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偃师与傀俑002

辰月法器库则是云湛亲自进入过的,这个法器库起源于辰月早年间的内部分裂。当云湛被卷入那起事件、不得不和木叶萝漪合作时,萝漪是这样向他描述辰月法器库的:

“那时候辰月教的先驱们在信仰的光芒下初聚在一起,都愿意为了这种信仰而献出自己的一切,但在如何实现信仰方面,却存在着巨大的分歧。有一些人希望自己隐藏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用隐形之手推动九州各大力量的分合迎拒,另一些人却希望以更积极的姿态影响世界,为此必须要先把辰月打造成举足轻重的势力。”

“当时分歧的双方各自有若干种理由来支持自己的观点,其中有两种理由始终针锋相对。前一种认为,任何一个组织的实力都会经历高峰和低谷,不可能世世代代保持稳定。假如在树大招风后突然经历一个大滑坡,就有被摧毁的危险。而另一方坚持认为,只要能把实力的累积做好,掌握一些足以世代相传的、不因为人的变迁而变质的财富,就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辰月法器库就是持后一种观点的辰月教先驱们经年累月慢慢打造的,其中包含了很多威力无穷的法器,隐然含有和天驱武库对抗的意味。云湛曾亲眼目睹过那些法器的威力,幸好法器库此后继续陷入封闭状态,暂时不会对世事产生影响。

“你说得对,天驱武库和辰月法器库,都是我们这两个组织流传最久的秘密。”雪香竹说,“它们的共同点是:都已经成型了。”

云湛琢磨着雪香竹话里的含义:“你的意思是说,还存在着某种‘没有成型’的秘密?”

他顿了顿,再和这些日子自己所亲身经历的事情联系到一起,眼前忽然一亮:“我懂了。偃师和傀俑,就是你想说的‘没有成型’的秘密。也就是说,天驱和辰月,其实一直都对制造傀俑这种事很感兴趣?”

“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能比对天驱武库和辰月法器库的兴趣还要大。”雪香竹说,“这件事需要上溯到四百多年前。”

“四百多年前的话,还是战争年代吧?”云湛说,“我一下子想起了一件古老的悬案,这事儿不会和‘夏阳之殇’有关吧?”

所谓夏阳之殇,是天驱历史上的一次谜案。其时正值四百多年前的九州乱世,在辰月的暗中推动下,澜州最大的人族公国宁国和最大的羽族城邦喀迪库城邦陷入了你死我活的战争,其中最惨烈的一次战役发生在澜州知名的海港城市夏阳。在这一次战役中,宁国投入的兵力超过了五万人,喀迪库城邦也在其他羽族城邦的支援下出动了两万羽族精兵,双方在夏阳打得两败俱伤血流成河。

天驱和辰月都深知这一次战役的关系重大,也各自派出了精锐力量,随时准备干预战局。无巧不巧,双方埋伏的地点选在了一处:夏阳城附近的环溪谷。

然而一直到战役结束,天驱和辰月双方的人都没有露面,斥候在环溪谷里看到了尸横遍野的惨状:天驱和辰月加在一起大约有三四百人,天驱以武士为主,辰月以秘术师为主,竟然全部丧生无一幸免。

云湛并不知道辰月是怎样调查的,但天驱调查的公开结果是,有一个双面斥候把天驱辰月双方的行踪都出卖给了宁国国主,于是国主派人解决了这两股隐患。这件事情的诡奇之处在于,这三四百名天驱与辰月的精英,加在一起不啻于一只小规模的军队,怎么会就在那个山谷里全军覆没,而且现场并没有第三方势力的任何尸体留下。这个惨案最终被人们称之为夏阳之殇。

“就是夏阳之殇。你老是抱怨我什么都不告诉你,现在我可以给你透露一个重要的秘密了。”雪香竹说,“现在公开的说法是,夏阳之殇是一桩谜案,没有人知道那么多的天驱和辰月是怎么被一网打尽的,但事实上,天驱高层知道,辰月高层也知道。”

“是傀俑干的,对吗?”云湛问。

“那是宁国国主一直捏在手里的一张底牌:一批专门用来进行屠杀的傀俑。遗憾的是,还没有摸清那些傀俑的底细,喀迪库城邦的领主就策划突袭把它们全都烧毁了,但是傀俑的巨大威力却从此给天驱和辰月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双方也各自进行了秘密的研究。只是偃师是一个太过神秘、人数也太过稀少的行当,而且制作傀俑并不是对着几张图纸就可以照猫画虎的,它太过精细复杂,需要考虑和计算的环节太多,极其考验制作者的天赋,以至于优秀的偃师根本凤毛麟角,所以这样的研究一直以来进度很慢。两边好容易有了一点成果,又生怕被对方挖走,所以也一直严守着秘密,历代都只有最核心的人物才知晓其存在。”

“很显然了,您是核心人物而我不是。”云湛笑了起来,“所以说,这次被杀的六位辰月,都是和你们对傀俑的秘密研究有关的人物,你带着我来瀚州想要找的天驱英途,也是这样的人物。真是活见鬼了,你一个辰月教长,居然对天驱的秘密了解得比我还多。”

“所以不管是天驱还是辰月的人,都觉得你并不像是一个天驱。”雪香竹说着,微微一笑,“别那么紧张,我不是木叶萝漪,不会劝你加入辰月的,因为我也并不觉得你像辰月。”

“多谢夸奖——姑且把这算作是夸奖吧——还是接着说说英途吧,现在一提到这些黑帮拉人入伙的破事儿我就脑仁疼。”

“具体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是可以肯定一点,她是我透过辰月的情报体系所能找到的唯一一个天驱偃师了。如果她也出了什么意外,我们的线索就断了,又得从零开始了。”

“我是个不信鬼神的人,但是这会儿恐怕只能念叨天神庇佑了。如果不能找到英途,我这个废物天驱就实在太没面子了。”

几天之后,两人进入了北都城。作为瀚州草原几乎永远的都城,北都已经屹立了数千年,带着蛮族人粗粝豪放的气质与华族的万年帝都天启遥相对应。尽管随着和平时期的到来和华族人的涌入,北都增添了不少华族风味,但和宁州的宁南城那样几乎从本质上被同化还是大不一样——这里依然是草原汉子的魂之所寄。

比方说,北都城内的普通居民已经允许建造东陆风格的房子了,但每一位达到了一定等级的蛮族贵族或者高官,仍然不允许在城内按照华族的方式建造土木结构的宅邸,必须依照蛮族千年的传统继续住在帐篷中,大君本人也不例外。当然,这个年代的帐篷和过去的时代不一样了,仍然是吸收结合了不少华族和河络的技艺,其舒适程度比之宛州有钱人的庭院也差不到哪儿去,几乎可以算作是穹顶的房屋。

云湛和雪香竹顾不上休息,直奔塔米尔头人所提到的大贵族白巨川的府邸。白巨川是当世蛮族大君的亲侄儿,位高权重,所拥有的帐篷群——蛮族人称之为霍司提,大概就和华族人的大宅院同等性质——也占地颇广。霍司提外围随时有如狼似虎的蛮族士兵把守,这一男一女两个羽人稍微靠近一点就立即被驱赶走,连开口问话的机会都没有。

“那个黄胡子的蛮族小哥要是知道自己赶走的是一位辰月教长,不知道会不会尿裤子……”云湛喃喃地说,“我这样底层流民倒是习惯了。”

“我们可以夜里进去找她的,以你我的身手,不会是什么问题。”雪香竹说。

“确实不会是什么问题,但也有更简单的解决方法。”云湛说,“如果她真的是天驱,买一根炭笔画上几个圈儿就就行了。”

雪香竹看了他一眼:“你几天前还在瞧不起黑帮,现在倒是把黑帮的手段玩得挺熟的。”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是我做人的原则。”云湛严肃地说,“即便对黑帮也不能一棍子打死。”

云湛在华族商人的小店里买到了炭笔,按照天驱内部的秘密规则在英途必然会按时查看的地方留下了联络记号。接下来的时间无事可做,他懒劲发作,索性回到客栈房间又去大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黄昏,雪香竹照例行踪诡秘不知去向。他伸了个懒腰,感觉肚子在提抗议,决定下楼找点吃的。

这间客栈是蛮族贵族投钱开的,但十分聪明地雇佣了华族人来掌柜管理,所以客栈被打理得有声有色,还分为了华族风格、羽族风格、蛮族风格三个不同的区域。两人住在羽族风格的楼里,于雪香竹而言倒是没任何问题,云湛却找不到肉吃了。于是他离开客栈,打算到街上找个餐馆弄点肉食。

走出客栈大门没有多远,他已经敏锐地注意到有人在后面跟踪。云湛不动声色,继续前行,在脑子里盘算着找个什么僻静地方来打发这个跟踪者,就在这时候,他的耳朵里响起了一个尖细难听、如钢针般刺耳的声音:“云湛,别回头,听我的指挥。铁。”

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的声音,能一口说出他的名字,尤其最后那个“铁”字,毫无疑问是指代天驱的那句切口:铁甲依然在。在过往的多少血腥乱世中,这五个字就代表着天驱的信仰:坚定,无畏,守护安宁。

五、

铁甲依然在。

这个说话的人就是他要找的女天驱英途!云湛心里一阵暗喜,果然按照着英途秘术传声的指点,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座小巷,钻进了一间店面狭窄、充满油烟气的小馆子。这是一个典型的蛮族小餐馆,粗糙,肮脏,大厨与其说是在做菜不如说是煮猪食,菜单上除了几样最常见的主食就是大块大块的肉,南淮城的大家闺秀见了都要晕过去。

好在云湛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连续数日赶路只能吃面饼和肉干也实在馋坏了,在油腻腻的桌子上一坐下就要了一大盘水煮羊头肉,啃得不亦乐乎。

他一边吃着肉,耳朵里一边钻入英途那尖细刺耳的秘术传声:“我在你对面的墙后面,有个窥视孔能看到你。我会读唇语,所以你和我说话,不必出声,动动嘴就行了。”

云湛无声地说了句“明白”,英途接着说:“已经有人告诉了我在宛州和宁州发生的事情,那个化名樊老四的辰月秘术师的死我也知晓了。所以我每天上街采买的时候都会留意有没有天驱留下的记号,只是没想到来的会是你。我七年前曾经见过你,当时并没有露面也没有和你说话,所以你并不认识我,不过你留给我的印象很深。”

“现在我认识你了。”云湛说,“尽管我还是没能看到你的脸。”

“我们做偃师的,易容改扮只是小菜一碟,就算让你看到了也无妨。”

“但你还是非常谨慎小心,是为了不让雪香竹发现么?”云湛问。

“你是指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年轻姑娘吗?没错,对我而言,即便是和天驱见面都是足够冒险的事情,更加不能和陌生人有瓜葛了。何况那个姑娘……我能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不一般的戾气,你和她在一起也要当心。”

云湛想,我要是告诉你她是个辰月教徒,而且还是辰月中的教长,说不定你连我都不会见了。但这句话他最终并没有说出口。英途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你来找我,应该是为了打听最近这一系列和偃师有关的事情吧?我在这边消息不够灵通,你先把你所知道的告诉我。”

云湛把自己如何目睹风靖源在宁南城杀人、如何从南淮邪物署那里获取了南淮城凶杀案的细节、如何前往勾戈山脉中的麻风村探寻连先生的踪迹等等经过都讲了一遍,只是隐瞒了雪香竹的身份。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补充说:“顺便,那个被改造成了傀俑的风靖源,是我的养父。我和他在宁州杜林城一起生活了七年,直到他病逝。”

英途沉默了一阵子,过了足足有两分钟,她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我想起来这个风靖源了,差不多三十年前的确有这么一号人。性情倔强,不爱说话也不怎么会说话,但是武艺不错,经常被派去干只适合一个人完成的艰难任务。后来他就莫名其妙失踪了,我也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想到是一直在杜林城抚养你。等一下,风靖源把你养大,而你又姓云……姓云……”

英途的嗓音突然间颤抖起来,又是半晌不说话。很快地,从这个小饭馆的厨房里走出来一个人,径直坐到了云湛的对面。这是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妇人,看起来慈眉善目,仿佛是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普通的小老太太,以云湛的眼力也看不出来她这张脸究竟是本来面目还是易容过后的产物。

英途一声不吭,细细地端详着云湛的脸,目光中怀有一种近乎热切的探寻,同时也带着一种深沉的悲哀,让云湛感觉浑身不自在,就好像有一把冰冷的刀子在他的脸上刮过一样。但很快地,他从英途先前最后说的那句话里猜到了些什么。

“刚才你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我姓云,然后情绪就有点不太对,但是你几年前见到我时却甚至没有和我说话。”云湛说,“让我来猜一猜吧,你是不是认识我的亲生父亲,名叫云谨修的天驱武士?因为你知道云谨修是风靖源唯一的好朋友,于是想到了能够让他不怕麻烦抚养长大的孩子一定是云谨修的后代。”

英途的眼眶里忽然泛出了泪光:“果然是他……果然是他。你和他长得很像,和你母亲也长得很像。你是云谨修和夏如蕴的儿子。”

“你连我母亲也认识?”云湛有些惊讶,“她只是个普通人,并不是天驱啊。”

“我既然认识你父亲,当然也认识你母亲。”英途幽幽地说。

云湛隐隐觉察到,英途似乎和他的父母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他也禁不住抬头细看英途的面容。虽然英途一直在用模棱两可的语气暗示他她的这张脸是易容后的假面,但假如眼前这张脸就是英途的真容的话,仔细看过去,她应该只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生活的折磨而显得格外苍老憔悴,实际年龄或许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老——也许就正好和自己的父母在相近的年龄。

他立刻就有一种向英途打听自己父亲的冲动,但转念一想,好像又不大好开口询问,毕竟他几乎可以肯定,一旦问起来,就会牵扯出父辈之间的情感纠葛,恐怕会有些尴尬。还是得先打听正事要紧。但看着英途的神情,似乎已经满心沉浸在了过往的回忆中,又不便打搅她。他有些如坐针毡的尴尬,只好装作津津有味地品尝羊头肉,好在英途自己回过神来。

“还是先说正事吧。其他的事儿,以后有机会,我会慢慢告诉你的。”英途说。

云湛如释重负地连连点头。英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缓缓地说道:“如果你已经去过棘马部,就会知道,我随身带着的一个还没制作完的傀俑害苦了他们。没错,我是一个偃师,肩负着为天驱研究傀俑重任的偃师,但是时光如电,韶华白首,到现在我还一事无成。而我已经是这一代天驱里还活着的唯一的一个偃师,等我死后,整个组织也就可以断了这份念想了。”

“为什么天驱和辰月都对傀俑那么执着?”云湛问,“这个东西虽然威力非常大——我已经亲身经历过了——但难度也那么大,相比之下,魂印兵器或者星辰法器会简单得多吧。辰月法器库我进去过,如果要说厉害,未必比傀俑差。”

“因为人。”英途说。

“人?什么因为人?”云湛不解。

“无论是天驱的魂印兵器,还是辰月的星辰法器,终归需要人来使用。你就算有一百把苍云古齿剑那样的魂印兵器中的至尊,也得需要一百个天驱武士来握持。但假如没有那么多人呢?”英途说。

云湛一怔。英途的这句话虽然简单,却把他带到了一个过去从未思考过的新方向。

“天驱曾经拥有过无数的追随者,在一次次的乱世中,都是可以决定战争格局的举足轻重的力量。但是现在呢?距离上一次乱世才过去了多久?现在的天驱还能抵挡得住哪怕是一个小公国的绞杀吗?辰月虽然我并不是太了解,但是想象一下也能想得出来,不会比天驱强到哪里去。”

“不必想象,我和辰月打过很多次交道,甚至于曾经和他们联手对抗过某些更危险的敌人,他们确实比我们强得有限,大哥不笑二哥。除此之外,天罗、长门,大概都差不多。和平年代的必然结果。”云湛说。

“没错,到了和平年代,大家都开始安安心心过日子,开始安安心心享受没有打杀的日子,但是世道总在轮回,下一次乱世终究还会到来。如果没有制衡的力量,没有足够多的人来推动这种力量,九州会变成什么样?”

云湛长出了一口气:“没错,魂印兵器或者星辰法器都只是工具,能使用工具的人才是关键。而傀俑,只需要给一个命令就能做很多事情,一个人就能操控很多个,能够把对人数的依赖降到最低。我懂了,这的确是一种很长远的考虑。”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现在看起来,理想相当美好,难度却也相当的大。”

英途苦笑一声:“没错,确实非常非常难。身为偃师,既要精通机械,又要熟悉人体结构,相当于得身兼工匠、医师、仵作于一身,而这两点仅仅是最基础的,就好像武士入门之前先得学会握刀的姿势,但仅仅会握刀根本就还算不上是武士。”

“要我猜的话,最难的或许是动力?”云湛说,“人进食,食物转化为精力,让我们有力气行动。但是傀俑没有办法进食啊。”

“对,动力也是非常艰难的部分。”英途说,“早期偃师的手法是在傀俑的体内燃烧矿石,但那样的话,要么傀俑会需要做得很大,十分笨重,失去了制造的意义;要么就会动力不足,用不了许久就动不了了。但后来人们发现,星流石碎片里往往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尽管成本昂贵,星流石碎片也得之不易,好歹也是一种解决方法。所以,这也并不是最大的难题。你的头脑很聪明,能不能再想得更远一些?”

云湛扔下手里抓着的羊头肉,一面用一块和桌面差不多油腻的抹布擦着手,一面皱着眉头,苦苦的思索着。一个傀俑,已经获得了人类的外形,已经获得了精巧的机械结构,已经可以模仿人类的筋骨关节,甚至于已经有了足够的动力——它到底还缺些什么呢?还有什么妨碍着它无限的接近于一个真正的活人呢?

正在思考着,一只北都城里常见的流浪狗不知何时钻到了他的桌旁,闻着桌子上的肉香味和油香味不停地流口水。它一次次试图跳起来够到桌上的食物残渣,但由于身材太小,只能勉强碰到桌面的下沿。

真是一条蠢狗啊,云湛想着,旁边就有一只高度适中的凳子,先跳到凳子上,作为一个中间的支点,再跳上桌子不就行了么?这种办法,人只需要瞄一眼就能想得出来,狗却很难能想得到,这大概就是智慧种族和普通生物之间的差异。智慧真的是一种不可逾越的鸿沟啊……

他突然一激灵,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你是在说智慧!要让傀俑获得人的身体相貌、做出人的动作都不难,最难的是让它们像人类那样思考,拥有真正的智慧!”

“你果然是聪明,那么快就能领悟到了。”英途的眼神里有了一些赞许的意味,“没错,傀俑不同于尸舞者的行尸,不是依靠着尸舞术来操控其行为的,一个真正的傀俑一旦制作完成,就可以只接受主人简单的命令,然后完全依靠自己的思想去完成一切任务。否则的话,充其量只能算作是半成品。然而,赋予傀俑智慧,这种事情实在是太难了,一堆没有生命的矿石和植物,到底要做出怎么样的组合和改变,才能够从中产生意识呢?”

“对呀,怎么才能做到?”云湛发现自己也对此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这就是历史上真正成功的偃师如此稀少的原因,因为绝大多数人穷其一生,所能制作出来的仍然只是半成品的人偶,仍然需要制造者用精神力去驱动——那就成了另外一种成本更高效率却远远更低的尸舞术。而寥寥无几的成功者们,一个个都把自己的方法紧紧握在手里不肯公开,后来者也无从模仿。想象一下吧,一个行当难度极大,成功的机会极小,还偏偏找不到愿意对你倾囊相授的名师,从业者怎么可能多?”

“岂止是怎么可能多的问题,到现在居然还没有灭绝,已经算是不大不小的奇迹了。”云湛说。

“我大概也是年轻的时候失心疯,自以为自己很聪明,算学、医学、物理都学得很好,手也很巧,八岁那年就做出了能滑行十余丈的木鸟。那会儿从一位老工匠那里听说了偃师,马上就觉得这应该成为我终生奋斗的目标。然而你也看到了,我今年五十五岁,做出的最大成就是一个能听到狼嚎就立刻模仿的废物,而我看起来简直像七十五岁,这么多年的殚精竭虑苦苦求索,并没有给我带来丝毫回报。”

云湛的同情心油然而生,看着这个足足比自己的实际年龄看上去老了二十岁的女人,一时间却也找不到什么安慰的话可以说,只能换一个话题:“可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我的养父的头颅会出现在傀俑的身体上?”

“这就是我今天叫你过来的原因,有一些非常要紧的,可能关乎你性命的事情要告诉你,而这件事和你的生身父亲云谨修有关。我从你刚才的表情能看出,你不愿意听到你父亲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但是你恐怕非听不可。”

云湛尴尬的笑了笑:“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也很想知道一些我父亲的事情,请您说吧。”

“我先前说,我是这个时代的天驱中唯一一个偃师了,这话说的不确切,我是活着的唯一一个。还有两个已经死去了,一个名叫南宫晟的,算是我的师父,年纪太大病死了;另一个就是你的父亲云谨修。”

云湛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尽管已经隐隐有一点猜到,但当得到确认的时候,他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震惊。云谨修不但是个天驱,还是天驱中仅存的几位偃师之一,如今发生的傀俑杀人案,会和当年的他有什么联系吗?

一说起云谨修,英途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是表露出一种思念与怨怼相互交织的复杂情感:“那时候,天驱里年纪更大的偃师都去世了,包括我师父,只有我们两个年轻人了。你父亲头脑比我更灵活,手也更巧,但毕竟见识和经验还差得远,一直以来,无法完成从人偶到拥有智慧的傀俑的关键转变。你父亲这个人……虽然聪明,性情却比我浮躁,他一直觉得我那样埋头独自钻研的法子太笨了,于是想要寻求一种捷径。”

“捷径?这能有什么捷径?”云湛说到这里,忽然有所领悟,“啊,他是想要去找成功的偃师,直接学习人家的法子。”

英途叹了口气:“我当时劝不住他,也没有什么可劝的,毕竟想要做什么是他自己的自由。何况偃师原本都是行踪诡异几乎不与外人联系的人,我也没有指望他能成功找到一个偃师。但是你的父亲,确实很有能耐,竟然真的找到了,可惜的是,找到的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对象,正是这个不明智的选择导致了他最后的丧命。”

“无非就是想要找个老师而已,怎么会丧命呢?”云湛问。这种感觉有些奇怪,明明是在打听生身父亲的死,但他却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悲伤,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普通同行,相比起风靖源成为杀人傀俑带给他的巨大冲击,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大概我从本质上就是那种看重感情而不是看重血缘的人吧,云湛想,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是坏。

“因为他选错了人。”英途说,“顶级的成功偃师虽然稀少,在我们这个时代总还是有那么几个存在的,而这寥寥无几的存在当中,有一位相当邪恶。你父亲所去寻找的,恰恰就是这位邪恶的偃师。这个人的化名,你先前已经跟我说过了。”

“连先生!”云湛反应很快,“在麻风村用麻风病人们做实验的连先生!原来这个邪恶的偃师就是他!”

“没错,他的真名叫姬映莲,莲花的莲。”英途说。

“莲花的莲?那这名字倒还有几分女性的味道。”

“事实上,他原本就是女性,一个和我一样的女性。”英途说,“但是这个人的性格古怪至极,好像是因为出生在贫苦山村,从小的时候就因为自己是个女孩,一直被家里人嫌弃,并且最终被卖给了人贩子换钱。后来她对自己女性的身份深恶痛绝,自己利用偃师的技艺把自己改造成了一个男人。”

云湛叹为观止:“这可太……出人意表了。其实继续保持女人的身份,证明自己可以获得比男人更出色,不是更好么?”

英途摇摇头:“你这是正常人的思路,对一个性情偏执的人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他变成了男人,麻风村里的连先生就是他。不过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都比我要厉害何止百倍,他所制造出来的傀俑,基本就和传说中的夏阳之殇一战中的杀人傀俑一样,可以以一当十对付天驱和辰月的好手。”

“那的确是很厉害了,面对天驱辰月都能以一当十的话,我都未必能胜得过。”云湛说,“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要找麻风村的病人去做实验?”

“因为他还不是当世第一,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强。”英途说,“姬映莲的傀俑已经很强了,却连续三次败于同一个人之手,那个人才是九州第一的偃师。对于姬映莲那样的性格来说,不能站在最高的位置上就难以甘心,何况对手还是一个女人。”

“女人?”云湛再一次感到意外。

“对,当世最强的偃师是一个名叫沐怀纷的女偃师。”英途说,“屈居第二对于姬映莲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耻辱了,偏偏他把自己的性别从女性改换成了男性,最后却发现女性比他更强,这样的耻辱就会翻倍。”

“他们俩的差距具体在哪里?”云湛感觉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还是那两个字:智慧。”英途回答,“这样两位顶级的偃师进行比拼,当然绝不可能加入任何人为操控的因素,发布命令之后,无论开打还是做打架之外的其他事情,都必须完全依靠傀俑自己的发挥。到了这种时候,基本就相当于两个活人的相互比拼了,假如力量、速度等等其他的素质都差不多,最后考验的还得是脑子。沐怀纷制作出的傀俑,永远比姬映莲的傀俑要聪明一筹,姬映莲拼尽全力也追赶不上,反而差距好像越来越大。”

“我懂了,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寻找在傀俑的智慧方面超越沐怀纷的方法,但是偃师这种事儿大概的确需要讲天赋,他的天赋不如沐怀纷,再怎么努力也追赶不上了,最后只能……另辟蹊径,走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子。”云湛的眼神里闪动着奇异的神采,“如果纯粹采用非生命的材料无法超越,那么,取一个巧,在傀俑的构造中加入活人的智慧呢?”

“所以他才会去麻风村找那些因为麻风病致残的可怜人们做实验,从替换手脚四肢开始,就是想要观察包含有星流石碎片的人造部件和血肉之躯的人体结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麻风村只是我们知道的一个地方,在其他地方一定也有更多类似的实验,还有更多被星辰力吞噬的受害者。而到了最后,当技术终于成熟,终于找到了解决这样的相互排斥的方法之后,姬映莲走出了最后的一步。”

云湛抓起桌上的酒壶,往自己的嘴里咕嘟咕嘟灌进去半壶:“那就是我的养父,风靖源。他就是姬映莲这个疯狂计划的最终成品:一个同时拥有傀俑的钢铁力量和活人的智慧的新傀俑,或者说,半人半傀俑的怪物。这个老混蛋,我不会放过他的!”

云湛是一个极少说狠话的人,通常面对再凶悍的敌人,也会对对方保持足够的尊重,但这一次,他的语声里已经透出了罕见的杀意。对方伤害的是风靖源,是那个几乎用尽自己的生命去保护他的人,他无法容忍看到自己的父亲——即便没有血缘关系——连平静的死亡休憩都难以得到,却最终沦为一个半人半机械、以屠杀为唯一目标的怪物。

“先冷静一下,小伙子。”英途说,“我能体会到你的愤怒,但如果你真的想要和姬映莲为敌,光有愤怒是不够用的。”

云湛站起身来,在小饭馆里来回走了几圈,最后狠狠一拳砸在墙上。拳头破了,流出了鲜血,伤口的疼痛让他的头脑慢慢静了下来。他开始努力地从二十年前开始梳理和风靖源有关的种种头绪。

毫无疑问,风靖源当年是假死。极有可能就在那些困居于小黑屋里几乎不和外界联系的岁月里,姬映莲就已经找上了他。风靖源中了玄阴血咒,身体一点一点地腐坏,根本就是在慢慢等死,假如有人向他提出更换一具人造的身体的建议,他恐怕很难不动心——即便是失败了,无非也是早死几天晚死几天的分别,何况那样的活着原本就是巨大的痛苦。所以,风靖源极有可能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接受了姬映莲的建议,开始了更换身体的漫长过程。那时候仆人陈福每隔好几天才会进一次那个房间,年幼的风蔚然更是避之不及,姬映莲完全可以在几乎不受打扰的情况下慢慢实验。

然后就到了风蔚然七岁的那一年,也正好是姬映莲可以完成全部改造的时候。可能是为了一种不受打扰的方便,可能是最后的步骤很漫长,会超过陈福进屋照料的周期,他选择了让风靖源假死,并且在假死前就通过风靖源之手做好了安排,把风蔚然和陈福打发到了遥远的雁都。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受到任何干扰了,可以完成他梦寐以求的创造了。

只不过这当中出现了一次意外,那就是风蔚然的童年好友安林的意外闯入。结果安林恰好看到了尚未安装傀俑躯体、只剩下一颗头颅的风靖源,生生被吓疯了。

这大概就应该是风靖源被改造成傀俑的来龙去脉了。能够瞒过少不经事的自己并不奇怪,但居然能一直瞒过机警的陈福,可见姬映莲果然是足够狡诈。如果自己想要为风靖源复仇,单有一腔怒火是不够的。

“你说得没错,需要冷静。”云湛重新坐了回去,“这件事当中还有一些没弄清楚的,比如姬映莲为什么会让我的养父去杀害辰月的偃师?按理说,那些人对他是很难构成威胁的。难道辰月也发现了什么新的制造傀俑的法子?另外,您还没有告诉我,我的生父云谨修去找姬映莲拜师的遭遇。我记得他是死于辰月之手的,怎么会和姬映莲有关呢?”

英途长叹一声:“姬映莲确实不是个好人,但是你父亲的死……也确实有几分咎由自取。你可知道,你的母亲夏如蕴,是姬映莲的养女。”

“你说什么?”云湛惊呼出声,“养女?”

“是的,养女,而且可能是姬映莲在这个世上唯一信任的人。”英途说,“不过她并没有成为偃师的潜质,姬映莲也从未勉强她,只是把她留在身边照顾自己的生活。云谨修大概也就是为了这一点才去接近她的,想要通过她的关系去获得姬映莲的信任。”

“妈的,我的亲爹居然是……这么一个人渣。”云湛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忍不住大吼了一声,“再拿酒来!越多越好!”

酒保上酒的工夫,英途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下云湛:“你这个年轻人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如果换了一个其他的什么人,听到我刚才的说辞,多半要直接掀了桌子怒斥我撒谎,揍我一顿都说不定。”

云湛苦笑一声:“我这个人虽然浑身都是缺点,但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从来不会骗自己。你所说的原本合情合理,也没有撒谎的必要。再说了,就在前些日子,刚刚有一个人和我说过:无论别人变成什么样,我始终是我自己,不会因为他们而改变。好了,不用谈我这些无聊的事情了,接着说云谨修和夏如蕴吧。”

不知不觉中,他开始用名字称呼自己的亲生父母,也许是因为他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内心深处还是隐隐有些在意这件事的,毕竟一个再洒脱不羁的人,也不会愿意知道自己的出生原来并不是出于爱情的结晶,而只是某种龌龊的阴谋和欺骗。

云湛想了想:“一般情况下,大概应该是云谨修成功地骗到了夏如蕴的感情,然后通过夏如蕴去接近了姬映莲。但是姬映莲这样老奸巨猾的货色,肯定从一开始就识破了云谨修的图谋。考虑到后来云谨修是死于辰月之手,那姬映莲就并没有亲自下手,多半是通过什么方法嫁祸于他,借刀杀人,只是这当中出了岔子,他并没有料到夏如蕴也会始终跟随着姬映莲,不离不弃。结果……他还是失去了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信任的人。”

云湛尽可能地让刚才的叙述显得平静,但最后说到母亲之死的时候,腔调还是有些奇怪,仍旧是在努力压制着情绪。那毕竟还是给了我生命的人,云湛想,哪怕我用云谨修和夏如蕴去称呼他们,这个事实也不容改变。

“大体上你都猜对了,包括姬映莲的借刀杀人。他想办法夺走了一个辰月手里正在研制的傀俑,以他的才智,很轻松地就能够破解出其中的技术要点,然后再想办法假造证据,让辰月误以为云谨修盗窃了他们的秘密。对傀俑的研制,很可能关乎着辰月长久的未来,辰月自然是要对他追杀不止,你的父母最终因此而丧生。”

说到这里,英途紧紧闭上了眼睛,脸上既有深沉的悲哀、不甘和无奈,却也似乎有一种倾诉之后的解脱。这些话,这段记忆,大概也在这个老妇人的心里憋了半生了吧,云湛想。如今总算可以对故人之子一吐为快,于他而言或许也是件好事。

“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已经告诉你了,剩下的疑团就靠你自己去发掘吧。”英途说,“尽管我名义上还属于天驱的一员,实际上已经很久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了,他们可能也早就把我遗忘了。希望你也不要把遇到我的事情告诉别人,就把我当成一个在北都城安静等死的老仆妇就好了。”

“我答应你。”云湛说。

离开饭馆走回客栈的途中,云湛心潮起伏,似乎很想再找个肮脏的酒馆叫上几斤青阳魂醉成一滩烂泥,又似乎很想找一条冰冷的河流小溪跳进去,让冬季的流水浸泡冲刷一下,好让头脑清醒。刚才和英途的一席长谈,竟然牵扯出了那么多过往的秘辛,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

无论怎样,因为英途没有明确说出口的与云谨修的特殊关系,云湛总算是了解了不少他一直想知道的父母年轻时的往事,也恶补了不少于偃师世界有关的常识。对于风靖源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傀俑,也大致心里有数了。

但是接下来的难题在于,如何找到风靖源对辰月实施杀戮的原因,以及如何制止这样的杀戮。尽管从感情上来说,死掉几个辰月教徒对云湛而言说不定反倒是挺快慰的事儿,但毕竟风靖源无论是死是活,身份始终是一个天驱武士。由他出手杀死那么多辰月教徒,最终难免会演变成天驱和辰月的直接对立,再加上目前双方本来就有很多人一直想找个由头开战,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云湛在心里权衡来估算去,直到走回客栈的门口还没有打定主意。此时夜色已深,蛮族人不像南淮城的华族人那样有很多消夜的方式,整个北都城几乎一片寂静。只有客栈门口挂着的灯笼还亮着光。

云湛正准备从大门进去,耳朵里忽然听见从侧后方的墙上传来一声非常轻微的响动,那有可能是一只路过的野猫,甚至有可能只是一片落在墙头的枯叶,但直觉却让他产生怀疑。他不动声色地进入客栈,做出微醉的样子摇摇晃晃的上楼,故意重手重脚地进入房间关上门,随即以最快速最轻捷的动作推开窗户,从窗口翻出,踩着客栈外墙上一块凸出的砖头贴在窗外,再悄无声息地把窗户重新关上。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无论来到什么地方,都会事先打探好一切可能可以利用的退路。

大约过了五分钟左右,并没有出现任何异状,让云湛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然而,就在他准备重新回到房间的时候,房内突然传来一声重响,应该是整个房门被人撞开了,随即有什么东西撞击到了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声。随着这一声爆裂,房间的四壁和天花板上想起了一连串密密麻麻的声响,像是有无数钢钉之类的尖锐物体钉了进去。

那是天罗的暗器!云湛暗暗心惊,只觉得自己的背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他和天罗这个九州最杰出的杀手组织打过很多次交道,对于对方所擅长使用的一些杀人器物都有一定的了解。刚才在房间里爆裂开的那种暗器,外形像一个小小的圆球,里面填充了火药,一旦炸裂,就会利用火药的力量散射出数十枚淬毒的钢针,武功再高强的人也很难躲得开。刚才如果不是自己凭借着敏锐的直觉觉得有敌人在跟踪自己,并且提前躲在了房间外,现在说不定已经中招了。

他继续贴在墙外,耳听得房间里传来脚步声和惊呼声:“人不在了!”“不可能啊,刚才我们明明亲眼看见他走进房间的!”“难道是跳窗逃跑了?”“到窗口看看!”

就这么短短的几秒钟时间,云湛已经听出来了,跟踪并且试图暗杀他的一共有三个人,而且他几乎可以肯定,虽然使用了天罗的暗器,但这三个人并非天罗——尽管天罗在暗杀特别厉害的角色时也有可能一次动用三个人,但绝不会像这三人一样慌乱而多话。

很快的,跟踪者中的一人推开窗户,探出了头,云湛屈起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节,在他的太阳穴上重重一敲,这个人连哼都没法哼出一声,就已经晕了过去。

三名敌人死了两个,好在第一个只是被打晕了,依旧靠在窗台上没有动弹。云湛正准备把他拖进屋里,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既然已经有敌人来袭击他了,那么隔壁房间的雪香竹呢?

他顾不上问口供的事,一步跨出门板已经被打碎的房门,冲到雪香竹的门外,用力推门。门并没有闩上,一推即开,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屋内空无一人。雪香竹并不在屋子里。

云湛先观察了一下,确认屋里并没有其他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他发现这个房间里的陈设表面看起来整整齐齐,仿佛是雪香竹正常地出门了,没有任何人动过,但如果仔仔细细地看一下,就会发现房间里有一些异样的痕迹。他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那应当是从屋外沾到鞋上又落到地板上的一片寻常的树叶碎片,但这片碎叶此刻却坚硬无比,而且呈现出银色的光泽。

——这是金属变身术,能够将物体短暂转化为金属的秘术,不过到了一定时间后又会恢复原状。

云湛放下这片已经变成银子的碎叶,继续查看其他地方,很快又发现床底下滚落了一个苹果。这个苹果大部分都是正常的黄色,而且黄色果皮下的果肉饱满厚实,但上面有一块却呈现出墨一样的漆黑,黑皮下面的果肉已经完全干瘪,用手一按就是一个破洞,破洞里赫然呈现出烧焦的碳粉一般的脆弱质地。

这种秘术对云湛而言丝毫不陌生,它叫做“枯竭”,是谷玄秘术里威力很大的一招,能够在瞬间夺走一切生物的生命力。

除此之外,他还在屋内书桌旁的墙上发现了一个圆滑的深陷的小坑,从光滑程度来看应该是刚刚被挖出来不久,看着这个坑的形状,很容易让他想到雪香竹所擅长的亘白系操纵空气的秘术。

看来这个房间里刚刚发生过秘术师之间的交锋,而且水准相当高,云湛想。但是敌人是谁、和雪香竹之间究竟谁胜谁负,就无法从现场判断了。雪香竹只是孤身一人,倘若遇上了好几名秘术师围攻,说不定会处于下风。

不过这当口顾不上担心雪香竹了,云湛相信她身为辰月教长怎么都能有脱身之法,倒是刚才那一番打斗已经惊醒了客栈里的人,他得赶紧卷上包袱逃跑,不然一个羽人在蛮族人的都城杀死了两个人,着实很难向官家解释。

想到这里,云湛忽然暗叫了一声不好,转身狂奔向和英途会面的那间小饭馆。一进门他就心里一沉,只见饭馆里已经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几乎全都打碎了,鼻端还能闻到很浓重的血腥味。

往前绕过一张被劈成两半的饭桌,他看到了英途。英途浑身浴血地靠坐在墙边,一动也不动,云湛抢上前一步想要搭她的脉搏,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