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场

哈姆雷特山庄

十月四日,星期日,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哲瑞·雷恩先生在英式花园中漫步,双手松松垮垮地交握在腰背上,嗅着空气中的馥郁花香。褐色面庞、紧咬着褐色牙齿的奎西陪在雷恩身边,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因为他的主人这时候正在闹情绪,而奎西会像忠实的老猎犬一样顺应主人反复无常的情绪。

“如果我看上去像是在抱怨,猴子,”雷恩嘟哝道,没有低头去看奎西那乱蓬蓬的脑袋,“请原谅。有时我会变得很不耐烦。不过,我们所有人的老师莎士比亚对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时间有过许多论述。比如,”他用雄辩的口吻继续道,“‘时间是审判一切这一类罪人的老法官,让他来审判吧。’[34]美丽的罗瑟琳从没说过比这更正确的话。还有,‘总有一天,深藏的奸诈会渐渐显出它的原形;罪恶虽然可以掩饰一时,免不了最后出乖露丑。’[35]这句话有点别扭,但也算深刻。还有,猴子:‘六十年风水轮流转,您也遭了报应了。’[36]这句话也是非常正确的。所以,你看……”

他们来到一棵奇形怪状的老树前。这棵树有两根粗壮的树干,长满灰色节瘤,在他们头顶形成奇怪的隆起。树干之间有一处凹陷,可以充当长椅。雷恩坐下来,示意奎西坐在他身边。

“奎西之树。”雷恩喃喃道,“你看啊,可敬的老人,我们为羸弱的你立了一座纪念碑……”他眯着眼睛。奎西坐下来,焦急地探出身子。

“您看起来很忧虑。”奎西嘟囔着,然后立刻抓住自己的胡须,好像刚才说了句鲁莽的话似的。

“你这样认为吗?”哲瑞·雷恩问道,狡黠地斜眼看了他一眼,“那你就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了……可是,奎西,等待时间流逝并不能抚慰我的心神。我们走进了死胡同。没有任何可以改变僵局的事情发生。我在问自己,这样的事情到底有没有可能出现。我们见证了一个斯芬克斯似的神秘人物的形成过程。约翰·德威特,从一个被莫名的恐惧折磨的人,变成了一个被莫名的兴奋剂振作起来的人。谁知道是什么药使他拥有了钢铁般的灵魂?我昨天见到他时,他就像一个瑜伽修行者——孤僻、平静、无忧无虑,似乎正以神秘东方式的泰然自若等待死亡。太奇怪了。”

“也许,”奎西尖声说,“他会被无罪释放。”

“说不定,”老演员继续说,“我认为他已经听天由命,而他只是像罗马斯多葛派那样坦然淡定罢了。这个人从根子上说有钢铁般的品格。有意思……除此之外——什么发现都没有。我无能为力,现在我沦落为没用的、念开场白的角色。失踪人口调查科一直彬彬有礼,但他们的报告就像蒲柏[37]所说的剽窃诗人的作品一样索然无味。办事高效的萨姆探长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他可真是一位天真的绅士,奎西——他调查了那艘卡戎[38]渡船上的所有乘客的私生活,他们的住址、身份和背景看上去都没有异常。又是死胡同……到头来毫无意义!太多的人离开了现场,下落不明,无从追寻……无所不在的迈克尔·柯林斯,带着忏悔者爬进帕普努提乌斯洞穴里的那种热忱,去探访了约翰·德威特等待法律判处他死刑的囚室——却没有给他的灵魂带来任何慰藉,奎西……布鲁诺地方检察官,一个忧心忡忡的家伙,通过莱昂内尔·布鲁克斯律师告诉我,德威特太太已经溜回了巢穴——她似乎既不接受也不拒绝她丈夫的离婚提议。她是个精明又危险的女人,奎西……我那位在非法剧院工作的同行,彻丽·布朗小姐,在地方检察官办公室频频出没,主动提出要帮助检方起诉德威特。她对检察官几乎没有什么用,除了她那诱人的姿色——毫无疑问,如果把她可爱的小腿和引人偷窥的**凸显出来,她在证人席上还是颇有价值的……”

“如果现在是四月左右,雷恩先生,”奎西在一阵充满敬畏的沉默后主动说,“我敢说,您刚才是在排练《哈姆雷特》里的一段独白。”

“可怜的查尔斯·伍德,”哲瑞·雷恩叹了口气,继续道,“把他不朽的遗产留给了新泽西州政府,因为没有人来认领这九百四十五美元六十三美分。夹在存折中没有存入的五美元,很可能会在档案室中腐朽成灰……啊,奎西,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奇迹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