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天:1月19日

“你确定要这么干?”

文斯点了点头。

从停车库框架的顶上往下看,比从地面往上看时似乎距离更远一些。如果让查克到上面来,他一定能干得比我更好,但他现在仍然无法使用那只受了伤的手。我和文斯花了半个小时来清理车上的雪和冰。

托尼爬上了广告牌平台后,拴好了绞盘的缆绳,现在刚刚回到地面。他是唯一一个有力气把八十英尺长、重达一百多磅的缆绳拉上去的人。

我们将缆绳拴在靠近墙壁的地方,试图尽量减小可能从大楼墙上扯下广告牌的那股力量。墙面与停车平台是九十度的直角,而广告牌从墙面上伸出了一段,所以我们将让车子进入开放的空间。托尼在平地上向我竖起了大拇指,然后我回复了一个手势,并向文斯点了点头。

把车设在空挡状态以后,文斯打开了启动绞盘的开关,车子开始向前滑动。

“慢一点!”我大喊了一声,文斯踩下了刹车,同时把绞盘也停住了。

我对文斯说道:“你为什么不把停车制动器锁上,让绞盘来把车拖出去?”

“好主意!”文斯回答说。他戴着我们在车库里找到的摩托车头盔,一条长围巾缠在脖子上,一头甩在背上,看起来有些滑稽。他说:“我将让它慢慢地往前移动。”

这样做从理论上看虽然带有一定风险,但似乎总体上看来是可行的。然而当实际操作时,用绞盘把一辆悬停在五十英尺空中的三吨半重的越野车从金属龙门架上吊下来,看上去就很荒谬了。在爬上去并看清了任务的艰巨性之后,我告诉查克这个计划太疯狂了,我坚持说我们应该回去。

但是我们已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回去了,也再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

文斯再次打开了绞盘的开关,然后又把它关上,看着我点点头,表示一切已准备就绪。我大声喊道:“前轮还有一尺就下去了!”他点了点头,再次打开了绞盘的开关。

昨天一天我们非常忙,得从雪地里提上来足够的雪化成水,来洗涤并刮胡子。劳伦给每个人理了发,而苏茜和查克清理了公寓,寻找干净的衣服。当我们到达检查关口时,万一他们决定对我们进行检查,我们看上去必须得像穿着整齐的救援人员,而不是被困的当地人。

托尼在夜晚出去找回了他能背得动的食物,他把它们埋在越野车附近的雪地里。在街上携带食物会增加我们在步行时受到攻击的机会,光携带最后一罐柴油就已经够危险的了。

随着“砰”的一声,车子的前轮从龙门架的前面滑了下来,整个车向前滑了几英寸后停了下来。文斯回头看着我,笑了一笑。

我摇着头,问道:“你行吗?”我的心在怦怦直跳。

文斯非常平静,回答:“一切都好。”

他的脸上带着微笑,但他按着绞盘开关的手却在颤抖。他再次打开然后关闭了绞盘的开关,将车向前移动了几英寸。

往停车库来的一路上都让人有一种超现实的感觉。我们最后一次冒险出行,到了比第二十四街更远的地方,差不多就是一个半星期前查克和我来检查越野车那一次出行的地点。在那时候,纽约是一片冰冷的荒地,到处散落着垃圾和人类的粪便。但在那以后,纽约就变成了一个战场。积雪在人们的踩踏下由白变黑,上面覆盖着人们留下的污垢。被烧毁的建筑物构成了第九大道上的阴森“峡谷”。外面的温度已经高于冰点,融化的积雪中出现了与垃圾堆混在一起的尸体。

“再有一尺,你就能把后轮拖到平台边上了!”

越野车又向前滑了一下,然后停住了,后轮大部分已经离开金属平台的边缘,只剩下几英寸支撑在金属平台上了,车的前端悬空并在空中摆动着。路虎的车身在后轮以后还延伸出去几英尺,因此即使后轮滑出去了,车的后端仍应搁在龙门架上,直到保险杠的最后一英寸滑落下龙门架。

至少,那是原来计划好的。

越来越多的流浪狗和猫加入了街上垃圾堆里的老鼠群,一起翻找和抢夺可能有的食物。查克第一次看到它们在啃人的尸体时开了几枪,但是我们需要保存弹药,而且开枪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不管怎么说,当它们看到有人过来时就四散逃跑了,可能感觉到它们自己有被吃掉的危险。

我们像是一个流浪街头的团伙,我又穿上了那件我在医院里拿来的褶边大衣。在此之前,我们最多一次出去两个人,但现在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大衣,而我在几星期前,把查克借给我穿的派克大衣给了长老会医院的一名护士,所以不能挑剔了。我们拖着脚步,压低视线,又随时警惕着,前后各两个男人,露出我们的武器,护卫着中间的女人和孩子们向前走去。

这是一次漫长的步行,我仍然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爬上停车台几乎用去了我所有的能量,但却抑制不住地感到紧张和刺激。

文斯再次打开绞盘开关,后轮从平台上滑了下来,越野车车的三吨半重量都落到了后框架上,撞击撼动了整个停车平台。车向前滑了一下,又停了下来。

越野车的车头向下倾斜了大约三十度,文斯坐在驾驶员的座椅上,悬挂在离停车平台边缘至少八英尺的空中。车前端离广告牌平台不到十英尺。

我对文斯喊道:“就这样了!还有什么话要说?”

“给我一秒钟。”

“这是你的最后遗言?”

文斯对我笑了笑,我也笑了起来。

劳伦和苏茜站在下面往上看着。她们看上去很小,卢克看上去就更小了。大约有十几个围观的人聚集在下面,我看到更多的人正在往这儿走过来。托尼和查克挥舞着手里的枪,大声喊叫着,让围观的人往后退去,我们没有任何食物。

文斯说道:“时间,只是一种幻觉。”随后,他轻轻按动了绞盘上的开关。

一个多么奇特的年轻人。

保险杠的一侧在另一侧之前先脱离了平台,这就使得越野车向一边倾斜,开始晃动起来。当另一侧也脱离了平台,车子就向下掉形成了一个环形弧,向着侧面装着广告牌平台的大楼墙壁晃了过去。我在餐巾纸背面计算时没有考虑到这个可能,它将大量的初始动力转回到大楼的方向,它让我们的计划更容易实现了。空中弥漫着金属呻吟的声音,当车在下面摆动出一个巨大的弧形时,广告牌平台在重力的拖拽下开始弯曲了。

“砰”,支撑平台的第一个金属支柱从墙上脱落出来,将砖块喷射到了空中。然后又一声“砰”,当车子到达摆动的顶点时,第二个金属支柱从墙上脱落了出来。

文斯一直在用绞盘把越野车向上推向平台,以尽量减少摆动的力,但当车向后朝我甩过来的时候,车鼻子几乎就撞上了平台。他马上转换了方向,开始把车子往下放。平台开始下垂并从墙上脱落开来。当越野车像陀螺一样旋转着时,广告牌慢慢从墙上剥落了下来,朝着地面掉了下去。

“砰”的一声,越野车的后保险杠撞到了地面上,掉落在了积雪中。幸运的是,当文斯降下最后几英尺时,车子的轮子,而不是车头先着地。广告牌平台同时也坍塌了,一端连接着绞盘缆绳,掉落到距离车子仅几英尺远的雪地里,而另一端仍松散地连接在大楼的墙上。

接下来是一片沉寂。

文斯高喊道:“太棒了!”他的头出现在车窗外,抬头看着我,舞动着一只拳头。

平台还在颤抖着,呻吟着。

“迈克,快下来!”查克喊道。衣衫褴褛的围观人群越来越大。“我们得离开这里!”

大口呼着气,我才意识到在文斯进行特技表演的时候我都没有喘气。我恢复了神智,沿着金属平台走到了龙门架后面的梯子上。当我爬下来的时候,苏茜和劳伦已经和孩子们一起坐在越野车的后座上了,托尼正在把最后一袋食物和柴油装进行李箱里。文斯站在车顶上,摘下了绞盘缆绳。

我跑过雪地,差一点滑倒,一溜烟跑向了越野车。就在文斯回到车里的同一刻,查克为我打开了门,我跳了进去。绞盘旋转着,将余下的缆绳卷回到了越野车的前部。

托尼曾在伊拉克驾驶过悍马。他转动着车子的方向盘,扫视着我们所有人,问道:“可以走了吗?”

“走吧!”查克回答道。我屏住了呼吸。

围观的人群围着朝我们的车挤了过来,托尼开车慢慢向前驶去,迫使前面的人分散开来。有些人敲着车窗,哀求我们停下来,带着他们一起走。

当我们的车到达甘斯沃尔特时,我们面前的唯一障碍就是第十大道边缘的巨大雪堤了,它阻挡了我们通往西侧高速公路的通道。那个雪堤比一个站立的人还要高,但是在路口中间,因为人流过往而被踩出了一个凹口。托尼踩下了油门,越野车开始加速。

“我们能过去的,”查克说道,催促托尼继续往前开,“每个人都得挺住!”

随着一声轰鸣,车子撞上了雪堤并弹跃着向上爬升,给人的感觉好像我们是在倒退。接着我们就到了另一边,沿着雪堤向下滑去,在西侧高速公路的北行车道上停了下来。那儿是一条铲得干干净净的路面。

托尼启动了越野车,转过头来,向北开往乔治·华盛顿大桥。我们将在贾维茨中心的东南角与威廉姆斯中士见面,然后他将把我们带到检查关卡。

我听到自己在告诉所有人:“让我们都穿上防护服。”卢克就在我的旁边,坐在第三排的座位上,夹在劳伦和我之间,他的小脸露出了一点害怕的神情。俯视着他那双美丽的蓝眼睛,我解开了他的安全带,让他坐在我的腿上。我问他:“你想玩捉迷藏吗?”

应急工作人员是不应该带着孩子的。卢克对着我微笑了起来。

我怎么能把他塞进包里去呢?

我的思路开始不听指挥了,但劳伦把他从我身边抱走了。她亲吻了我一下,又亲吻了他一下。

“你得穿上你的危险品防护服。让我来照顾卢克。”我皱着眉头对她说道。

“傻瓜,我为他们制作了一个婴儿床。你快穿上你的防护服吧。”我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扭动着套上了黄色的防护服。远处已经隐约可见乔治·华盛顿大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