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面具与谎言002

“躲灾?”佟童先是一怔,继而明白过来,“哦,我听说了,今天下午南淮城发现了一个凶案现场,一个摆摊卖面的老头被杀了,有小道消息说他是一个归隐的天驱武士。难道此事和你有关?”

“不是我杀的。但有人试图栽赃我。倒霉的是,这个栽赃现在看起来蛮成功的。”云湛把事情经过向佟童讲述了一遍,“当然,天驱上层绝对不会像邵明那个没脑子的蠢货那么莽撞,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楞要把我当成杀人凶犯,但把我抓回去或者客气地召回去好好审问一下多半难免,那样会非常耽搁时间。我猜测,栽赃我的那个人意图也就在这里,他不会指望天驱真的会把我当成杀害任非闻的凶手、把我干掉,但是利用这件事缠住我,耽搁我的事情,却是他乐意看到的。”

佟童仔细想了想:“没错,天驱不会愚蠢到真的把你当成杀人凶手,但是确实会浪费掉你大量的时间。也就是说,这个杀害任非闻并且栽赃你的人,是在和你抢时间。他担心你赶在他的阴谋完成之前找到他。这进一步说明了,尽管还不明白线头的起点在何处,但你已经找到了正确的那根线。”

云湛点点头:“没错,之前我还只是在模模糊糊地猜测,但现在可以确定了,印皓、仇芝凝、十七年前那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同归于尽,还有山谷里的那两个傀俑,就是解决案件的关键。十七年前,一定有什么和印皓以及辰月教——还可能包括天驱——有关的重要事件发生,这起事件不但直接导致了印皓和仇芝凝的死亡,也是最近几个月这一系列和傀俑相关的案子的关键。我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案子打探出来。”

“我也可以帮你查。”佟童毫不犹豫地说,“涉及到天驱和辰月的旧案,可能很难查找,也未必会在明面上和这两个组织挂钩,但我会想办法的。毕竟辰月的案件手法往往与众不同,以我的眼力,有机会变别出来。”

“你我之间就不多说谢谢了。”云湛拍拍佟童的手背,“可惜我这么穷,也没什么东西能送给你们,等这个案子了了,我继续帮你查新的案子做酬谢吧。”

“然后你就会去找公主,理直气壮地以‘我是在帮你们官家破案’为由找她要钱……”佟童哈哈笑起来,“反正不需要从我们的经费里出,我是没意见的。对了,说到案子,我差点忘了,今天来了两个卷宗,是从异地的同行那里求来的,尽管和剖腹案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是和傀俑有关,我原本打算明天叫人请你过来看看。”

“是什么事儿?”云湛一下子来了精神。

“两起案件,一起发生在中州泉明港,刚刚发生不算太久;一起发生在越州北部一个叫东鞍镇的小镇,有差不多半年时间了。”佟童说,“泉明港那起案件,很明确地和傀俑有关;东鞍镇的只是疑似,但二者之间有一个很重要的联系——出现了很可能是同一样东西的物证。”

“什么物证?”

“一个粗糙丑陋的铁匣子。”

“这可有点儿趣了,快把卷宗给我。”云湛说,“已经挺晚了,你不必留在这儿陪我了,看完之后我自己翻墙出去。”

“我确实该走了。不过你如果是要躲开天驱们的话,今晚住哪儿?”佟童问。

“我在南淮还是认识一些穷朋友的,到他们那儿挤一挤没什么问题。”云湛说。

佟童扔给云湛一把钥匙:“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去那儿睡吧。我的床还挺舒服的。”

“怎么,你今天晚上不回去?”云湛先是一愣,继而脸上浮现出坏笑,“啊,我明白了,你今晚有约会!真是没想到啊,平时看你那么老实,我还真担心你打一辈子光棍呢。”

佟童的脸上微微一红:“云大哥,你就别取笑我了。以后有空我再跟你汇报。”

佟童离开了,看得出来这段新恋情让他的心情很愉快。云湛笑了笑,把随身带着的面饼和肉干在火炉上烤热,就着热茶一边吃一边开始翻看佟童所说的那两起案子。

第一起案子发生在中州最重要的港口泉明港,案发地点是黑市交易的聚集地竹林巷,通常被俗称为野猪巷。大概一个来月之前,一个名叫金手雷嘉的河洛工匠被杀死在了自己的铁匠铺里,同时被杀的还有野猪巷维持治安的女性打手常笙。常笙是一个体格异常强壮的女性,黑市里的男人们都不是她的对手,却和雷嘉一起被人下重手活生生打死,可见这个凶犯的武力强得异乎寻常。

金手雷嘉平日里除了常笙之外没有任何朋友,他的铁匠铺除非是有生意,不然不会有任何外人在里面。这个案子原本可能成为无头悬案,但泉明港的捕快却在搜查雷嘉的铁匠铺时有了意外的收获:雷嘉是一个会制作傀俑的偃师。而就在他的后屋里,藏着一个还没有制作完成的十分古怪的傀俑——体内被嵌入了一个根据聆贝仿造而成的机械装置,可以记录外界的声音。

聆贝是一种珍稀而古怪的生物,那是一种状若白石的贝类,可以在干燥的状态下存活很久,一旦被投入温水或者酒里面,就能把周遭的声音全部记录下来,同时色泽转为殷红。日后想要听它记录下来的声音,就把已经变为红色的聆贝扔到火里,里面的声音会随着聆贝的炸裂而响起。只是聆贝价格昂贵得之不易,通常只有达官贵人才用得起,而金手雷嘉所制作的这种价值,只是使用了一些并不太昂贵的矿石,就能模拟出聆贝的作用,实在是技艺非凡。

可以说是天赐的运气,不知道是不是凶手实施谋杀时动静太大意外触动了傀俑的机关,又或者胆小的雷嘉原本就始终开着机关,总而言之,这个傀俑把案发时的现场声响记录了下来。当然了,这并不是真正的聆贝,大概雷嘉的手艺也还没有到尽善尽美,留下来的声音里有很多缺损,但是大致的案件轮廓还是能被捕快们分析出来的。那个杀害了雷嘉和常笙的不明身份的凶手,竟然也是一个傀俑,来到此处是为了找雷嘉为他修理一处伤口。从那段残缺不全的对话来判断,似乎是傀俑先用武力击倒了常笙,再以两人的性命威胁雷嘉就范替它进行修补。然而雷嘉好像并不甘心就这么乖乖地听对方的话,而是耍了点花招,运用了星流石碎片的什么什么特性,似乎是可以让傀俑失去行动能力,任人宰割。

雷嘉在做出这个举动之后的说话显得很得意,说明他至少短暂成功了。不过紧跟着出现的声音更加出人意料,那个先前说话口齿不清的傀俑,不但突然恢复了行动,连说话都变得流畅清晰,腔调大变,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而他和雷嘉之后的对话说明,真的是之前隐藏在傀俑身上的另外一个意识觉醒了。

这之后所记录的声音很凌乱,几乎只有片段的词句,但从这些断断续续的对话当中,能判断出这个突然醒来的新的意识似乎已经沉睡了许久,是雷嘉刚才利用星流石碎片做出的某些举动让它复活了,并且展现出了一种和先前的傀俑截然不同的残忍恶毒的天性。

最让人费解的,是金手雷嘉反反复复提到的一个词:“铁盒。”听上去应该是复活的新傀俑拿出了一个铁盒让雷嘉看,雷嘉看过之后,就陷入了近乎崩溃的状态,可想而知这个铁盒的出现带给他的巨大冲击。

翻完了这个卷宗之后,云湛已经可以大致猜想当时的情形了。根据草原上的行商们的目击描述,风靖源在杀死化名为樊老四的辰月偃师的时候,也受了不轻的伤,被改行当了秘术师的樊老四用秘术击穿了腹部。照此判断,那个跑到泉明港找金手雷嘉治疗的受损的傀俑,应当就是风靖源,他的口齿不清、说话吞吞吐吐,也证明了这一点。而风靖源的惊人力量他也见识过,一个黑市里的女打手,是无论如何扛不住的。

至于雷嘉所采取的让傀俑失去行动能力的手段,他也可以猜得到。英途向他讲述过傀俑的力量来源,高级傀俑的行动力都是由星流石碎片提供的,如果雷嘉能够利用修理的便利想到什么办法克制这种星辰力,就有可能让风靖源无法行动。

但接下来的那段记录就非常奇怪了,明明已经被克制的风靖源不仅仅是恢复了行动,从思想意识的角度更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就像是活人患上离魂症一样。按道理来说,风靖源的身体是由偃师制作出来的纯机械,头颅是他自己的活人头颅,怎么会又突然牵扯到另一个灵魂,并且按照那个灵魂复苏之后的说法,它已经被禁锢了许久,达到了数百年之久。这已经远远超出了风靖源的寿命了,总不能是风家的祖宗灵魂附体吧?可是灵魂这种东西,原本从未得到过证实,与之有关的各种记载,基本都是骗子在蛊惑人心借机敛财。

另一件怪事就是金手雷嘉反反复复提到的铁盒,好像那个铁盒带给他的冲击极大。那是什么样的铁盒?和什么事件有关?为什么雷嘉会害怕成那样?

云湛一面思索着,一面打开第二份卷宗。这是另一奇古怪的案子,发生在民风粗犷的越州矿区。那里曾经盛产乌金矿,不过随着人们的过度开采,矿山早已被挖空,留下一群无处可去勉强度日的人。

大约半年前的某一天,镇子上一个游手好闲的年轻人莫名被杀,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家里人经过仔细清点,发现别的财物都没有丢——原本也没有什么财物可丢——只是少了一个铁盒。然而治安官问起这个铁盒的详细情形,他的家人却又语焉不详,除了能说出这个盒子工艺粗糙到近乎丑陋,里面可能掺杂了一定量的乌金杂质之外,其他一概不知。治安官反复追问,甚至用上了威胁,他们才不得不吞吞吐吐地说出实情:原来那个铁盒子原本也不是死者所有,而是他从镇上的另一位死者手里偷来的。

不过死者家人赌咒发誓说,那另一位死者绝不是被杀的,而是年纪老了自然死亡。那是一个神神秘秘的古怪老头,搬到镇上已经有十七年了。人们向治安官提供了很多和这个老头有关的细节:他很有钱;他很有钱却偏偏要搬到这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一住就是十七年;他带了好几个跟班,但日常所需的饮食却只有一个人的分量;他经常到矿区里寻找着些什么,自己还在家不断地冶炼些什么;他临死之前,身边唯一的东西就是那个铁盒,似乎对之非常看重;怕死了之后,他的那几个年轻的跟班也就消失了,虽然人们从来不敢靠近观看,但好像在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那些跟班并没有显老……

于是治安官又去搜查了那个姓曹的老头留下的房子,基本如同镇民们所说,简直像个小小的冶炼厂。在镇上查了一通,并没有找出任何有嫌疑的可疑人物,治安官认为那可能是某一个路过的劫匪随手干的。

“这种事情就没法查了,我一个月连两个金铢都拿不到,总不能要我到外地去帮你们找吧?”治安官十分理直气壮,“要不然你们就去找辖区长官。”

这第二个卷宗简直比第一份还有意思,云湛想,把那些细节综合起来看,曹老头毫无疑问就是一个身边带着傀俑的偃师。再结合人们只能通过不吃饭这个特性来猜测出傀俑们的非人,可想而知这些傀俑的精致程度非同凡响,已经到了肉眼难以分辨的地步。这个拥有如此高技艺的偃师,有没有可能就是在当世的偃师中排名第二的姬映莲呢?以姬映莲的身份,竟然会在那样一个近乎蛮荒的镇子里隐居了十七年之久,直到寿命走到尽头,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而且在这个案件里,也同时出现了一个粗糙丑陋的铁盒,会不会和泉明港黑市里出现的那个是同一个?它是怎么落入到风靖源的手里的?这又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铁盒,能够让姬映莲到临死的时候都还念念不忘,也能让金手雷嘉受惊吓到近乎崩溃?

另一个引起了云湛极大兴趣的元素,是十七年这个时间,一看到这个数字他就想起来,印皓和仇芝凝的诡异死亡也是在十七年前,这仅仅是一种巧合吗,还是说印皓的死亡和姬映莲的隐居之间有着某种相关的联系?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云湛想,不过复杂一点反而好,能够从中抽取的要点才会越多,怕的不是一个缠绕在一起乱七八糟的线团,而是压根找不到线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