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风笑颜一副快要累到吐血的样子,云湛知道她是在伪装,也不去搭理。但他不得不佩服一下,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竟然对逆火修复术掌握得如此到位,不到两天功夫就复原了那么多内容,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我还以为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个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呢,”他说,“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

风笑颜呸了一声:“你也就比我大那么几岁,别装出老头子的样子,和我师父似的……其实你说错了,本小姐还真就是不学无术,学了这么多年的火系秘术,别说打架了,连灭火都费劲,但就是对这种小把戏很着迷。”

“这可不是小把戏,”云湛说,“但诚实的说,确实是用处不算太大的秘术,几十年也碰不到有人需要用一次。所以我一直担心找不到还会这种修复术的人。”

“别抱太大期望,”风笑颜说,“上面的纸张烧得不算太厉害,越往下损坏越大,必定有很多超出了可以修复的程度。”

“那也没办法,”云湛叹口气,“尽人事吧,能修多少算多少。光是现在这些,至少也能帮助我弄明白不少问题了。”

他在心里拼凑着自己亲身经历的事件与这份手记上所讲述的内容,并迅速找到了二者最根本的共同点:秘术师,独眼人。在每一起事件中,这两个元素都始终存在。而手记上隐隐提到了极为关键的一点,那就是他们都和五年前的某一个神秘组织相关。

云湛做着猜测,慢慢勾勒出大致的轮廓。五年之前,曾经存在这某个秘密的秘术师组织,其宗旨暂时不明,但可以肯定,加入这个组织会对秘术师的个人修炼大有帮助。秘术师们由于某些原因——比如分赃不均——引发了那起内斗,这个组织烟消云散了,但五年后,由于某些原因,它又卷土重来。崔松雪出于好奇试图调查这个组织,结果反被追杀,丢了性命。

“只有你能挽救九州的命运了。邪魔已经复苏,血灾即将降临。”他又想起了这封没头没脑的信。可想而知,这个神秘的组织一定是在做着某些耸人听闻的大事。甚至于有可能产生相当严重、足以影响到九州命运的后果。

那么,“复苏”的是些什么人呢?云湛翻着手机,注意到其中提到,有十余人在那场搏斗后失踪,此后一直下落不明。他忽然有了答案:也许就是这十来个人,杀光了自己的同伴并霸占了秘密,并且经过五年的准备后重新出山。而去年发生在九州各地的那些惨案,很可能就是他们行动的第一步。

邪魔真的要复苏了,虽然还暂时不知道它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但它锋锐的爪牙已经开始放射出寒光。

“不错的推测,”风笑颜点点头,“倒是把你所遇到的事情放入了一个基本框架里。”

“你的意思是,还有别的漏洞?”云湛听出她话里有话。

“不算漏洞,不过还应该想得更远一点,因为你忽略了我和我师父的经历。”风笑颜说,“别忘了,我师父那个破院子里藏着的怪婴,可都是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

这话提醒了云湛,令他又记起了刘厚荣昏迷前讲述的那三件惨案:“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个什么新兴的组织,而是至少绵延了五十年了。”

“所以这兴许是个无比可怕的组织,”风笑颜的表情活像大人在讲狼外婆的故事吓唬小孩,“而且我到现在也还没想明白,为什么那些人都要挖掉一只眼睛?”

“也许是效忠的意思吧?”云湛说,“就像很多帮会要入会就得在身上烙下印记一样。”他看出风笑颜的神色有异:“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吗?”

“没事儿,”风笑颜摆摆手,迅速把话题岔开,“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离开王宫?住在这里,憋也憋死了。”

“保护你的安全,可是你自己提出来的要求,”云湛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现在独眼人在找你,盛怀山也在找你,我又不是三头六臂。除了王宫,哪儿也没法绝对安全地护住你。”

风笑颜撅起嘴:“好歹也是男人哎,说起话来那么没志气。”

云湛推开门,轻笑一声:“我早就过了把志气摆在嘴边当糖豆嚼的年岁了,你这一招对我没用,乖乖呆着吧。好好睡一觉,晚上还得干活呢。”

“那你就不怕那位漂亮的公主吃醋?”风笑颜阴阳怪气地说,“你带我进来的时候,她瞧着我的眼神可是相当勉强,就像我小时候养过的猫见到院子里跑进来野猫时的模样。我要是住久了,没准儿最想干掉我的人就会变成她了……”

“闭嘴!快滚去睡觉!”云湛没好气地大喝一声,重重撞上门,门里传来风笑颜故意放大的窃笑声。

风笑颜的话大半出自调侃,但落入云湛的耳中,却是相当的不受用。他走出门后,发了一会儿愣,决定去石秋瞳那里看看。

石秋瞳正一脸忧色,这让云湛难免有点做贼心虚,但他很快想到,就算石秋瞳真的对他收容风笑颜有什么意见,也不至于表露在外,一定是又发生了别的什么事了。

“又一起刺杀未遂,”石秋瞳开门见山,“今天上午我去城东门巡视城防的时候,有一小块城墙突然断裂,差点砸中我,倒是死了两名侍卫,伤了六个。”

云湛不由得一阵怒意涌上心头:“这未免玩得有点过分了吧,你老爹真的不管么?”

“他?我和他提过,但他坚决否认,”石秋瞳回答,“我看他的表情,倒不像是假装,所以大概真的是他那些鬼鬼祟祟的盟友背着他干的。”

“也就是说,这些所谓盟友已经完全不听他的使唤了,”云湛眉头一皱,“看来我非得动手解决掉他们不可。”

石秋瞳摇摇头:“我又不是见到耗子都会吓晕过去的娇小姐,你已经为我折腾了那么多天了,还是顾着你自己的事情吧。我能照料好自己。”

“我又不是只为你着想,这些事情也和我有很大的关系,”云湛煞有介事地回应,“别忘了,我是个天驱,制止战争是我的使命。”

“这种时候你倒是想起你是个天驱了。”石秋瞳摇摇头,但眼神显得很柔和。

“或者我也可以直接找到木叶萝漪,和她谈谈。”云湛说,“虽然我在她手里吃了点小亏,但她也没能取胜,想来对我还是有些忌惮的。”

“其实我觉得,还有一个人你更应该忌惮。”石秋瞳说。

“是谁?”云湛已经反应过来石秋瞳想要说谁,但还是明知故问。

“就是你带来的那个女孩,”石秋瞳的表情很平静,“我觉得她的身上有些古怪,而且有些事情瞒着你,虽然她能帮到你的忙,你还是得当心。”

云湛盯着石秋瞳的脸,想从上面看出一点嫉妒的影子来,但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他似乎很害怕石秋瞳不高兴,却又似乎很期待看到一点吃醋的表情,所以这个结果让他不知道是该满意还是遗憾。

“我会留意的,”最后他说,“反正这个姑娘凡是涉及到战斗的秘术都不怎么在行,要想对我不利倒也不容易。”

“你这个人呢,是一个太容易对女人心软的家伙,”石秋瞳悠悠地说,“这可以算做你的优点,但也是你的缺点。木叶萝漪如果是个男性河络,你未必就会那么信任她。别忘了,这世上最喜欢说谎的,就是女人。”

“以后我会对女人心肠硬一点的,”云湛咬牙切齿,“因为今天我算发现了,女人说话总喜欢戳别人的痛处。”

石秋瞳笑了笑:“你打算怎么找到木叶萝漪呢?这些贵宾倒是意外地改变了行程,并没有离开,而是又留了下来。据我所知,防卫又加强了,照我看是他们遇到了一些意外的麻烦,所以不敢轻易上路,索性利用我老爹的力量来保护自己。”

“他们还真是能占便宜呢,”云湛耸耸肩,“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有办法混进去了,进去之后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往贵宾驿馆运货可真是个苦差事,梁小柱愤愤不平地想。那些当兵的一个个凶神恶煞,强横霸道,自己每次去送河鲜,非但得不到赏钱,倒是经常被赏几句呵斥乃至于重重几脚。但是没办法,住在驿馆里的都是国家的贵客,国主总得让人家好吃好喝过得舒服吧?那就只能让下面的草民不舒服了。

梁小柱赶着马车,无精打采地驶向驿馆,车轮发出奇怪的吱嘎声,这让他心里一阵疑惑。除非是车上的鱼虾和冰块超重了,否则不应该有这种声音的,难道是车轴坏了?那就又得花钱去修了。想到这里,他赶紧勒住马,从驾座跳下来,走到后面去查看一番。

刚刚走到车边,那些包裹着冰块的稻草忽然嘭地一声,被什么力量冲散了,紧跟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从稻草堆了冲了出来。梁小柱吓得两腿发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滚到车底趴着再说。

从车底看出去,那两个一直躲在他车上的家伙是一男一女,男的一头银发,估计是羽人,女的身材只及常人一半高,原来是个河络。羽人手里握着一张弓,已经搭好箭,瞄准着河络,而河络两手空空,两只手掌上仿佛有黑气在流转。梁小柱别的不懂,只能看出一点:这两个人都相当能打。

两人互相对峙,好一阵子都没有动弹一下,似乎是难以找到对方的破绽,而可怜的梁小柱自然也不敢动,紧张的连胃都要抽筋了。这几分钟于他而言,简直就像一年一样充满煎熬。

等了好久,两个煞星都并没有打起来,倒是女河络首先缓缓地放下手,脸上露出俏皮可爱的笑容:“云湛,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反应敏锐嘛。”

“你也不差,萝漪,”名叫云湛的羽人回答说,“不过我不大明白,你为什么也会藏到这辆车上,难道你早发现我了?”

“我又不是神,”萝漪摆摆手,“只是我的对头知道我挖掘地道很在行,已经有所防范,所以我不得不选择其他的方法混进驿馆而已。我们俩是英雄所见略同。”

“混进驿馆?我不太明白,”云湛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说,你其实并不是驿馆里的那些贵宾,相反还是他们的对头?”

萝漪肯定地点点头:“看来你已经跟踪过我了,不过你跟错人了。”

云湛苦笑一声:“没办法,你在我心目中地位太高,我一见到你,就把你和最终的敌人划上了等号。”

“可惜你划错了,”萝漪回答,“这一次,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了。”

云湛这时候好像才注意到仍然在车底下瑟瑟发抖的梁小柱:“这位大哥,对不起惊吓到你了,这点钱拿去喝酒吧。”

然而他伸手在怀里掏了半天,什么都没掏出来,萝漪微微一笑,往车下扔了一枚银毫:“云湛啊,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