠狠地把短发推到一边。

“敢动姑奶奶!”短发上去就给小胡子一巴掌。

“他妈的,你以为你是谁呀,竟敢打你外公。”小胡子出手打了短发一拳。

这下子热闹起来了。平头上去给小胡子一拳,鬈发狠狠地啐了短发一脸,短发伸手给了鬈发一巴掌。

“住手!”王来喜大喝一声,冲上前去,用他那像铁钳一般的双手,把两个男人拉开,然后轻轻一拨,把两个女人也隔开了。

小胡子一愣,摸了摸被捏得发酸的手腕,抬头看了一眼像堵墙似的王来喜,心中不免一阵发怵。但他哪里受得了这口气,打不过还骂不过他?他啪地吐了口吐沫,张嘴骂道:“噢呵!嗑瓜子嗑出个臭虫,还有多管闲事的。”

“他奶奶的,叫你管。”不知好歹的平头,和小胡子立即结成了同盟,上来就给王来喜一拳。

小胡子、鬈发、短发一起围上来,撕的撕,扯的扯,骂的骂,吐的吐。王来喜鄙视地看了看,眼睛一瞪,只稍许发威,把鬈发拨到了一边,一拳打向平头的肩膀,抬腿将小胡子踢到几米以外,又轻轻把短发一拎,摔到一旁。此时,排队的人也不排了,吃饭的人也不吃了,全围过来看热闹。小胡子和平头可不是好惹的货,他俩相互递了个眼色,然后站成马步,围在王来喜左右两侧。平头挥拳出击,小胡子抬腿猛踢。王来喜捏紧拳头,也不还击,只是腾挪跳跃躲闪着他俩的拳脚,退到了店铺里面。小胡子与平头追进去,使尽了浑身解数,但始终没沾上王来喜的皮肉。小胡子气急败坏,顺手拿起一张板凳,使劲砸来,王来喜一闪而过。平头拿起桌子上的几个碗碟,朝王来喜摔了过来,王来喜眼疾手快,顺手拿起旁边的筷子筒,只一拨就把碗碟击得粉碎。当小胡子又一次挥舞板凳向王来喜击来时,忍无可忍的王来喜终于出手了,他一个鹞子翻身,跃到小胡子的背后,轻轻一拎,小胡子早已离地三尺。小平头这时正好冲过来,王来喜用脚一扫,小平头顿时摔了个狗啃屎,随后把小胡子摔在平头身上。

“就是他。”鬈发和短发带着两名警察过来了。警察掏出手铐,不由分说,就要给王来喜铐上。王来喜猝然一跃,早已跳出了人群。

扈莉媚自始至终目睹了王来喜勇斗流氓的情景,她被王来喜干脆利索漂亮的动作折服了。她过来一把拉住王来喜就要跑。

“跑什么跑?”王来喜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心想俺倒想看看这场戏怎么收场。

还在“哎哟、哎哟”地哼哼的小胡子,在鬈发的搀扶下,对警察说:“非要治治他不可,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打人。”

王来喜平静地对警察说:“你问问各位,是谁先打谁了?”

旁边几个人指着小胡子说:“是他引起的。”

小胡子、鬈发、平头等指着王来喜大声嚷嚷:“是他。”

此时一个高个子警察走到王来喜跟前,凶狠地说:“有理到派出所讲去。”说着,用手推了推王来喜。

扈莉媚上前护着王来喜,说你们不能冤枉好人。矮个子警察推了推扈莉媚,让她也一起去一趟。王来喜一把扒开高个子,拉着扈莉媚朝派出所仰首大步走去。

到了派出所,高个子气势汹汹地让几位站好,让小胡子先说。小胡子满脸堆笑地说:“是,我先说。我们几个人在排队买饭,我想到前面看看有什么饭菜,然后和这位留平头的大哥开了个玩笑。他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动手就打我们俩。就这么简单。警察同志,你看,我被他打出血了。是这样的吧?大哥。”说完小胡子朝平头笑了笑。

“就是这样。”平头、短发和鬈发齐声应道。

高个子点了支烟,问王来喜有什么说的。

“放屁!全是放他娘的狗屁。”王来喜从来没有骂过人,今天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同志,你看,他就是这样蛮不讲理。”小胡子得意地说。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扈莉媚早已气坏了,怒气冲冲地说起了经过。还未等扈莉媚说上三句,矮个子警察吼了起来,不让她插嘴。

王来喜对扈莉媚说:“让他们把屁放完。”

高个子问王来喜:“你打他俩没有?”

“打了。”王来喜说完,又连忙改口说,“没有。只是把他俩拉开。”

“好。你也承认了。”高个子拉开抽屉,取出纸笔,在上面刷刷地写下了几行字,让王来喜按手印。

王来喜睁圆了眼睛,用愤怒的目光盯着高个子。高个子站起来,要他在上面签字画押。

“签你娘的腿!”王来喜一把掀翻了桌子。

高个子冲上前来,矮个子拿出手铐。两位警察伸手就要抓王来喜,王来喜轻轻一拨,早把他俩拨到了几米开外。

扈莉媚大声喊:“你们不能胡来,他是志愿军英雄。”

两名警察和四个闹事者一听,愣了一下。但小胡子很快就转过神来说:“什么英雄狗熊,警察同志,一定要把他铐住。”

王来喜大喝一声:“你们六个一起来吧!”

“住手!”随着一声大喊,从里屋走出一位警察,上前一把握住王来喜的手说,“王来喜啊,我的老伙计!”

高个子尴尬地说:“所长,这是?”

高个子称之为所长的人说:“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这是我的老连长,有名的志愿军英雄。”

王来喜先是一愣,然后握着对方的手说:“老熊啊,想不到在这见到你。”说完,向扈莉媚介绍说:“这是俺的老搭档,熊指导员,熊义韧同志。”

熊义韧一脸疑惑地问:“你不是在部队吗?今天怎么到这里来?”

王来喜瞟了两位警察一眼,说:“怎么到这里来,问你的人就知道了。”

熊义韧问高个子怎么回事。小胡子走向前,从兜里掏出一包大前门香烟,抽出几支,递给熊义韧和王来喜,皮笑肉不笑地说:“所长,是这么回事。买饭时,我和这位留平头的大哥拌了两句嘴。这位同志,不,这位连长英雄过来劝我们。我俩有眼不识泰山,就和英雄连长玩了几招。嘿嘿!所长同志,连长没打我们。”

鬈发也凑过来,强装笑脸说:“闹着玩。”

高个子怒视着鬈发,质问道:“乱弹琴。你刚才报警时,是这么说的吗?”

鬈发和小胡子点头哈腰地说:“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平头和短发也连连说:“我们向这位大哥,不,向志愿军英雄道歉。英雄嘛,大人不计小人过,将军额头能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说完,对熊义韧说:“所长,我们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可以走了吧,我们还要看《刘三姐》呢!”

高个子瞪着眼睛对他说:“都什么时候了,看个屁。你们四个不能走。”

“我们可以走了吧!”王来喜拉着扈莉媚,转身就要离开。熊义韧抱歉地挽留王来喜,说请他俩看下一场电影。

“不麻烦了!不过,你的部下还是要多听听群众意见。”王来喜指了指墙上写的标语说,“人民警察爱人民”。

熊义韧对两位警察说:“还不过来向王连长道歉。”

高个子和矮个子马上立正,向王来喜敬了个礼,但终因理亏,不敢正视,低着头,从嘴里哼出了一句“请首长原谅”的话。

王来喜拉着扈莉媚,昂首离开了派出所。出门后,扈莉媚说要给赖西清打个电话。

“打电话?”王来喜一惊。

“刚才我给赖西清挂了个电话,让他报告穆大队长,立即派人来和派出所交涉。”毕竟扈莉媚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穆秋胜大队长终于把王来喜等回来了。他捺着性子听完汇报后,脸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力挤压得变长了许多,接着从嘴中喷出了一连串严厉的字眼:“好啊!一个英雄连长,不请假,到外面惹是生非,丢人现眼。还要不要组织纪律了?”

王来喜站得笔直,乖乖地听着穆大队长的训话。扈莉媚在一旁陪着挨训,心里更不是滋味,她一再对穆秋胜申明,这事与王队长无关,要打要罚由她承担。穆秋胜斜了扈莉媚一眼,也不理会她的求情,对着王来喜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说着说着,最后走到王来喜跟前,怒目而视达90秒钟之久。最后,穆大队长一声大吼:“整顿,明天停止学习,整顿三天。”

扈莉媚哇的一声,双手掩面,哭着从房间跑了出去。王来喜转身,正欲抬腿,被穆秋胜大声喝住。王来喜转回来,十分不情愿地继续在原地立正,脸上却像刚出锅的蒸茄子,一下子成了紫黑色。

发射试验大队下厂人员整顿三天,对照“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领导带头,人人过关。就在整顿的第三天,基地司令员齐啸天和一部部长孙浩成趁来京出差之机,到招待所看望下厂(所)学习的同志们。

穆秋胜向司令、部长做了汇报,说下厂(所)学习是个好方法,时间有保证,身边有老师,还能见到实物,大家感到收获挺大,接着也阴沉着脸汇报了王来喜的事情。穆秋胜说,还不错,王来喜检讨得挺深刻。经过三天整顿,又挖出不少问题,其中谈恋爱的问题最为突出。古珞兵和一位女技术员谈得最热火,每晚相会。王来喜是不是和扈莉媚谈恋爱了,说不清楚,王来喜说没那个意思,那天就是扈莉媚拉王来喜出去看电影出事的。还有更绝的,刁弋新让媳妇从老家偷偷来到北京,在一个小旅店已经住了十来天,要不是他在整顿中自己说出来,谁也不知道。穆秋胜说着说着,感叹了一声:“司令,你说务必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不能被北京城里的香风吹倒,真有预见性啊!”

齐司令听完后,望着孙浩成说:“老孙,你注意到没有,婚恋问题挺突出啊。想过没有,为什么?”

穆秋胜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他抢着说:“这还用问吗,哪有猫不馋鱼腥的?男人的事,最难管的是那根棍,最怕的是下面出问题。”

齐司令沉思片刻,说:“军人的付出不光在战场,付出也在平时啊。我们很多干部快三十了,还没有对象,没有结婚,没有成家。他们想找个老婆,这不算非分之想吧,可是在靶场,就那么大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女人,到哪儿找呀?到了外面,遇到姑娘,难免不动心!刘少奇同志说过,党在可能的条件下要顾全和保护党员的个人不可缺少的利益,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关心他们的疾病、家庭、婚恋、教育等问题,特别是对于那些真正克己奉公的同志,要给予更多的关注。”齐司令望着孙浩成,感叹了一声,“我们是不是在这些方面关注得不够哇。”

孙浩成点点头,十分赞同地说:“靶场组建以来,先是忙筹建,接着忙试验,去年忙种地,很多人连一次探亲假都没休过。”

穆秋胜接过话茬说:“刁弋新到靶场还没探过家。他母亲特别想抱孙子,但总不见面,哪来孙子?”

齐司令感慨地说:“多好的同志!老孙啊,这不是刁弋新的过错,是我们的失职,也有你穆秋胜的份。孙子说,‘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我们不能整天光喊干干干,也得有点爱,哪怕一点点。就从刁弋新做起,穆秋胜,给刁弋新开个单间,把他爱人接过来。”

“是。”穆秋胜站得笔直地回答。

孙浩成侧身问穆秋胜:“你知道他爱人住的地方吗?”

“离这不远,沟边胡同红光旅店。我马上叫刁弋新过来。”

孙浩成在他耳边悄悄耳语了一阵。

“噢!”穆秋胜恍然大悟。说干就干,穆秋胜让大队参谋开房间,齐司令、孙部长和穆秋胜去沟边胡同红光旅店把刁弋新爱人羊**接到了招待所。

就在这时,刁弋新急急忙忙跑来找大队参谋,对他说:“有新情况。”

大队参谋也不等他开口,一把拉住他,说:“这里也有新情况。”说完把他推进了房间。“你看谁来了?”

刁弋新进了房间,一眼看到穿着大红棉袄的羊**,也看到了齐司令、孙部长和穆大队长。他惊得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没有顾得向首长报告,竟对老婆劈头盖脑地训斥起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羊**甜甜地笑着说:“首长接咱过来的。”

齐司令笑着说:“你这个小刁呀,怎么媳妇来也不告诉一声呢。你媳妇不容易啊,要侍候公婆,要干活挣工分,要打理自留地,还要照顾有残疾的弟弟。这些事,你可从来没说过啊。”

“首长,靶场很多同志家里都有困难,我的算不了什么。再说了,咱们共产党员是干啥的,不就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吗?”刁弋新埋怨起羊**,“看你,对首长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啥。”

羊**委屈地说:“不是咱要说,是首长问的。”

看到他们两口子的样子,齐司令说:“你们就安心住上一段时间吧。”

大队参谋拉了拉刁弋新的衣角,悄悄地说:“你不是说有急事吗?”

刁弋新让羊**暂时出去,把门关上,报告说:“首长,刚才五院计划处的人说,因为东风二号在振动试验中稳定性发散,进度推迟,原定春节后进场的计划拟推到五月份。”

孙浩成听了后,沉思片刻,向齐司令建议:“推迟三个月,不必都泡在这里。”

“你们定。”齐司令一般不压制下级思路。

穆秋胜望了望两位首长,说:“整顿完毕,再学十天,写出操作规程,请研制单位会审后,就打道回府。”

孙浩成不假思索地说:“可以。另外,利用这段时间,补点欠账,该探家的探家,该找对象的找对象,该结婚的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