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故人相访(一)

张四象本不是轻易好糊弄的人,奈何车夫冯刚一番表演惟妙惟肖,慌里慌张的见了他就大喊:

“哎呀,你这个东家打杀了人了!”

饶是张四象平时再讲究不动如山的心性,此时一听自己杀了人,刚才喝的酒霎时间化为冷汗,自额头上的涔涔渗出,忙抬手抹了一把脸,又惊又怒的问:

“胡说!

那叫马三的老头儿从这儿走时还好好的,怎可能一时片刻就没命了?”

“是真的!您瞧这不是他刚才扛的布匹卷吗?还有这盒您给他的点心,这,您总不会认错吧!”

那车夫冯刚为了李守心承诺给他的二百两银子,也是卖力撒谎,装得那叫一个像。

旁边的丁茂春赶忙去看那盒点心,分明就是,只好转过脸来,神色凝重的朝张四象点点头。

张四象顿时脸都白了,慌忙站起去查看那盒点心,一看果然就是,吓得呆愣原地,傻呆呆的,眼都直了。

他茫然的看向了一旁的丁茂春,小声问:

“丁……丁掌柜,你看这如何是好?”

“东家,你若问我经营帐目上的事儿我还能应付几句,可这死了人的事儿我哪知道怎么处置呀!”

丁大掌柜一脸苦相的说道。

那车夫冯刚则乘机说道:

“东家,大掌柜,你们快给拿个主意吧,这……这老头儿的尸体还在我马车上呢,要不我先把尸体留这儿……”

“不行!”

张四象与丁茂春异口同声的拒绝道,那车夫冯刚立刻开启了诉苦模式:

“那也总不能让这老头儿的尸身一直在我车上吧,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老婆孩子,全指着这马车拉活养家呢,要让人知道我车上躺个死人,谁以后敢雇我的车啊?

不行,我不管,这死人我还你,反正是你们惹的祸,这锅我不背!”

那冯刚说着就作势往门外走,要去扛个死人回来。

张四象虽是经商老手,可他毕竟出身名门,哪经历过这事儿,登时就慌了,再加上车夫冯刚说得有鼻子有眼,还有两样物证,由不得他不信,这一下连最后的矜持也没了,忙连声阻止道:

“不可,千万不可,万万不可!”

丁茂春连赶紧去拉,叵耐那车夫冯刚非要冲出大门去扛死人,连忙费了死劲双手抱住,苦苦哀求道:

“小哥千万别着急上火,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张四象也连忙在一旁附和道:“对对对,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说着话连忙从兜里掏出一锭雪花官银,几步抢过来就往车夫手里塞。

那冯刚手里一掂,压手的很,一瞧银白似雪,不用问,九七分纯的官银,马上心里乐开了花,可他牢记李守心的嘱咐,连忙往出推,嘴里说着李守心交代他的话:

“不行,不行不行,人命关天,我可不敢担待,不行咱们就报官,我不能因为这点银子就担上这天大的风险!

万一哪天东窗事发,把我牵连了,我坐牢不怕,怕的是我坐牢以后,我那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

张四象一听,又从兜里拿出一锭同样的银锭塞他手里,此时他已有一百两银子了,心里早乐开了花,可他牢记李守心教他的话,脸上故作为难的说道:

“东家你这么诚恳,按说我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可这真得是人命关天啊,确定不报官……”

又一锭五十两银塞他手里,他脑海里记起李守心交待他的话,到这份上得收一收,差不多得了,为后面的事儿作铺垫。

他马上改口,故作为难道:

“东家把事儿做到这份儿上真让我心暖,那我就替东家担下这个血海官司,这事儿我对谁也不说,对老婆孩子也不讲!”

张四象和丁茂春听了车夫再三承诺,两个人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尤其是张四象,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脸色才缓和下来,刚刚端起一杯茶,呷了一口,可紧跟着车夫下面这句话,就让他刚刚喝进的那口茶,一下喷了出来:

“可是东家啊,那我这车上老头儿尸体该怎么办?”

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是呀,这尸体该怎么处置?

张四象看了一眼丁茂春,丁茂春也一脸为难的回道:

“东家,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让他拉到城外埋了吧!”

张四象刚要点头那车夫冯刚马上反驳:“东家,都啥时候了,城门早关闭了!”

丁茂春直咂牙花,跺脚跌足道:“这可怎么办,处理尸体也是件麻烦事,太原府好歹也是座大府,比不上京城繁华可也没一寸废土……”

说到这里,他忽然住了口,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的转过脸,阴惨惨的盯住冯刚,竟从牙缝里蹦出这么一句话:

“要不我们再给你一百两,你把老头儿尸体这样,那样!”

这家伙手上做了个刀砍斧剁的手势,这下别说冯刚吓懵了,就连旁边的张四象也坐不住了,颤声道:

“你的意思是让他碎尸……”

“东家,唯有这样才可以处理的安全,才会不连累你啊!”

张四象被吓得不轻,再看丁茂春的时候,那眼神仿佛像不认识他的一般。

而车夫冯刚也没想到会冒出这句话,连忙摆摆手:

“这你给我多少银子我也不干!

要不这样吧,太原府城边上有条穿城而过的小河,叫汾河,我把尸体扔河里!”

冯刚最后妥协道。

张四象此时已焦头烂额,连连答应,可冯刚却又反悔道:

“这样也不好!”

“怎么又不好了?”

张四象有点冒火,可冯刚接下来又是一番要挟的话:

“那万一我抛尸时被人发现告官,那我岂不是要担官司,搞不好知府大老爷一怒将我当堂打杀,不行,你得给我一笔安家费,我得先将老婆孩子安顿好,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的,蹲大牢也安心!”

旁边的丁茂春早火了,再也按捺不住的问:

“你是不是背后有人教你,我就不信寻常贩夫走卒会这么多花样?”

张四象早想摆脱了,忙问:

“你开个价,要多少?”

那冯刚记着李守心的嘱托,不敢多要又要了一百五十两,这对于张四象来讲实在不比蚊子叮一口疼的多,忙点头应了。

等冯刚兴高釆烈的回到李守心住处,无比佩服的对他讲:

“李老板当真神机妙算,那姓张真给了我这个数!”

说着那冯刚就要往外掏银子,李守心却伸手一拦,笑道:

“这就是你的,你若听话,接下来比这挣的还要多!”

那冯刚已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忙抢着问:

“那咱接下来怎么办?”

李守心神秘的笑了,拍了拍他的肩道:

“你今晚累了,回去歇了吧,三天后,我跟你一块儿拜访那张四象,事成之后,你也别在太原府呆了,远远离了山西,改个名,过你的好日子去吧!”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送走了车夫,一旁的顾允成皱眉问道:

“我一直认为大丈夫做事当光明磊落,而今瞧你这做派实是阴险毒辣,我佩服你心思精巧,可这到底不是君子行径呀!”

李守心回头膘了眼顾允成,冷然笑道:

“人若以君子之道待我,我也以君子之道待人,反之亦然,他张四象三番五次算计我,就不许我算计他一回?”

顾允成听了这话默然无语,好半天才又劝他道:

“善不可失,恶不可长,其陈桓公之谓乎!长恶不悛,从自及也。”

李守心立刻对答:“虽欲救之,其将能乎?《商书》曰:‘恶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乡迩,其犹可扑灭!

顾先生以春秋之言劝我,我以商书对先生作出保证,拿回属于我的银子后,再不这样了!”

顾允成点了点头:

“望你守信,不然,我就会与你分道扬镳!”

他丢下这句话就决然离去,李守心望着其背影不断的问自己,圣人讲的道理,真的能解决任何问题吗?

三天后,太原府城内,汾河漂来一具无头男尸惊动了官府,马上派人打捞起,放至衙门口草棚里等人认尸,并在全城四处张贴告示,征求线索。

张四象本以为这事已过去了,哪知道这一天,丁茂春慌慌张张的进来向他禀告:

“东家,可了不得了,出大事了!”

“能出什么大事?”

他有些不耐烦的问,哪知丁茂春接下来一番话又吓得他六神出窍:

“东家可知官府贴出的认尸公告?”

“知道啊,不就是个无头尸身吗……”

张四象说到这儿忽然打住了,连忙一把揪住他问:

“你是说那尸体是那卖布老头儿的?”

“一样样的身材,穿着,就是没了脑袋!”

“这……

怎么会没了脑袋呢,这人的头呢?对了,那天那个车夫你还能联系到吗?”

“那哪能联系得到?”

丁茂春一脸为难道。

张四象不由皱眉,苦苦思索:

“这人的头怎么没了?该不会有人割了,可他为何要这样做?”

“东家,我想该不会是那车夫干脆割下死人头来要敲诈您?”

“可那车夫不像能干这事的人啊?”

就在这时,柜上有个伙计来通禀:

“东家,有人求见,那人还递了手本!”

张四象接过门帖一看,上面只有四个字:

“故人相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