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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凤走进同泰和药店,直接到大伯父的堂屋。

“伯母。”四凤进来。

见到四凤,徐郑氏的眼睛顿然湿润了,她一把拉住侄女到炕里,声音发颤说:“苦命的孩子。”

四凤垂下头去,片刻后抬起头,说:“我就是这命啦。”

命啊,生死有命。徐郑氏同情苦命的侄女,十几岁与父母失散被卖进妓院,母亲死了,父亲德成身世特殊,生也断绝死也断绝,很难相见。警察局长陶奎元为其赎身娶她做三姨太,有了儿子双龙,日子是苦是甜,有丈夫有家,才是日子啊!现在丈夫被杀,撇下她……眼泪淌了下来,她说:“四凤,不行你领孩子搬回来住吧。”

“伯母,我和双龙挺好的。”

陶奎元的两房夫人刁泼出了名的,特别是大太太,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谣谚道:

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不得便宜下口咬。

“别给你们娘俩儿气受。”徐郑氏怕侄女委屈,说。

“暂时还不至于。”四凤说,眼睛四下寻找,问,“大伯呢?”

“在里屋睡觉。”徐郑氏指下紧关的内屋门。

大伯在四凤的印象里终日忙碌,很少得闲,大白天的睡觉几乎就没有过。疼爱她的大伯,小时候经常给她念叨的谚语有两则记忆最深刻:不正,苗不正,结个葫芦歪歪腚。其二是,山怕无林地怕荒,人怕偷懒花怕霜。大伯总是做出勤劳榜样给兄弟们看,给家人看,睡懒觉,简直不可思议,莫非他病了?

“近日大伯的身体?”四凤问。

“身板好好的”,徐郑氏掖掖藏藏什么,说,“市面儿乱七八糟的,他几天没睡好觉,四凤,找你大伯有事?”

“不,没事儿,别格愣(打扰)他……”

“呃”,清嗓的声音。

“大伯醒啦。”四凤急忙下炕道。

徐德富走出屋来。

“大伯。”

“四凤来家了。”徐德富坐到一把椅子上。

“大伯,我刚从医院来。”四凤给徐德富倒杯茶水。

“见你哥没?”徐德富急忙问。

“见啦,哥挺好的。”

“伤口闹发(感染)没有?”徐郑氏急忙问。

“没有,日本大夫治疗,又使洋药。”四凤说。

徐德富治疗上不惦心,只要是正常治疗,日本的医术比我们的好,洋药(西药)治有些病比草药来得快,管用。

“哥让带信儿给大伯,他一切好好的,四平街警察局贾局长到医院看过他,还表扬了他。”四凤说。

听这样说,徐德富悬几日的心彻底放下来,这两天他惦念两个人,三弟徐德成,和儿子梦天。三弟是生是死,儿子虽然不是生死那么严重,伤情令他心放不下。

“你哥的气色咋样?”徐郑氏问。

“那天表哥回来不是说了吗,挺好的。”徐德富嚼碎一块茶叶,咽下后问四凤,“没问你哥,奎元到底怎么死的。”

“没问。”

“为啥?”

“该河水死井水死不了。”四凤冷漠的话语耐人寻味,清楚她身世的徐家人,不难理解其中含意,是这样,或是必然如此。

徐德富没再深问下去,四凤这样看了,她能想开,旁人倒没什么,何况陶奎元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不足惜。他对徐家怎样,体会最深的是徐德富,警察局一直盯着徐家,至少有一个人——三弟徐德成被盯得死死的。尽管多年前他就诈死,家里办了丧事,陶奎元不信;如果还有德中,也是他近期注意上的。徐德中离家多年,前不久派一个交通员来送信,才知道他是抗联的人,潜回三江县,除了说搞些治红伤的药品外,还做什么交通员没说,月亮泡子消灭日本宪兵队和警察大队,长兄徐德富猜到与二弟有关了。儿子梦天是唯一从月亮泡子逃回来的人,他应该知道当时详细情况,几次想去医院打听详情,警察不准家属接触,表哥在日本医生帮助下见到梦天,可是警察在场不能多问,四凤从医院回来,她也许带回他需要的消息。

“你哥还说别的没有哇?”徐德富问。

四凤认真想想,堂哥徐梦天带给大伯的话,一个字都没落。

徐郑氏留侄女吃午饭,四凤说孩子在家得回去。陶家这几天人客很多,吊丧的问候的,她要回去招呼客人。

“哪天带双龙回来,住几天。”徐郑氏说。

四凤出屋,徐德富一直坐在椅子上未动身,直到四凤的背影被木板门隔断,他忍不住的东西,湿乎乎地流过脸庞。

徐郑氏回来,见丈夫一脸的泪水,悄没声儿地坐在一边。

“唉,苦命的孩子。”他叹然道。

“谁说不是啊,从小没妈,吃了那么多苦。”

徐德富的泪水更多,十分悲伤。

“他爹,我知道你打从小就疼四凤……”徐郑氏劝慰一番,她担心丈夫的身体,他是这一大家人的主心腔(骨),没他不行啊!上炕认针线笸箩,下炕认锅碗瓢盆的女人眼里,没有多少政治、时局,纷乱的时世,她还是看到了,诈死的三小叔德成,暗中抗日的二小叔德中,还有不露声色支持自己兄弟的丈夫,一时寻思不出来他们干什么,所做的都是戗茬(逆)的事,充满着危险,她从幔杆上扯下条手巾,说,“这次是不是老二、老三他们做的事啊?”

徐德富抹去脸上的泪,说:“你说陶奎元?”

“他们是死对头啊!”

“德成不能不想到四凤,多大的仇还有四凤啊。”徐德富有另外一种想法,陶奎元的死另有说道。

“那你说谁会杀死他?”她问。

“嗯,乱枪吧。”徐德富不能说出真实想法,一来推测没得到证实,即使证实推测正确,也不能说出来。

“陶奎元的两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们烦四凤丁丁的(程度极深),我怕给她气受。”

“你勤打听点儿,不行把四凤和孩子接回来。”徐德富说。

“四凤是打碎牙自己往肚子里咽,肯说?唉!”徐郑氏叹口气,叨咕道,“她要肯说就好啦。”

“钢帮硬正像他爹。”

“也像雅芬。”徐郑氏想到妯娌——德成妻子,獾子洞徐家大院的岁月,那个瘦小的身影蝴蝶一样飞来飞去,蝴蝶总是让人赏心悦目,给人带来快乐。

“老爷!”有人叫门。

“是时仿。”徐德富道,“进来吧。”

管家谢时仿给徐德富带来最新消息:那个姓安的,听说接任陶奎元局长的人,将死去的警察就地挖坑埋在月亮泡子。

警察大队是胡子铺局打底,当年久占绺子接受陶奎元改编……落得如此下场没什么奇怪的。

“时仿你说新来的局长姓安?叫什么名字?”

“安凤阁。”

徐德富倒认识一个安凤阁,是不是这个安凤阁有待证实,他认不认得新来的县警察局长,完全出于为儿子梦天着想。

“宪兵队也来了新队长,随来一队骑兵。”谢时仿说,“那个林田数马回来了。”

“当年跟狩猎队韩把头打仗的……他可没影儿多年了。”

“是他,回来啦。”

“老秃牙子。”徐德富说。东北方言中,老秃牙子即老家伙。

“三江县又要折腾一阵子。”谢时仿几分忧虑地说,“死了那么多日本兵,一时半晌儿不能落滚儿。”

“老云接驾,不阴就下。”徐德富说句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