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场

刑事法庭大楼

十月九日,星期五,上午九点三十分

矮小的老法官格里姆裹着黑袍,面色阴沉、神态威严地走进法庭。法警敲了下小木槌,大喝一声“肃静”,法庭里嗡嗡的窃窃私语声立刻如潮水般退到庭外的走廊里。约翰·O. 德威特谋杀查尔斯·伍德案的第五天审判开始了,法庭外的走廊里一片寂静。

旁听席上挤满了人。在法官席前的围栏内,法庭速记员办公桌的两侧各摆着一张桌子。一张桌旁坐着布鲁诺地方检察官、萨姆探长和一小组法律助理;另一张桌旁坐着弗雷德里克·莱曼、约翰·德威特、莱昂内尔·布鲁克斯、罗杰·谢尔登和几个律师事务所的职员。

围栏外,人头攒动的旁听者中浮现出几张熟悉的面孔。在离陪审团席不远的角落里,坐着哲瑞·雷恩先生,他旁边坐着矮小的奎西。房间另一侧坐着一群人,他们是富兰克林·埃亨、珍妮·德威特、克里斯托弗·洛德、路易斯·因佩里亚莱和德威特的管家约根斯。离他们不远处是一身迷人黑衣的彻丽·布朗,还有面色阴郁的波卢克斯。迈克尔·柯林斯咬着嘴唇,独自坐着;朗斯特里特的秘书安娜·普拉特也一样。弗恩·德威特太太远远地坐在旁听席末尾,脸上蒙着面纱,神秘的身影一动不动。

预备程序结束后,瞬间活力四射的莱曼嗖地站起身,从桌后走出来,愉快地瞥了一眼陪审团,对地方检察官咧嘴一笑,然后面朝法官道:“法官大人,我请求传唤辩方的第一位证人,被告约翰·O. 德威特出庭做证!”

布鲁诺从椅子上半站起身,双眼圆睁;在席卷法庭的一片惊讶的嗡嗡声中,萨姆探长困惑不解地摇了摇头。布鲁诺地方检察官的脸上此前一直写满平静与自信,现在却隐隐透出了忧虑。他向萨姆俯下身,用手捂着嘴,低声说:“莱曼到底要玩什么把戏?传唤谋杀案的被告!让我有机会发起攻击……”萨姆耸耸肩,布鲁诺靠到椅背上,自言自语道:“肯定有哪里不对劲。”

约翰·O. 德威特正式宣誓,用平静而僵硬的声音念出了誓言、姓名和住址,然后坐在证人席上,双手十指交握,等待着律师发问。法庭上笼罩着一片死寂。德威特那瘦小的身材,近乎超然的冷静态度,是那样神秘莫测、不可思议。陪审团成员都探出身子,坐到座位的边缘。

莱曼相当和蔼地说:“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年龄?”

“五十一。”

“职业?”

“证券经纪人。在朗斯特里特先生去世之前,我是德威特与朗斯特里特证券经纪公司的高级合伙人。”

“德威特先生,请向法官和陪审团陈述九月九日星期三晚上,从你离开办公室到你到达威霍肯渡口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德威特用一种近乎聊天的口吻说:“我五点半离开时代广场分公司,乘地铁到市中心华尔街的证券交易所俱乐部。我去了健身房,打算在晚饭前锻炼一下,也许可以在游泳池游两圈。在体育馆里,我的右手食指被器械割伤了——一条又长又难看的伤口,流血不止。俱乐部的莫里斯医生立刻为我处理了伤口,止了血,还对伤口消了毒。莫里斯想用绷带包扎手指,但我认为没有必要,而且……”

“等一下,德威特先生,”莱曼温和地插话道,“你说你认为没有必要包扎手指,你不是非常在意自己的外表吗……”

布鲁诺跳起来反对,认为这个问题是在误导证人。格里姆法官裁决反对有效。莱曼笑了笑,又问道:“你拒绝包扎还有别的原因吗?”

“是的。我打算大半个晚上都待在俱乐部。既然在莫里斯医生的照料下,伤口已经不流血了,我就不想被难看的绷带缠起来,那样很不方便,而且被人看见了,我还不得不回答关于这场事故的善意询问,而我对这种事是相当敏感的。”

布鲁诺又站了起来,争辩,咆哮,大叫……格里姆法官让地方检察官安静,示意莱曼继续。

“继续讲你的故事,德威特先生。”

“莫里斯医生告诉我要小心手指,因为扭曲或碰撞会导致伤口再次撕裂出血。我只好放弃游泳,费了一番力气才穿上衣服,和我的朋友富兰克林·埃亨一起去俱乐部餐厅。我们本来就约好了要共进晚餐。我们吃过饭,同其他生意上的朋友一直待在俱乐部。有人邀请我玩一场定约桥牌,但我的手受伤了,只好婉言谢绝。十点十分,我离开俱乐部,乘出租车来到第四十二街尽头的渡船终点站……”

布鲁诺再次站起来,激烈抗议证词是“不恰当、不相关、不重要的”,要求将被告的所有证词从记录中删除。

莱曼说:“法官大人,被告的证词是恰当的、相关的,而且对辩护至关重要。辩方将借此证明德威特先生并未犯下被指控的罪行。”

经过几分钟的进一步讨论,格里姆法官驳回了地方检察官的反对意见,示意莱曼继续。但莱曼转向布鲁诺,用和蔼的语气说:“你可以询问证人了,布鲁诺先生。”

布鲁诺犹豫了一下,皱皱眉,然后站起来,恶意攻击德威特。整整十五分钟,法庭里都吵闹不断。布鲁诺纠缠着德威特,试图推翻他的供词,提出与朗斯特里特有关的事实。对于这些质问,莱曼都坚决反对,而且每次反对格里姆法官都裁决有效。最后,在受到格里姆法官的冷冷训斥之后,布鲁诺地方检察官挥挥胳膊,坐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德威特从证人席上走下来,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回到被告席的座位上。

“我请求传唤辩方的第二位证人——”莱曼宣布,“富兰克林·埃亨。”

德威特的朋友一脸惊愕,从旁听的人群中站起来,走下过道,穿过围栏上的门,来到证人席。他宣了誓,报上全名本杰明·富兰克林·埃亨,以及在西恩格尔伍德的住址。莱曼双手插在口袋里,温和地问:“你从事什么职业,埃亨先生?”

“我是一名退休工程师。”

“你认识被告吗?”

埃亨瞥了德威特一眼,微笑道:“是的,先生,认识六年了。我们是邻居。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莱曼严厉地说:“请只回答我提出的问题。好了,埃亨先生,请告诉我,你是否在九月九日星期三晚上在证券交易所俱乐部见过被告?”

“是的,德威特先生说的都是真的。”

莱曼又严厉地说:“请只回答我提出的问题。”

布鲁诺抓住椅子扶手,紧闭嘴唇,身子靠在椅背上,双眼紧盯埃亨的脸,就像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似的。

“我确实在你说的那天晚上在证券交易所俱乐部见过德威特先生。”

“那天晚上,你第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是七点差几分的时候。我们在餐厅的门厅里见面,马上就进去吃饭了。”

“从那一刻到十点十分,你一直和被告在一起吗?”

“是的,先生。”

“他是在十点十分和你离开俱乐部的,对吗,就像他刚才做证时说的那样?”

“是的,先生。”

“埃亨先生,作为德威特先生最好的朋友,你认为他是否在意自己的个人形象?”

“我认为——我非常肯定——他在意自己的个人形象。”

“那么,你认为他不缠绷带的决定符合他的这个性格特点吗?”

埃亨由衷地说:“毫无疑问!”与此同时,布鲁诺也对这个提问和回答提出反对,并且得到了法官的支持,于是这组问答被从记录中删除。

“那天用晚餐的时候,你注意到德威特先生的手指受伤了吗?”

“是的。我们走进餐厅之前,我就注意到了,还评论了两句。德威特先生讲述了他在健身房发生的意外,并允许我检查他的手指。”

“这么说,你看到了那根手指。你检查手指的时候,伤口是什么情况?”

“伤口露了肉,很难看,在手指内侧,大约一英寸半长,又长又深。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刚刚结上干涸的血痂。”

“在用餐的时候,或者用餐之后,发生了什么与这一点有关的事吗,埃亨先生?”

埃亨静静地坐着,抚摩着下巴,若有所思,然后抬起头来:“是的。我注意到德威特先生整个晚上都笨拙地举着右手,在餐桌上也只用左手吃饭。德威特先生的猪排不得不由侍者来切。”

“你可以询问证人了,布鲁诺先生。”

布鲁诺在证人席前踱来踱去。埃亨静静地等待着。

布鲁诺伸出下巴,满脸敌意地盯着埃亨:“你刚才做证说,你是被告最好的朋友。他最好的朋友,你不会为你最好的朋友做伪证吧,埃亨先生?”

莱曼微笑着站起来,表示反对,陪审席上有人也窃笑起来。格里姆法官裁决反对有效。

布鲁诺瞥了一眼陪审团,好像在说:“好吧,我的意思,你们反正都明白了。”他又转过脸,直面埃亨:“被告当晚十点十分离开你后,你知道他要去哪里吗?”

“不知道。”

“你怎么没有和被告一起离开呢?”

“德威特先生说他有个约会。”

“和谁?”

“他没说,我当然也没问。”

“被告离开俱乐部后,你做了什么?”

莱曼又站起来,疲倦地微笑着再次提出反对。格里姆法官再次裁决反对有效。布鲁诺做了个厌恶的手势,结束了对证人的询问。

莱曼自信地走上前来。“我请求传唤第三位证人,”他故意拉长腔调说,瞥了一眼检方席,“萨姆探长!”

萨姆探长吓了一跳,一脸愧疚,就像被抓住的偷苹果的男孩。他看着布鲁诺,布鲁诺摇了摇头。萨姆探长蹒跚着站起来,瞪着莱曼,宣了誓,重重地坐到证人席上,挑衅似的等着莱曼询问。

莱曼似乎玩得非常开心。他友好地瞥了一眼陪审团,仿佛在说:“你们看!我甚至不怕请伟大的萨姆探长来为我的当事人辩护。”他调皮地朝萨姆晃了晃手指。

“萨姆探长,查尔斯·伍德被发现遇害时,你正负责率领警方调查‘默霍克号’渡船,对吗?”

“是的!”

“尸体从河里捞上来之前,你站在哪里?”

“在顶层乘客甲板上,船的北侧,栏杆边上。”

“就你一个人吗?”

“不是!”萨姆厉声道,抿紧了嘴唇。

“谁和你在一起?”

“被告和哲瑞·雷恩先生。我的一些手下也在甲板上,但只有德威特、雷恩和我在栏杆边上。”

“你当时注意到德威特先生的手指被割伤了吗?”

“是的!”

“你是怎么注意到的?”

“他靠着栏杆,右手僵硬地向上举着,手肘撑在栏杆上。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他那天晚上在俱乐部里把自己割伤了。”

“你近距离观察过伤口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近距离?我看见了——我刚才告诉过你。”

“好了,好了,探长,别发火嘛。请描述一下你当时看到的伤口的样子。”

萨姆不解地看了眼检方席上的布鲁诺地方检察官,但布鲁诺双手抱头,正竖着耳朵仔细倾听。萨姆耸耸肩道:“嗯,手指有点肿,伤口好像很痛,整个伤口上都结了干涸的血痂。”

“整个伤口的长度是多少,探长?痂是完好无损的,没有裂开,对吧?”

惊奇的表情爬上萨姆僵硬的脸庞,他声音里的敌意也小了。“是的。痂看起来很硬。”

“那么,你认为伤口愈合得相当不错吗,探长?”

“是的。”

“那么,你看到的不是一个新伤口了?换言之,皮肤不是你在栏杆边看到伤口前刚刚划开的,对吧?”

“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医生。”

莱曼嘴角上翘,微微一笑:“很好,探长。我换个方式提这个问题:你看到的伤口是刚刚形成的新伤口吗?”

萨姆紧张地扭动起来:“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上面都是痂了,怎么可能是新伤口呢?”

莱曼咧嘴一笑:“说得正是,探长……现在,萨姆探长,请告诉法官和陪审团,你注意到德威特先生的伤口后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尸体被捞上来了,我们连忙跑向通往底层甲板的楼梯。”

“在你做这件事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与德威特先生的伤口有关的事情?”

萨姆满脸阴郁地说:“有。被告先走到门口,抓住门把手,为雷恩先生和我开门。他大叫一声,我们看到他手指上的伤口裂开了,正在流血。”

莱曼倾身向前,轻拍着萨姆结实的膝盖,一字一顿地说:“仅仅因为被告抓住门把手,痂就裂开,伤口就开始流血了?”

萨姆犹豫起来,布鲁诺无奈地摇摇头,眼神中充满悲伤。

萨姆咕哝道:“是的。”

莱曼紧接着又问:“伤口开始流血后,你仔细看过吗?”

“是的。德威特把手举了一会儿,伸手去拿手帕,我们看到痂有好几处裂开了,血正从破开的地方渗出来。然后他用手帕把手包好,我们继续下楼。”

“探长,你敢发誓,你在门口看到的流血伤口,就是你前不久在栏杆边看到的没裂开的伤口吗?”

萨姆无可奈何地说:“是的。是的。”

但莱曼固执地追问道:“根本没有新的伤口,甚至连新的划痕都没有?”

“没有。”

“我问完了,探长。你可以询问证人了,布鲁诺先生。”莱曼说完对陪审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走开了。布鲁诺不耐烦地摇摇头,萨姆从证人席上走下来,脸上表情复杂——厌恶、震惊,还有某种领悟。莱曼再次向前走去,观众紧张兴奋起来,彼此窃窃私语,记者疯狂地写着东西,法警大声要求现场肃静,布鲁诺地方检察官慢慢转过头来,环视法庭,仿佛在寻找某个人。

莱曼平静而自信地传唤莫里斯医生出庭做证。这位证券交易所俱乐部的医生是个中年男子,一副苦行僧面孔。他从听众中走出来,宣了誓,报上全名休·莫里斯和住址,然后坐到证人席的椅子上。

“你是医生吗?”

“是的。”

“在哪里工作?”

“我是证券交易所俱乐部的正式医生,还在贝尔维医院担任主治医师。”

“你持有行医执照多久了,医生?”

“我持有纽约州行医执照,已从事医务工作二十一年。”

“你认识被告吗?”

“是的。我认识他已有十年,从他成为证券交易所俱乐部会员开始。”

“德威特先生九月九日晚在俱乐部健身房弄伤右手食指的情况,你已经听到前面几位证人的证词了吧?就你所知,你是否相信,关于健身房发生的事,到目前为止的证词在每个细节上都准确无误?”

“是的。”

“在被告拒绝用绷带包扎手指之后,你为什么警告他要小心手指呢?”

“因为伤口的情况不允许大意,只要食指突然弯曲,皮肤绷紧,伤口就会重新裂开。伤口贯穿食指上部的两个关节。例如,星期三晚上,只要像平常那样握拳,就会导致伤口皮瓣膨胀,使本应形成的痂破裂。”

“这就是你想把那只手包扎起来的专业理由吗?”

“是的。因为用含药物的绷带包扎过后,如果伤口真的裂开了——由于位置特殊,这种情况是可能发生的——伤口可以得到抗菌保护。”

“非常好,莫里斯医生。”莱曼语速飞快,“现在,你已经听过前一位证人的证词,描述了他在船栏杆边看见的伤口和结痂的情况。我们的证人萨姆探长描述的这个伤口,会不会在被探长看到之前十五分钟裂开过呢,莫里斯医生?”

“你的意思是,原来的伤口会不会在萨姆探长第一次看到它的十五分钟之前就裂开了,并且在十五分钟内恢复成探长描述的那样?”

“是的。”

医生斩钉截铁地说:“肯定不会。”

“为什么?”

“即使是在一小时以前裂开,它也不可能恢复成萨姆探长描述的那种状况——表面粗糙,完好无损,连成一整块,而且又硬又干。”

“那么,你的意思是,根据萨姆探长的描述,从你在俱乐部治疗伤口,到被告在渡船上抓住门把手这段时间,伤口没有裂开过,对吗?”

布鲁诺极力反对,与此同时,莫里斯医生冷静地回答:“是的。”检方愤怒争辩的时候,莱曼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陪审团,他们正在热烈地交头接耳。莱曼平静而满意地笑了。

“莫里斯医生,萨姆探长在栏杆边看到被告伤口处于探长所描述的状态前几分钟,被告是否可能抓住并举起一个两百磅重的物体,将其推出或者扔出栏杆,越过往外伸出两英尺半的甲板,并且不导致伤口裂开?”

布鲁诺又跳起来,气得满头大汗,用最大的肺活量表示反对。但格里姆法官驳回了他的意见,裁定医生的专业意见与辩方的论点有关。

莫里斯博士说:“绝不可能。他不可能按照你刚才描述的那样去做,并且不导致伤口裂开。”

莱曼带着胜利的微笑说:“你可以询问证人了,布鲁诺先生。”

法庭上又是一阵**,布鲁诺咬着下唇,瞪眼怒视着医生。他在证人席前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关在笼里的动物。

“莫里斯医生!”布鲁诺开口道。

格里姆法官敲了敲法槌,要求大家保持肃静。

布鲁诺顿了顿,等法庭安静下来后才继续道:“莫里斯医生,你已宣誓,并基于你所谓的专业知识和经验做证说,根据前一位证人描述的被告伤口的愈合情况,被告不可能用右手把一个两百磅重的物体扔出栏杆而不导致伤口裂开……”

莱曼不慌不忙地说:“反对,法官大人。这不是证人给出肯定回答的问题。我的问题是说,不仅越过了栏杆,还越过了‘默霍克号’顶层甲板往外伸出的两英尺半的部分。”

“请正确复述问题,地方检察官先生。”格里姆法官说。

布鲁诺只好照做。

莫里斯博士平静地回答说:“这就是我给出肯定回答的问题,我愿意用名誉来担保此言不虚。”

莱曼回到辩护桌旁,低声对布鲁克斯说:“可怜的布鲁诺,我从没见过他这么慌乱过。想想看吧,越是重复那个问题,留给陪审团的印象就会越深刻!”

但布鲁诺没有就此放弃。他威胁道:“你指的是哪只手,医生?”

“当然是手指割伤的那只手,右手。”

“但被告可以用左手实施上述行为,而不导致伤口裂开,对吗?”

“按理说,如果他不用右手,就不会导致右手伤口裂开。”

布鲁诺紧盯着陪审团,仿佛在说:“你们瞧,辩方刚才嚷嚷的一大堆都没有意义,完全站不住脚。德威特用左手也能作案。”他坐下来,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莫里斯医生开始走下证人席,但莱曼已经请求再次询问证人。医生又坐了下来,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莫里斯医生,你刚才听到地方检察官暗示被告可以只用左手处理死者的尸体。在你看来,被告可以在右手受伤的不利条件下,只用左手就举起查尔斯·伍德两百磅重的尸体,并将其推出或扔出栏杆,越过甲板往外伸出的部分,让其从船上掉下去吗?”

“不可能。”

“为什么?”

“我因为工作关系,同德威特先生相识多年。首先,我知道他是右撇子,而他的左臂,同所有右撇子一样,通常力气较弱。我知道他矮小虚弱,只有一百一十五磅重,是一个身单力薄的人。我想说,从这些事实来看,一个一百一十五磅重的人,只用一只胳膊,而且是两只胳膊中较弱的那一只,是不可能像你描述的那样处理两百磅重的尸体的!”

法庭上立刻炸开了锅。几个记者跑出法庭。陪审团成员兴奋地说着话,频频点头。布鲁诺站起来,脸色发紫,大喊大叫,但没有人注意他,法警则高喊着肃静,努力恢复法庭秩序。**平息后,布鲁诺用像是被卡在了喉咙里的声音要求休庭两小时,以便获得进一步的医学意见。

格里姆法官咆哮道:“如果在接下来的审判中再出现这种不光彩的场面,我就会下令清场,关闭法庭!批准休庭请求。休庭至今天下午两点。”

有人敲了下法槌,所有人都站起来,等待格里姆法官大摇大摆地走出法庭,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然后骚乱再次爆发,脚步凌乱,争吵不断,陪审团也跟着退席。德威特失去了镇静,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苍白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宽慰表情。布鲁克斯与莱曼用力握手,表示祝贺:“这是我多年来听到的最精彩的辩护,弗雷德!”

在周围的喧嚣中,布鲁诺地方检察官和萨姆探长坐在检方席上面面相觑,不知是该哑然失笑还是勃然大怒。报纸记者现在已经包围了被告席,一名法警正在拼命将德威特从记者堆里解救出来。

萨姆探出身子。“布鲁诺,你这傻瓜。”他咕哝道,“哎,老伙计,你闹笑话了。”

“是我们闹笑话了,萨姆,我们。”布鲁诺厉声道,“你和我都是傻瓜。说到底,你的部门负责收集证据,我的部门负责展示证据。”

“呃,我不能否认这一点。”萨姆气呼呼地说。

“我们是纽约的两个大傻瓜。”布鲁诺抱怨道,把文件塞进公文包,“事实一直摆在你面前,你却没看出如此明显的真相。”

“这个我承认。”萨姆嘟囔道,“我确实有点糊涂,这没错。但毕竟——”他有气无力地说,“那天晚上你肯定也看到了德威特的手上包着手帕,你也从来没想过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布鲁诺突然扔下公文包,满脸通红:“真想看看弗雷德·莱曼把功劳归于自己的嘴脸!该死,这就是叫人恼火的地方。让我听听他是怎么自吹自擂的!哎,事情明摆着,就像你那张丑脸上的鼻子一样清楚——”

“当然,”萨姆探长咆哮道,“当然是雷恩搞的鬼。那个老怪物!”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把我们骗得团团转啊,老天。我们也是活该,竟然怀疑他。”

他们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望着空****的法庭。雷恩已不见踪影。“一定是跑出去了,”布鲁诺沮丧地说,“我刚才在这儿见过他……哎,萨姆,这都是我们自己的错。雷恩一开始就警告我们不要坚决起诉德威特。”他猛然一惊。“仔细想想,”他喃喃道,“后来他似乎很希望我们起诉德威特。他早就想好了辩方驳倒我们的方法。但他为什么要……”

“是啊,我也不明白。”

“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拿德威特的生命冒险。”

“其实也没有多么危险。”萨姆冷冷地说,“对这场辩护,他胜券在握。他知道他能帮德威特脱罪。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他站起来,伸展着猿猴般的手臂,像一头毛发蓬乱的獒犬一样抖了抖身子:“从现在起,朋友,小萨米[42]要满怀敬意地倾听哲瑞·雷恩的话!尤其是他谈到X先生的时候!”

[1] 瑞士首都。

[2] 出自莎士比亚戏剧《裘力斯·恺撒》第一幕第二场。

[3] 帕拉塞尔苏斯(Paracelsus, 1493——1541),瑞士炼金术士及医生。

[4] 法裔英籍作家乔治·杜穆里埃(1834——1896)的小说《翠尔比》中,教翠尔比练声并在舞台上用催眠术控制她唱歌的音乐家。

[5] 梅斯梅尔,即弗朗茨·梅斯梅尔(Franz Mesmer, 1734——1815),德国心理学家、催眠术科学的奠基人。

[6] 《亚瑟王传奇》中帮助、支持亚瑟王的魔法师。

[7] 莎士比亚戏剧《暴风雨》中半兽半人的怪物。

[8] 贝拉斯科,即大卫·贝拉斯科(David Belasco, 1853——1931),美国戏剧制作人、演出商、导演和剧作家。

[9] 莎士比亚戏剧《麦克白》中,麦克白被告知,只有当伯南森林来到邓西嫩时,他才会被打败。后来,敌人的军队穿过伯南森林,每个士兵都砍下一根大树枝来隐藏自己,这样当军队前进时,看起来就像树木在移动。麦克白果然战败被杀。

[10] 莎士比亚戏剧《错误的喜剧》中的仆人。雷恩以此名字称呼自己的司机。

[11] 美制1品脱合0.4732升。

[12] 纽约市曼哈顿区位于东河与第五大道之间的部分。

[13] 帕特里克的昵称。

[14] 奥赛罗是摩尔人,某些莎翁戏剧解读者认为他可能是黑人。

[15] 现代高尔夫起源于苏格兰。

[16] 奥蒂斯·斯金纳(Otis Skinner, 1858——1942),美国舞台剧演员。

[17] 威廉·法弗沙姆(William Faversham, 1868——1940),英国舞台剧和电影演员、经理和制片人。

[18] 布思,即雪莉·布思(Shirley Booth, 1898——1992),美国女演员,是仅有的二十四位获得表演奖大满贯的演员之一,曾获得过一次奥斯卡奖、两次艾美奖和三次托尼奖。

[19] 菲斯克夫人,即米妮·菲斯克(Minnie Fiske, 1865——1932),二十世纪前二十五年美国舞台上最重要的女演员之一。她在几部易卜生戏剧中的表演帮助美国观众认识了这位挪威剧作家。

[20] 埃塞尔·巴里莫尔(Ethel Barrymore, 1879——1959),美国女演员,被誉为“美国戏剧界的第一夫人”。

[21] 塞维涅夫人(Madame de Sévigné,1626——1696),法国贵族,因其给女儿写的信而闻名于世,被尊称为法国十七世纪文学的伟大代表之一。

[22] 巴里莫尔先生,即约翰·巴里莫尔(John Barrymore, 1882——1942),美国戏剧演员,因为对哈姆雷特的塑造而被誉为“美国最伟大的在世悲剧演员”。

[23] 汉普登先生,即沃尔特·汉普登(Walter Hampden, 1879——1955),美国戏剧演员,百老汇明星。

[24] 格迪斯先生,即诺曼·格迪斯(Norman Geddes, 1893——1958),美国戏剧设计师。

[25] 马西先生,即雷蒙德·马西(Raymond Massey, 1896——1983),加拿大演员。

[26] 乔治·阿利斯(George Arliss, 1868——1946),英国演员,因在《迪斯雷利》(1929)中扮演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首相本杰明·迪斯雷利而成为第一位获得奥斯卡奖的英国演员。

[27] 迪斯雷利,即本杰明·迪斯雷利(Benjamin Disraeli, 1804——1881),英国保守党政治家、作家和贵族,曾两次担任首相。

[28] 亚历山大·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 1755/1757——1804),美国开国元勋、美国宪法起草人之一。阿利斯也扮演过这一角色。

[29] 高尔勋爵,即罗纳德·高尔勋爵(Lord Ronald Gower, 1845——1916),英国雕塑家,以在埃文河畔斯特拉特福的莎士比亚雕像最为出名。

[30] 在莎士比亚戏剧中,亨利五世在登基前做王子时被称作“哈尔王子”。

[31] 维克多·雨果的小说《巴黎圣母院》中驼背人的名字。

[32] 莱昂内尔(Lionel)这个名字起源于拉丁语,意思是“小狮子”。

[33] 弗雷德里克的昵称。

[34] 出自莎士比亚戏剧《皆大欢喜》第四幕第一场。

[35] 出自莎士比亚戏剧《李尔王》第一幕第一场。

[36] 出自莎士比亚戏剧《第十二夜》第五幕第一场。

[37] 蒲柏,即亚历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 1688——1744),启蒙运动时期的英国诗人、翻译家和讽刺作家,被认为是十八世纪早期最杰出的英国诗人之一。

[38] 希腊神话中送亡灵过冥河往冥府去的渡神。

[39] 指基于常识可以合理地从中推断出待证事实的情况或事实,而并非个人亲身经历或亲眼所见的事实。也指除证人、证言以外的其他形式的证据。在无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与待证事实有关联性的间接证据可以被采纳。

[40] 出自德国文学家歌德的戏剧《埃格蒙特》。这部作品深受莎士比亚戏剧的影响。

[41] 口述录音机上用于记录语音的装置。

[42] 萨姆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