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这个秋夜是如此明丽和静谧,它在康峻山心中引起的,又是另一番感受。

当晚他把两个抢匪押送到当地派出所,拒绝了干警们要送表扬信的建议,在月色中踏着一地碎银回到家里,发现母亲沙洁琴正在跟几个女孩子聊天,便礼节性地招呼了她们,然后一头钻进自己的小屋。

沙洁琴是江州中学副校长,“文革”前他们就住在这个小院,拥有两间不大的平房。院里一棵枣树,门前几盆花草,这一切点缀着康峻山的童年,至今还是他心中不灭的风景线。这间小屋陈设简单,窗前一张二屉桌,门后一张大铁床,床边有一个装衣服的箱子,箱子搁在一条方凳上,箱子上罩了张白色的挑花台布,台布上放着一祯他父亲的遗像,镶着肃穆的黑色镜框。除此之外,就是一屋子的书,铺天盖地的书。

康峻山喜欢回到自己的家,喜欢在这间僻静的小屋悄悄读书,在这里他不会受到任何干扰,可以尽情地在知识的海洋里驰骋。他在大学里学的是俄文,现在凭借字典,已经能阅读一般的英文资料和技术书籍,同时又在自修法文、德文。此外他还要学习和阅读大量的理论书籍与参考书籍,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他在所里住的那间单身工房,由于不上锁,朋友们又常来常往,就连他翻开读了一半的书,也总是被人拿走或找不到。他就把多余的书先搬回家中,节假日回家时再背一包书进行调换。按他的学习计划,他已经补上了在大学里没有学完的功课,正在攻读更高深的学问。

康峻山简单地洗了洗,换了一件衬衣,就坐到窗前想伴着月光研读。不料他却静不下心来,眼前老是晃动着一些人影。他闭了闭眼睛,还是无法摆脱那一阵阵心猿意马。以往他集中精力学习时,很少有这样的情景,他的神思恍惚连自己都吃惊-

几个小时前,他走在回城的山路上就心事重重。这条山路是多么崎岖漫长啊!当他急切地想回家学习时,又是多么耗费时间啊!他一直很惊讶,一座高尖端的科研所,却别出心裁地藏在这样一座大山里,仅仅用“三线建设”和“备战备荒”来解释是不够的。他敢断定这是一个大错误! 日后必然要付出沉重代价!其实,现在就有人正为此付出代价,他自己,全所的人,老专家和科学工作者,也包括那些恋人们。

康峻山是一个冷静的人,或者如潘承业所说,是一个冷血的人,因而他无法想象,爱情会怎样地改变一个人?不管怎么说,潘承业是被林姑娘彻底地改变了!最近就连李心田也不得不承认,他如此热心地促成这一对,也许是做了一件最大的错事!以前潘承业还能跟在康峻山身后读读书,漫不经心地学习一下,让他的老父亲稍微宽宽心。现在就大大不同了!他似乎也觉得时间不够用,但都花在谈情说爱上了!以前他进城,总是住在康峻山家,跟他共挤一张床,现在他却堂而皇之地住进林艳家,跟一个女孩子明铺共盖、未婚同居了!也许这才是他今晚心神不定的原因?两个好朋友的心思竟如此不相通,当潘承业难抑他的欢乐,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有所归属时,康峻山却在痛心地苛求自己,觉得有责任帮助好朋友清醒地认识到:婚姻并非他所希望的那么美好,如此年轻的一对男女,更应该在知识的海洋上航行,而不是急于躲进什么家庭的港湾。

康峻山又去“多管闲事”,跟播承业谈了一次话。他把好朋友拉到空旷的篮球场,坦坦****地向他指出,他认为本该是根深蒂固的信念,已在好朋友的脑海里危险地飘移,他肯定是在个人的感情中迷失了方向。但康峻山的断言——你将得到一个女人,同时失去你的事业,也就是一个男人的世界——虽然击中了要害,却不被对方所认同。潘承业还觉得不是自己的思想出问题了,而是康峻山在小题大做,甚至危言耸听。

“你也太可笑了!”潘承业满不在乎地拍拍他的肩,“说实话,你自己也老大不小了!连沙妈妈都在想着抱孙子……你自己却不着急,反而来劝别人。难道我和林艳还没到婚姻法的规定年龄?要你为我们操心?”

康峻山态度激烈,感觉到自己是在慷慨陈词。“承业,你不该这么说,你们潘家的人,都不应该是这种态度!想想你的父亲,想想他为什么漂洋过海去留学?又为什么不顾一切地回国?他确曾有过科学强国的梦想,到现在我也不觉得,这样的梦想就是错误的!而我们从事的这项事业,是不可能在一代人身上取得成功的!聚变事业需要人,人是最宝贵的!可人才需要磨炼,你不能放纵自己……”

潘承业圆滑地打着哈哈:“是啊,我们的事业需要人,一代又一代……告诉你,很快我和林艳,就会有下一代了!爸爸肯定喜欢听到这个消息。”

“什么?”康峻山睁大眼睛,一把抓住潘承业的肩,抓得他很疼。“你们快要有孩子了?潘承业,你才多大啊?刚刚24岁!国家培养了你,把你培养成一个大学生,为此花费了多少心血啊!你还没来得及为国家做一点贡献,就只想着去生儿育女,过小日子了!我真为你感到羞耻!”

播承业气愤地甩脱了好朋友的手,振振有词:“我不明白,我哪点做错了,让你感到不齿?说实话,我觉得我这种年龄,还有眼下这种情况,谈情说爱组建家庭正是时候!我承认你和爸爸说得对,聚变事业还要搞,历史不会只倒退,不前进“但你总得承认,历史这会儿正在打吨儿吧?所以我才想趁这工夫,趁眼下还不忙的时候,先把个人问题解决了!今后搞科研的时候,好跟你们一起轻装上阵啊!”

康峻山听了很吃惊,不禁冷笑道:“你说出这番话,也不脸红!难道你不明白,现在正是最叫劲儿的时候?年轻人哪怕身处逆境,也该给自己压担子。我和你爸爸……晦,不提他了!反正你一点都不像他!但是,党和人民曾经寄予那样的希望,我相信,我们的祖国无论发展到哪一步,都会比现在更需要新能源!我们怎能年纪轻轻,就把精力放在个人问题上,而不去想想自己肩上的担子呢?”

“我们肩上的担子吗?有你这样的人去想,党和人民早就放心了!”潘承业狡黯地笑笑,他并不想跟好朋友闹崩,但有些话他还是想端出来。“说到这里,我还要提醒你,康峻山同志,你最近和我老爸策划的那些事,我也听说了一些……你们这样做,肯定是要犯错误的!也和当前的大好形势不符……”

康峻山望了他一眼,大义凛然地说:“这个嘛,谢谢你的关心。我自己的路应该怎么走,我会仔细考虑的。而且要一步一个脚印。”

他的口吻激怒了潘承业,他也克制不住自己,嚷嚷道:“那我也谢谢你的关心!我们谁都不是小孩子了!至于事业和家庭,个人有个人的看法,好朋友也不能强求一致……你也别想给我扣上这样那样的帽子!”

康峻山严肃地看着他:“也许我不该苛求你,也许我自己太激动了!也可能我有些话,把你刺痛了,但是承业,我是一片好心。希望你能理解,希望你能把自己的精力,更多地放在学习和工作上,还有我们的科研和事业上。难道,这一点也错了吗?”

潘承业的口气也强硬起来:“峻山,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我认为,我个人的事,应该由我自己来负责。今后,我不再希望听到你这方面的教诲!”

空气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两个男人像斗鸡似的对峙着。虽然康峻山那炽热的目光,已经快把潘承业逼得低下头去,但他心里也明白,这场谈话再进行下去,他和潘承业的友谊就会完蛋,那样牺牲的将是两个男人的感情。这时,林姑娘又闻讯赶来了,而且不悦地嘟着嘴,康峻山不愿跟女孩子正面交锋,赶快走开了。他一边走一边叹气,知道好朋友根本就不想正视这个问题,对自己的由衷之言,也完全听不进,即使自己出于一种高贵的意愿,也不能把他的“小资情调”像雪人一样打碎。或许,真是自己错了?是自己太“正人君子”,太冷酷无情,才把那终身相伴的美满婚姻,还有发自心灵深处的热烈感情,都看成一件庸俗的事?康峻山苦恼地想,轮到他自己谈恋爱时,将会是个什么情景呢?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永远不会把爱情凌驾于事业之上!

出于同样的心情,他那天在庄稼地里看见了谢若媛和夏晓,却不想加以理睬。当晚回城时遇上了一对对情侣,也只是从他们身边大步越过。似乎拿定了主意,既不愿旁观,也再不加以干涉。如果不是歹徒出手,他肯定不会现身-

可是现在,他为什么无法静下心来,开始自己的学习呢?康峻山的眼光转到父亲的遗像上,似乎要找出这个答案。父亲是江州市地下党的负责人,也是整个江州市唯一牺牲在红岩的烈士,好长一段时间里,康峻山都以父亲为骄傲,以父亲为榜样。父亲要是置身于这样的处境,会是一种什么做法呢?康峻山突然急切地想知道……

就在他沉思默想之际,母亲沙洁琴端着一碗醛糟水蛋,笑眯眯地走到儿子身边。“儿子,你现在饿不饿?来吃点儿夜宵吧!”

康峻山连忙站起来,眉开眼笑地望着她:“妈,我不饿……哎,那几个女孩子呢?你把她们扔下不管了?n

沙洁琴把水蛋放在桌上,拉着他的手,也坐在窗前,仍是笑眯眯地端详着他。“就是这几个学生,帮我煮得醒糟蛋……哎,其中那个叫肖韵的女孩子,你们见过几面的,你觉得怎么样啊?她可是个文学爱好者,家庭背景也不错,算是好人家出身,今年刚满20岁,性格温柔,举止大方……”

康峻山忍不住笑出声来:“妈,您可真逗,人家女学生上门,都是来找您请教学问的,您却要给人家保媒拉线,还想贡献您的亲儿子!”

沙洁琴也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这年头,谁还来请教学问?她们是刚走上工作岗位,心里紧张,才来找我……哎,你不是那个指导员吗?应该让你指导一下她们!”

“妈,您可千万别……”康峻山也紧张起来,“我没有半点兴趣!”

沙洁琴又欣赏又埋怨地看着儿子:“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年纪也不小了,也算是仪表堂堂,怎么没带个姑娘回家来,给我瞧瞧?哎,听说你们所里,可是男多女少啊……真的不要妈帮你,介绍一个姑娘?”

康峻山连忙握住她的手:“妈,真的不要,现在不需要……妈,您就放心吧!我保证三年之后,不,是五年之后,我一定给您带回一个媳妇儿来!”

“我才不信呢!”沙洁琴微笑着指了指他,“你呀,跟你爸一个脾气,心里头呀,就只装着工作,再也没有别的!”

提起父亲,康峻山的神情变得庄重起来:“妈,爸写给你的那封遗书,你珍藏在哪儿了?我想再看一眼……”

母亲去找那封信时,康峻山的眼睛湿润了。信里的一字一句,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革命烈士康志达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殷切地嘱咐妻子,一定要把儿子抚养成人,让他继承先烈的遗愿,当好一个革命后代。康峻山经常思索这件事:那些为革命而牺牲的先烈们,他们会不会想到全国解放不久,又将袭来一场这样的“**”风暴?如果父亲还活着,又将如何对待这一切?难道这一切,都是他们付出生命和鲜血应该换来的吗?康峻山想得头都痛了,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但可以肯定,眼下这样的混乱局面,既不是先烈们的所愿,也不是历史的必然。而在他们后代的一生中,唯有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才能对得起那一片洒满了鲜血的红岩,也无愧于烈士子弟这个光荣的称号。

就这样,当秋天的夜雨绵绵袭来时,康峻山并未很快进人梦乡,而是在严肃地思考着自己短短的前半生,并且脑海里始终翻腾着那被称之为“聚变”的理想和事业。越想越觉得责任重,压力大……

康峻山的母亲是书香世家,解放前,她开了一间书店,以此来掩护地下党的工作。丈夫牺牲后,沙洁琴不想再嫁人,独自抚养儿子,含辛茹苦到今天。康峻山六岁上学,18岁那年,就以全省第三名和江州市状元的优异成绩,考进了理想的清华大学。在这方面,儿子从没让母亲失望过,女教师也算对得起康家的这股血脉了!

在北京那所最著名的高等学府里,康峻山学的是加速器专业。在课堂上,他首次接触了原子能、热核反应堆、人工受控核聚变等崭新的名词。他知道了在近代和现代,人类驾驭自然的能力已是突飞猛进。继18世纪发明蒸汽机的第一次技术革命之后,19世纪能量守恒和转化定律、细胞学说的问世,电力的广泛应用,以及X射线、天然放射性和电子的相继发现,又引发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二次技术革命。到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 自然科学进人了一个崭新的历史阶段——现代科学时代,原子能的发现和应用又导致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三次技术革命。而具有20世纪科学技术三项伟业之称的相对论、量子论和控制论,又将这次技术革命推向了一个高峰,使它的内容更为丰富,影响也更加深远。通过几年的学习和深造,康峻山进一步相信,这意义深刻的第三次技术革命浪潮,将在全世界范围内极大地促进科学技术的发展和工业水平的提高,并在人类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史上,谱写更为光辉的篇章!

康峻山满怀豪情地认识到,作为现代科学技术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原子能科学技术的形成和发展,是人类对核能发现、开发与利用的一个飞跃,它对当今世界的政治、经济、科学及军事等都有着重大影响。1938年底,德国科学家发现了铀一235被中子轰炸后,发生裂变而释放出大量能量的现象。1940年,人们进一步发现铀一235核裂变时能产生链式反应。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不惜工本,投人大量的人力物力,在1942年建成了世界上第一座裂变反应堆,并于1945年爆炸了世界上第一颗原子弹,1952年又爆炸了世界上第一颗氢弹,核能应用于军事的时代也从此宜告到来。随后苏联于1954年建成了世界上第一座原子能发电站,为人类和平利用核能开辟了新纪元。至此,对核能的开发和利用,还余下最后一道没有攻破的重大科学技术难题,那就是人工控制核聚变。

无论是在清华园美丽的树林深处,还是在这所高等学府的阶梯教室里,或是在藏书量极为丰富的图书馆,康峻山发现自己只要一接触到“核聚变”这三个字,立刻就热血沸腾,心潮澎湃,恨不得迅速投人到这项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试验中去。此时,俄文版《比一千个太阳还亮》正在同学们手中秘密流传,那是一套世界原子弹氢弹秘史丛书,由德国作者罗伯特撰写的原子科学家的故事。康峻山借用俄文字典,花了几个通宵才把它读完,并时时刻刻为字里行间所洋滋的极大热情所感染,也为那个时代即将到来的远大憧憬而激动。当他翻到最后一页,黎明的曙光已经在窗前闪亮。康峻山推开窗户,望着东方喷薄欲出的红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坚信自己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从此,那个“人造太阳”的光辉,就不曾在他心中熄灭过。从此,他就把它当成是自己一生的理想,终生奋斗的目标。从此,人们总能在每天清晨,看见清华大学的操场里奔跑着一个青年,而在清华大学的各个学习场合,也增加了一个勤奋的学生。因为康峻山已经清醒地认识到,受控核聚变作为当代科学技术的重大主攻课题之一,其所依赖的是综合性强、技术要求高(往往是其他领域的最高水平)、涉及面广(涉及各类技术上百种)、难度很大的尖端科学技术。康峻山要想成为这部极其庞大、高速运转的机器上的哪怕是一颗小小螺丝钉,也要具有超人的学术水平和强健的身体素质。而且,由于这项科技实验的艰巨性和长期性,是不可能在同一代人身上看到成果的,这就是说,康峻山不但要时刻准备着贡献出自己,也许还意味着要贡献出自己的子子孙孙!

康峻山给远在老家的母亲写信,这时他已惊喜地发现,在故乡江州市的大山沟里,竟然就隐藏着全国唯一的一座专门从事核聚变研究的科研所!为了在毕业时能分回这个702所,从不走后门搞特殊的康峻山,竟想让母亲把父亲的那封遗书挂号寄来,准备必要时凭借烈士子弟的身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争取分回到那里。最后,他终于如愿以偿了,但现实却让他大失所望!

且不说那场“**”给所里造成的浩劫,就是该所现有的生存状况和科研工作,也十分令人揪心。康峻山沮丧而又痛心地发现,所里的地理位置非常不利,因为三线建设和保密的需要,使它信息不灵、交通不畅。别说员工进城的不便和生活设施上的不利了,就是各实验室、各工号和宿舍之间,也是道路崎岖、来往不便。这项决策失误,还导致了水力、电力上的极大困难,很难想象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科研人员如何完成一个具有世界尖端水平的最高研究,在很多人看来,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此时702所的员工人数已达到近千人,其中科研人员占一半以上,几乎云集了全国在这方面的科学技术顶尖人才。早在“文革”前,除了选址的失误之外,集中大量人员和高级设备,建立我国受控核聚变研究中心的战略实施,可以说是初见成效。而受控核聚变试验装置,则已建立了角向三号装置和被称为“小龙”的脉冲磁镜装置,正在建造角向四号装置和被称为“凌云”的仿星器装置,并开始筹建国家重点项目“303”装置。后者是一个中能中性注人稳态的磁镜装置,也是当时属于中等规模的首创性核聚变试验装置,依托这个装置,原本可以实现一些科研设想,然而受当前形势的影响,进展也比较缓慢。康峻山后来才知道,所里有这么多的科研装置和实验室,也是因为部领导和大多数科技专家都认为,在目前装置研究大方向尚未定论的情况下,应采取多途径探索,而各种途径又应互相补充,以便齐头并进。

康峻山还遗憾地认识到他所学的专长,原本只用于低能核物理研究的加速器,已不再符合当前科研的需要,正面临淘汰。这就意味着自己要想加人到核聚变的研究中,必须加倍努力。康峻山又发现,虽然军管会进驻后,政治学习对科研的冲击很大,但以潘玉祥为首的一批老专家与科学工作者,并没有在这个逆境中停滞不前。他们始终把国家的命运、事业的兴衰放在第一位,忍辱负重、 自强不息,以高度的事业心和责任感,千方百计地坚持工作,仍在为核聚变研究呕心沥血地奋斗着。潘老和自己这一个时期的秘密计划,不就正说明了这点吗?但是这些“地下工作”毕竟还很有限,这些小科研的成功还殊难预料。谁也不敢想象究竟到哪一天,他们才能实现这个预期的梦想——成功地建堆点火,并且达到取能的最终目标!

是啊,在受控核聚变的研究中,建堆取能才是终极目标,而他们离那一步还相差很远很远!人造太阳的光辉,也还远远没有燃烧起来!

在这个秋夜里,让康峻山辗转不安的还有另一个因素:当我们的科研工作严重滞后,甚至有可能裹足不前时,其他国家的科研工作并没有停止,而且在顺利发展。早在20世纪50年代初,美、英、苏就投人了相当大的力量,在绝密状态下开始了这项研究,虽然遇到了巨大的困难,但也取得了令人鼓舞的进步。后来意识到这项研究无法在短期内突破,于是又果断地解密,以便互相沟通信息,使更多的国家也加人进来。据康峻山所知,到了60年代中,由于在磁镜和仿星器等实现受控核聚变研究的途径上,各国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不断地失败和挫折,令全世界对此项研究都已经怀疑和失望。直到最近几年,据说才有一些重大突破。而我们呢,似乎还在跟着别人的屁股后面亦步亦趋,甚至正在走着别人已经抛弃和摒除的路。

康峻山想到这里,再也睡不着,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自从他下死了决心,确定了理想,看准了目标,要投身到这项研究中去,就一直将这项事业视为己任。然而他还年轻,整个中国都还年轻,连他的老师播玉祥在这方面,也可以说是缺乏经验。这项研究该怎么搞?试验的路该怎么走?所有的工作又怎么往前闯?谁都是心中无数,对他来说就更朦胧……这时候,如果有什么参照,或者有什么启发,那该是多么好啊!

他突然灵机一动,翻身坐起来,跑到墙壁角落的那堆杂志旁,急不可耐地翻看起来。这些资料正是他从图书馆里秘密搜寻来的,是“文革”前刚刚寄到所里、还来不及开放就被尘封的一些杂志,包括外国资料。康峻山一向反对照搬国外的经验,但他更反对只凭着一股革命热情和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就盲目往前闯的做法。要独立创造,要走自己的路,但更要学习和借鉴,这才是唯物主义的观点。

天色发白时,康峻山激动地站起来,走到窗前,又一次满怀**地望向东方。他手里拿着一本俄文版的科普杂志《知识就是力量》,里面有一幅不大也不太清晰的照片,却深深地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康峻山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它和看清它?也许这就是事物发展的规律?偶然性蕴藏在必然性之中。埋在土里的珍珠终究要大放异彩,他也早晚有一天会发现,发现这个也许能给他和他的同事们指明方向的巨大成果!

康峻山欣慰地感觉到,现在还不太晚,一切都来得及。当他伫立凝眸时,天边的彩霞已渐渐飞起一片火红,那是又一轮太阳即将升起,而这一天却是崭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