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他的情况已经比两个月前好多了,”佟童说,“虽然仍然不能说话也不能写字,但手指头已经勉强可以动了,意识也恢复了一些,知道渴和饿。不过恢复的进度仍然比那位大夫预估的要慢得多,现在看来,别说三个月,五六个月也未必能恢复如初。”

云湛轻叹一声,看着病**仍然双目呆滞的刘厚荣,默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问:“关于丧乱之神,你们找到了什么相关的消息吗?”

“什么都没有,”佟童摇着头,“这真让人难以相信。如果这个丧乱之神墟渊——不管他是真神还是骗子——真的存在过,并且曾经有过活动,那无论如何不可能完全没有记录留下来。”

“我怀疑,可能是有人抹去了与墟渊相关的记录,”陈智说,“如果他活动一直很秘密,那么本来就只会有极少数人知道他的存在,相关记录也只会更少,所以要完全抹掉并非无法做到。”

“但也绝不容易,对吗?”云湛说,“比如我知道,衍国一向有专门的官员搜罗各种野史秩闻、奇谈怪论,甚至做得比皇室还到位。如果连你们这些内部人士都找不到,那就说明,这么干的人爪子伸得足够长。”

陈智神色黯然:“可不是。刘厚荣好容易找到重要的记录,可他现在又说不出来。”

云湛又讲了一下自己去往北荒所遭遇的经历,佟童一拍脑袋:“崔松雪,这个人我听说过,几年前他曾经帮助我们破过一起案子,只是他始终只传书不露面,所以不知道他的长相。”

“只传书不露面……我还指望能多了解他一点呢,”云湛有些失望,“我那位豪爽过头的蛮族客栈老板当真是只问风月不谈国事,和他喝了半个月的酒,可说了半天也说不明白他究竟做过些什么。”

“这个人的确行踪飘忽,不过他在信里提到过,他一生寄情山水,喜欢四处游走,特别爱去人烟稀少的荒僻所在,所以经常能遇到很多常人不知道的新鲜东西。”佟童说。

这话的前半截仍然是图马曾经说过的,但最后一句却让云湛隐隐有些领悟:“经常能遇到很多新鲜的东西……也就是说,他之所以招惹到那些一只眼睛的凶神,多半也是因为他闯入了不该踏足的地方,看到了不该见到的东西。”

那一刹那云湛想到了几个月前的魔女复生案,假如从崔松雪的角度切入,而这还真有点相似之处——都与闯入不该闯入的禁地以及杀人灭口发生了一些联系。只不过魔女复生案的所谓灭口只是个幌子,所谓禁地早已成为空城,而崔松雪被人天南海北追杀的遭遇,却并不像是假的。

“你也想到了魔女复生,对吗?”佟童忽然问。

“没错,但仔细想想,又不大像,”云湛说:“我见识过他们的秘术,非常古怪而邪恶,闻所未闻。而这三枚金属圆牌也绝不像只是个骗局。”

这话提醒了佟童:“对了,你把这三个圆牌带在身上,他们岂不是能借此找到你?”

“你应该反过来说:我能借此等到他们,”云湛回答,“何况我已经知道圆牌的特性了,谁找谁都是公平的。我需要亲手再抓住一个独眼人,并且制止他忠诚过头的自杀行为,那样才能真正开始审问。”

“你真是我所见过的最不要命的人,”佟童感慨起来,“单身汉就是好啊,无牵无挂,无拘无束,想做什么都可以。”

背后传来陈智等同为单身汉的年轻人的抗议声,云湛却完全没有听进去。他仿佛是被佟童这句话噎住了。

我真的无牵无挂么?他想着,我可以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佟童的话竟然真的给云湛带来了一点心理阴影,令他不自禁地想到,如果自己长时间地呆在王宫里,会不会把那些杀气甚重的独眼人也引到石秋瞳身边,给她带来意外的麻烦。而假如自己不去宫里,又不知道那些吃白饭的大内侍卫能否应付得了辰月教的杀手。辰月和未知身份的独眼人……无论哪边都难以对付。

他先回到事务所,因为近一两个月一直在外奔波,事务所完全没有生意,他又穷得请不起助手,以至于开门之后,扑面而来一股灰尘的味道。他叹了口气,摸摸空瘪的钱袋,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去找个地方蹭顿晚饭,不过在此之前,最好是先把事务所略微打扫一下,不然连椅子都没法坐。

他正准备去拿门后的笤帚,忽然顿住了,视线落到了地上:虽然天色已经不早,但他还是能看出,薄薄的灰尘所覆盖的地板上,有几个淡淡的脚印,那脚印从门口延伸而去,一直指向了一个杂物柜。不过以云湛的收入状况而言,实在没什么杂物能存得下来,所以这个柜子基本是空的,藏进个把人那是半点问题都没有。

他不出声地冷笑一下,故意脚步沉重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做出收拾屋子的假象,等走到最适合的距离和角度时,他突然站定,闪电般地搭好了箭:“滚出来!不然我在你身上射出一串窟窿来!”

柜子震动了一下,似乎是柜子里的人很害怕,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云大爷,千万别发箭,是我!”

云湛听到这个声音,愣了愣,收起弓箭,拉开了柜门,把里面的人揪了出来。他打量着眼前这个满脸惊惶的人,哼了一声:“卢保根,你躲到我这里做什么?”

久盛客栈的小伙计卢保根声音颤抖地说:“云大爷,我没地儿去了,盛捕头要抓我,我觉得他肯定是想逼问你的下落!”

云湛轻叹一声:“看来老子走到哪儿都是连累别人的命……你先从下吧,说说怎么回事。”

卢保根也不顾椅子上全是积灰,一屁股坐下来,把自己半天前差点被盛怀山捉住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幸好遇上那些秘术师打架,把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了,我才能逮着机会跑掉。”

“秘术师打架?”云湛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多少人?”

“一共五个,有一边是三个穿着长袍子的看不到脸的人,另一边是一个老头儿,带着一个年轻人,我也就瞥了一眼, 没看得太仔细,”卢保根回答,“不过那个老头儿和年轻人都是住在久盛客栈的,已经有两天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他们俩都是羽人。”

羽人?云湛愣了愣,想起了之前在路上看到的那一幕。这么说来,那个被盛怀山押着的年轻羽人,多半就是在场参与秘术相斗的那一个,至于遮住头脸的长袍人……

他们一定是想挡住自己的眼睛吧,云湛想。

他匆匆写了一张纸条交给卢保根:“城西宴宾楼对面有一个常年坐在那里的老乞丐,你去找他,把纸条给他看,他会安顿你的。盛怀山那边,我一定尽快解决。”

“我怎么样没关系,”卢保根接过纸条,“您可千万得当心,今天那场架,死了几个捕快,我看盛捕头火气很大。”

云湛苦笑一声:“盛捕头火气再大也不是什么问题……你先去吧,小心点。”

卢保根走后,云湛立即点上灯, 拿出随身带着的一枚金属圆牌,放在凸光镜下观看。果不其然,丧乱之神的右眼上出现了五个小小的黑斑,其中两个是他在阴羽原抢来的另外两个圆牌,已经被他妥善地藏在南淮城的两个地点,用以迷惑敌人:而剩下的三个,无疑就是那三名秘术师了。

既然我能看到他们,毫无疑问,他们也很快就会注意到我,云湛着。这当中不利之处在于,自己只能判断出有圆牌持有者靠近,对方却懂得如何较为准确地定位,主动与被动之分明显。现在判断敌人接近,就已经足够了,需要找到某种新鲜血肉把圆牌藏进去,眼下周围的事情一团乱麻,还是先别把那些底细未知的独眼人引到身边为好。

转眼已到黄昏。他妥善藏起圆牌,正准备熄灯去王宫里继续为石秋瞳值夜,天空中传来一阵禽类振翅的声音。那声音他非常熟悉,一时间忍不住握紧了拳头:那是师父云灭和他联系所用的迅雕。那是一种特产于西陆云州的猛禽,飞行速度比寻常的信鸽快得多,尖锐的喙和爪也使它不易遭受天敌侵害。云灭曾经出于机缘巧合,深入过云州腹地,学会了驯养之法。

云湛一声唿哨,一只灰色的大雕从窗外扑了进来,直直落到他的肩头,撞得他一个趔趄。他伸出手,抚摸着这只不断用翅膀拂过他面庞的大鸟:“好啦好啦,先别闹啦。现在没你吃的,等会我出去买……先把信留下。”

他从迅雕的脚爪上取下一封捆在上面的信,然后挥挥手。迅雕似乎明白了云湛这穷鬼没什么好东西犒劳他,委屈地鸣叫一声,很有尊严地飞走了。

云湛嘟囔了一句“抱歉”,展开卷起的字条,上面娟秀的字体说明此信并非出自云灭之手,而是由师母风亦雨代笔。云灭此人向来怪癖多多,比如不喜欢留下自己的字迹,身边有人指使的时候就绝不动笔。好在云湛知道,这世上比自己师母更加好脾气的人只怕找不出几个,代笔写封信这种事,她是不会有半点意见的。

信的本身内容并不长,因为云灭是一个不喜欢废话的家伙,嘘寒问暖之类的词句假如从他的嘴里蹦出来,那一定是别有用心,足以令人毛骨悚然。不过这一次执笔的是风亦雨,她絮絮叨叨先花了大量篇幅询问云湛的生活近况:有没有还像过去那样三天花光一个月的钱?是不是还经常拿了别人的预付款然后赖账?找到对象了没有?“你的年纪也老大不小啦!”

这些话让云湛感到温暖,他的亲身父母早亡,自从十六岁那年跟随云灭学艺以来,云灭和风亦雨在他的心目中,其实就和父母无异,虽然云灭的脾气经常让人禁不住想上吊。比如风亦雨最后写道:“你师父又在一旁嘀嘀咕咕了,说反正迅雕身强力壮,‘你就是写上十斤重的纸它也驮得动’,所以就到这儿吧,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该说正事儿了。”

云湛笑了笑,接着往下看“正事儿”,然后他露出了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他又重新读了一下那段简短的来自于云灭的话语,确认了上面的内容,嘴角歪了歪,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在他的手中,那张信纸上明白无误地写着:“云氏家族最后一位会使用逆火修复术的秘术师,叫做云浩林,一直居住在宁南城。但在半个月之前,他已经带着自己的徒弟离开宁州,我找到一个听到过他们谈话的茶博士,确认他们的目的地是南淮城。这师徒两人的相貌特征是……”

“盛怀山会杀了我的,”云湛喃喃自语,“衙门快成客栈了。”

“你以为衙门是客栈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盛怀山端着胳膊,带着充满自信的笑容说。然而坐在刑讯室里的羽人女子却镇定自若,仿佛是看穿了盛怀山的色厉内荏:“这话你用不着对我说,得对那些准备来杀我的人说。你这个小小的衙门在他们面前到底像不像客栈,我说了又不算。”

天色已晚,盛怀山却一直没有离开,始终留在衙门里审问那个叫做风笑颜的羽人女子。他既想要从风笑颜嘴里掏出点东西来,以便弄清楚杀死自己两名手下的真凶,又被刚才秘术师斗法的声势所震慑,不敢在风笑颜面前太过强横,这让审讯变得十分艰难。而这个居心不良的羽人还在不断地刺激他,告诉他三个逃走了的冰系秘术师更加厉害,他们随时都会追到这个衙门里来。

“他们要是杀起人来,可顾不得什么误伤不误伤了。”风笑颜轻描淡写地说。

这让盛怀山的心情更加恶劣,生气中还带上些恐惧。最后他挥挥手,命令捕快把风笑颜锁起来,声称自己出门吃饭去了。但他其实只是从正门出去,然后迅速从后门绕回去,一边啃着干硬的烧饼,一边坐在离刑讯室最近的一所房子里,从窗口监视着那里的动向。他毕竟还是对那三名不知去向的秘术师心怀戒备,不敢轻易把自己放在危险之地,成为不幸的被殃及的池鱼。

两个对时过去了,盛怀山觉得自己浑身僵硬,肩膀酸疼难忍,他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两圈伸展一下筋骨。就在转身的一刹那,他觉得隐隐有人影晃过。但急忙扭头后,却又什么都没能看见。但他仍然不放心,连忙跟了过去。

刚刚来到门口,他就猛地停住了脚步,抽出刀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身前竟然站着让他恨之入骨的游侠云湛,而云湛背后跟着的,正是风笑颜。在两人身后不远处,东倒西歪地躺着盛怀山的手下们,看来都是被云湛解决掉的。

“云、云湛!你来这里捣什么乱?”一向喜欢在脸上堆出虚伪笑容的盛怀山,这一刻也禁不住怒吼起来,“为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你都要来插一脚!”

“因为我闲的骨头发慌。”云湛反倒是笑容可掬地回答说,然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挥拳,正中盛怀山的鼻梁。在盛怀山的后脑勺磕到地板之前,他已经拽上风笑颜消失了。

“这个人大小也是个捕头,你居然就这么当着面揍他,就不怕他报复?”风笑颜好奇地问,同时打量着云湛这间简陋的事务所:“而且你居然就大模大样回到这里,他岂不是很快就能追过来?”

“我冒犯他的次数已经足够他想要杀死我二十多遍了,”云湛嘿嘿一笑,“所以再多几遍也无所谓。至于回到这里……这叫做虚者实之,实者虚之。”

“好吧,看来你在南淮城混得也不咋地,”风笑颜说,“我们进入下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把我从衙门里弄出来?难道你认识我师父?”

她说起师父时,神情有点黯然,云湛拍拍她肩膀:“死者已去,节哀顺变。我把你弄出来,是因为有事情需要求你师父帮忙,但你师父已经去世了,我只能寄希望于你了。”

“是和我们修习的秘术有关吧?”风笑颜问,“老头儿一辈子都喜欢研究各种冷僻少见的秘术,但偶尔也能帮人解决大问题。”

“没错,眼下就有一个极大的问题需要你帮我解决,”云湛说,“我有一些写了字的纸张,暂时不知道上面的内容,需要用一种很特殊的秘术来逆转燃烧过程,把纸张复原。根据我的调查,全九州仅剩下的会使用这种秘术的人,就是你师父了,可他已经离开宁州,带着徒弟来到南淮了。结果我还是晚了一步,没能保住你师父的性命。”

“算你运气。”风笑颜咧嘴一笑,“我和我师父一样,专门喜欢修习各种看来没什么用的冷门法术。逆火修复术我碰巧会一点。不过我不能白帮忙,你得付报酬。”

云湛一阵头皮发麻:“好吧,你只管开条件,我砸锅卖铁也付给你,只要你能替我修复那些纸页。”

“别误会,我不要钱,也不要别的什么宝物,”风笑颜说,“我帮你忙,只需要你也帮我一个忙就行了。”

“什么忙?”

“我和我师父招惹了一些不该招惹的人,他们想要杀我们灭口,所以你得保护我。”年轻的羽人女子笑得颇为妩媚,“事实上,我师父之所以千里迢迢跑到南淮城来,就是想要找你,云湛先生。现在既然你也有求于我,那我们的酬金就算两清啦。”

[修复的笔记(一)]

我不得不把此事记录下来,因为它的怪异程度超乎寻常,并且令我陷入了极度危险之中。我不能确认,也许哪一天我就会被那股神秘的力量所杀害,从此在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因此在我死之前,我必须要把这些事情写下来,然后交给我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保管。我只希望在被那些可怕的邪魔追上之前,能够完成这份手记,把恐怖的真相公之于众,让世人有所警惕。

关于这一系列事件的开端,我首先要记述的,是一个复活的死者,这么说挺奇怪的,但却很贴切。因为那一天,我见到了一个本来应该早就死去的人。

当时我正经过澜州的庆贤城,那是一座弹丸小城,破败而乏味,我到那里的唯一目的只是取道庆贤去往澜州中部的夜沼,观赏某个沼泽部落的独具原始风情的祭祀,这对于一个旅行者是不容错过的。我在夜幕降临后才到达庆贤,把行李扔进脏兮兮的客栈后,来到街上随便走走,顺便觅食。当然庆贤实在是一个小得让人伤心的小城,脚快的人小半个对时就能走完,也没什么值得一看的。

后来我看到一些在路边摆摊的小贩,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充饥的,这时候在昏暗的灯光下,我注意到了一个卖水果的小贩,他的脸型隐隐有些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我好奇心起,上前两步仔细打量,却意外地发现他的左脸颊上微微闪动着一种常人无法注意到的淡淡的荧光。我一下子冲口而出:“连衡!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小贩身子一震,但随即换出一脸惊讶的神情:“这位大爷,你认错人了吧?我叫郭凯。”

“是啊,他叫郭凯,一直在这儿做小生意的,您一定是认错人了。”身边的小贩也帮腔。

我仔细看着这个叫“郭凯”的人,没有认错,就是我所认识的连衡,一位很少在外走动,但其实秘术功底很深厚的的秘术师。他曾经在一次尝试炼制特殊药物时,所用原料失去了控制,把他的脸炸伤了,一种特殊的金属颗粒钻进了他面部的肌肉,甚至附在了颊骨上。一般人看不出来,但秘术师能在黑暗中看到他脸上有微弱的光。虽然他的面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只能依稀辨认出轮廓,但这种光就是连衡的标记,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我和连衡不算太熟,何况我与那些好静的秘术师没有太多共通之处,但多年前也在某些场合见过一两次面,不会认错的。后来我听说他已经死了,这条消息流传很广,绝非谣言,但他为什么还活着,而且“一直在这儿做小生意”?我觉得当中一定有文章,一时好奇心起,想要一探究竟,但转念一想,这本来和我没关系,连衡装死总有他的理由,我何必去多事?

我装作认错人了,买了两个烧饼后转身走开,回到客栈休息。几天之后,我在沼泽边缘的一个小村落里会合了我的向导,我的一位老朋友,并向他讲述了我在庆贤的经历。我们一起发出一些事不关己的猜测,最后一笑了之,但我注意到,在那间乡村小酒舍里,有一个独眼人似乎对我们的谈话很感兴趣。他发现我把目光投向他,立刻扭过头,招呼店家再给他上酒。

当时我并没有留意,而此后我的行程也无须赘述。但当半个月后我结束了旅程,又回到庆贤这座由于太小而流言传得飞快的小城里时,我听到了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水果贩郭凯死了,被人杀害了。有人在现场发现了独眼陌生人的行迹,地方官根本懒得调查,直接认定独眼人就是凶手,并且已经流窜逃远,于是草草结案。

我立刻回想起那个在旁边听我们谈话的独眼人。难道是我暴露了连衡的真实身份,给他惹来了杀身之祸?虽然连衡和我非亲非故,但他若是因为我的多嘴而死,我就得对死者有所交代。

我开始追查上一次连衡假死时的情形。根据多方面打探得来的信息,连衡“死”于五年前的一次帮会内斗。照这种说法,连衡应该是属于某个帮会,但我从没听说过这一点,一直以为他就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组织,”一位朋友告诉我,“几乎没有任何声势,也从来不进行公开活动,但是有人无意中撞见过他们的聚会——人数虽然少,却全都是最顶尖的秘术师。连衡就是那个聚会中的一员。外人也对这个组织有过一些猜测,但都不得要领。”

“也就是说,只知道有那么一个由秘术师构成的组织,却没人知道它的宗旨是什么,目的是什么?”我问。

“是这样的,但这个组织恐怕也不存在了。”这位朋友说,“就在那次被人撞见的集会后第二天,他们似乎内讧了,死了不少人,其中就有连衡。此外还有十来个人失踪了——直到现在都没有重新出现呢。”

“听起来真够离奇的,”我说,“但有一点我没想明白,既然这些都是一流的秘术师,又是在搞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聚会,怎么就被人‘无意中’撞见了呢?”

他有些尴尬,支支吾吾一阵才说出来,其实他弟弟就是该组织中的一员。他发现了弟弟行为异常,于是一直留意跟踪,这才亲眼见到了那次聚会。而很不幸地,他弟弟也在那次事件中丧生。

“我只知道,我弟弟是一个疯狂追求个人修炼的人。”他唉声叹气地说,“能让他感兴趣的,只能是和提升秘术能力之类的有关。我开始以为那是一些秘术师聚集在一起讨论修炼精神力的方法,但是既然闹出命案,就肯定不会那么简单了。”

“提升秘术能力?”这让我想起了一些什么。

“而且你说到那个可能是凶手的独眼人,就更说明连衡的死和这个组织有紧密联系了。”我的朋友犹豫了一阵之后又补充说,“在那起内讧现场的某个角落里,我找到了一个小圆牌。”

他说着,摸出了那枚圆牌,上面是一个凶神恶煞的头像浮雕,却只有一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