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天:2月23日

我问查克:“这个能吃吗?”

我正在查看一棵生长在河边腐烂原木下面的蘑菇。我嗅了嗅它,然后戳了戳它的根部,在蘑菇底下发现了一团扭动的蛴螬。

“不知道。”他回答。

出于某种原因,我想起了曾经在某本书上读到过,身体有两个大脑:一个在脑袋里,我们称之为大脑;另一个在肠胃里,人们称之为肠道神经系统,那是我们最古老的大脑。就像我意识到了天空、气候和月亮的周期一样,不知何时,我觉得我开始听从这个古老的大脑的指挥了。现在,它正在向我的心灵意识发送一条信息:不要吃那些蘑菇。但另一方面,那些蛴螬……

我拿出了一直带在口袋里的勺子,将蛴螬挖出来装进了塑料袋里。

我们走到了河边,检查了钓鱼线和陷阱。山上的动物不时会下来找水喝,所以这里是设置陷阱捕捉猎物的最佳地点。我的肩膀上挂着步枪,以便万一我们看到一只鹿或野猪时能开枪。当然,这也是为了防范我们可能会遇到某些不友好的陌生人。

我们附近的所有其他小屋现在都是空的了,就连我夜间曾经逡巡不前的那间小屋也空无一人了。我们是唯一仍然留在山上的人。我们勉强维持着边缘生存,每天晚上看着远方地平线上的光芒,等待着活动或变化的迹象。

“露台地板上的垃圾袋里是什么?”我问道。今天早上我们离开时,我注意到了那些垃圾袋。我们把所有的有机物都用来堆肥了,我们没有任何可以称为垃圾的东西。

“那是你太太的一个‘项目’。把衣服和床单放在垃圾袋里面,把袋口扎紧,等两个星期,就可以杀死所有的虱子,甚至虱子蛋。它们都会孵化出来,然后死掉。”

我点了点头,两眼仍然寻找着森林中任何看上去可以吃的东西。森林里有很多可以吃的东西,浆果、坚果、叶子和嫩芽等。我过去一直以为是人类的大脑让我们征服了这个星球,但实际上是我们的胃在真正发挥作用,我们有吃下去几乎所有东西的能力。问题是某些东西吃下去以后会杀死我们,或者让我们生病。但鉴于我们目前的情况,这两者的结果几乎是一样的。

我说:“我可能并不介意做一个中国人。”

最近,我越来越经常地会想到这个问题。它真的会有什么不同吗?中国所拥有的金钱和物质财富正让它变得越来越接近西方的水准,而美国跟其他国家差不多,也开始监督起自己的公民来。也许我们已经达到了中间点,也许谁来领导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差异了。

“华裔美国人,还是美籍华人,是这样的吗?”查克笑道,“那是你正在思考的事情吗?”

“我们不可能在这里待上很久的。”我回答。

随着最后的积雪融化以后,小屋附近的小溪已经干涸了,变成了一条穿过森林的泥泞小路。为了获得淡水,我们现在不得不步行到河边,走过一千英尺上下高程、长达几英里的路程。查克找到过一些碘,用来消毒饮用水,但碘现在已经用完了。现在我们不得不喝煮沸了的水,但每天要煮沸所有的饮用水很难,所以我们开始饮用未经处理的水,但那让我们都开始腹泻。我们的身体正在变弱,并慢慢地由于饥饿而走向死亡。

没能在我们的钓鱼线和陷阱中找到任何东西。我们装满了水瓶,然后在河边激流拐弯的下方坐了下来。我们必须休息一下,才能开始长途徒步回到山上,又一次空手而归。

“你感觉怎么样?”经过长时间的沉默以后,查克问道,溪流柔和的水声令人舒缓。

“挺好。”我撒谎了。我感觉不舒服,但至少我的头脑回到了这个世界。

“你饿吗?”

“不怎么饿。”我再次撒了谎。

“你还记得那一天,就在所有这一切都开始之前,我带着午餐到你们家的情景吗?”

我的思绪倒流了回去,回想起在纽约的日子,就像是在看一部虚构的故事影片。现实的世界就在这里,这个充满了痛苦和饥饿、恐惧和怀疑的世界。

“当时我和卢克在沙发上睡着了?”

“是的。”

“当时你带来了鹅肝酱和炸薯条?”

“没错。”

我们默默地坐在那里,想起了那些晶莹剔透的鹅肝酱,重温着哪些难以忘怀的醇美滋味。

“哦,那真是好吃。”查克喃喃地说,他一定想象着和我脑海中一样的东西,我们都笑了起来。

我嘴里突然感到一阵疼痛,我赶紧咬紧了牙关揉了揉脸,感觉我的牙齿在牙龈里松动了,我的手指沾上了血迹。

“你知道……”

“什么事?”

“我想我患上坏血病了。”

查克笑了起来,他说:“我也得了坏血病,只是我不想谈论它。等春天到了以后,我们应该能找到一些水果。”

“你总是一个胸有成竹的人,是吧?”

“是的。”

我们又静静地坐在那里了。

“我觉得我有胃虫了。”查克叹了口气。

我们重又静静地坐在那里了。

我先打破了沉默,说:“查克,我很抱歉你得和我们待在一起,你本来可以在更早的时间就来到这里的。所有的那些准备工作,我把它们给搞砸了。”

“不要这么说,你们和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是在一起的。”

“你可以早就离开这里,去到西边更远的地方,我相信那里还是有一个美国的。”

一阵痛苦的呻吟打断了我的话,我看着查克,他抱着他的胳膊。

“你还行吗?”我问道,“你怎么了?”

他哆嗦了一下,把绑在吊索上的手臂伸了出来,他之前一直用衣服盖着它。我可以看到他的手很肿,手上的组织都变成黑色的了。

“它被感染了。我想是霰弹枪的铅粒打进入了我的皮肤,感染了我的手臂。”

他的手在纽约的公寓大楼的楼梯间受伤以后就从未完全痊愈。现在那只手比原来大了三倍,暗黑色条纹在半透明的皮肤下面延伸上了他的手臂,这是不祥的兆头。

“这是几天前开始的,现在变得非常糟糕了。”

“也许我们可以在树林里找到一个蜜蜂蜂巢。”

我在生存应用程序中读到过,蜂蜜是一种强效的抗生素。查克没有回答,我们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而且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久了。一只老鹰在远处的树梢上盘旋,蓝天上布满了白云。

“你必须截断我的手,也许得把我肘部下面的整个手臂都截掉。”

我看着老鹰,低声说:“我不能那样做,查克。我的上帝,我不知道……”

他抓住了我的胳膊,急切地说:“你必须做,迈克。感染正在扩散。如果感染到了我的心脏,我就会死。”他的脸颊上满是泪水。

“我怎么去干这件事?”

“地窖里有一把钢锯,它能锯断骨头……”

“那把生锈的锯子?它会让感染变得更糟。它会杀了你。”

“不管怎样我都会死的。”他哭喊着,又笑了起来,转过头向远处望去。

老鹰在远处盘旋着,盘旋着。

“为我照顾好爱丽罗斯和苏茜,尽量照顾好她们,你得答应我。”

“你不会死的,查克。”

“答应我,你会照顾她们。”

“我答应你。”眼泪遮住了我的眼睛,老鹰看上去变得模糊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手臂放回到了吊索里。

“够了,”他站起了身,河水潺潺地流淌着,说,“我们回去吧。”

我擦了擦眼睛,也站了起来。我们走回到了小路上,太阳正在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