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结怨

张四象出尔反尔,依着生意场上的规矩,李守心完全可以不理。

他笑盈盈地看着张四象,只见对方说完这番话,舔了舔嘴唇,双手竖立在那里,脸上的神情极为不自在,目光不敢与自己对视,却又不甘心的扫了过来。

他也不说话,只是端起了茶杯,慢悠悠的抿了一口茶,顾左右而言它:

“不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贩往关外的黑茶,听说那边的人煮起茶来,每次就拈那么一点,味道淡了还往进加点盐!”

此话一说,张四象站在那里,更为尴尬,不愿意接这话头,看向了旁边的丁大掌柜,丁大掌柜也是一个人精,怎会不晓得东家的意思,连忙将话题扯回来,笑道:

“这武夷山的黑茶,不过是压制一起的砖茶原料,小哥若是喜欢这个味儿,我那号里还存着一些上等好茶,专供蒙古的那些王爷喝的,你尽可以拿去喝,只是东家委托你的事情,你倒是给句话,别让咱东家干站在那里,反倒是喧宾夺主了。”

此话一说,一旁的张四象连忙补充道:

“要不我再让一步,目前的市价是每斤十四文,我给了你十六文,再让你两文,十八文,算是我这事情做的不地道,这总可以吧?”

李守心故意将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假装不悦道:

“东家,关键是事情没这么办的!”

“是,是,是!”

张四象一听这话满头大汗,正要开口解释,忽然从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厮,刚要对他耳语,惹得他极其不耐烦,往外一推,厉声道:

“没眼力的东西,没瞧见我在谈事儿吗?有什么话快说!”

他是把这气全部撒在了那小厮身上,那小厮年龄也不大,被他这么一训,彻底急了:

“大少爷跟顾先生吵起来了,递过话来,想让你辞了他!”

李守心听到这话一愣,忙插嘴问了一句:顾先生呢?

“先生正在房里收拾东西,气呼呼的要走!”

张四象一听这事儿大了,可他正说到关键处,连忙对那小厮摆了摆手,吩咐道:

“你们暂且先把人无论如何也得留下,我这边忙完就和他讲,快去!”

那小厮不敢违逆,一溜烟跑出了门,这么一打扰,反而让张四象彻底失去了耐心,对李守心开门见山的问道:

“你就给句话吧,这条件你答应不答应,也别再说我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你有什么条件可以再提,我能答应的尽量答应!”

李守心笑了:

“答应,堂堂蒲州张家大主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怎能不答应,论起来我还是你的手下呢!”

李守心干脆了当的态度,反而让张四象一愣,马上脸上堆起了笑:

“没想到你也是个爽利人,直说吧,你打算去哪个分号?

要不你去京城,我给我二弟写封信,他好歹也是户部堂官,你跟着他也能认识一些京中大佬,将来你要是举业,考个秀才进国子监,当个贡生,捐个官身都不成问题!”

旁边的丁大掌柜无不羡慕的对他讲道:

“还不赶紧谢过东家,我跟着东家快三十年了,也没进过国子监,到现在也只是一个秀才,你这后生小辈,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丁大掌柜话未说完就惊恐的看到李守心摇了摇头,这让张四象十分诧异,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又连忙提议:

“年轻人爱玩儿,罢了,这条路可以容后再说!

要不你先去南京,十里秦淮河,画船箫鼓,首尾相连连绵不绝,十六房的官妓,阆苑仙人、瑶宫仙女,最是那温柔去处,要不你先玩儿尽兴几年,回来再说?”

李守心又摇摇头,这一下整的张四象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了,他接下来的一番话,更让对方目瞪口呆:

“南京我不往,京城我也不去,我只想等着俺答退兵之后,去杀虎口,想着那里应该有咱的分号吧?”

“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那里漫天黄沙不说,几乎年年有战事,鞍靼人动不动闯进关来,杀人放火,血洗一番,都没人愿意到那里当总兵,你居然跑那儿当掌柜?”

张四象满脸疑惑的问,丁大掌柜也在一旁补充:

“那里的确有咱的分号,盛义号,那都快关停了,要不是咱的马帮路过那里能进去歇歇脚,这分号早关了,如今兵荒马乱,谁还敢经过那儿,去雅礼乌苏台?

关停是早晚的事儿,我劝你另选地方!”

“不,我哪也不去,就去那里!”

李守心决绝的态度,反倒让张四象十分的不好意思:

“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好再加以阻拦,虽然我不理解,想必你另有高明之处,这么着吧,我可以派咱家的镖局护送你去,你大可以留下几个精干的人伺候你,你还有什么条件?我尽量满足!”

“顾先生跟我走,他得罪了大少爷,大少爷好歹也是二爷的长子,顾先生在这里肯定会让你为难,不如舍于我!”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去那虎狼之地能做什么?”

“那你别管,另外我还有一个条件,我在盛义号经营的所作所为,东家最好不要过问,另外得免我三年的利水,不用上交总号!”

“可以,当然可以,关于利水,等你复兴了盛义号再说吧,只是你这么着,倒让我总觉得亏欠你,这样吧,再给你派个丫头侍候你,另外让丁大掌柜跟你一起去,见你安稳了,你可以让他回来,当然也可以让他留下!”

……

送走了李守心后,张四象整个人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语的说道:

“这小子我越来越看不透了,我还以为,我刚才的提议,他一定要跟我吵两句,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

他回头问丁大掌柜:

“你倒给我分析分析,他为什么这么快就答应,又为什么非得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搞不好还要丢了自己的命,别人避之而不及,他反而飞蛾扑火,放着那那么好的地方都不去?”

丁大掌柜深吸一口气,蹙眉说道:

“东家,此人确实不简单,要说他这么快答应吧,也在情理之中,东家已经讲明了咱蒲州张家,在朝堂之上跟世家大族紧密相连,他一个小民百姓,如何对抗?

别说官司打到县衙,就算打到刑部,打到皇上面前又能如何?

他是个聪明人,也不可能没想到这一层,只是我也不明白,他为啥要去那杀虎口?

那地方到底有啥吸引他的,他是一个聪明人,能预料到俺答进犯,沧盐上涨,真是不简单,是不是他又想到了什么,只是我们不知道,也难猜透?”

“这就是我要让你跟着他的原因,这小子的确有两下子,空手套白狼!

里外里我给他算了一下,就这么一下,除了之前的一万两本金,三万两借银,抛去一千多两利息,他净挣了快七万两银了!

七万两啊,净从我这儿出,咱的马帮得跑亚里乌苏台多少个来回才能挣到,咱老张家半年也未必能挣这么多,你看见他付出什么了?

前前后后也就空等了二十多天!”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四象满脸肉痛,此时丁大掌柜黄眼珠子一转,一脸决绝的说道:

“东家,不如这样,这事儿交由小的安排,保管将那七万两银票原样送回!”

张四象何等样人,怎能听不出这话外之音,一脸为难道:

“这……怕不好吧?”

“东家放心,他只单身一人,只要事情做得机密,没人追查!”

张四象的脸阴沉得可怕:

“即如此,这样也好吧!”

……

石芸轩书院。

顾允成气哼哼的,背上驮一小包行李,正要推门而出,迎面撞上了李守心:

“你来做什么?我要走了,这张家的子弟,注定一个一个都没出息,浪费我的口舌,我看你也不要留在这里了,俗话说的好,族大有乞儿,这老张家别看现在风光,只可惜子孙不争气,迟早败光!”

顾允成说这番话时,完全不在意旁边还有几个张家的仆人,李守心着实感叹,此人要是放到后世现代社会,非得挨社会的毒打不可。

“我想与先生几天后一起走,只不过先生可愿意陪我去杀虎口,接了顺义号?”

李守心笑着征求他的意见,对方满脸错愕:

“那地方正在打仗,你居然要去那里,不要命了?”

“战事不会一直持续下去,至多不过十几天,鞍靼人就会退兵,我只问先生愿意不愿意和我去,共同开创一番事业!”

“兵荒马乱的地界,你竟跑那儿捞利市,不怕把命丢了吗?”

“先生此言差矣,这世上的事儿都得两面看,越是这兵荒马乱的地界才有巨利可图,先生不想看看在下一番空手套白狼的手段吗?

再者,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正如阳明先生所讲,书读得再多也得落在一个行字上,练心须在事上磨,功夫都在外而求于内,不然,怎能达到知行合一?”

李守心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历史上的顾允成,妥妥一个心学门人,果然,此话一说,顾允成当场决定道:

“就冲你也信王学那一套,这趟我跟你去了,刀山火海我也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