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大肃反在川北苏区越搞越烈,政治保卫部门天天都在杀人,直杀得红军和苏维埃干部人人自危,苏区地盘上路断人稀。

由地方武装改编为红军的三十三军的指挥员们,也成为了肃反的重点对像。近些日子,连呆在野三关的沈剑飞也听到了一些不妙的消息,全军许多部队被调离原防地,被集中在宣汉的南坝场、马桑沟、黄石杠、土门子几个地方集中整训学习。方面军派来了三百多名河南籍、湖北籍、安徽籍的干部“掺沙子”,执掌三十三军中的各级统兵大权。政治保卫局也派出十几个肃反工作团一头扎进三十三军,根据他们掌握的名单,在王维舟的部队里大抓起了反革命,而且严刑拷打,草草审讯一下,仅根据口供,就开始处决反革命。肃反团的一切工作,三十三军各级指挥员一概不得介入,弄得下面的各级指挥员提心吊胆,叫苦不迭。

就在噩耗频传不久,连沈剑飞也受到了一场惊骇!

这天,沈剑飞接到蒋群林师长的电话,通知他第二天前往双河场,参加审查三十三军出席党的代表大会正式代表的会议。

双河场在宣汉境内,离野三关有八十多里。沈剑飞带着麻山等四名警卫员半夜里出发,快马加鞭,赶到双河场时,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

双河场是个有百十户人家的小镇子,过去是他们川东游击军的脚窝子地方,沈剑飞在这里常来常往,认识场上不少人。

到了双河场上才听一些先到的三十三军首长的警卫员们说,会议在场外两里处一座叫做杨家祠堂的大宅院里举行。只允许首长前去,警卫员们则能留在场上等。

沈剑飞把麻山等人留在场上,与刚刚飞马赶到的蒋群林师长、三团政委龚堪彦步行出了场口。他们看到今日的警戒不同凡响,沿路两侧隔几步就站有一名持枪的红军士兵,而且从服装上就能看出不是他们三十三军的兵,目光相互对视了一下,蒋群林师长轻轻嘀咕了一句:“我的个伙计,今天这阵仗,恐怕要出鬼哩。”

即将发生的惨案被蒋群林不幸而言中,连他这一师之长,顷刻间也做了刀下之鬼。

他们当然不可能知道,就在一天之前,中央分局政治保卫局的周局长已经亲自率领三百名执行队员赶到了双河场,把杨家祠堂变成了一座杀机四伏的陷阱。然后守株待兔,等着三十三军的高中级指挥员们规规矩矩前来引颈受戳。

沈剑飞和蒋群林、龚堪彦一进祠堂大门,便被几名面生的红军军官要求将随身携带的武器缴出来统一保管,待会议结束后再领回。他们三人刚刚把武器交出,抬头看见了站在大厅台阶上的周局长,心中顿时便有了不祥之兆。因为像他们这个级别的红军指挥员没人不知道他这政治保卫局局长是专门干什么活路的。

沈剑飞被允许继续向前,穿过天井登上阶梯,进入大厅会议室。而蒋群林师长和龚堪彦政委却各被两名彪形壮汉架住双臂,顺着贴墙的廊道带往后院。龚堪彦大叫起来,叫红军士兵松开手。没想立即受到了更严厉的对待,红军士兵将棕绳一抖,把他和蒋群林反捆起来,脚不沾地地拖进了后院。

沈剑飞心惊胆颤地走进大厅,注意到三十三军三个师长只有九十三师师长王波在,九十八师蒋群林师长刚刚被抓,九十一师师长冉南轩也没露面。过去开会时见了下级指挥员的面总是喜欢“涮坛子”,显得特别亲热的罗南辉副军长,今天也仅是神情冷漠地向他点了点头。而且,那眼神中分明含有什么难言之隐?

指挥员们都在悄声议论:咋个回事,连周局长都从通江赶来了,莫非今天要拿我们三十三军的头头脑脑们开刀么?

果然,后院很快便有叫喊声怒骂声传到堂屋里。堂屋里的指挥员们惊慌起来,许多人坐不住了,神情激动,纷纷交头接耳,出现了紧张恐慌的气氛。

王波师长第一个吼叫起来,大声质问坐在主席台上的罗南辉和周局长:“你们不是通知大家赶来开绥定道(今达州市)党的代表大会么?咋个又下枪又捆人,弄得来神秘兮兮的——到底是啷个回事啊?”

罗副军长犹如泥塑木胎,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在座的人多年来跟着王维舟出生入死,经历过无数的战斗,都具有十分丰富的斗争经验,只不过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会落到自己人布下的陷阱里。他们情绪激动地想离开堂屋,却被门口荷枪实弹地执行队员拦住。杀机毕现,堂屋里的指挥员们的情绪开始狂躁起来,纷纷离座,欲夺门而去。

这时,周局长得知除三十三军政治委员杨克明、政治部主任魏传统尚未落网,其余上了死册的七十三人已全部就擒,虎地站了起来,厉声喝道:“大家不要嘈动,在座的同志都是党的忠诚战士,只不过反革命分子太阴险狡猾,他们以假相蒙住了你们的眼睛。我以高度负责的态度向大家宣布,中央分局政治保卫局不是白吃饭的,我们已经掌握了混进三十三军中的‘盖天党’、‘白扇会’分子的准确情报,才对他们采取行动的。”说到此,他抬头向着早已等候在堂屋大门外的执行队长高声喝道:“把反革命分子押出来!”

执行队长一声令下,已经被五花大绑的三十三军参谋长黎时中、九十一师师长冉南轩、九十八师师长蒋群林等七十三名三十三军的高中级指挥员被押到了天井上。四周,围满了手执雪亮大片刀,杀气腾腾的执行队员。再外面,则是手持子弹已经上膛的步枪手枪冲锋枪的执行战士。

厅屋里的指挥员们也紧跟着周局长、罗南辉副军长拥了出来,齐聚在石阶上。许多指挥员一看眼前情景,紧张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黎时中一看这场面,怒气冲冲地向着周局长吼道:“看样子今天这场面是你在当掌墨师了——我问你,大家都是共产党张主席领导的红军,你凭啥要把我们捆起来?”

周局长喝道:“黎时中,你还有脸说你也是红军!你能干啊,你这样的反革命分子,居然也混到我们的红军队伍里,还爬到了军参谋长的位置上!”

“哈哈!”黎时中狂笑起来:“我是反革命,你他妈的简直是血口喷人!你说我是反革命,你把证据给我摆出来,让大家断断道理?”

周局长道:“对你这样的家伙还能没有证据?让我告诉你,你黎时中混进红军之前当过国民党宣汉县政府的学监,是宣汉有名的臭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哪一个不是地主富农的狗崽子?地主富农哪一个不是反革命?反革命分子就必须杀掉,所以你这样的臭知识分子就应该杀掉!”

黎时中让这堂而皇之的荒唐道理气糊涂了,他昂起头,红眼灼灼地瞪着周局长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照你这混帐逻辑,我们川东游击军的主要创始人李家俊、王维舟都成反革命了!可我要提醒你,李家俊不但把万贯家财都捐献给了革命事业,而且还在被敌人押上刑场,脑壳落地之前大声呼喊‘共产党万岁’、‘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万岁’的口号!他要不死在敌人的刑场上,他这样的知识分子今天是不是也要被你们当成反革命,死在你们的屠刀之下?”

周局长没有耐心与他理论,将目光落到执行队长脸上,猛然大喝道:“愣着干啥?还不动手。”

而此时已被打入死册的杨克明,魏传统与几名警卫员已经驱马来到了双河场的场口处。不料刚到场口,一位原川东游击军战士的老汉背着背篼从路旁的毛竹林中飞跑出来,变脸变色地喊去不得去不得!他说他刚才在杨家祠堂院墙外面割牛草,听见里面叫嚷得凶,悄悄爬上墙外的树子一看,川东游击军的好多头头们已经被“外省老乡”捆了起来,祠堂后院里捆了一坝坝,看样子要砍脑壳。杨克明魏传统大吃一惊,赶紧掉转马头,策马扬鞭狂奔而去,才幸免于难。

趁热打铁,张国焘又下令将三十三军中的知识分子党员干部以学习为名集中关押,将邓廷壁、高继升等两百余人陆续处决。当已经被释去兵权的王维舟得知双河场惨案发生,听到他的众多部下惨死的消息后,他被强烈地震惊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万难想像,党中央派来的全权代表,怎么会用比对付敌人还要残忍的手段来对付他的部下?他极度悲怆,极度郁愤,黎时中、冉南轩、蒋群林、龚堪庸……他们都是他多年出生入死的好战友!对党忠诚的革命战士!他们还很年轻,就这样死在了张国焘的屠刀下,我怎么向他们的婆娘儿女交待啊?我们一起血里火里冲杀过来,好容易盼来了主力红军……可现在他们死了,死在了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主力红军手里……啊,张国焘,你到底怎么了?

当初他这川东游击军的总指挥得知四方面军翻越大巴山进入川北的消息时,他是那样的欣喜若狂!他立即派出王波和沈剑飞前往迎接。嗣后,他的部队被改编为四方面军三十三军,敲锣打鼓放鞭炮,每一个官兵都为自己能成为主力红军中的一员而倍感骄傲。可是,他们中的许多人连红军的军装也没有来得及换上,就落入了张国焘设下的一个又一个圈套,砍头的砍头,活埋的活埋,死得来惨不忍闻,不明不白!悲痛交加的王维舟不顾个人的安危,闯进总部找到张国焘为屈死的战友们喊冤,却遭到了张国焘严厉的驳斥:“什么党的忠诚战士?一个个头上包着白帕子,身上穿着长衫子,动作稀稀拉拉,我一看就和土匪差不多嘛。维舟同志,我们虽然算得是老战友了,可是,我仍然得提醒你,在当前这样严峻的形势下,你必须加强自己头脑中的敌情观念。”

是的,他的的确确和张国焘算得上是老战友了,那还是在一九二二年,在世界革命的中心莫斯科,在列宁亲自主持的东方和平会议期间,他和张国焘就已经认识了。而且,在中共党内,他俩都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元老级人物。张国焘一九二一年参加了党的一大,并分管组织,可王维舟入党则是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前的一九二〇年三月——王维舟在上海参加的是受共产国际领导之下的韩国共产党,后转中国共产党,党龄从一九二〇年三月算起,比中国共产党的成立还早了半年——正因为如此,他才没有理由,也不可能怀疑张国焘对党的忠诚——正如同他绝不怀疑自己对党的忠诚一样!他不仅痛苦,而且迷惘……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长时间脱离党中央,带着一帮土生土长的农民子弟孤军奋战在大巴山上,对党的方针、路线的认识有了偏差么?但是,面对川北苏区党政军的最高领袖对英勇忠诚的三十三军的无端指责与污蔑王维舟决不能容忍,他愤怒地反驳道:“国焘同志,你的意思是,我王维舟这么多年来在下川东就率领着一帮土匪在和国民党反动势力作斗争?是谁把我川东游击军当土匪?是国民党,是军阀!我简直难以相信,这样的话,居然能出自你这共产党中央全权代表之口!”

张国焘冷冷说道:“维舟同志,你太意气用事了,我采取断然措施,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等到发生了二十九军那样的事件,就后悔不及了。”

王维舟万万没有想到,他历尽千辛万苦创建起来,并且在共产党的旗帜指引下与敌人经历了无数次战斗付出了无数人牺牲的川东游击军,居然在张国焘眼中与毫无政治信仰,反复无常的土匪神兵无异,悲愤之情,倒海翻江,他不由泪花滚滚地向着张国焘吼道:“我是三十三军的军长,你一口气杀了我几百个忠心耿耿的部下,为什么不把我也当反革命和他们一起肃掉算了?”

“因为我还相信你王维舟不是反革命,而是受了反革命的蒙蔽。我的回答,难道还不清楚吗?”

与张国焘的争辩丝毫未能减轻王维舟的痛苦。而且,他还得遵照张国焘的命令,回去收拾这副烂摊子。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从来没有对党的事业产生过半点的动摇。当他的部下们情绪冲动地要他带领大家离开四方面军,像过去一样另树红旗另立山头时,他坚决地制止了他们的行为;当少数人被张国焘搞的大肃反吓得心惊肉跳,背着他密谋准备拖枪投敌时,他毫不犹豫地先发制人,采取严厉手段予以处置。正因为如此,肃反风过去后,王维舟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他虽忍着心中的隐痛,为了顾全大局,一如既往地带兵打仗……

战友和上级大都死于张国焘的屠刀之下,沈剑飞却接替蒋群林当上了九十八师师长。星星跟着月亮走,麻山也被提拔为师部警卫连连长。

2

潘莽娃吃肉连汤喝,只扔给钱左一根光骨头,钱左初时饥不择食,对潘莽娃把许厚斋的大老婆赏给他还心存感激之情。但时间久了,眼睁睁看着潘莽娃轮流往许厚斋的三个姨太太卧房里钻,有时还玩啥“一马双跨”“一马三跨”,心里便来气了。想自己鞍前马后地帮潘莽娃做了那么多事,没有功芝也有苦劳,潘莽娃这么对待自己也委实太过份了。虽然潘莽娃最喜欢的四姨太自己这样的黄泥巴脚杆一辈子也没资格搞一回,可白白胖胖的二姨太,总该让自己啄上一口嘛!

有次和潘莽娃进了后院,钱左那念头在脑壳里转了又转,终于大着胆儿求道:“潘主席,你老开开恩,把二姨太赏给我尝口鲜吧!”

没想,潘莽娃愕然盯着钱左说:“钱左,你屙泡尿照照你这副蔫巴样子,给你个手指拇你就顺势啃拢手倒拐,你娃娃也太贪了吧?”

钱左色胆包天,居然硬着脑壳说:“潘主席,这许家大院的三个小婆娘加上几个嫩水水丫头全都遭你睡完了,就让我搂着许家大老婆那几根干骨头啃,白眉白眼的啥味道也没得,我求你把二姨太赏给我吧!那身肥滚滚的白泡肉,两个泡耸耸的大奶奶,我看到硬是眼馋。”

二奶奶就是许百骧的亲生母亲,三十四五了,能有资格做许厚斋的二姨太,自然有张让人看着顺眼的脸蛋,可惜发福得早,立如桶,坐如佛,见肉不见骨。

潘莽娃眼白朝天一翻,斥道:“姓钱的,二姨太那张描龙绣凤的大牙床,也是你这种连红苕屎都没有屙干净的东西能上的么?我看你娃哟,硬是癞格宝想吃天鹅蛋!”训斥完,潘主席扔下他一头钻进了四姨太的卧房。

钱左像根木桩子般立在廊道上,一股火窜上来,烧得他五腑六脏疼痛难忍。“妈哟,老子今天就要看看,我钱左这癞格宝咋就吃不得二姨太那个天鹅蛋?”

钱左手持梭标,雄纠纠气昂昂进了二姨太的卧房,也不说话,扔下梭标搂着二姨太便要上床。

二姨太吓坏了,双手拍打着钱左的脑壳面门大叫:“钱左,你狗日娃娃想干啥子?你给老娘滚出去!老娘这卧屋又不是开的窑子,是人是鬼都可以钻进来!”

钱左早已是欲火如焚,哪还有心思和二姨太磨嘴皮子,猛地将她掀在大牙**,便去脱她衣裤。二姨太双拳双脚并用,又是乱蹬又是乱打,钱左脸上身上着着实实地挨了好几下。这下把钱左激怒了,他冲胸脯子上给了二姨太两老拳,连草鞋也没脱就蹦上大牙床,张开双腿骑在二姨太身上,把二姨太身上的衣裳一片片一缕缕地撕扯了下来。二姨太见钱左色胆包天,杀机毕现,吓瘫了,大睁着眼,只好由着他乱来。

这时陡地听见一声怒吼:“钱左,你狗日娃娃硬是活够了!”话音刚落,那门“咚”地一响飞向两边,潘莽娃手提驳壳枪,杀气腾腾大步而入。

钱左赶紧提着裤儿从**跳下来,结结巴巴地说:“潘主席,你看,我好不容易都走拢门口了,你就让我进去舒服一回嘛!”

潘莽娃手一提,拿枪口顶住钱左脑门,回他一个字:“滚!”

钱左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那瘫在大牙**的一堆白泡肉,吞泡口水压压火,抱起衣服往外滚。

这时,就听见二姨太娇声媚气地说:“潘主席,姓钱的那种蔫鸡子娃娃,哪个女人稀罕他!你这样子的大英雄想来嘛……嘿嘿,倒还差不多。”

盛情难却,潘莽娃也就上床捡了个落地桃子。

钱左在敞开的卧房门外呆着,看着那一黑一白两堆肉在大牙**翻来滚去,嗯嗯嘿嘿,禁不住恨气攻心,双目喷血,终于狠叫一声:“妈哟,整烂就整烂,你狗日的不仁,也莫怪兄弟我不义了!”脚一跺,转身离开了许家后院。

罗锐中主席得到钱左的举报,脚不沾地跑到隔壁聂公祠找到沈剑飞,请红军出面处置。沈剑飞一听在他的眼皮底下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怒不可遏,马上命令麻山带人去捉奸。当麻山与几名战士冲进许家二姨太卧屋时,潘莽娃刚干完事,正瘫在二姨太肚皮上喘气儿。

麻山把驳壳枪插回枪套里,黑着脸冷冷地说了一句:“姓潘的,我看你狗日的这回是活够了!”

反戈一击的钱左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把潘莽娃如何毒死“瘦石农场”的胆熊,以及想奸儿玉鹤子,报聂家割耳之仇的事情全抖落了出来。还把白家肉铺的伙计黑娃之死,也一古脑儿推到了潘莽娃头上。

潘莽娃知道这次落在红军手里,不仅是背火背篼游街或者掉只耳朵的结果了,进了牢房,时不时想到那鬼头刀劈开颈骨的滋味,便会把自己吓得哭起来。

此时,苏区的形势已经骤然紧张起来。刘湘穷全省之兵,正分六路杀向川北苏区。红军力弱,自不能与刘湘死拼,遂取退缩之策,在运动中寻找战机,然后于局部集中优势兵力逐断其指,遂主动放弃了巴中、南江县城,连红都通江,数日后也被刘湘夺去。

敌军步步紧逼,苏区形势吃紧,“盖天党”“白扇会”也在苏区各地猖狂活动起来,到处投毒放火,暗杀红军军官和苏维埃干部,甚至这些人的家属也惨遭毒手。野三关虽地处苏区腹地,也依然让内外敌人搅得片刻不宁。田颂尧麾下前敌指挥黄云湘派出一支突击队半夜渡过巴河,突然向野三关发起了袭击。

沈剑飞仓促组织部队反击平暴,可他的主力驻在离此三十里外的李石坝,守城部队将寡兵微,眼见敌人已经逼近城墙,沈剑飞命令麻山率警卫连火速出城,占住北门外的观音岩,协助布署在武城山上的的红军阻止敌人入城。

麻山坚守到天亮后,发现敌军众多,自己有被全部吃掉的危险,可没有师长的命令,又不敢擅自下令放弃阵地,赶紧派关平赶回师部向沈师长请示作战指示。此时各处阵地纷纷派人前来告急,平时一身书卷气一口文明腔的沈剑飞也着急上火了,脸青面黑地拍着桌子吼道:“红军还能被白军打垮?混帐!传老子的命令,阵地守得住要守,守不住也要守!”

关平把沈师长的这句话听走了样,回去给麻山复述师长的命令时,把“守得住也要守,守不住也要守”误传为“守得住你就守,守不住赶快走”。麻山立即执行师长的命令,率先下令从观音岩上撤了下来。口子一开,敌军潮水般涌来,红军设在武城山上的阵地也无法坚守,纷纷跟着麻山退进了城里。

直到李石坝的主力部队赶到,才解了野三关之围。

此次战斗,红军和赤卫队员死伤二百余人。

待事件平息后,怒不可遏的沈剑飞下令将麻山和误传命令的关平当成内奸抓了起来。

谁都知道等待着他们的结局是什么?

关平才十六岁,十六岁娃娃撕心裂肺的嚎哭让身为连长的麻山心碎。就那一刻,江湖义气在麻山心中一窜,他冲着沈剑飞嚷道:“师长,求你高抬贵手放了这人毛还没长全的娃娃,关平他没有传错你的命令,是我自作主张改了你的命令。”

沈剑飞长还从没遇见过这样胆大妄为的下级,大怒道:“你好大的狗胆,为啥改我的命令?”

麻山回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敌人太多了,阵地没法守住,我不忍心看着全连弟兄送死。”

沈师长当场宣布把关平放了,麻山则被投入云水庵,等待脑壳落地。

云水庵匍匐在东门内右侧,与聂公祠墙挨墙,占地甚宽,围墙长达半条街,墙内古树森森,殿宇重重,过去也曾是个香火不断的庵堂,庵内光尼姑就有一百多人,还有众多的挂单居士。野三关县苏维埃政府成立后,潘莽娃就带着赤卫队员将大殿里的菩萨像一呼隆全砸了,把云水庵当做苏维埃政府的办公地方兼牢房,有几十号监舍,关了四五百犯人。青壮尼姑大都重回凡间参加了红军妇女独立团,或是当了赤卫队员。主持释清师太和十来个老弱病残的尼姑仍留在了庵堂里,经当然是不能念了,每日扫地洗衣煮饭或种菜蔬,实际上成了不拿工钱的杂役。

麻山很气愤狱方把自己和潘莽娃关在一间牢房里,更看不惯犯了作风问题的男人流眼抹泪,忍不住恶狠狠骂他:“嚎个?!连自己胯底下一根鸡巴也管不住,你还有啥脸皮在老子面前流马尿水水?你以为黄泥巴脚杆当上苏维埃政府的官就摇身一变成了绅粮大户呀,就可以随便抱到别个的婆娘乱日呀?呸!你这种脑顶上生疮脚板心流脓的坏种,莫说是红军,就是在混水袍哥的棚子里,也要戳你个三刀六洞!”

潘莽娃让麻山骂得冒了火,扭头冲他吼道:“我晓得我该死,可老子死得值!人在花下死,老子做鬼也风流!你还是想想你吧,你不是个连长么?对共产党那么巴心巴肝,咋?红军还不是照样要砍你的脑壳!”

犯人们听见这话,全都扬着脑壳冲着麻山嘎嘎哈哈地笑了起来。面对潘莽娃的嘲讽,听着犯人们的大声嘲笑,麻山无言以对。麻山并不怕死,让他痛苦的是他竟然会死在满世界他最敬重的沈剑飞手上。

此时随着红军在各条战线上全面收缩,刘湘的六路大军气焰凶狂,乘胜挺进,这日傍晚时分,杨森的一支队伍从通江扑过来,从三面往野三关城里攻。

由于前一次的惨痛教训,沈剑飞已加强了城中的兵力,立即调动一切作战力量,据四周坚固城墙拼死抵抗。战斗激烈时,监狱的保卫连也被调到了城头上。自忖必死的潘莽娃一见机会到了,就利用看守分发早饭的当口率先开始暴动。

次日早上,看守隔着栅栏分发饭菜,潘莽娃趁看守不备,猛然从缝隙中伸出双手,死死箍住了看守的脖子,看守鼓着眼,双腿在地上蹬了几蹬就咽气了。潘莽娃从看守腰间掏出钥匙打开牢门,第一个冲了出去,同号的不少犯人也跟着跑了出去。潘莽娃逐一将号子门打开,将里面的犯人全放了出来,并高声喊叫大家赶快冲出去。庭院门外两个站岗的战士见了,举枪便打,把冲在前面的犯人打翻了好几个。潘莽娃见没法冲出去,转身就带着犯人蹿上了大殿房顶,揭起一块块金黄色的琉璃瓦往下砸,与守卫殊死对抗。

就在犯人们纷纷往外跑时,麻山脑壳轰地一响,像颗地雷一样炸开了,直觉告诉他不应当跟着暴动犯人跑,可他又是个随时等着刀落脖颈的死囚……那一刻他脸上冒汗,心里混乱,理不出个头绪。

沈剑飞听见云水庵响起了枪声,立即亲率师部的人员和警卫连赶了过来。沈剑飞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他进了大门,便扬头高喊大殿顶上的犯人下来,而回答他的则是一阵暴雨般的瓦片袭击。

就在这时,已经昏昏噩噩跑到大殿里的麻山拿定了主意,他像灵猫一般爬上房顶,出其不意扑住正在大声喊叫鼓动犯人抵抗的潘莽娃,两个人在房上左翻右滚,房上立时阵脚大乱。趁此机会关平等十几个战士带着短枪上了房,见人就打直弄得大殿顶上红雨纷飞。片刻工夫,除了麻山潘莽娃,其余的犯人全都骨碌碌从房顶上滚了下来。那大殿房宇很高,离地面不下十米,落到地上的犯人不是摔死就是断臂折腿,满地响起一片惨叫声。关平和战士们一拥上前,将和麻山扭打在一起的潘莽娃拖开,从房顶上推了下来。潘莽娃被摔断了一只脚杆,坐在地上抱着脚杆嗷嗷惨叫。

沈剑飞下令将参加暴动的一百多名犯人押到坝子边上,用机枪齐刷刷灭了。挪不动步的,则用大片刀一个个把脑壳砍了。剩下带头暴动的潘莽娃,沈剑飞掏出自己的柯尔提,潇洒地在大腿上一擦便顶上了火,然后再同样潇洒地一甩手,只听“砰”的一响,潘莽娃额头正中飞出一朵红,直挺挺倒了下去。

沈剑飞把柯尔提插回枪套,转身走到麻山跟前,还难得地递了支烟给他,说:“麻山,我看你这人还行,本师长带兵有罚也有奖,冲着你刚才的表现,我宣布留你一条命,回去先到下面给我当几个月的兵,待罪立功,有了战功我再让你重回警卫连当连长。”

三天后,许厚斋的四姨太苏花云生下个儿娃子,浓眉大眼,虎头虎脑,一看便是照潘莽娃那模子做出来的。当沈师长枪毙了潘莽娃的消息传到苏花云耳朵里时,身子还不太利落的苏花云挣扎着下床,“咚”地一声双膝跪地,向着门外连磕了三个响头,泪花滚滚地吼道:“报应……老天开眼……原来红军也容不得潘莽娃这样的坏蛋作恶啊……沈师长,你替我报了这血海深仇,你就是包公,你就是我苏花云的大恩人呐!”

3

麻山不在乎警卫连长的官衔,他横下一条心,要让自己敬重的师长看看他这人还“行”!

可是,麻山去二团二营还没一个月,命运再次给他开了个残酷的玩笑。

二营集体拖枪叛乱,杀死了保卫局特派员郑凯歌与该营的牟昌合教导员,麻山在叛乱行动中冲锋在前,并亲手开枪打死了牟教导员与两名保卫战士。

沈剑飞得报后采取断然措施紧急平叛,在上门堡前堵后追,将投敌途中的叛乱官兵一网打尽。

临阵投降的麻山再一次被投进了云水庵。

全营集体拖枪投敌,这在川北苏区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张主席得到报告后大为震怒,立即派政治保卫局周局长率执行队前往野三关处置。

就在周局长到来的头一天夜里,沈剑飞带着关平来到了云水庵。

待麻山一进屋,关平马上将门关上。

麻山举眼一看,昏黄的三丁拐煤油灯下,隔桌端坐着神情肃然的沈剑飞。桌上摊开的一张厚厚的金壳纸上,摆着两只红亮亮油卤卤的猪蹄子。

麻山泪水涌满了脸膛,双膝一屈跪下地,哭兮兮地说:“沈师长,我硬没想到,你还能到这死牢里来看我!”

沈剑飞离座趋前,双手将麻山搀起,说道:“莫哭莫哭,先把桌上的猪蹄子吃了,再慢慢说话。”

沈剑飞让麻山坐下,看着已经被折磨得失了人样的麻山大口大口地啃吃猪蹄子。

麻山吃过,一边用金壳纸将手上的油腻揩去,一边又含着泪花说道:“师长,自我参加红军后,就从没后悔过……可我当这红军,当得冤啦!”

沈剑飞双眼紧盯着麻山问:“麻山,你参加叛乱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一些,要不,我也不会带着关平到这牢里来看你。我现在要问你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我:牟教导员是不是你开枪打死的?”

麻山叫了起来:“是我打死的,可我咋知道背后有那么多弯弯拐拐的事哟!团长啊团长,我过的沟沟坎坎,说出来,硬让你笑不出,也哭不出啊……?”

麻山的经历,果真让沈剑飞哭笑不得,胸中壅塞了无尽的悲酸之情。

二营营长名叫廖永平,人很年轻,才二十三岁,参加川东游击军后因父亲是当地的袍哥舵把子,在地方上“嗨”得开,地下党为控制地方武装,便派他以反动面目出现,当上了洪安乡保民团团总和公口上的红旗管事,其目的是把洪安乡的四十多条枪以及公口上的经费全攒在了自己手里。廖永平装啥像啥,吃喝嫖赌抽,样样都来,干的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事。游击军被改编后,廖永平先当连长后当营长。廖营长过去和麻山见过几次面,也知道他大起大落的经历,对他格外照顾,没过多久,就提拔麻山当上了代理班长。

半个月前,廖营长率部到野三关下游三十里处的古家沱驻防,恰恰遇上保卫局特派员郑凯歌带着一排人由通江一竿子插到二营搞肃反。郑特派员手捧尚方宝剑,独断专行,将廖永平几名营级干部全撂到一边,唯独依靠改编时“掺沙子”进来的湖北籍教导员牟昌合,把班以上干部弄来逐个“过滤”,历史上稍有个红疤黑迹,马上被捆起来开刀问斩。五天时间里,三个连长被他杀得来一个不剩,排长班长也死了一大半。而且为节省子弹,一律用大刀砍、梭标戳、石头砸。第六天傍晚,廖永平也被郑凯歌派人通知去“个别谈话”。廖永平见以前被叫去“个别谈话”的人大都命丧黄泉,以为死之将至,于是豁出去大骂郑凯歌滥杀无辜,整垮了自己的部队,做了反动军队想做也做不到的事。营长带头向郑特派员发难,全营弟兄也提着枪冲出来助威,一个个红眼灼灼,和特派员带来的人怒目相视,刀枪相向。

从鄂豫皖一路冲杀过来的郑凯歌自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迎对着刀山枪丛指着廖永平怒喝道:“廖永平,你居然还向我保证你的部下没有问题!你看看,他们不是想公开搞武装叛乱吗?我警告你,红军队伍不是你廖永平手中的保民团,也不是袍哥武装,而是政治思想上百分之百纯洁的人民武装力量!”

廖永平看见二营官兵情绪冲动,危机一触即发,为避免酿成重大事件,马上下令官兵们立即散去。

牟昌合见郑特派员的威风镇慑住了廖永平,得意地说:“廖营长,你经常发牢骚污蔑我们四方面军排斥你们四川地方武装,攻击张主席拿我们鄂豫皖过来的人当正宗,拿你们当后娘养的娃娃。可你看看你们自己的表现,你们这样的素质,凭哪一点能和我们鄂豫皖过来的老同志比?你廖永平过去当保民团团总,袍哥红旗管事那些污七八糟的历史问题,特派员已经了如指掌,迟迟没有处置你,就是想看看你在肃反运动中有什么样的表现,要是能够极积协助配合特派员的工作,我想特派员说不定会考虑给你一条生路。”

廖永平气得大吼道:“牟昌合,你莫血口喷人打胡乱说!我当团总红旗管事算啥污七八糟的历史问题?那是党组织交给我廖永平的重要任务。你们要不信,可以去问王维舟军长、黎时中参谋长,魏传统主任,就连我们的沈剑飞沈师长也清楚这事,他们完全可以给我作证!”

郑凯歌瞥了廖永平一眼,冷冷地说:“你莫拿王维舟、黎时中、魏传统来吓唬我,他们连自己屁股上的屎巴巴也没有揩干净,有啥资格为你作证?你是个小小的营长,上面的事情你没有资格晓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们的黎参谋长,还有蒋群林师长都是混进三十三军的反革命头子,已经被我们处决了……”

“啥?你们……你们把黎参谋长蒋师长也杀了?”廖永平大吃一惊,气极败坏地怒骂道,“我看你们这些外省老乡,简直他妈地乱球鸡巴整!”

郑凯歌冷笑道:“哼,心中要是没有鬼,你替反革命头子着什么急?廖永平,你的帐我给你一笔笔记着,迟早会找你的算的,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与牟昌合转身跨进门槛,将廖永平孤零零地丢在门外。

“啪”,廖永平恨恨地将一泡口水啐到地上,大步离去。廖永平回到营部,屋子里顿时闹翻了天,十几名军官将他围了,争着向他倒苦水,发牢骚,有的说特派员草菅人命,居心不良,再让他这么折腾几天,部队没办法带了;有的说牟昌合仗着是从鄂豫皖过来的嫡系部队,自打来到二营后就疑神疑鬼,喝三骂四,从没拿川东游击军改编过来的弟兄当自己人看。还有的激动得拍着桌子要他这一营之长马上拿出主意来对付郑凯歌和牟昌合,再犹豫不决,等到脑壳落了地,想动手就迟了。廖永平此时脑子里已让郑凯歌告诉他的消息和威胁之辞弄成了一锅乱糟糟的糨糊,看到部下情绪激动到如此地步,顿时明白他的红色道路走到了尽头,一股杀机霎时弥漫了双眼。“这身红军皮皮穿不得了,弟兄们,我刚刚才晓得,他们把我们的黎参谋长蒋师长全都杀了!我们这样的脚脚爪爪,还不成了砧板上的肉,随便他们咋个宰!妈哟,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不给弟兄们一条活路,就反他娘的!”廖永平拳头在桌子上重重一擂,狂怒地大吼。

他当即命令副营长袁恩亮率一连人将郑特派员的住所包围起来,再通知全营排以上干部火速到营部开会。等大家匆匆赶来,廖永平谎称他刚刚接到沈剑飞师长派人送来的可靠情报,郑特派员和牟昌合教导员早已和白军暗中勾结,今日夜半,将接应白军来偷袭二营。沈师长命令,立即捕杀两个通敌头目,对敢于反抗者一律就地处决,坚决肃清隐藏在红军内部的反革命分子。连排长们返回各自部队,马上紧急部署。

队伍集合停当,廖永平一声令下,立即赶往郑特派员等人的住所,等大队伍赶到时,副营长袁恩亮带去的人已经与郑特派员带去的保卫战士各自占据有利地形,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愤怒异常的郑特派员看见廖永平带着全营人马杀气腾腾地跑来,立即先下手为强,一排枪响过后,把廖永平的人打翻了几个。麻山立功心切,听见枪响,来不及等营长下命令,便第一个呐喊着冲杀上去。尖刀班的战士也紧跟着他一边开火一边不顾死活地往前冲。麻山开枪打死了牟昌合和两个保卫战士,郑特派员身中三枪,半死不活地落到了廖永平手中。廖永平走进屋子,咬牙切齿地踢了他一脚,郑特派员怒目圆睁,挣扎着英勇骂道:“你这个……叛徒!你逃不掉的!”

麻山听了这话,心里顿时跳出一个巨大的问号……叛徒,郑特派员咋会骂廖营长是叛徒?妈哟,这到底是咋回事哟?

廖永平一言不发,将驳壳枪里满满一匣子弹全射在郑特派员脸上,把那张年轻英俊的脸打得成了一大砣烂肉。郑特派员带来的一个排,除了两人逃脱,其余的全被当场击毙。

此时,天已黑透,廖永平下令向下游的弥月沱转移。听到这样的命令,麻山心中疑问加重了,弥月沱不是白军控制的地方么,营长咋会去哪里?队伍走到上门堡一带,河岸上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原来,沈剑飞得到逃回野三关的两名保卫战士的报告后,立即用电话通知驻扎在李石坝的三团前往截击,他自己则亲率驻扎在县城里的一团沿江追赶。连天炮火和喊杀声中,麻山才明白自己运交华盖,黑云封了头。

当一团三团的红军战士冲上来时,麻山首先丢下枪,高高地举起了双手……

沈剑飞见麻山果真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知道自己也无法保住麻山的性命,不禁着急起来,痛心斥道:“天大的委屈,也不能参加武装叛乱,更不能开枪打自己的首长啊!你犯下如此大罪,莫说你是我沈剑飞手下的兵,你就是我亲老汉,我这个小小的师长也救不了你的命啊!”

麻山一把抹去眼泪,大声说:“师长,我知道我这回死定了,我也晓得天王老子也救不了我。可在我这颗脑壳落地之前,一定要把心头的苦水吐给你听一听。师长,你晓得么?兄弟我当初是因为敬重你,听了你的劝才参加了红军,可对红军,对革命并没有半点认识。后来参加了学习,才知道红军是为穷人打天下闹翻身的队伍,我这才死心塌地地愿意为红军卖命,甚至还想着立几个战功,当个你这样子的共产党员。可我舍生忘死地为红军卖命,红军却几次三番地要我的命,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麻山一扬脖子,豪气冲天地说:“师长,莫再说了,有你这份心,麻山今晚能向你吐吐心头的苦水,就是死,我也能闭上眼睛了。”

关平“咚”地给沈剑飞跪下了,大声求道:“师长,你得救救麻山啊,当初他是听了你的话,才带起我们参加红军的!麻山打死牟教导员,也是事出有因,上了廖永平的当啊!”

“关平,你这是干啥子?快给我站起来!”沈剑飞冲着关平大喝了一声,随后,又神情惨然地对麻山说道:“麻山,我实话告诉你,中央分局政治保卫局的周局长正带着执行队往野三关赶,明天上午就要到了,他们来做啥子?我不说你也清楚……唉,二营的弟兄,这回是全军覆没,一个也保不住了。”

“师长?!”

“我救不了我的二营,可麻山,我了解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样对革命忠心耿耿出生入死的英雄冤死在我们红军的屠刀之下!我是个无神论者,过去从不相信命运,可看了你的经历,我却宁愿相信一次,自古英雄多磨难,这大概真是命运安排,不是人力可违的。麻山,趁我今晚手头还有这权力,你走吧,回农场避避风头,等事情过去,我再叫关平通知你回来。”

沈剑飞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无论如何我带人平息了这场叛乱,保卫局的人眼下还不至于把我也一并执行了的。”

麻山咚地跪下地,眼泪汪汪地大吼:“师长,麻山这条命就是你的了!只要我麻山能躲过这一劫,从今以后你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要皱皱眉头,就他妈不是个人!”

关平也哭着嚷:“麻哥,师长刚才带我来时,警卫连的弟兄们全都让我给你捎一句话,大家全都等着你回来!”

没过几天,关平便来农场通知麻山回去,说没事了,保卫局来的人把二营被抓住的一百多号弟兄一个不剩全砍了,上面来的人今天一大早已经走了。

麻山听了又惊又恨,骂道:“狗日的廖永平,到了阴间也过不了奈何桥,好端端一个营几百号弟兄啊,就让他一个人给毁了!”

麻山回到野三关,官复原职,依然当他的警卫连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