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苦妹子听后顿感诧异,暗自说:“为何要背着人去奶泉洞呢?苦妹子并不怕欧阳琼办出蠢事来,她最担心的是怕同志们知道他们私会,所以又倔强地说”“欧阳有话当面说不好吗?干嘛大半夜去奶泉洞呢?”欧阳琼误以为苦妹子变了心,发怒地说,“明天,我就前线了,如果你心里还有我的话,就请你来一趟吧”没等苦妹子做出答复,他就气呼呼地离去了。”太阳终于沉下山去了,夜幕又慢慢地垂落在大地上,苦妹子心神恍惚,茶饭无味,耳边老是响着这句话明天,我就上前线了,如果你心里还有我的话,就请你来趟吧。”可是,她刚要准备动身赴会的时候,两条腿就象是坠上了千斤石,怎么也提不起脚来。她躲在屋里,胡乱地想着,竟然忘记了去学文化。有顷,姚秀芝端着一碗亲手做的热汤面走进屋来,半开玩笑地说:

“苦妹子晚饭没吃好,准是害了相思病,吃了这碗热汤面,我再给你开方治病”苦妹子自知不吃是不行的,她接过碗,不知其味地吃完了热汤面,把碗一放,蓦地扑进了姚秀芝的怀抱里,禁不住地哽咽着哭了。姚秀芝抚摸着苦妹子那浓密的乌发,叹了口气,动情地说:

“欧阳琼没有吃晚饭,天一黑就沿着奶水溪走去了,你快追他去吧。

“不!我才不去呢。”苦妹子违拗心愿地说。

“要去,要和他说心里话,让他放心地上前线,不要老是惦念着你。”姚秀芝说罢轻轻地推开苦妹子,低沉地说了句:“就是不准干蠢事!”遂端着饭碗离去。

苦妹子象是得了将令,心里敲着响鼓离开了家,快步走到了奶水溪旁,突然又收住了脚步,她借着月光,对着溪水看了看自己的倒影,感到自己的脸上还挂着点点的泪痕,匆忙蹲下,掏起一捧捧清凉的溪水洗了洗脸,似乎火烧火燎的面颊也降了温度。她”站起身来,用手帕擦干了面颊上的溪水,用十指拢了拢头发,遂又忐忑不安地迈开了双脚。当她就要走到奶泉旁的时候,姚秀芝说的“就是不准干蠢事”的话,又突然在耳边响起,她下意识地收住了脚步,待到她想起欧阳琼那疯狂的情感以后,心中的情潮又滚动不已。她难以自持。几经斗争,她还是猝然回身,又沿着淙淙流淌的奶水溪打道回府了。

苦妹子默默地走了一段之后,欧阳琼的形象突然化做了一块强大的磁石,把她的双脚又给吸住了。当她想到欧阳琼没吃晚饭,独自一个人在等待她的时候,一种愧对情人的情感涌上心头。

当她再想到**已逝,欧阳琼已经等了两个多小时的时候,她倏然转过身来,几乎是一溜小跑地朝奶泉洞奔去。她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累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可是当她放眼四望,月光下找不到他的身影的时候,竟然在飞瀑水声的伴奏下委屈地哭了。忽然,她听见了熟悉的喊声但极目循视,仍然看不到欧阳琼的身影;她屏气细听,循着熟悉的喊声寻觅,终于看见了欧阳琼置身于瀑布中间,一面呼喊着”苦妹子”一面用双手击着这飞泼而下的水帘。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似乎也忘却了一切羞怯之感,她用尽平生的力气,呼喊了一声“欧阳”穿着衣服便跳进了溪水之中,朝着瀑布中的欧阳琼跑去。”苦妹子是一个富有感情的姑娘,她在飞流直下的瀑布中投进了欧阳琼的怀抱;苦妹子又是一个理智能战胜情感的姑娘,当她发觉欧阳琼就要干那种蠢事的时候,她痛苦地推开心爱的情人,喃喃地说着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将来,我给你一个干净的身子”欧阳琼是一个情感炽烈的青年,他不要理智的规范,只需要个人情感膨胀和泛滥,当他知道狂热的情潮不能淹没苦妹子的时候,便放弃了用暴力来满足个人的欲望,突然双腿跪在了苦妹子身前。苦妹子真的被打动了,她急忙也跪在了欧阳琼的身边,把头紧紧地贴在那宽大的胸前,哽噎地说“不要这样,听我说:活着,我是你的人;死了,我是你的鬼。你打了胜仗回来以后,我把身子洗干净了,就嫁给你。”

“苦妹子!这是真的?”

“我要骗你,就不得好死。”

“苦妹子!”欧阳琼蓦地抱住了苦妹子,那不可避免的蠢事发生了。待到他们完全恢复理智以后,奶泉洞的上空,飘着苦妹子那情肠百转、悠悠如诉的歌声:“哎呀来!”送我情郎上前线,“听到枪声莫心寒,“阿妹净身等郎回,“连心的红线扯不断,“心肝哥”强扭的瓜儿从不甜”苦妹子从幸福的回忆中醒来了。远处隐隐传来了《红军行军歌》的歌声。她听啊听啊,她真想从这歌声中,听出一位唱得最响亮的男高音声:“当兵就要当红军,““处处工农来欢迎官长士兵都一样,“没有人来压迫人”姚秀芝早已穿好了军装,站在了奶泉洞旁的山坡上。她侧耳听了听这越来越近的歌声,阴郁的脸上显出了一丝丝微笑。她望着赤身倒在瀑布中洗澡的苦妹子,大声喊道:

“苦妹子快穿衣一欧阳琼唱着战歌,随着凯旋的红军回来了”

苦妹子蓦地跃起,当她一听近在山边的歌声,猝然伸开了双臂,就象是一只扑愣着双翼的白天鹅,很快就冲上了岸边,她满身地水珠也没有擦一把,就又飞快地穿上了军装,她笑啊!她乐啊,突然又害羞地扑到了姚秀芝的怀中。

这时,彤儿背着提琴,拿着竹笛跑到了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妈!阿姐的他回来了!”姚秀芝推开苦妹子,望着那赛过晚霞的面颊,高兴地笑着说:

“看你,怎么又封建起来了?快回去布置洞房吧,不然,新郎就有意见啦!”夹金山下的温泉里,依然是笑声一片。”姚秀芝浸泡在热气腾腾的水中,真想痛痛快快地洗它一场但是做为母亲,首先给彤儿洗去身上的泥污,让她象过去那样,去替苦妹子站岗。

苦妹子虽说不是第一次怀孕了,可她仍不好意思地脱下外衣,把隆起的腹部**在姐妹的面前。所以,她只是蹲在温泉旁边,轻轻地涮着脚、洗着脸。姚秀芝毕竟是过来人了,理解苦妹子这种羞怯情感。她费尽口舌,在姐妹的笑声中,帮苦妹子脱去了军衣,又小心地领着苦妹子走进泉水中,当她把捧暖暖的泉水,撒到那隆起的腹部上以后,苦妹子本伸出双手护住,生怕那没出世的孩子受到欺俾又生出了一片银铃般的笑声。回忆幸福,得到的结果往往全是幸福呢?当苦妹子的泉水轻轻地搓洗梦的痛苦。她想起红军战礼就更加着红花,女演员留在驻地布置洞房,打扮新娘;村里的老俵听说”哎呀来”结婚有的送来腊肉、鸡子,有的提来亲手做的老酒、烟丝,十来岁的份子、妹子就象过年一样高兴,早早地赶来,把洞房门围得水泄不通,踮着脚、翘着头,争看姚秀芝在打扮新娘苦妹子。彤儿站在门坎上,伸着双手比比划划,象个舞台监督,拦着就要拥进洞房的伢子和妹子,大声地喊着:

“小老俵!莫要挤,看戏等得幕拉起!”大红的蜡烛吐着银光,把个洞房照得通明。**铺着干干净净的军被和军褥,半新的帐子悬在空中,苦妹子害羞地坐在床边,垂首望着胸前那朵红花;屋内挤满了贺喜闹房的老俵,自由”地品评着新娘子的扮相,哼唱着当地喜庆的民歌;姚秀芝和几个女演员站在凳子上,贴好新画的马克思和列宁的像,接着又整理桌上的礼品,议论着婚礼的仪式进程。”苦妹子真的做新娘了,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她望着满屋赶来贺喜的老俵,听着一首首祝她吉祥如意的民歌,面颊找云似的。当她想到姚秀芝代替母亲为她主婚以老俵们退出洞房,在窗前偷听她和欧阳琼说情似生了一只兔子,在不停地撞击着她的掉在了幸福的大海里。”越唱越有兴头,从那之中。不知何时,外激动地喊着:乐声戛然而止,新郎去地向洞房门口拥去。这时,新郎欧阳琼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擎举着一支火把走进院中。由于天黑人乱,除了新郎欧阳琼以外,谁也没注意来宾还有谁,甚至连那位骑马殿后的首长,也忘记了给以特殊接待。参加婚礼的小伙子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大家蜂拥而上,把欧阳琼从马上架进洞房,放在马克思和列宁的像前。苦妹子早就站在床前了,她无法按捺内心的喜悦,怀着一种奇特的情感,偷偷地看了欧阳琼一眼,当她发现久别的心上人也在看她的时候,她急忙低下头,微合上双眼,在仔细地品味着这瞬间获得的幸福。

“举行婚礼啦!举行婚礼啦!”挤满洞房的人们变成了拉拉队,有节奏地大声喊着。这众口一声的呼喊,又在苦妹子那幸福的心弦上产生了共震,跳动的频率越发地加快了”她等待着这幸福时刻的开始。这时,姚秀芝轻轻地挽着她的手臂,俯在耳边关切地说:““苦妹子!婚礼就要开始了,快站到欧阳琼的右边去。”苦妹子羞怯而又被动地走到欧阳琼的右边,把头垂在胸前,站在了马克思和列宁的画像下边。由于受着女性那特有的心理驱使,她和欧阳琼的间距足有半尺远,无论参加婚礼的人如何呼喊起哄:“新郎和新娘要身靠着身,参拉着手,肩靠着肩。

苦妹子依然忸怩不动,两只手下意识地搓着衣角。当欧阳琼主动地靠近她的上身的时候,她那火辣辣的脸就象是着了火,恨不得把头藏在自己的怀中。”

“同志们!请安静,婚礼现在开始”司仪是一位帅气的男战士,从他那富有共鸣的话声可以猜到,他是一位训练有素的歌唱演员。洞房中的欢笑声渐渐地平息下来,司仪就象是报幕的演员,先严肃地巡视了一遍观众的表情,随之再看看就要登台的演员。当他看见姚秀芝朝着他微微地点了点头,遂又面带笑容,大声地宣布:

“下边!请姚团长为新郎新娘主婚”!”洞房中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众多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姚秀芝走到苦妹子的身边,掌声才渐渐地平息了。姚秀芝酝酿了一下情绪,正欲以主婚人的身份发表讲话的时候,欧阳琼突然放开紧紧握住的苦妹子的手,抬起头,非常意外,且又十分严肃地说:

“我不同意姚团长为我们主婚!”这句话,就象是突然起爆的重型炸弹,把刚刚平静的洞房炸得声浪陡起;这句话,又象是蓦然降温的寒流,把一颗颗滚烫的心降到了冰点。参加婚礼的老俵、红军剧团的文艺战士震愕不已,先是面面相觑,继之又窃窃私语;姚秀芝被这突兀而起的话声震呆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苦妹子满面的羞怯不翼而飞,倏地抬起头,看着欧阳琼那副冰冷的面孔,焦急不安地问:

“你”为什么不同意姚团长为我主婚?”

“她不合适”欧阳琼说,

“为什么?”“将来我再告诉你。”“”那”你说谁合适呢?”“我们的张副参谋长!”苦妹子随着欧阳琼的视线一看,一位身材魁伟、十分注意军容风纪的红军指挥员站在门口”这时,彤儿惊叫了一声”爸爸!”挤过人群,投进了张华男的怀抱里。张华男欲要拾起右手抚摸彤儿的头,但面部掠过一阵痛楚的表情,噢,他的右臂负伤了!他领着彤儿走到欧阳琼的身边,看了看嘘唏不止的苦妹子,冲着姚秀芝友好地点了点头,说;

“欧阳!我是来参加婚礼的,不是来主婚的,还是由姚团长主婚的好,““不,您就为我们主婚吧。”欧阳琼固执地说。”张华男的出现,对姚秀芝来说是太突然了!这个由她一手操办的婚礼,由张华男接替她来主婚,则更是料所未及的事!但她毕竟是一位久经磨炼的革命者,很快恢复了理智。她声音低沉地说,““苦妹子,由张副参谋长为你们主婚,比我更体面一些。”“不,我不”苦妹子本能地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一把抓住了欲要离去的姚秀芝的手。”姚秀芝十分理解苦妹子的心,转身拎起心爱的小提琴,说了一句“不要说傻话,我祝你们新婚幸福,白头偕老。

遂推开苦妹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洞房。她刚刚走到夜幕笼罩的院中,彤儿便快步地追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衣袖,茫然地说:““妈,你怎么啦?爸爸突然来了,叫人多高兴啊?由他主婚不也挺好吗?”姚秀芝昂起头,仰望着群握闪烁的夜空,她没有回答彤儿的问话,似在想着什么。”“妈!你到底是怎么啦?爸爸走出了监狱,当上了谋长,你不高兴吗?”姚秀芝依然是呆滞地仰望着,不回答彤儿的问话,象是在这夜空中寻求失落的东西。

“妈!你和爸爸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他不是在上海的爸爸吗?”姚秀芝长长地叹了口气,似把一切委屈都吐了出来。她感情极其复杂地说:

“彤儿!从现在起,永远也不要提这些事,好吗?”

“为什么?”

“妈妈不愿再想这些事了!”彤儿不情愿地”嗯”了一声,伫立在黑黢黢的皖中,看着母亲步履沉重地走去。当她再听见父亲张华男的朗朗道贺声,以及参加婚礼的人们的笑声时,她猝然转身,一边啜泣,一边发疯似地跑去。”山村的夏末之夜是宁静的,奶水溪边只有潺潺的流水声,以及啾啾鸣唱的虫叫,偶而传来几声蛙鸣,就堪称为夜曲中的最强音了!彤儿万分苦恼地徜徉在溪边,露水渐渐地打湿了她的发丝。她不明白欧阳琼为何不同意母亲为他们主婚?她更不明白爸爸是怎样飞来的,为何也赶来参加婚礼?当然,她更加不明白父母意外相逢不相认,母亲还恳求自己:

“从现在起,永远也不要提这些事”?对于一个处于苦恼中的孩子来说,回忆幸福的往事,比经受鞭笞的折磨还痛苦。当她想起父母在上海生活双双疼爱于她的情景,她便怅然地自问:“他们分别好几年啦,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随着夜时的流逝,彤儿繁乱的思绪渐渐地理出了头,认为欧阳琼是解疑的知情人。当她想到借听新房,可以解开这一连串的问号时,她又沿着奶水溪快步朝村中跑去。”我国有着久远的听新房的习俗,这在赣南偏远的山村里,人们更是把听新房当作一件快意的事。结婚的夜晚,洞房的屋门不准关闭,洞房中的红蜡烛要长明不熄,任其乡里乡亲偷听新郎、新娘**的悄悄话。彤儿一溜小跑回到院中,发现院中个听新房的也没有。她抬头一看,洞房的窗子上也没有了灯光。

晚了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刚要转身悻悻离去,洞房中突然传出苦妹子近似发怒的话声:

“我不信,姚团长是好人,是天下最好的好人!”彤儿听后怔住了,她暗自思忖这句简单的话语,推论出欧阳琼在说姚秀芝的坏话,刹那之间她那幼小的心灵遭到了污辱。同时,她也明白了欧阳琼不让母亲主婚的理由。她真想冲进洞房,当着苦妹子的面弄个水落石出。然而她犹豫了。为了弄清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踮着脚尖走到窗下,屏住气,侧着耳,倾听洞房中的争吵:

“苦妹子!小点声行不行?别让听新房的老俵听去。”

“我才不怕呢再说,老俵们的兴头全扫尽了,谁还来听我们的新房?”

“为什么?”“还用我说嘛!你无缘无故地换了主婚人,叫我怎么还有脸去见姚老师!”

“咳!不见就不见呗,以后相见也不那么容易喽。”

“为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先睡觉好不好?以后我再告诉你。”

“不行,你不把事情讲个淸楚,我现在就找姚老师。”

“你疯了?”

“我一点也没疯,你想想看,姚老师这一夜会多难受?”“这我管不着。”

“你管得着!”

“好,好!就算今夜的事我管得着,她以后更难过的事,又有谁来管?”站在窗外的彤儿听了这句话,犹如晴空响起了盖顶的炸雷,击得她浑身一颤,几乎叫出声来。她用力咬住嘴唇,控制住自己的情感,暗自问:

“妈妈今后还有什么更难过的事呢?”这时洞房里又传出了苦妹子的问话声: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简单地说:姚团长真正,过的日子,还没有开始呢。”

“啊?那……什么时候开始呢?”

“快啦!”

“为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这是组织秘密?”

“是!”“那你为什么能知道?”

“是我偷听来的。”

“什么?你……偷听组织秘密?”

“我不是有意的!那天,我去送一篇战地拫告,请张副参谋长审批,刚刚走到大门外,就被我偷听到了。”

“这事连我也不能吿诉吗?”

“这说明你信不过我。”

“信得过!不过,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

“行,我听你的。”

“那天,保卫局的人对张副参谋长说你和姚秀芝是老战友啦,据有关材料证明,她由李奇伟介绍,在苏联就加了托派。”

“什么?姚老师是托派?”

“对!张副参谋长说他在上海特科工作的时候,曾处理过李奇伟的托派问题。不过,那时还没涉及到姚秀芝。

“姚老师定性了吗?”

“定了!是介绍她加托派的人交待的。”“那打算怎样处理姚老师呢?”

“听说,保卫局准备近期审查她。

彤儿听到这里的时候,她惊得完全失去了理智,惊叫了声“妈”转身拔腿就跑,冲出了洞开的大门,又沿着大街拼命地奔跑着、奔跑着”苦妹子淌着泪水度过了新婚之夜,翌日清晨,就听彤儿哭着说:“妈妈被保卫局带走了!”她不相信欧阳琼说的话语,可又不能否认这残酷的现实,她痛苦地跑到飞流直下的奶泉洞,一边太声说着“姚老师不是托派”一边失声地嘘唏不止。最后,她竟然跪在奶泉洞旁边,虔诚地析祷;

“奶泉的水啊,你不是能洗掉人间的污秽,给人以吉祥如意吗?那就请你也帮帮姚老师的忙吧,让她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快些回到我们的中间来吧。”善良的祝愿,并不能替代酷的现实。姚秀芝被关进保卫局的隔离室后,就断绝了和外人的一切联系。就是彤儿前来探望,也只能站在高坡上哭喊妈妈,至于妈妈的影儿,那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苦妹子十分想念姚秀芝,对她遭受审查很不理解,她执拗地认为姚秀芝是好人,是真正的共产党员,无论欧阳琼怎么说她都不信,并对欧阳琼奉命审理姚秀芝的托派间题,她也多次表示了强烈的不满!甚至,她还发出过这样的疑问:“党的组织,为什么要整肃真正的共产党员?”可是,欧阳琼却是个看风坐船的青年,他认为审理姚秀芝一案是领导信任,有意栽培,故办案中不讲情面,唯领导意见是从。这样一来,他和苦妹子的矛盾就不可避免了!开始,夫妻之间关着门小吵,继之便是大闹,最后竟然分居单过了。张华男几次出面干旋,也没起一点作用。这对他们二人来说,都是够痛苦的了。

后来,关于红军突围转移的消息越来越多了,有的还说得有鼻子有眼,连谁留谁去似乎都知道了。那天是中秋节,可都没有一点过节的气氛。苦妹子从领导者那一副副阴霾的面孔可以猜出,红军突围转移是真的了。她觉得事关重大,必须想办法把这些消息告诉给姚秀芝。但如何才能达到目的呢?她突然想起了姚秀芝说过的一段话:“音乐是人们的心声,是沟通情感的桥梁,它可以传达不言中的话语,还能倾听难言的情思。”暗自说:“对,我和彭儿站在姑娘山上唱歌去。”皓月象是一轮冰盘从东方升起,把深邃的夜空染得是那样的富有诗意。彤儿站在姑娘山顶吹响了竹笛,苦妹子遥望着隔离室的灯光巧妙地唱出了自己的心声:

哎呀来

望明月升东山,

千家万户把家圆,

红军战士团圆聚,

我唱山歌为哪般?

心肝哥

盼你早早回家园!

哎呀来!

刮来乌云一片片,

遮住明月罩住天,

豺狼虎豹逼家门,

无心圆月空对天。

心肝哥,

盼你早早回家园!”正当苦妹子唱得情的时候,欧阳琼意外地也爬上了山顶。说句老实话,苦妹子可真有点想他了,若不是彤儿在身边,她准会扑到欧阳琼的怀抱里,一边打着一边哭,强迫欧阳琼改变对姚秀芝的看法,只要他能点一下头,那新婚之夜的幸福,就又重新回到他们的身边。苦妹子望着低头不语的欧阳琼,暗自高兴地说:“看他那个理屈的样子,一定是服输了”

她走到欧阳琼的面前,多情地问:““欧阳,你来找我有事吗?”

“有!”欧阳琼突然昂起头,严厉地质问:“你对姚秀芝的看法改变了吗?”苦妹子一听全都明白了,她也严肃地说:

“没有!一点也没有。”

“那,我请你选择一下,你是跟着姚秀芝,还是跟着我欧阳琼?”

“我跟着真理!”苦妹子近似暴怒地说:“姚老师代表了真理,我就是死了也跟着她!”

“那好吧!”欧阳琼大步向山下走去,快到半山腰了,他又转过身来,近似哀求地大喊:“苦妹子!我等着你回心转意”不久,苦妹子遭到了不公正的审査,并做为一名囚徒参加了长征,“欧阳琼是这样一个人,当革命风暴到来的时候,他会高吟着狂缜挤身革命之中;当他受到上级器重的时候,他会象感谢知遇之恩那样大喊大叫,博得上司的赏识;当革命处于低潮的时候,他那达到沸点的革命热情,会骤然下降到冰点。

长征开始以后,由于战略上错过了时机,继续与敌人拼消耗,忽视了保存有生力量,没能使红军从被动的局面中转为主动,加之实现突围没有进行必要的政治动员,仓猝出击,成为一种惊慌失措的、逃跑的、以及搬家式的行动,必然导至继续失败、减员。面对革命暂时处于低潮,红军严重受挫的局面,欧阳琼认为革命完全失败了。昔日那种吟诗作歌的狂热劲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沉默不语。

遵义会议以后,中国革命得救了。红军得救了。可是,这对欧阳琼来说却不是什么喜讯。由于他在保卫局工作期间,对被审查的同志有过过火行为,民愤较大,领导上调离了他的工作,卷放到基层单位去锻炼。他站在整人者的立场,认为这是对他的报复,他不满地说:“我只不过是奉命行事,为何对我又进行残酷打击呢?说得好听,还不是那一套”新到一个基层单位,同志们对他不那么热情,再加上他戴着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

土生土长的红军战士对他是敬而远之。他误以为领导有”让战士来整他。所以,他那悲观情绪渐渐地转化为抵触行为,在他看来,从领导到群众都是与他为敌的。”当年,欧阳琼深深地爱过苦妹子,曾为思念苦妹子写过无数行情诗。但在婚礼那天,他发现苦妹子并不能成为他的私有财产,令他惊诧不已的是,他满腹经纶,竟然驾驭不了一个童养媳”更令他气愤的是,苦妹子宁可抛弃丈夫,接受保卫局的审查,也要坚定地跟着姚秀芝。为此,他曾痛苦地自语:“我不了解苦妹子啊”做为保卫局的工作人员,他明白什么叫株连。为了明哲保身,以示划清界线,曾向领导提出和苦妹子一刀两断,只是张华男不恩准,才未成为事实。

后来,听说苦妹子怀孕了,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做母亲的痛苦苦,而是怨恨苦妹子怀孕也不选个时机,一旦生在长征的路上,这苦命的孩子还能活吗?”张华男回到作战部队以后,听说欧阳琼情绪低落,见了人不说话,天天做出一副挨整的样子,候等领导的发落。他理解欧阳琼的心理,也知道遭受冷遇是个什么滋味。他一方面出于工作的需要,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有责任,遂又把欧阳琼调到自己的身边。频繁的战争,填补了欧阳琼的空虚;胜利的消息,也给欧阳琼带来了喜悦;尽管他常常自问:“走到哪儿算一站呢?”部队进抵夹金山以后,欧阳琼奉命了解雪山的情况去了。他回到营地不久,又接到了张华男的紧急命令,要他立即赶到司令部。他喑自得意地想:“一定是要他汇报夹金山的清况,以及商讨翻越这座大雪山的进军方案。“每逢遇到这种场合,欧阳琼以为这是显露军事才干的机会,他总是欣然前牦,并滔滔不绝地说上一阵子,直到张华男的表情出现厌倦为止。他三口并做两口地吃完晚饭,兴致勃勃地走进了张华男的住处,一眼看见了久违的霍大姐,惊得脱口而出:

“霍大姐!你……怎么也调到我们作战部队来了?”“不欢迎吗?”霍大姐望着满脸胡子的欧阳琼,笑着反”问。”“欢迎!欢迎!”欧阳琼忙说。”“我看啊,不是欢迎你霍大姐,而是欢迎你的苦妹子。”霍大姐坦率地说。”欧阳琼的确欢迎的是苦妹子。长征以来,有半年多的时间没见苦妹子了,他能不想吗?但是,一路上戎马倥偬,战斗频仍,再加上一个肃反审查,哪有夫妻相见的机会?他一看见霍大姐,就想到了苦妹子,她那腹部隆起的幻影,立刻闪现在眼前。有碍于张华男和霍大姐的面,他没有勇气倾诉思念妻子之情,只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霍大姐一看欧阳琼忸怩做相的样子,忍不住地笑了。欧阳琼的心早就飞到苦妹子身边了,这时,他依然又是一位富有热情的诗人,在会见长别离的妻子之前,幻想着见面时相爱的情景。他甚至都想好了这样两句诗:“啊金沙江的激流哟,比不过我们心中相爱的情潮大渡河的浪头哟,赛不过我在梦中爱你的涛”当他伸出双臂,做了”个紧紧拥抱苦妹子的动作以后,他又一边刮着胡子,一边痴情地低吟着情诗。外屋的谈话他不曾听见,剃须刀锋利迟钝也没有感觉,他无意向小镜子中一看,肥皂沫已经变成了红色,还滴滴达达地向下淌着,他惊得大叫:“不好了!我负伤流血了”张华男和霍大姐闻声吓得一怔,终止了谈话,急忙跑到里屋,只见欧阳琼一手拿着剃须刀,一手捂住流血的嘴巴,都忍不住地笑了。霍大姐看着欧阳琼疼得嘹叫的样子,感到实在是好笑。那些打掉了胳膊、锯掉了腿的伤病员也没这样叫喊啊。

苦妹子的下榻处,是姚秀芝精心安排的。”这是一座喇嘛庙,正堂是供奉神佛的庙宇,外部的结构规模宏大,全部用石块砌成,再冠以金顶琉璃瓦,越发显得巍峨瑰丽;庙宇门口陈设着大灯笼、大鼓、还有丈余的长号,可谓是威严堂皇》庙内佛堂悬挂着几丈长的黄绸,空****的,有点阴森的气氛;前台长桌上摆着很多供品,都是酥油制成的,给人一种神秘之感。根据尊重藏族风俗、保护宗教的规定,红军战士不得内休息。东西厢房是喇嘛的住处,都用上好的木料制成,无论是门窗,还是墙壁,都经过匠工们精心地雕镌;内室的陈设也十分讲究,有长形的黑木条几、方桌、靠背椅、精美的书桌;室内的主人可能是仓猝出逃的原因,那张铺陈华贵的双人床还一动未动。姚秀芝高兴地说:

“苦妹子,这就是你和欧阳的新房。记住:只准你们住,不准随意翻腾主人的东西,用坏了,是要照价赔偿的。”苦妹子生来也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屋。待到姚秀芝离去之后,她望着室内的一切,忐忑不安,她怎么也不相信这样漂亮的房屋,是为她和欧阳琼准备的。她双手哆哆嗦嗦地拉开黄缎子被,小心翼翼地铺好床”焦急地等着欧阳琼的到垓。突然,她感到腹中的婴儿在动,一股热血涌出了心头,他的面颊红了,她的全身也感到火烧似的发烫,无比幸福地自语:

“孩子,别动!难道你比我还想见到他吗?”起风了,喇嘛庙上的铃铛随风摇曳,发出了叮叮档咱的清脆悦耳的响声,苦妹子静静地听着,真的有些醉了,暗自说:“神仙也有心啊,为了欢迎我和欧阳琼,竟然奏响了这优美的仙”

不时,她由铃声想到了喇嘛庙,想到了形态威严的神佛,心里又生出了一种畏惧感,当这种畏惧心理主宰了她的心魂的时候,她几乎是哀求地自语:““欧阳,我是多么的需要你啊,你怎么还不来到我的身边?”苦妹子望着那桔红色的火苗出神,她幻想着相见时的欢乐,丈夫爱抚的幸福,似乎那艰苦的跋涉已成为遥远的过去。突然,院中传来了霍大姐那风趣的话声:

“欧阳啊,这就是你们的住处,我就不进去当多余人啦,快去吧!”啊!欧阳真的来了!苦妹子猝然站起身来,两只大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屋门,她的心激动地跳个不休,方才,她想好的见面时的爱情举动、甜蜜的话语都不翼飞去,她只想冲过去,投到那宽大的臂膀里,紧紧地搂着那健壮的身体大哭一场。

欧阳琼像阵旋风似地跑进屋来,他疯狂地伸展开双臂,激动地叫了一声“亲爱的”尚未扑到近前拥抱苦妹子,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又匆忙收回了双手,小心地捂住了受伤的嘴巴。”苦妹子望着欧阳琼那狼狈不堪的样子,急忙走到近前移开欧阳琼的双手说诧地望着那白色的绷带,不安地问:“欧阳,你怎么啦?是子弹打的?还是被炮弹皮擦破的?”

“不,不!一切都是为了爱你”欧阳琼忘记了刀口的伤疼,他望着苦妹子那惊疑怯恐的神色,哆嗦地叫了一声”苦妹子”蓦地又伸开了双臂,轻轻地把苦妹子抱到了**,他忘情地亲吻,给苦妹子的脸上遗下了无数个吻痕。

开始,苦妹子还有着清醒的理智,不停地小声说着,小心你的伤口,小心你的伤口”不时,她的理智也**然逝去了,一团团欲火打心底升起,烧得她口干舌燥很快,这两团欲火合在了一起,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烧越旺,把两具相爱的躯体紧紧地融化成一个

苦妹子觉得自己在狂饮着爱的美酒,心醉了,身子酥了,自己似乎已经不复存在了,艰苦的征战也远远地逝去了,只是本能地说着这样一句话:

“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苦妹子枕着欧阳那宽阔的胸膛,望着那贴着绷带的面容,听着欧阳琼述说负伤的经过。她心疼地说,“傻欧阳!我就是喜欢你有满脸的胡子。”她用自己的面颊,轻轻地蹭着欧阳琼脸上的胡子。”相爱的电源暂时关闭了苦妹子出于做母亲的本能,双手依然捂住自己隆起的腹部。突然,婴儿又是一阵乱动,她惊喜地说:

“欧阳!快来听听你儿子的声音,他象你一样不老实。”欧阳琼从来不知道胎儿会动,他几乎是出于一种好奇心,侧耳贴在苦妹子腹部仔细地听着,他听到了有节奏的音。他激动极了,诗兴陡然勃发,跳到地上,富有感情地朗诵着:

啊!”这肢中的婴儿呵,你是我们的希望、灵魂,快快出世吧,“爸爸在翘首等待,“未来打天下的战神!

苦妹子十分崇拜丈夫的诗才,她听着诗句,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当欧阳琼回到苦妹子身旁,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如何才能平安地降生到人间。他又想起了有关夹金山的传说。夹金山,是一座海拔四千九百多公尺的大雪山。据当地百姓传说,夹金山终年积雪,日落之后,月出之前,更是冰雪遍地,别人上去,就连鸟也不易飞过,只有神仙才能登越。故老百姓称之为“神仙山”。欧阳琼曾受命了解过夹金山的情况,有的老百姓说得更是神秘,看着欧阳琼穿着单薄的军衣,说是不累死、饿死、也要冻死。有的老乡还有根有据地说某年某月,某人的爷爷爬山爬到了一半,遇到雹就被砸死在山上了;某人的父亲上山遇到瘴气,就再也没有回来。

总之,神仙山老百姓是过不去的。”欧阳琼听了这些传说后,虽然心里有些惊怕,可他仍相信大家能爬过去,他也不会落在山这边的。然而,他一想到苦妹子就忧心忡忡了,禁不住地自问:“她腆着个大肚子能爬得过去吗?雪山冰路,万一滑倒,提前生了又怎么办?他越想越没有万全之策,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苦妹子听到欧阳琼那长长的叹气声,感到有些惊奇,她关切地问:

你怎么啦?伤口又疼了?我来帮你换换药好码?”欧阳琼微微地摇了摇头,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些凄楚地说:““亲爱的!我怕你出事,我怕咱们的儿子早产在冰封的雪山上。

“看你说得有多可怕!我又不是泥捏的。当年,孙猴子能过火焰山,今天,我们就能过大雪山。”苦妹子是个乐观主义者,她不畏惧任何困难。今晚相会是何等不易啊,她怎么能让自己的亲人不高兴呢?她亲昵地说:“欧阳别想这些没用的了,你喜欢我给你唱首歌子吗?”欧阳琼爱苦妹子,就是从听她唱兴国山歌开始的。长征前夜分别之后,他虽然违愿地想过和苦妹子断绝关系,可他从来也没有忘记”哎呀来”的歌声。但是,今天夜里,他却没有听妻子唱歌的欲望。为了不破坏这幸福的气氛,他勉强地说:

“喜欢苦妹子,你就随意地唱吧。苦妹子的心是善良的,她侧身对着欧阳琼的耳朵,小声又多情地哼起来:“哎呀来!”送情郎上战场,一别半年好时光,保佑你啊身安全,消灭敌人打胜仗。心肝哥”妹妹心里乐洋洋”哎呀来!”送情郎上战场,妹妹心里想得慌,“梦里千回来相会,

行军路上想情郎。“心肝哥”生个儿子乐洋洋。”欧阳琼随着这情切切、意绵绵的歌声,渐渐地合上了双眼,仔细品着每字每腔的韵味。突然,他觉得耳边飞来了另外一种歌声,它没有兴国山歌那样粗犷,但它有着情感细腻、诱人醉的魅力。如果说兴国山歌属于大江东去的风味,那它就算是小桥流水的格调了。这歌声越来越响,渐渐地取代了苦妹子的歌唱。欧阳琼用心地听辨,不由地暗自说:“啊!怎么也是一个女人在歌唱?深更半夜的,是谁在唱呢?难道剧团里又招收了一名新的歌手?“欧阳琼真的被这意外飞来的歌声吸引了,他出于一种好奇心,用手捅了捅苦妹子,小声地问:

“苦妹子!别唱了,你听,外边是谁唱得这样好听?”苦妹子完全沉溺在自己的歌声中,她根本就没有听到屋外还有一位唱歌人,因而对欧阳琼打断她歌唱是很不高兴的。但是,当她一听到这纤细的歌声,她怔住了。

“这不是我们剧团的同志唱的,这声音太优美,太动情了。”欧阳琼仔细一听,歌声是从正堂佛殿里飞出来的。”

“正月里采花无花采采花人盼着红军来。”

正当欧阳琼和苦妹子议论这歌声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龙海的大声喊叫:“佛爷显灵了!佛爷显灵了!”欧阳琼惊得迅速爬起,取出随身带的手枪,故作镇定地说:““苦妹子!快穿好衣服。”欧阳琼和苦妹子还未穿好衣服,这歌声突然消失了,院子里代之而起的是嘈杂的人声。他们夫妻二人几乎是同声相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龙海的大声吼叫,惊醒了剧团同志们的美梦,一个个穿好衣服,相继赶到正堂佛殿的门前,议论着这歌声的来源。龙海伍的时间比较晚,脑中还残留着迷信观念,他口口声声地说是佛爷显圣,盼望着红军前来施舍金钱,焚烧高香;老马早已变成了无神论者,他反对佛爷显圣的说法,认为这歌声是人唱出来的。顷刻之间,龙海和老马便吵了起来,而且越吵越热闹。其他的同志也分列两方,各执一饲,互不相让,静静的寺院吵成了一锅粥。霍大姐和姚秀芝赶来了,她们认为这样吵下去不会有结果,弄不好还要伤害词志们的感情。为了尽快平息这无谓的争吵,霍大姐站在佛堂那高高的门坎上,挥动双手,示意大家休战,然后大声说:

“听见了!”姚秀芝指着这座威严的佛堂,肯定地说,“这歌声就是从这里边飞出来的。”“那你也同意龙海的意见吗?”霍大姐问。”姚秀芝的脸上掠过一阵苦笑的表情:“我们是马克思的信徒,中国工农红军的战士,怎么会相信佛爷呢。”“这歌声会不会是有的同志恶作剧呢?”霍大姐又问。“不会的!”接着,姚秀芝从音乐的风格加以说明,这歌声是典型的四川韵味,剧团的同志多数是江西老俵,不经过一定时间的生活,是唱不出这么到家的四川民歌的。最后,她又疑虑重重地说:“问题还不在这个地方,我用心听了演唱的歌词,是一首感情真挚、热诚盼望红军的民歌。”霍大姐同意姚秀芝的分析,这歌声一定,是出自四川妇女之口。然而令她疑惑不解的是,这歌声为什么会从佛殿中飞出来呢?既然是唱盼望红军的歌子,可真的红军来了,这歌声为什么又突然消失了呢?她肯定说,

“看来,结论只有一个,佛殿中藏着一位盼望红军的妇女歌手。”

“我赞成你的意见。”姚秀芝进而又补充说:“只要允许我们进去,一切疑问就都会解奂了。”红军是有严格纪律的,未经领导批准,任何人不准进藏人的喇嘛庙,霍大姐当然不敢违犯。她暗自想了一会儿,为了尽快地弄清事物的真相,面对着幽闭的大门,决定对这座神秘的庙堂喊话:

“喂盼望红军的女歌手,我们就是中国工农红军,你有什么话,就大声地对我说吧。”姚秀芝听了这如同儿嬉的喊话,忍不住地笑了。暗自说,“看来,霍大姐真的要感动喇嘛庙里的神啦。”她正要开口说两句笑话,突然,喇嘛庙中真的传出了话声:

“红军大姐哟,我不是神,我是一个正在受刑的人,快来救救我吧!”

这哭救的声音,使刚刚散去的同志们,又蜂拥着跑回来,团团围住了佛殿的大门。至此,霍大姐才明白,同志们根本就没去休息,都好奇地藏在了暗处,盼等着奇迹的出现。霍大姐与姚秀芝嘀咕了几句,然后又站在了那高高的门坎上,望着焦急的同志们,大声地命令:

“同志们,为了营救受刑的女歌手,组织决定打开庙堂的大门,未经允许者,不得随意进门。否则,要军法处置!”霍大姐说罢亲自打开了庙门,命令老马点着一盏酥油灯,顿时,整个庙宇亮如白昼,那尊端坐佛殿中央的神像又高又大,全身塑得金壁辉煌。循着不停传出的呼救声,老马跃身跳上供桌,来到神像的背后,用灯一照,背腹空空,里边藏着一位被捆得死死的姑娘,她的脚下有一块白丝绸手帕,一看便知,是用来堵姑娘的嘴用的。老马一看怒火骤起,他忘记了自己是一名男人,放下酥油灯,双手抱出了被捆的姑娘,站在佛桌上,异常愤怒地说: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在什么地方见过红军?为什么被捆着藏在这里边?可以告诉我吗?”“可以!可以!我全都告诉你们红军。”这位姑娘遂讲起了自己的身世。

她虽然穿着一身藏族服装,却不是藏族的姑娘。她是一位川剧名伶,由于她在十岁那年登台演出,一炮打响,师父遂送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艺名十岁红。今年春天,她随师父遂搭班来天全县演出,不幸被一名潜喇嘛庙中的特务看中,被抢到了雪山下,强迫和他成亲。十岁红至死不从,被关在了囚牢中。两个月以前,十岁红磨断了绳索,趁着黑夜逃出了喇嘛庙,为了不被特务的耳目发现,冒着生命的危险,飞越而过夹金山,碰到一位好心的卖唱老人,教她唱会了民歌《盼红军》,又告诉她:“找到红军就得救了”十岁红告别了卖唱老人,按照老人指的方向走去了,她真想一下子就见到头戴红星军帽的红军啊!没有想到,她在深山老林中迷了路,走错了方向,抖了一个大圈子,又落到了这个特务的手中。前天,听说红军就要打过来了,潜伏的特务和土司、喇嘛一块逃走了。行前,把死活不走的十岁红捆住手脚,嘴里堵上手帕,藏到神像的腹中。如果红军很快离去了,他回来再和十岁红完婚;如果红军在此长住,十岁红也不会落红匪的手里,至多是饿死在神像的腹中。红军进驻寺院以后,十岁红听见了有男有女的说话声,但她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红军。夜深了,她为了试探虚实,终于弄掉了堵在嘴里的手帕,悄悄地唱起了《盼红军》的歌声。当时,她听见龙海高喊”佛爷显灵了”,心里又起了疑团,暗自想:

“红军怎么也信神啊?”继之是人声嘈杂,听不清说话的内容。待到霍大姐与姚秀芝交谈的时候,内容全部听清了,她暗自惊喜地说:“红军还有女兵啊,我也要当一名女红军。”接着,她得救了,她终于见到了真正的红军,她就象是一个倍受欺凌的孩子,突然见到了久已想念的亲娘,把满腹的苦水倒了个干净!”十岁红这悲惨的经历,深深地感动了剧团的同志们,大家争着表态,坚决为十岁红报仇。姚秀芝听说十岁红是位有名的川剧演员,又能唱一口漂亮的民歌,遂动了收她参加红军剧团的念头。她清楚地知道,红军将要继续在四川作战、长征,开展群众工作,川剧比江西民歌更容易发挥作用。对此,霍大姐更有她高兴的地方,她终于找到了一位飞越夹金山的人!她借口十岁红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挽着十岁红的臂膀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十岁红吃过饭以后,霍大姐笑着问:

一句话,我有菩萨保佑。

霍大姐听后怔住了,她望着十岁红那笃信菩萨的神态,几乎都快笑出声来。但是,为了弄清翻越夹金山的真实情况,她又不得不收住笑声,也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问:““噢,你有这么大的福分啊!是哪位菩萨保佑你的?能告诉我吗?”十岁红没有立即回答霍大姐的问话,她忽然疑虑重重地犯起难来。”“算啦!大凡别人为难的事情,我们红军就不问。

霍大姐通情达理说罢又笑了笑:“夜深了,咱们俩就在一起睡吧!”

“不!不!”十岁红急得抓住了霍大姐的手,有些为难地说:“别见怪,我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红军信菩萨吗”霍大姐告诉十岁红,中国工农红军不信佛、不信鬼,只信自己能打倒欺压百姓的坏蛋。她看着十岁红难过的表情,突然把话题一转,严肃地说,

“如果你信的菩萨,能够保佑我们红军翻过这座大雪山,我就带头信这位菩萨!”

“真的?!”

“真的!”霍大姐深沉地点了点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把你信奉的菩萨告诉我吧?”十岁红突然脱去了上衣,露出了女性那诱人的上身,再定睛一看,紧紧裹着前胸后背的是一块油布,她小心翼翼地解了下来,双手捧过额头,恭恭敬敬地交给了霍大姐。”霍大姐双手接过油布,愕然地看着,遂又疑惑不解地摇了摇头。稍顷,她开打油布,放到灯下一看,油布上画着一幅神韵雍雅大方,造型栩栩如生的观音菩萨像。她望着望着,似乎又想起了往事,自言自语地说:

“这是观音菩萨,我们家乡的穷人,都盼着她用杨柳枝,甘露水救活他们,可是”“由于心不诚,菩萨不显灵,对吧?”十岁红看着情绪低沉的霍大姐点着头,又认真地说:“我的心可诚了,所以菩萨总是保佑着我遇难呈祥的。”接着,她又讲起了这张观音菩萨像的来历。

十岁红是个被遗弃街头的女婴,是她的师父收养了她,并教会了她唱川剧。在她十岁唱红的时候,师父取出了这块画有观音菩萨的油布,沉痛地告诉她,戏子没有社会地位,被人称为下九流,是军阀恶棍手中的玩偶。他自己能够活到今天,就是多亏了这观音菩萨的保佑。接着师父又告诉十岁红,女子当戏子更难,十个卖艺的有九个卖身,剩下的那一个也难保住贞节。你现在才十岁,路长着呢怎样才能做一名爱艺又爱身的艺人呢?那也只有靠这个观音菩萨保佑你了。孩子,等你懂事以后,就把这张观音菩萨神像紧紧地缠在身上,让它保佑你一辈子吧!十岁红看着陷深思的霍大姐,又笃诚地说:

每人准备好御寒的衣服,筹集齐二至三天的干粮,一人一根木棍,待命准备翻越夹金山。另外,他还交给了纽军剧团一项特殊的任务,多购买烈酒和辣椒,以备翻越雪山的时候,供伤病员、体弱的战士御寒用。”霍大姐领到任务就为了难,也正如一位长征见证人回忆的那样:“这时正是六月,我们的冬衣已经早在云南就丢下,送给了那里的干人儿,现在身上穿的只是一件单衣,哪能增加衣服?这一带居民很少,又都是穷人,没有什么白酒,能找到的只有木棍。看来,我们物质上的准备只此而已,怎么办?霍大姐找到了姚秀芝,共同商议解决的办法。在姚秀芝的建议下,召开了紧急会议,把翻越夹金山的困难,如实地告诉了同志们,要求大家群策群力想办法。老马乐观地说:

“敌人设下的层层障碍,都被我们突破了,量这座小小的雪山,也只能乖乖地屈服在我们的脚下。”苦妹子自小生活在山乡,经常穿着单薄的衣服,冒着风雪上山砍柴,因此对这座吹得神乎其神的雪山,压根就没有放在眼里,所以她很赞成老马的意见。龙海是位彝族战士,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高寒的山上,特别不怕冷又善爬山。通过昨天夜里的争吵,他的迷信观念减少了。想到十岁红能只身翻越大雪山,自已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当他想到伤病员,还有腆着个大肚子的苦妹子的时候,发言说:““请领导放心,只要大家拧成一股绳,强帮弱,大助小,走不动的扶着走,扶不行的抬着走,我想每个战士,就都能安安全全地爬过夹金山。”会议越开越活跃,办法越想越多。姚秀芝认为只要精神准备充足了,天大的困难也能征服。最后,她高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