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1

彭小敏属于这个社会里为数不多的那种太有条件随心所欲的女孩子,说走马上就要起程,弄得向主任和陈局长为彭主任准备土特产也来不及,向主任再三劝留不住,只好派出自己的小车送小敏和正华回省城。

正华是第一次过这样的幸福时光,从巴川到成都全是山区公路,小车也要开一天半,一路上吃好的喝好的住高档的,全用不着他去操心,向主任的司机把一切安排得比他想像的还要好出许多。而且,仿佛事前有默契似的,到了沿途风景秀丽又无人烟的地方,司机就把车停在湖畔林间,说自己要下去欣赏一下大自然的景致,把他两人丢在了车上。孤男寡女呆在车里,他就只能陪亢奋过度的小敏做那事儿了。

这一路上唯一让正华感到不快的是,那司机对他的尊重明显地不如对待彭小敏。比如点菜他必定是首先征求彭小敏的意见,比如每餐的第一碗饭他肯定是递在彭小敏手上,好像他麻正华根本就不存在。这种愤懑他不敢对司机发泄,转而猛烈地发泄在了彭小敏身上,**时,他故意用很大的力量用很夸张的动作,弄得她呲牙咧嘴哇哇大叫,没想彭小敏反倒认为这是他在向她真情示爱,咻咻叫着夸奖他很有男人味,像个北欧海盗,弄得正华的心态愈发难以平衡。

到省城后,轿车直接开进了省革委大院。

省革委大院简直比整个野三关县城还大,彭小敏家住的是一个花团锦簇的单独小院,绿茵茵的草坪中央立着一幢单独的小楼,靠墙边还有一个很大的荷花池,池畔有回廊水榭,大概是外国人或者出过洋的资本家留下的,小楼很洋气,门厅处有几根高大的白色罗马柱,大门外有一排半月形的石阶,汽车可以沿着专用车道一直开到客厅门口。

车刚停稳,便有身穿军装的勤务员上前来打开车门,还亲热地明知故问:“小敏回来了?”

在客厅里,正华第一次接触到了自己事实上的岳父岳母,而在此之前,他还仅是在报纸上看见过岳父的照片。

小敏如同向父母展览一件心爱的物品一样骄傲地宣布道:“爸,妈,你们看吧,这就是我在电话里给你们说过的麻正华。”

正华下车之前还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紧张,可没想在这样的场合下就没法不让人紧张。他拘谨地向两位老人鞠了一躬,温声软语地问候:“伯父好,伯母好。”

两位老人的眼光全落在了正华的脸上、身上,看得非常仔细,连脚、手也没放过。

老人的目光温和慈祥,看得出他们对女儿的选择非常满意。可那一刻,正华却觉得自己与那被牵到市场上马上要卖掉的牲口没啥两样。

彭主任简单地问了一下野三关的工作,当然也顺便问了一下正华家里的情况。

正华像背诵个人政治简历一样如实回答。他注意到当他说到父亲曾经在部队里受过处分的时候,彭主任的眉毛轻轻蹙了一下,脸上也不像刚见着他时那么高兴。

一直关注着父亲神态的小敏赶紧将父亲的车:“哪有什么啊,党的政策是既要考虑成份,也不完全看成份,重在自己的政治表现嘛。连野三关的领导知道他父亲有历史问题还敢重用他,莫非你这省革委主任的政策水平还当不了野三关的领导?”

彭主任笑了:“简直是班门弄斧,敢在我面前卖弄起政策水平来了。小麻书记啊,你看看我这个宝贝女儿多任性啊,你今后还得帮我多教训教训她。”

小敏抱住父亲的脑袋撒娇:“爸,你真坏,你想挑拨女儿和正华的关系呀!”

彭主任的政策水平的确非女儿可比,刚上饭桌,他便很严肃地吩咐警卫员去小招待所为麻正华安排一个房间。

小敏嘻嘻一笑,对正华挤了挤眼。

正华视若不见,正襟危坐,严肃得犹如石雕。偏偏在如此重要的人生时刻,肚子里一股气“滋溜溜”直往下走,糟糕,要放屁!这屁倘要痛快淋漓地放出来,那一定会让所有人都感到十分的尴尬。正华万华紧张,夹紧双腿,控制后门,悄悄地挪动着身子把气体一点一点地排放出去。

晚饭后,一家子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拉起了家常。正华此时也没有像刚进门时那样紧张,给彭主任谈起了野三关的革命形势社会面貌以及风俗民情。他显得沉稳,恭敬,而又充分地展示出他不凡的口才和对基层情况的熟悉。讲得既流畅又生动。由于是在家里摆龙门阵,他也没有下级向上级汇报工作时通常所有的那种拘谨。他从彭主任的问话中发现他非常渴望听到基层真实的情况和老百姓眼下过的真实的生活,于是就对事不对人、有选择性地讲了一点。他从彭主任的反应中知道他成功了。他非常清楚,征服小敏不费吹灰之力,关键的问题是必须花费心思征服小敏的父亲。

在他说话的时候,彭小敏一直温情脉脉地看着他,爱屋及乌,她不仅被正华的形像迷得神魂颠倒,甚至觉得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生动感人,如同珠玑。

在亲切的摆谈中,正华差一点就犯下了终生大错。他几次想向彭主任问问关平,想告诉未来的老丈人关叔叔是父亲的老战友、好朋友,可在县级机关里呆了这么久的经验提醒他对涉及领导圈子里的任何问题都必须小心谨慎,所以话几次到了嘴边又让他给咽了下去。

幸亏没问,就在彭小敏送他到招待所的路上,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有个姓关的还在省委当领导吧?”

小敏嘴儿一撇,轻蔑地:“你是说关平吧,还在啊,要不是毛主席气量大,他能爬上这么高的位置?”小敏伸出四根手指头,说“他当年参加的是‘老四’(四方面军),跟着张国焘公开反对过毛主席的。前不久这大院里还贴满了他的大字报,把他的根根底底全抖落出来了。”

正华心儿猛地一沉,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引火烧身。

接下来的日子,彭小敏似乎要让所有她认识的人都知道她有男朋友了,而且是一个真正长得如同白马王子一样的小伙子。她每天请客,不是在家里,就是上饭馆,大院里的,大院外的,小学中学大学的同学老师全都一请便到,到了便绞尽脑汁恰如其分地说一些讨好彭小敏的话。在这样的场合中,小敏是永远的中心,沾小敏的光,正华也领受了无数的恭维话。

小敏还领着正华去商店买衣服,去逛公园、博物馆,看内部电影,去高级招待所的游泳池里一泡就是半天,有一天夜里居然还把正华带到游泳池里开光来了个裸泳。

在一眼能看透底的游泳池里,小敏搂着正华满怀深情咬牙切齿地说:“不出半年,我就要把你身上的这股子县疙瘩味儿全部消灭掉!让你尽快地融入到我们这个红色贵族的生活圈子里来。”

正华反唇相讥:“那你何必劳心费神地改造我这个县疙瘩,就在你们这个高不可攀的红色贵族圈里挑选一位现成的白马王子不撇脱得多?”

小敏说:“我毫不夸张地告诉你,你别看我长得不咋的,这大院里追求我的人还真不少。不过,我清楚他们都是冲着我爸爸手中的权力来的,可以说老的小的全都笑里藏刀,图谋不轨。我现在什么也不缺,缺的就是一个有着一副出色容貌的男人和一份诚挚的感情,而我认为你正好具有这两方面的优势,英俊而且具有小县城人特有的朴实情感。”

正华像吞下一条蚂蝗般的不舒服,说:“你刚才不是发誓要消灭掉我身上的县疙瘩味儿吗,怎么又突然想起赞美我身上的这种优秀品质了?”

小敏说:“我要消灭的是你这个县疙瘩身上的土气、俗气,而要保留和需要你今后继续发扬的是你对我的纯朴与忠诚。”

每天晚上,小敏都要送正华回招待所。她在性欲上的要求如饥似渴,每次进了卧室都必不可少地要和正华**。正华觉得在黑暗中自己的心情会好受一些,可小敏却把双层窗帘拉上,满屋滚来滚去地打开了卧室里的每一盏灯,把卧室照得如同白昼。她说正华的**像罗丹手下的大卫,她不愿浪费了视觉上的享受。对小敏而言是视觉上的享受,对正华则成了一桩惨不忍睹的苦差事。灯光如此的明亮,以至他能一丝不苟地看清楚她身上又黑又长的每一根汗毛,更让他惊悸的是她的下巴上还长着几根粗硬的短胡子,每次亲吻时都会扎痛他的下巴。而且她眼一闭就打呼噜,响得来像河马**时的啸吼。每次**的时候,小敏都会大呼小叫犹如**的母狼在半夜里嚎叫。而正华却是在极度厌恶的情愫下强装出血脉贲张不能自禁的样子来与之配合呼应。当他面对着小敏的背部时,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甚至估计自己的脸色也是苍白的,他过去从文学作品里看到屈服于不幸命运的人似乎都是这样的脸色。而当小敏面对着他的时候,他便会马上装出亢奋得不能抑止自己的样子,努力地用双手爱抚着她那圆滚滚的**和肥大的臀部,幸亏她的皮肤还算白晰细腻,这多少减弱了一些他的难受程度。他丝毫没有感觉到女性**的生动和美丽,因为他缺乏**,没有**的眼睛是不可能发现生活中的任何美质的。何况她原本就全方位地长得来与美丽背道而驰。他用他的脸颊,频频地摩擦着她的小腹和她的大腿。在他的髭须和头发的不停顿地摩擦下,她的双手死死地抓住床沿,两膝颤栗,肥厚的嘴巴一张一合,然后从里面不停地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正华有时候怕服务员听见她那肆无忌惮的喊叫声而不得不用毛巾堵着她的嘴。而且她在**的时候还使劲抓咬正华,弄得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常常惊叹,造物主怎么会如此无情,居然把全世界女人的缺点都集中到了这位红色公主的身上?

2

呆在省革委大院里,正华很容易便打听到了关叔叔家的住处。他还背着小敏去了一趟,省革委的部长们全住着一式的小楼,两人一幢,各住一层,也没有花园草坪荷花池。他在外面转悠了好一会儿,终于没敢跨进去。

离开省城前,由未来的岳母而不是岳父和麻正华单独进行了一次开诚布公的谈话。

岳母说:“正华,这次你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十来天,小敏爸爸和我都认认真真地观察了你,觉得小敏的眼光确实不错,我们对你也很满意。明天你就要回野三关去了。临走前,我想问你一句话,我当然希望能听到你的真心话:你真地会对小敏负责一辈子吗?”

麻正华意识到这就算是毕业考试了,能否合格,在此一举,于是小心翼翼地回答:“伯母,请你和彭主任放心,既然小敏把自己的一生托付给我,我一定会对得起她的。”

岳母对第一道答题很满意,接着再问:“自己的女儿我们自己清楚,小敏自身的条件不是那么优越,你究竟喜欢她什么呢?”

正华字斟句酌地回道:“伯母,我不太同意你的看法,我不认为小敏的条件有什么不好。我愿意摸着心窝子对你老人家说,的确,和漂亮的姑娘比起来,小敏的外在形像是稍微差了一些,但是,在我和她并不太长的接触中,我感觉到她这个人心灵特别美,纯洁、坦诚,没有一点城府,更重要的是她对我无微不致的关心。在选择终生伴侣的问题上,我不会太注重一个人的外表,特别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再漂亮的外表,不也就是那么短短的几年吗?而内在的美丽,才是长远的,也是最重要的。”

岳母肯定被正华这番诚恳的回答感动了,眼中既红又潮,连声赞道:“好,好,我们小敏有眼光,没有看错人!正华呀,你把心窝子掏给我,现在我也给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我和老彭就这么一个女儿,小敏的个人大事,已经成了我们老俩口最大的心病。能得着你这句话,我们也就放心了。当然,只要你对小敏好,我和老彭也会拿你当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关心爱护的。我和老彭已经商量好了,第一步把你调到省团校,先委屈你挂它几天学校的宣传部长,现在离大学开学不是还有个把月吗?时间足够了,让老彭给省教育厅的头儿打个招呼,请他们给抓紧安排一下,下学期一开学就让你到西南大学里去读书,你愿意读什么专业自己考虑好。你要知道,老彭这个人是很讲原则的,过去他从来不干这样的事情,这次为了小敏,也算是破一次例了。等小敏明年一毕业,你们就先把婚结了。你到省团校报到以后,就住到我家里好了,这样你和小敏也会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你看,这样安排你还有什么意见,我们现在就算是一家人了,有什么话,都说出来,不要藏着掖着。”

正华感动地说:“伯母……”

“唔,你现在可以叫我妈妈了。”

“啊啊,妈妈,谢谢你和……爸爸了!我非常满意,没有任何意见。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能够住到你们家里,各方面的条件都是非常舒适的,但是,对我这样一个刚刚从基层调到省里一个新单位工作的人,我想对自己的生活应该要求严格一点,免得同志们对我有议论,而且更重要的是,也可避免给爸爸带来不利的影响,越是艰苦才越能锻炼人嘛,还是等到小敏毕后我们结了婚,我再搬来住吧。”

正华这番话说得很得体,其实,他不愿意到小敏家住,一是不想每天看到小敏那张脸,二是担心和同住在大院里的关叔叔照面,他知道倘若与关叔叔不期而遇,那一定是件很尴尬的事情。

岳母想了想,说:“你小小年纪,倒满成熟的嘛,考虑问题也很全面细心,你这建议好,那我就给老彭说说,让省团校的领导给你安排一个住处。”

麻正华一路春风回到野三关,姚国栋首先单独接见了他。问:“咋个回事,怎么陈局长会先后两次亲自打电话来给你请假?”

正华说:“我不知道陈局长给我请假的事啊。省里突然下来了干部,专门对我进行全方位的考察,翻来覆去地折腾了一个星期,看样子好像马上要把我调到省里去工作。”

姚国栋大叫:“我早看出你麻正华是个人才!哈哈,这证明我这个老东西还是有一点眼光的嘛。正华,几时调函到了野三关,我主持常委班子给你设宴饯行!”

正华出了县委大院,刚走拢四方井,便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叫喊:“正华,你到哪里去了哟?半个多月了,你咋连个音讯也没有啊!”

是红宝!正从自家街沿上蹿下,飞踏踏向他扑来。

正华忽地像掉进了冰窖里……

“爸,妈,我回来了。”正华一跨进院门,便亲热地招呼父母。

麻山板着老脸埋怨儿子:“有你这么当儿子的么?你去地委开了这么长时间的会,怎么也不往医院给你妈打个电话?”

正华说:“地委向主任把我留下来谈话了,可能组织上要调动一下我的工作。”

凌亦非一听,赶紧问:“向主任亲自留你下来谈话……呃呃,他说了吗?把你往哪儿调?”

正华摇摇头:“没说。”

凌亦非喜滋滋叫起来:“英华,家里还有两张肉票,你马上去把肉割回来,晚上为你哥庆贺庆贺。”

红宝和正华去了卧屋里。门一关,红宝就扑进了正华怀里,不停地拿嘴儿咂着他的脖子、耳朵,眼里有话地说:“你不知道,我好想你哦!每天晚上睡觉,我都把你的照片放在枕头上,想狠了,就看看,亲亲。”

正华拍拍红宝的屁股,说:“晚上再来,晚上我们到河边老地方去。”

红宝撅着嘴儿撒娇:“不嘛,不嘛,我现在就要,我现在就要把你吃进肚子里去,让你变成我们的小乖乖。”口里说着话儿,两手就去扒拉正华的衣服。

正华想到彭小敏那身败人胃口的肥泡肉,顿时觉得还是觉得还是自己的红宝可爱,禁不住撩拨,一忽儿工夫身上便燥热起来,很投入地和红宝干那事。灿艳的阳光从窗口投进来,洒在红宝雪白匀称的**上,看上去熠熠闪光,整个人儿就像一块红玉雕琢成的。看着红宝结实柳秀的身子,想想以后每晚将长期陪伴着他的那一堆肥泡肉,正华心中袭上了一丝心酸……凡事就怕没有比较,和红宝干那事,他才知道什么是人生的极乐世界,他才意识到红宝对他有多么珍贵。

他清楚他这么做会对不起红宝,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眼下这种地步,他已经没有任何一点退路了。他只好用“长痛不如短痛”这句古训来替自己壮胆。完了事,他让红宝穿上衣服,他自己也穿好衣服,做出副很严肃的样子说:“红宝,你真好,我真舍不得你。”

红宝笑嘻嘻地说:“我也舍不得你,一天看不见你,我这魂儿就没在我身上了。”

正华见红宝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只好硬起心肠直奔主题了:“红宝,我是说,我可能要离开你。”

“你才回家又要出差呀,要去好久?”

正华觉得自己平时能言会道的嘴巴突然间变得不会说话了,结结巴巴说:“不是开会……是……是我……另外有人了。”

红宝瞪大了眼睛,惊诧地问:“有人?啥子人?你是说……不要我了?正华,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正华说:“我哪有心思开玩笑?红宝,这事我连爸妈都没说,只对你一个人说。这次我到地委开会,碰上了省革委彭主任的女儿彭小敏,她看上我了,她说只要我和她结婚,她爸就把我调到省里去工作。她还把我带到省城去见了她爸。红宝,你明白么?只要我答应和她结婚,以后,我的前程就远大了。”

红宝脑袋像糨糊,人没明白脸儿却煞白了,流着眼泪说:“你……你才我身上爬起来就想当程世美?”

正华觉得心尖上像锥子扎着般疼痛,仍鼓足勇气说:“红宝,你不要急,也不要哭。我现在已经掉下火坑,爬不出来了……”

“啥掉下火坑?啥爬不起来?你这意思是你和那省革委主任的女儿已经上过床睡过觉了?”

“我没想和她睡,是她逼着我和她睡的。你没见那女人比猪八戒还丑,看一眼也要折我三年阳寿,和她干那事,我心里想着的仍是你。”

红宝“哇”地就哭出了声。

正华怕楼下的爸妈听见,着急了,说:“红宝,我现在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了,可是,我已经想好了主意来对付他们……”

红宝说:“你都答应和她结婚了,你都和她睡过觉了,你还能想出啥好主意?”

正华说:“咋没主意?红宝,我这么做,不单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们将来的娃娃。你想想,我要不这么做,还不一辈子就呆在这野三关?整天夹起尾巴做人,辛辛苦苦干上一辈子,顶齐天也不过当上个县长县委书记。你看看姚国栋,一个县委书记从解放到到现在,屋头清汤寡水的像个难民营,最后还不是苦死累死幺台。我要呆在野三关,莫说毁了我,连我们的娃娃也没啥大出息,只能永远做个县疙瘩。我要是当了省革委主任的女婿,很快能调到省里工作,脚下就铺开了一条金光大道。我的想法是,你给我三到五年的时间,等我把基础打得差不多了,她老汉的年龄差不多也就到点了,等到他老汉一下台,我马上和那丑女人离婚,再把你接到省城去享一辈子的福。”

红宝哭喊道:“我不要你当啥子官,我也不想你调到省城去,正华正华,我只要你这个人!”

正华让红宝这话弄得很不好受,愣了片刻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当官,我这人就啥钱也不值了!你最多等我五年,连官带我这个人就全都是你的了。”

这时,楼下就传来了凌亦非的声音:“正华,你们在干啥呀?红宝咋哭了?”

红宝猛地蹦起来,拉开门,一头冲下楼去,也不和人打招呼,洒一路哭声出奔回屋。

凌亦非呆了,麻山愣了,俩人赶紧上楼,冲躺在**的正华问:“咋搞的呀?一回家就吵嘴?”

正华虎地坐起来,以一种很沉痛的语气说:“爸,妈,从今天起,我和红宝分手了。”

两位老人大惊。

麻山沉下脸说:“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婚姻大事,是小娃娃办家家酒么?”

凌亦非问:“咋回事啊?刚才你俩不是还如胶似漆的吗?哪股经神突然发了?”

正华说:“爸,妈,我知道这事我要说了,你们准会骂我,可我已经没办法改变了——我要做省革委彭主任的女婿了。”

麻山和凌亦非面面相觑。

麻山恨恨道:“才到官场上混了几天,咋个就学会打胡乱说了?”

凌亦非慌忙上前,伸手去探正华的额头,担心地问:“正华,你是不是病了?”

正华手一撩:“妈,我没病,我脑壳清醒得很!我告诉你们,我这几天到省里去了,已经和彭主任见了面,还天天在他家里吃饭。彭主任的女儿叫彭小敏,明年大学就毕业了,我已经同意和她结婚,马上就调到省团校做宣传部长了……”

麻山抡起蒲扇般的手掌,猛地向正华脸上扇去:“狗日娃娃,前些年你出卖了你老汉,现在又出卖了红宝,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一点人味儿的孽种!”

凌亦非也叫道:“正华,做人不能这样啊!你这不是害了红宝一辈子么?”

正华昂起头,红眼灼灼地瞪着两位老人,大声吼道:“爸爸,妈妈,你们啥也不用说了,你们想对我讲的道理我全都懂。我知道我这么做叫做卑鄙,叫做可耻,对不起红宝!可彭小敏她死缠住我不放,我也需要他老汉帮我的忙,你们给我掂掂轻重,我是给省革委主任做女婿好呢,还是给一个当过国民党烂兵的人当女婿好……”

麻山气得大叫:“老子今天要有枪,一枪就崩了你!”

二十多天后,一辆吉普车送来了省团校的副校长,有向守天主任的电话关照,姚国栋亲自督阵,把调动手续办得飞快。当天下午,麻正华就出发去省城报到了。

晚上,麻山提着酒瓶去了魏光林家,满脸愧色地说:“狗杂种翅膀长硬了,我和他妈咋骂他也没用……唉,家门不幸,出了个程世美,只有哥子我来给你赔罪道歉了。”

魏光林脸上强挂着笑大度地说:“没啥没啥,婚姻是缘份,缘份未到,强扭下来的瓜也是不甜的。我和你当不成亲家,依然是朋友嘛。”

红宝则在里屋尖着嗓子叫了起来:“我就要把他这瓜强扭下来,正华叫我等他三年五年,我就等!等不到,我这辈子就不嫁人!”

这事儿不消几天就传遍了野三关。老百姓加油添醋,把这事儿演衍成了当代的秦香莲与程世美,弄得麻山和凌亦非好长一段时间连晚饭后散步的习惯也不得不取消了。

3

麻正华第一次去成都,已经品尝过彭小敏家的富贵生活,二次去成都,则让他充分地体会到了权力的巨大魔力。到了省团校,上上下下居然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为他效劳,好像他不是宣传部长而是校长。而且,未来的岳父仅用一个电话,就把他读书的事安排妥当了,和小敏同一所大学,他入的是政教系。头一晚他住在了小敏家里,等彭主任夫妇进卧室后,小敏就钻到他被窝里来了,他怕被彭主任夫妇发现弄得大家都难为情,犹如小偷般干完了事要小敏回自己屋里去睡。小敏格格脆笑,说他骨子里到底是个县疙瘩,思想还这么封建保守,她老爸拿出这么大的魄力来帮他的忙,图个啥?不就为了能让自己的女儿和他共结连理么!共结连理啥意思?不就是男女搂着缠着睡在一起吗!

第二天一早正华想赶在彭主任夫妇之前起来,小敏却哼哼几声,搂住他呼呼大睡。直到天已大亮,小敏的母亲叫了几遍,他们才下楼来吃早饭。他心中有鬼,显得颇有些尴尬,可两位老人却对他亲热得如同一家人,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夜里和他睡在同一个被窝里。

正华进入大学的第一周,做了一件非常勇敢后来也证明是非常明智的事情。

一个晚上,他偷偷去看望了关平叔叔。关平得知他已经成了彭定国的准女婿,大吃一惊。等到客厅里就剩他们两人时,他问正华:“正华,你告诉关叔叔,你真会喜欢彭小敏?”

正华说:“不,我想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不会喜欢她。你不知道从巴川地委领导到省革委的彭主任,我头上承受的压力有多大?我明明知道这桩婚姻是个见不得人的交易,但是,既然是交易,我也从中看到了属于我的机会,所以我还是同意等彭小敏毕业后和她结婚。我现在完全不能肯定结果会是怎么样,但我已经豁出去背水一战,要不,我就永远只能呆在大巴山里的那座边荒小城,一辈子碌碌无为了。关叔叔,我有自己的想法,我要靠自身的努力与付出来创造自己的人生道路。韩信受得**之辱,终成大器,和古人相比,我没有什么不划算的。”

关平为正华的野心之大城府之深大为吃惊,赶紧说道:“正华,你想干啥子哟?千万不要踩虚了脚,那会摔得你粉身碎骨的。”

正华说:“放心吧,关叔叔,我会审时度势,见机而行的。”

关平原本还想在更重要的问题上提醒一下正华,但正华的态度让他不太放心,他最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形势的变化快得来出乎正华的预料,就在他刚刚进入西南大学政教系学习不久,中国发生了一件大事。全国人民曾经衷心爱戴并天天祝他永远健康的林副统帅和儿子勾结行刺英明舵手毛主席未遂后带着一家老小坐“三叉戟”跑了,而且飞机一头栽到了蒙古大草滩上烧成了骷髅。老百姓当然没有权力即时了解这样的高层秘密,等到他们被逐层组织起来传达有关文件时,已经是在林副统帅死后一两个月之后了——那种巨大的震撼与冲击,无以言表!

随着广东丁胜、南京江腾蛟、浙江陈励耘等数省诸侯锒铛入狱,曾向林副统帅上呈过效忠信的四川省革委的彭定国主任,也被中央派来的人秘密抓捕了。彭小敏和她的母亲被扫地出门,沦为贱民。北京新调来的省革委主任,住进了原来彭家的小洋楼。

正华初时也顺理成章地受到了牵连,但是,关键的时刻,过去长期遭受彭定国打击排挤,现在负责全省清查林彪余党工作的关平发话了。他说麻正华同志是在省里和地区两级主要党政领导干部的高压之下与彭小敏定下的婚约,他不是助纣为虐者,而是像旧社会的白毛女一样,是一个饱受林彪死党凌辱的受害者。

受害者麻正华义愤填膺地向有关部门派来的调查人员进行了几番血泪控诉后,便轻松地过关了。

正华形像出众,口笔两厉,又是省革委主任的女婿,同学大都系知识青年中推荐而来,尚无一文收入,而他小小年纪便已担任了省团校的宣传部长,属于凤毛麟角的带薪学习者。诸多优越条件使他在班上原本极有人缘,出了这事后,男同学或幸灾乐祸,或对他不屑一顾,唯独女同学却觉得非他之过,而纯属畸形社会的强权所致,普遍对他怀有一种同情之心。

彭小敏到省团校找过一次正华。正华彬彬有礼地请她坐,请她喝开水,然后有意地将半掩着的寝室门大打开,离小敏远远地坐着,颇有耐心地听她说话。

小敏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种随心所欲的直率与放肆,丑陋的女人一旦丧失了权力的荫庇,真是应证了“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这样一句老话——如此活生生的教材,也愈发加深了正华对权力在当今现实社会生活中无所不能的作用全面而深刻的认识。

正华挠挠耳朵,很艰难地抠出一句话来:“小敏,人的一辈子,总会遇到许多坎坷的,所以要学会承受,即使是无奈的承受。现在的很多事情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是难以想像的,然而世界就是如此的世界,你不能因为世界的不完美而拒绝整个世界。当然,不管怎么说,我眼下的处境比起你还是要好一些,过去你曾经帮助过我,今后如果需要我帮忙,我会竭尽全力的。”正华这番话兼顾了两方面的意思,一是对处于困境中的小敏表示了安慰和鼓励,更重要的则是,他这番经过精心斟酌的话,智商并不低的彭小敏完全应当听得明白无误:麻正华同志已经永远地离她远去。

小敏怯怯地问道:“虽然我已经感觉出了你的意思,可是,我还是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一个更明确的说法。”

正华说:“怎么,我的话说得还不明白么?好吧,我就索性把话说穿。小敏,我和你做不成夫妻,以后如果可能的话,就做个朋友吧?”

小敏听了这话,就掏出手绢不停地抹眼泪,哭哭哀哀地说:“正华,我对你可是一腔真情啊!我把我这颗心连同身体全给了你,你这样对待我,不觉得太绝情了么?”

正华冷冷地笑了起来,眼瞳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尖刻地说道:“一腔真情!你怎么想得出来用这个词儿?你就不怕把它给玷污了!我们是什么关系?是黄世仁和白毛女的现代翻版!告诉你,共产党八路军来了,天亮了,我这个饱受摧残的白毛男翻身了!”他看着惊愕不已的小敏,蓦地意识到她似乎也是个受害者,于是压抑住心中的怒气,平静而不失威严地说道:“彭小敏同志,请你永远地离开我吧,自从你父亲追随林彪,反对毛主席的滔天罪行被揭露出来的那一天起,我和你就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关系了!”

彭小敏的脸儿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等麻正华说完后,她蓦地站了起来,尖厉地嚷道:“麻正华,我现在才算看穿你的狼子野心了!我告诉你,我彭小敏这辈子就是沿街要饭,也决不会求到你门下的!”说完,小敏转过身,脚步很重地走了。

晚上,正华来到省院大院,在关平家的小院外面转了很久,才终于跨了进去。

关平以长者的风范和正华谈了一晚上话,他并没有对正华说正是他在有关会议上力排众议,才让正华化险为夷的,但是,文阿姨零零碎碎的插话还是让正华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关叔叔在他人生最关键的时刻所发挥的作用。

正华感激涕零地说:“关叔叔,侄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样谢你!”

关平挥挥手说:“谢什么?你是麻山的儿子啊,老红军的后代啊,我不帮你还帮谁?不过,正华呀,叔叔我可要告诫你几句,你和彭小敏的事,你第一次来我家时,我就看出你是在利用她和她老汉子耍心眼,委屈自己,以图发展,你这么做,也实是太过份了一些……哎,正华,毕竟这件事已经过去,就不用再提它了,重要的是以后。现在的官场,已经不同于延安时代,也不同于解放初期了,可以说这个社会上最优秀最杰出最有能力的精英人才在我们党内,最肮脏最无耻最奸滑的家伙也混了进来,我在军队地方上管了这么多年的干部,深深地知道眼下的情况很复杂,并不是贤者智者能者就能受到重用,飞黄腾达的,往往是那些奸滑狡诈胸怀野心的家伙。理论上我们共产党的各级干部,都应当是人民的勤务员,所有干部的最高宗旨就是为人民服务,可实际情况则是,谁上谁下,谁高谁低,并不是由人民说了才算,而是由上级领导来决定,尤其是顶头上司的好恶起着最关键的作用,所以,许多人一进入官场,首先就是学会抱大腿,哪条腿粗就抱哪条,可这抱大腿,也是门难学的功夫啊,有的大腿,它瘦而不枯,精壮有力;有的腿看似粗壮如桶,皮色红润,却是红肿之腿,外面艳如桃花,内里已经腐烂,要是不小心抱上一条这样的腿,一个人的政治前途,就算是彻底地完了。”

正华尴尬地说:“良药苦口利于病,我知道关叔叔是在教育我。”

关平说:“我这可不是为了教育你,而是针对干部队伍中一种已经越来越普遍的现像而言的。为了权力、地位,有的人可以说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这样的人一多了,就迫使我想,这到底是干部的个人素质太差,还是我们培养选拔干部的机制出了问题?你今后还得在官场上过日子,我希望你能够记住关叔叔送你的一句话:权力是强横有力的,但是,政治是有道德底线的,共产党人的政治,尤其如此。我们也曾做过违背道德底线的事,但是,你要坚信,我们终将会认真地来纠正这些严重的错误。并争取以后少犯或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关平或许真没想到,他今晚的谈话,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一样戳到了正华的心窝子上。

正华认真地聆听着关叔叔的感慨。他既难堪,又感动,因为他非常清楚,倘不是因为他和关平有着特殊的关系,以他的地位身份,是绝对不可能听到省革委分官组织的最高领导的这番肺腑之言的。

他希望和关平的谈话能更深入一些,便诚恳地说道;“关叔叔,自从林彪事件爆炸以后,时下的人们已经丧失了信仰,而且都以一种鄙薄的语气来谈论权力,似乎不如此便不足以显示自己的清高。大学生们这样做如果说还情有可愿的话,让我更到不安的是,连省团校的学生老师也以此为时髦,省团校培养出来的人是干什么的?这难道还有疑问吗?他们是党的后备队伍,是党的领导者的接班人,连接班人也只能把对权力的渴望与追求深深地埋藏在心里,一个个装模作样故显清高,淡泊官场,这不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吗?这样的人今后一旦掌握了权力,我们还能奢望他全心全意地人民群众服务吗?作为我这样一个年轻的共产党员、已经担任一定领导职务的年轻干部,我始终认为,渴望权力追求权力是应当受到鼓励的,而且组织部门还应当制定出一套公开的机制来加以激励,规范所有的年轻干部在正道上争先恐后,而决不能像过去的我一样去钻歪门斜道。手中没有权力,那就只能像雷锋班长一样任劳任怨、水滴石穿地为人民群众做平凡的好事。而手中掌握了权力的人为人民群众做好事,那就不是担担水,劈劈柴,送个老太太上医院了。他可以登高一呼,万众响应,他能够用一道命令,一纸文件掀起雷霆万钧,排山倒海的力量来惩恶扬善,造福一方。”

4

深夜里,正华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轻快地奔驶在宽阔笔直的大道上。他觉得他不并比许多官员好,但绝对也不比许多官员坏。而更为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一个鲤鱼打挺跳过了龙门,是一位挂着省团校宣传部长头衔的带薪大学生了,只要自己对上小心谨慎,以后一旦获得机会,就为党为人民多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心情愉悦,身体有一种级难得的空灵剔透感。他甚至摇头晃脑地哼起了《鲜花盛开的村庄》里的插曲。

他觉得今晚不虚此行,受益匪浅。在这样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他应当趁热打铁再完成一件大事。

正华接下来做的一件大事就是给红宝写信,叫红宝立即带着单位开的结婚证明,赶到省城来与他成亲。

一个星期后,正华到长途汽车站去接红宝。当着那么多人呀,红宝就一头扎在正华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正华咬着红宝的耳朵悄悄说:“你哭啥呀,浪子回头金不换,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吗?”

晚上,当他们上了床刚刚搂成一团,红宝却突然把他推开,趴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地东摸摸西看看,好像在检查他缺了什么零件没有。

正华说:“你这是干什么呀?我现在不是又完好无整地重新回到了你身边了吗。”

红宝说:“脸皮比城墙还厚,还好意思说完好无缺?红宝命苦,捡到的不过是一碗别人吃过的剩饭。”

正华说:“我这碗新鲜饭是谁先吃第一口的?就算是碗剩饭,那也是彭小敏捡你红宝吃剩下的。”

红宝就用嘴在他脸上、额头上亲来舔去,哼哼唧唧地说:“不说了……我们都不许再说了……我们的好日子……就从今天……重新开始……”

正华一边抚摸着红宝,一边安慰她:“经历过寒冬的人,更知道春天的温暖,红宝,你没见过彭小敏,你想像不出她有多丑。你更不会知道,我和彭小敏做这种事,我心里有多苦?我是宁愿让人打一顿,戳一刀,也不愿和她上一次床啊!”

红宝眼睛就红了,说:“我晓得的,我不怪你,你这么做,也是为了奔个远大前程,让我和我们的娃娃沾沾光。为了这个家,你吃了苦,今后我就巴心巴肠地服侍你,给你当牛做马,给你生儿育女,为你们麻家传宗接代。我要把你照顾得巴巴适适的,让你享一辈子的福!”

真的,只有和红宝**,他才能够全身心的投入,他心灵上所有的束缚都被解脱了,踊跃得犹如一个热血激**的角斗士。红宝像一片温柔的海水,他可以一头扎进去尽情的嬉戏游玩,这种心灵震颤的欢乐和彭小敏在一起是从来没有过的。和彭小敏在一起,他希望自己能身处黑暗之中,而和红宝在一起,他则坚持着把灯打开。红宝的动作虽然远不及彭小敏那样张狂野浪,但是,他却感受到了一种真正两情相悦后产生的心心相应。半夜里,他从一种甜蜜的幻觉中突然醒来,朦胧的月光透过窗帘投进屋里,他惊讶地看见,红宝居然坐在他的旁边,双手抱膝,那么深情那么深沉地凝视着他。他心中一烫,抓住了红宝的手臂。

“睡着了我就看不见你了。”

“小憨包,我让你好好地看一辈子。”

“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你又跑了。我就想一直看着你不眨眼,哪个女人再来追你,我就把她杀了!”

麻正华哭了,双手把红宝搂进怀里,激动地叫:“红宝你看吧,看吧,正华是你的男人,你永远的男人!这辈子,正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正华想把婚礼办得热热闹闹的——他当然是渴望用这样一场热闹的婚礼来为他那一段不光彩的经历划上一个句号——大学里的同学,老师,省团校的同事,他全请了,包括那些或公开或私下里对他曾经有过不恭之辞和轻侮过他的人。“为了尽快地实现我们的目标,我们不仅要团结那些意见和我们一致的人,也要团结那些和我们意见不一致、甚至意见相反的人。”饭堂墙上伟大领袖的一段最高指示对他的行动起着指导性的作用。

可让他伤心的是,不少人对他的盛情邀请显得十分冷淡。正华拍拍脑袋,觉得自己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爸爸不是还托红宝给关叔叔带了大巴山的竹笙和玉兰片么,怎么忙得来轻重都颠倒了?于是他赶紧带着红宝去了一趟省革委大院,送上带着浓浓情意的山货,向关叔叔介绍了红宝,并邀请关叔叔一家届时光临他的婚礼。关平很干脆,一口便答应下来了。临走时,关叔叔还告诉正华一件事,说最近总政治部和民政部为关心老红军的生活,决定给每位老红军免费发放一台电视机。文件到了省革委后,省里马上派人到上海南京组织货源,现在电视机已经弄回来了,就这两天马上就要分发下去。

正华赶紧问:“我爸爸有份么?”

关平说:“怎么会没份?当初虽然给了他处分,可并没有开除他的党籍,取消他老红军的身份嘛。”

正华高兴得简直想大喊大叫一通!他清楚,对他们这个家庭来说,这样的待遇和关心,其意义远远超过了一台电视机。

回到学校和单位上,麻正华马上把省革委关副主任一家要来参加他的婚礼的风放了出来,这一招果然立竿见影,所有的人都受宠若惊地接受了他的邀请,连他当初根本没想到要请的一些人,也通过朋友熟人来表示,强烈要求参加他的婚礼。

婚礼上,麻正华笑容满面地从这样的来宾手中接过礼物,嘴里不停地为自己的大意深表歉意,肚子里却骂:“他妈的怎么就犯贱到了这个份上!你们这样的东西,也配叫人吗!”

红宝向丝厂请了半个月婚假,和正华举行完婚礼没过几天,就必须赶回野三关了。正华把她送上了长途汽车,叮嘱红宝说:“红宝,你知道的,我在家里是老大,可我没能为父母分忧解难,还惹他们生气。我已经横下一条心了,不在省城混出个人模狗样,我就不回去见江东父老。我爸我妈把我们几兄妹抚养成人不容易,你回去后,要替我好好地尽尽孝。”

红宝在路上颠簸了两天,回到野三关,正是夕阳西下时分。还未走拢四方井,便觉着奇怪,满街的大人娃娃提着竹椅板凳,大呼小叫邀邀约约地往四方井拥去。红宝的心倏地悬起了,她以为又是开正华父母的批斗会。

及至到了四方井,远远看见街上整整齐齐坐满了人,大脸小脸全都对着城门洞子方向。连麻家小院的墙头上,黄桷树根盘上也坐满了人。红宝好不容易挤进家门,问她老汉出啥事了?魏光林激动得脸都扯歪了,放下碗惊爪爪叫起来:“你没见那城门洞子前面桌子上摆的啥呀?电视机。红宝,毛主席党中央给你公公发电视机了,啧啧,私人也玩上电视机呐,麻家的新媳妇呃,除了你公公这样的老红军,这四方井,谁还有这资格?”

红宝赶紧跑到门外,巴着门枋踮起脚尖往城门洞子方向看,果然,城门洞子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茶几,茶几上摆着个和脸盆差不多大小的电视机,黑白的,正放着影儿,音乐怪怪的,狮子老虎在上面跑,两只猴子在抱着亲嘴,她公公在电视机旁边开心地笑,还不停地扬着手和聂瘦石打招呼,邀请他坐到前面来看电视。

红宝胸中顿时涌满了骄傲,她觉得她有一万条理由原谅正华的失足行为。

红宝既然已经成了麻家的媳妇,凌亦非就让她搬过家里来一起住了。毕竟,他们的房子要比红宝家好一些,也要宽一些。反正两家门对门,两家的老人红宝都能照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