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下午3点来我房间一趟!!!!”邢队长午后给我的信息,有样学样地加了四个感叹号。我把手机扔在床头柜上,仰面倒在柔软的床垫上。马辉应该已经招供了,邢队长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可是我突然有点不习惯,似乎事情一夜之间变得顺利了,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或许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3点整,我准时上了楼,在门口正好遇到林东,邢队长也通知了他。推门一看,客厅里已经是高朋满座,汤捷靠在沙发上摆弄着手机;汤业坐在他身边,专心致志地翻阅文件;翡翠山庄代理总经理吴力元浑身不自在地端着茶杯左顾右盼。邢队长给我和林东搬了两把椅子,招呼我们坐下喝茶。

“你这是开茶话会吗?”我接过茶杯放在一旁的方桌上。

“别急,先喝口水。”邢队长笑眯眯地说,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的手下不知道都干什么去了。

林东默默地坐下来,谢绝了邢队长的热茶。他不知道把他拉过来究竟是为什么,不免有些紧张。其他人也都不说话,房间里死气沉沉。

“大家都很忙,但是有些事情还是想请各位帮忙。”邢队长卖够了关子,终于开口了。“翡翠山庄的谋杀案,从发现谭梦迪的尸体到现在,是第五天了。我们经过这几天的调查,了解了不少有用的信息,目前应该说,案情基本明朗了。只是有一些细节问题,还要向各位核实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脸上。

“我们从头开始吧。”邢队长变魔术一样掏出他的笔记本,“谭梦迪德尸体是9月7日晚上22点左右被发现的,当时在场的有董事长、林东、黎希颖和维修部的叶刚。经检验,谭梦迪的死因是药物引起的窒息。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两个用过的咖啡杯,说明她和凶手一起喝过咖啡。冰箱里有一瓶冰酒,包着湿毛巾。希颖,你说过那是为了给酒降温。”

“对,那是快速降温常用的方法。”我点点头。

“吴经理,你说过,翡翠山庄没有这种酒对吗?”

“冰酒是加拿大特产,价格很高,销量也少。我们有一年多没有进过这种酒了。”吴经理说:“而且据我所知,整个北海市都没有酒商经营这种酒。”

“对,我已经查过了,全北海都没有这种酒。”邢队长说,“我费了好大劲才查到,谭梦迪放进冰箱的那瓶酒是今年4月罐装的那一批,可是她从来没去过加拿大,所以这瓶冰酒是别人拿来送给她的。是谁呢?”他停顿了几秒钟:“最有可能的就是凶手,他趁谭梦迪把酒放进冰箱的时候在她的咖啡里下了毒。法医说因为尸体泡在水里太久,死亡时间已经很难确定,不过从房间浸水的情况看,大概是晚上18点到20点之间。”邢队长拿起一支红铅笔在笔记本上划了一个圈。

“谭梦迪死亡的当天下午,9月7日13点左右,她的丈夫苏万宇租了一套渔具出去钓鱼,从此没有人再见过他。第二天,我们在山里找到了渔具,2天后,9月9日,我们在岛上一处偏僻的树林里找到苏万宇的钱包,但是目前他还是没有下落。”邢队长抬起头:“关于苏万宇,在调查中有两件事我觉得值得一提。首先是他的财物状况,从账面上看,他的丰尚珠宝连续3年亏损,负债一亿七千万人民币。但是半年前,苏万宇却花一千五百万买了一套房。最近他又在筹备建一个珠宝城。这不能不让人觉得奇怪,各位,有什么想法吗?”

邢队长嘴里说着各位,眼睛却盯着我。我最讨厌他这种欲擒故纵的小把戏:“苏万宇的公司没有亏损,他是在替别人背黑锅,也就是把别人的负债挂在丰尚公司的账上。国外很多上市公司经常用这种手段。”

“我也这么想。”邢队长咧嘴一笑。

“他在帮谁隐瞒债务?”汤捷问。

“别急,董事长。”邢队长说,“我想先告诉你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关于十五年前汤先生被害的案子。希颖曾经说,杀害汤先生的不是陈柯,而是另有其人,记得吗?”

“现场的第三个人?”汤捷迟疑地说,“你……你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是苏万宇,他才是杀害汤先生的真凶。”邢队长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汤捷,“这是一份DNA鉴定报告。我重新检查了当年的物证,现在可以肯定现场那第三个人就是苏万宇。”

汤捷没有做声,但是我看见他在发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把鉴定报告还给邢队长,轻声说了句:“谢谢。”

邢队长把报告夹到笔记本里:“重新调查十五年前的旧案,是因为一开始我们认定它和现在发生在翡翠山庄谋杀案有关,起因是一条信息。9月8日早晨7点30分左右,在翡翠山庄一楼小会议室发现了财物总监霍建荣的尸体,死亡时间判断是9月7日凌晨。在霍建荣的手机里我们发现一条信息'明晨2点,一楼东小会议室,叙叙十五年前旧事',发信人是苏万宇。”

“当然,我们现在已经知道这信息是凶手引霍建荣去小会议室的诱饵。但是霍建荣在十五年前的旧案中的角色也是十分微妙的。”邢队长停下来喝了一口水,“林东,你哥哥陈柯留下的日记里提到,他受霍建荣的指使要毒死汤毅麟,对吗?”

“对,日记……在我父亲手里。”林东怯生生地说,“您如果需要,可以让他邮寄过来。”

“不用了,前天我联系了你们老家当地的公安局,就联系上你父亲了。昨天,我收到了陈柯日记的影印件。”邢队长得意洋洋。

“不可能吧。”汤捷的声音充满恐惧,“舅舅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件事也让我困惑了很久。”邢队长说,“听说事发之前不久,汤先生曾经请私家侦探调查一件事情,那个侦探还来过北海,汤总应该知道吧。”

“有这回事,我们发现公司内部有人勾结一个小公司抢我们的生意。”汤业说:“所以叔叔请了一个私家侦探调查这件事,当时最大的目标是苏万宇。难道他是为了这件事才杀了我叔叔?”

“但是从后来事态的发展看,调查苏万宇只是个烟幕弹。汤先生真正要调查的很可能是霍建荣。”邢队长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摆弄着手里的钢笔:“霍建荣得到消息,因此而起了杀机,收买陈柯想毒死汤先生,并且盗走保险柜里的调查报告。”

“可是……叔叔为什么要……”汤业疑惑地看着邢队长,“他从来没有提起过,只是说要抓内奸。那苏万宇……”

“别急,董事长,听我慢慢给你解释。”邢队长把我那天对他讲的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仿佛那都是他灵光乍现,拍拍脑袋琢磨出来的。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格外专注,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或惊讶或心悸的叹息。

我无意揭穿他,因为我很清楚,十五年来,邢队长始终没有放下这个案子,否则他不可能那么快就找到了新的线索和证据。这是他工作后接的第一个案子,恐怕也是拖得时间最久的一件。也许这些年,他一直在等着这样一天,能够痛痛快快把所有的来龙去脉都解释得一清二楚,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抢他的风头?反正最后的结案报告上也不可能写上我的名字。

邢队长讲了足足二十分钟,如果顾雅琪在场,一定又会说这是一个很好的电影剧本。

“我……还是有点糊涂。”汤捷懵懵懂懂地说,“那么舅舅到底做了什么要命的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呢?”

“也许它会成为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邢队长略带遗憾地说,“除非苏万宇还活着,但是现在看这种可能性几乎是零。不过不管怎么说,十五年前的这桩旧事总算水落石出,可以结案了。”

“可是……这和李经理有什么关系?”吴力元问邢队长,“李经理来我们这里还不到十年。他不可能参与谋害汤先生。”

“我说过不要着急嘛。”邢队长又翻开他心爱的本子,“事情比较复杂,我们得一件一件把它们都捋清楚。还是说霍建荣,他在丰尚珠宝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这个诸位都不清楚吧?”

“没听说过。”汤业看看汤捷,两个人都摇摇头。

“因为他们表面上素无来往?这个也不难理解,两个人都有把柄在对方手里,要么两败俱伤,要么狼狈为奸,对双方而言后者显然更有好处。”

“苏万宇要建珠宝城,也是和舅舅合伙吗?”汤捷说,“舅舅上个月还抱怨投资地产市场赔了老本。”

“苏万宇的资金来源当然不止霍建荣这一个渠道,他的本事可大得很。”邢队长说。

“我还是不明白。”吴力元自言自语,“说来说去,和谋杀案到底有什么关系?”

“吴经理这句话是说到关键问题了。”邢队长深沉地点了一下头,严肃地说,“我刚才说了,因为霍建荣收到的一条信息,我们才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十五年前的旧案上,不过绕了很大的一个圈子我才意识到,我们上当了。凶手就是想用所谓旧事混淆视听,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方桌上的传真机滴的一声轻响,吐出几页密密麻麻写满字的文件。邢队长走过去,手捧文件,背对着我们站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转过身:“我就是在等这个,李智峰被杀案的检验报告。”

“现在我们该说说李智峰在这个案子里的角色啦。”邢队长坐下来,“他是帮凶,也可以说是凶手最大的败笔。”他又开始调听众的胃口了。我觉得邢队长当老师比当警察更合适,他有牵着别人思路走的嗜好,也有这个本事。

“事情要从翡翠山庄的监控录像说起。一个月前翡翠山庄换上了新的安保系统,李智峰买通负责安装调试的工程师在系统中留了一个后门。我想他们的阴谋应该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李智峰作为总经理,在翡翠山庄有很大的权力和自由度,他对酒店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工作人员还有拍卖会的各种安排都非常熟悉。有了这样一个内应,凶手的行动才能做到游刃有余,而且不留一点痕迹。”

“可是李经理为什么要帮凶手呢?”吴力元吃惊地说,“他工作很出色,在翡翠山庄很有威信。他为什么……”

“吴经理,你记得王莉吧?”邢队长打断他,“她曾经是你们这里的会计。”

“王莉……当然记得,她辞职以后突然被杀,案子到现在都没有破。”

“那你也一定记得,王莉生前和李智峰关系很密切。”

“王莉是李经理带过来的下属。”吴力元说,“我记得为了她被杀的案子,警察还来调查过李经理。”

“我们一直怀疑王莉的死和李智峰有关系,但是没有证据。”邢队长突然问汤业,“汤总,记得当时你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说服我不要与李智峰为难,还记得吧?”

“哦,我也是受董事会的委派。”汤业不冷不热地说,“李智峰是翡翠山庄的负责人,很多事情都离不开他。而且你也说过没有证据。”

“对,当时我们没有任何线索,连王莉的死因也不能确定。但是那并不代表李智峰是无辜的。王莉案的焦点是李智峰是否贪污了公款,艺琳阁给我的答复是否定的,对吧,汤总。”

“财物部查过翡翠山庄的账目,结论是没有发现问题。我们为了不扩大事端只能这么做。”汤业说,“当然,李智峰是否在账上作过手脚就不得而知了,但是他一个人恐怕不行。”

“我也这么想,他一个人做不了这件事。肯定有一个高手在帮他。”邢队长点头赞同:“这就回答了吴经理刚才的问题,李智峰为什么甘心做凶手的内应。因为这个人帮过他,也抓住了他的把柄。”

“李智峰……真没想到。”汤捷低下头,“是他一直在暗中捣鬼?”

“嗯,破坏你的车的人就是他。”邢队长递给汤捷一张检验报告,“我们在奔驰的刹车油管附近找到一根假发,可以认定是出自李智峰平时戴的那一顶假发。在苏万宇的钱包内侧的边沿附近我们找到一片残缺的指纹,是李智峰的左手大拇指的指印。”

“李智峰杀了苏万宇?”汤捷好像不大相信,“可是你们不是没有找到尸体吗?还有那个钱包也说不通,李智峰怎么可能把自己的犯罪证据随便扔到树林里让你们找到?”

“这件事我也一直没有想明白,苏万宇的失踪也确实还有一些疑点”邢队长说:“但是指纹是李智峰的,这一点可以肯定。”

“邢队,发现苏万宇钱包的小树林离海岸不远吧?”我问他。

“不远,可是……你怎么知道?”邢队长兴高采烈地问我,“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我瞎猜的。”我摇摇头。

邢队长失望地轻叹一声,又拿出一张检验报告,“李智峰的死因和谭梦迪相同,都是药物引起的窒息。在他办公桌的茶几上有半杯残茶,经化验,里面含有一种叫CLB的药物。这种药会造成人的呼吸肌松弛,引起窒息。凶手杀李智峰的目的嘛,当然是为了灭口,但是李智峰的出现也暴露了他的意图,否则我还围着多年前的旧案打转呢。”

“李智峰的死亡时间是昨晚5点到7点之间。吴经理,昨天下午他还召集翡翠山庄的领导班子开了会?”

“我们原定昨天早上开个碰头会,但是昨天李经理一早和董事长一起去接的法国客人,中午12点半才回到酒店。他先和汤总一起陪客人吃的饭,下午又带他们参观了一下翡翠山庄,所以就改在下午4点开会了。”

“是在李智峰的办公室开的会吗?”

“是的。”

“大概什么时间散会的呢?”

“5点半刚过,开完会我还召集餐饮部的几个负责人开了个小会,开完了还不到6点。”

邢队长沉默了几秒钟,转过头问林东:“你昨天晚上去过李智峰的办公室?”

“我……给他送一份材料。当时……当时……”林东看了一眼汤业,吞吞吐吐地说,“当时汤总也在。”

汤业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记得准确的时间吗?”邢队长问。

“我是6点半出的房门,回去的时候还不到7点。”林东很肯定地说。

“汤总,对吗?”邢队长冷冷地问汤业。

“差不多吧,具体时间记不清了。”汤业也冷冰冰地回答。

“可是昨天你说没有去过李智峰办公室。”邢队长翻着一大摞笔录。

“我找李智峰谈点事情,但是他人不在,只看见林东在等他。我压根就没进门。”

“没进门吗?”邢队长追问。

“没有,在门口探了个头就回去了。”

“那么你找李智峰谈什么呢?”

“我们向珍珠宾馆借了十个服务员,但是这些人的酬劳问题李智峰和我一直有些分歧。”汤业说:“我下午打电话给李智峰想跟他沟通一下,因为今天人就到了,必须提早订下来。但是他当时正在和吴经理他们开会,说好稍后联系。但是后来再打给他就一直占线,所以我就下楼去找他,但是没有找到。”

“这些情况昨天你没提起过。”

“林东如果不说,我几乎都忘记了。”汤业推了一下眼镜:“邢队,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核实一下细节。”邢队长把那厚厚谊打笔录扔在方桌上,“说到你们向珍珠宾馆借的服务员,已经来了对吧?”

“今天早上接过来的,一共十个人。”吴力元说,“我已经安排他们上岗了,有什么问题吗?”

“有点小问题。”邢队长抓起电话,拨了一个内线号码,“怎么样了?他说什么?”好像是在跟他的部下通话,“行了,带过来吧。”

“稍等一会儿。”邢队长给我们每个人的杯子里添上茶水,“先喝口水。”

又开始吊我们的胃口,我怀疑他今天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汤业掏出金光闪闪的烟盒,取出两支烟,一支叼在嘴里,另一支丢给吴力元,顺手把烟盒啪地一声重重扔在茶几上。

吴力元赶快掏出打火机替他点上火,又把烟灰缸推到汤业面前。林东坐在一旁焦虑地晃动着身子,时不时地轻轻叹气,那表情比上刑场还要难看。我看看汤捷,他正心事重重地盯着我,一手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心里面说不出的烦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邢队长只是低头看他的笔记,其他人不明白他到底要怎么样,只好尴尬地坐着。

汤业点燃第二支烟。汤捷无聊地抓起他扔在茶几上的烟盒:“这是翡翠山庄二期落成的时候,我们做的那批纪念品吧。”

“可不是嘛,一转眼都快4年了。”汤业吐出一片淡蓝的烟雾。

“真快啊。”汤捷摆弄着烟盒,“掉了一颗。”

“什么?”汤业凑过去,“掉什么了?”

“这里掉了一颗钻石。”汤捷指给他看。

“哦……什么时候弄掉的我都不知道。”汤业拿过烟盒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好几年了,也该换一个了。”

我看见邢队长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没有开口,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在本子上奋笔疾书。

十分钟过去了,我却觉得过了十个钟头。门终于开了,两个小警察押着马辉走了进来。他已经脱下了服务员的制服,换上那件我十分熟悉的灰夹克,头低低的垂在胸前,活脱脱一只霜打过的茄子。

吴力元站了起来,不解地看看马辉,又看看邢队长:“邢队,这……他……他怎么了?”

“吴经理认识他?”刑队长明知故问。

“他是我们向珍珠宾馆借的服务员啊。名字我叫不上来。”吴力元问马辉,“你叫什么名字?”

“马辉。”他有气无力地回答,头仍然低垂着,好像脖子断了似的。

“马辉,你认得她吗?”刑队长指着我问道。

“她……”马辉抬头匆匆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不认得。”

“不认得?你昨天可是跟了她一个上午啊,这么快就忘了?”刑队长厉声喝道,“你是想在这里说呢?还是让我把你带回刑警队?”

马辉哆嗦了一下,说话声比蚊子还小:“我……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的?”

“我……”马辉吞吞吐吐地说,“我不是故意跟着她,我又不认识她,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刑队长啪地一拍桌子:“马辉,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

马辉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我……能不能单独和您说?”

刑队长的目的达到了,他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把马辉拽进套间的小卧室,轻轻关上房门。

“这个人怎么回事?”林东问我,“刑队长说他跟踪你。”

“是,昨天我在北海逛街的时候,他跟了我好半天。”我轻描淡写地说。

“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汤捷问我,“你没认错人吧?”

“如果我认错人了,那小子会这么紧张吗?”我说,“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

“不会这么巧吧?”

“我觉得不会。”我把目光移到窗外的树梢上。刑队长是故意把马辉带到这里来的,他知道,认识马辉的不止我和吴力元。

几分钟后,他们两个从小卧室走了出来,马辉的头垂得更低了。刑队长吩咐手下带他回职工宿舍,暂时不允许他自由活动,不能与外界联系,也不能与其他人接触。马辉被押走了,房间里的气氛更加压抑。

“吴经理,这个马辉是本案的重要证人。”邢队长对吴力元说,“所以他的工作暂时得由别人代理,你受累安排一下。”

“好,我会安排。”吴力元显然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孩子……您要逮捕他吗?”

“不是逮捕,他是我的证人。”刑队长强调了一句,“重要的证人。”

“噢……那我就放心了。”吴力元长舒了一口气,“马辉毕竟是珍珠宾馆的员工,我们只是借用,真的被抓起来,我没法向汪经理交待。”

“他为什么要跟踪我?”我怕刑队长再卖关子,干脆直接问他。

“收了人家两千块钱。”刑队长说,“他昨天一大早就拿着你的照片守在码头了,看你下船之后就一直跟着,直到跟丢了。就为这个还请了一天假。当然了,两千块钱相当于他两个星期的收入,怎么算都值得。不过他一直不知道你已经发现了他,不然他就不会来翡翠岛干活了。”

“笨蛋。”我哭笑不得,“谁那么无聊,找这么个笨蛋跟踪我?”

“我也不明白。”刑队长的脸沉了下来,“汤总,你为什么收买马辉跟踪希颖呢?”

这句话就像万里晴空突然炸开的霹雳,原本气氛压抑的房间无形中又增加了几分紧张。我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对刑队长的单刀直入措手不及,看来他是打算速战速决了。

一直斜靠在沙发上的汤捷骤然挺直了腰板,偷偷瞥了一眼汤业,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林东送到嘴边的茶杯颤了一下,里面的茶叶险些洒在裤子上。吴力元盯着汤业,眼神里有点惊讶,有点疑惑,还有点惊慌。

汤业只是皱了一下眉,默默地把手里的香烟掐灭,抬起头注视着刑队长。刑队长也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着,目光里居然闪出了一点杀气。像两个决斗中对峙的剑客,等待着击倒对方的最佳时机,幸好他们手里都没有拿枪握剑。

沉默了一会儿,汤业冷冷地说:“我不认识那孩子。”

“他在珍珠宾馆中餐厅工作,你每次去珍珠宾馆都是他招待你用餐,怎么突然不认识了?”

“每次是他安排我用餐,但是仅此而已。”汤业打开烟盒,拿出一支烟在盒盖上轻轻地敲着,“连他叫什么我都不知道,哦,今天刚知道,马辉。”

“可马辉知道你的手机号码。怎么样,要我去查他的通话记录吗?”

汤业把烟拿在手上轻轻转动着:“刑队,你什么意思?”

“例行调查而已,马辉说是你指使他跟踪黎希颖。我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辞。”

汤业哼了一声:“例行调查!你不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吗?五天了,死了四个人,你不去抓凶手,反而来找我麻烦。就因为一个服务生的一句话?”

“四个人?”刑队长双手抱在胸前,“谁说苏万宇已经死了?”

“你刚才说苏万宇活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汤业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一倍,“你是不是非要揪着这点鸡毛蒜皮?”

“那我们就不说鸡毛蒜皮了,说点正经的吧。”刑队长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汤总,你最近三个月,分期分批抛售了手里的一部分艺琳阁股份,这个属实吧?”

汤业手里的香烟掉在茶几上。汤捷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怎么会?”

“汤总这笔钱投到了苏万宇正在筹备的珠宝城。汤总,这笔钱应该算前期投资吧?苏万宇给了你多少股份?”

“那是我的私事。”汤业捡起香烟,“我用我自己的钱,投资我看好的项目,这个好像不违法。”

“你看好珠宝城的项目?苏万宇的公司一直在亏损,作为合作伙伴你应该很清楚。”刑队长不紧不慢地说,“艺琳阁的股票最近半年一直在涨,你们的财报显示每年的投资回报率接近百分之六,你为什么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去投资一个负债亏损的企业?”

汤业作了个深呼吸:“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刚才提到过,丰尚珠宝账面的亏损和负债与苏万宇的经济状况明显相悖。所以,他是在替别人背黑锅。替谁呢?”

“公司负债……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林东插了一句嘴,“亏损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总是有赔有赚。”

“对丰尚珠宝确实没什么,他们没有上市。”我说,“对上市公司就不一样了,亏损和负债会影响投资人的判断。难道……”我明白了刑队长那长篇大论铺垫的用意,只是不愿说出来。

“难道?”他是不肯轻易放过我的,“想说什么?”

“难道……苏万宇是在替艺琳阁背债?”我知道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你们在利用合伙公司。这个问题一旦查实,艺琳阁就完了。”

“怎么可能!”汤捷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脖子上青筋暴跳,“我们……我们怎么可能亏损,而且……而且……”他转过头对身边的汤业喊道:“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