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一场

地方检察官办公室

九月九日,星期三,上午九点二十分

第二天早上,布鲁诺地方检察官和萨姆探长隔着布鲁诺的办公桌相对而坐。这两个原本精明的家伙面面相觑,对手头的谜案一筹莫展。布鲁诺地方检察官摆弄着一堆整齐的文件,转眼弄得凌乱不堪。外面寒气逼人,再加上案情毫无进展,萨姆本就扁平的鼻子看起来更加扁平了。

“噢,先生,”萨姆探长用低沉的声音咆哮道,“我无计可施了,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了。无论是毒药、软木塞,还是针,到今天早上都没查出什么名堂。尼古丁看起来不是买的——要么是私下制造的,要么就是用席林医生提过的那种杀虫液蒸馏出来的。这条线索根本查不下去。至于你那位哲瑞·雷恩先生——该死,我认为我们去找他完全是浪费时间。”

布鲁诺反驳道:“哎,萨姆,我觉得那并非浪费时间。你不要这么苛刻嘛。”他摊开双手:“我想你是低估了那个人。没错,他是个古怪的家伙,住在那么个地方,周围全是古董,动不动就念莎士比亚……”

“是啊!”萨姆绷着脸说,“我觉得他根本就大话连篇,只是敷衍欺骗我们。他说他知道谁杀了朗斯特里特,不过是博取观众喝彩的技巧,卖弄罢了。”

“噢,萨姆!你这么说不公平。”布鲁诺地方检察官抗议道,“毕竟,他很清楚,既然他做出了那种表态,就不会只是空谈。他肯定知道,最终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不,我倾向于认为,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真的发现了什么——只是出于自己的某种理由,必须暂时保密而已。”

萨姆猛拍桌子:“我是笨蛋吗?你也是笨蛋吗?你说他发现了什么,这是什么意思?看在老天的分儿上,到底是什么发现?什么都没有!我主张不要再让那家伙掺和进来了。上帝啊,你昨天也是这么想的呀……”

“呃,我可以改变看法,不行吗?”布鲁诺厉声道,然后又显得有点窘迫,“我们绝不能忘了,在克拉默疑案的调查进退维谷时,是他精彩地指出了我们的失察之处。如果他出手相助,帮我们破了这桩该死的案子,即便只有一丝机会,我也不愿放弃。再说,既然我已经请他协助破案,就不能随随便便把人家踢开。不,萨姆,我们必须坚持既定的方针,听听他的意见也没什么坏处……有什么新发现吗?”

萨姆将一支烟咬成两半:“柯林斯又开始闹事了。我的一个手下刚刚发现,自星期六以来,柯林斯去找了德威特三次。当然,他是想找德威特赔钱。呃,我会继续监视他的,但他跟德威特的事,我也不便插手……”

布鲁诺开始懒懒地拆开面前的信件。他把两封信扔进桌上的文件筐归档。第三封信装在便宜的普通信封里,却让他大叫一声,跳了起来。布鲁诺快速浏览着那封信,萨姆眯起了眼睛。

“老天哪,萨姆!”布鲁诺大喊道,“总算找到突破口了!——噢,又怎么啦?”他对突然进门的秘书吼道。

秘书递上一张名片,布鲁诺抓起来便看。“哟,是他呀。”他用与平常迥然不同的声音嘀咕道,“好吧,巴尼,带他进来……你别走,萨姆。刚才那封信透露了非常特别的信息。但我们首先来看看这个瑞士的家伙要干什么。找上门的是因佩里亚莱。”

秘书为那个高大健硕的瑞士商人打开门,他面带微笑走进来。因佩里亚莱一身早礼服,像往常一样打扮得一丝不苟,上衣翻领上别着一朵鲜花,手杖夹在腋下。

“早上好,因佩里亚莱先生,不知有何贵干?”布鲁诺从容不迫地问道,但刚才读过的那封信已经被他藏了起来。他两手紧抓桌子边缘。萨姆也咕哝了一声,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布鲁诺检察官。早上好,萨姆先生。”因佩里亚莱先生小心翼翼地坐在布鲁诺桌旁的皮革椅上。“我只占用你们一小会儿时间,布鲁诺先生。”他说,“我已经结束了在美国的公务,准备回瑞士去。”

“这样啊。”布鲁诺看了萨姆一眼,萨姆一脸阴沉地盯着因佩里亚莱宽阔的背部。

“我已经订了今晚的船票,”瑞士人微微蹙眉道,“也叫了运输公司来运行李,但你们的一位警官却突然闯进我下榻的地方,禁止我离开!”

“你是说离开德威特先生家吗,因佩里亚莱先生?”

因佩里亚莱摇了摇头,透出些许不耐烦:“噢,不!那位警官说,我不能离开这个国家。他不允许搬运我的行李。这让我非常不安,布鲁诺先生!我是个生意人,我在伯尔尼[1]的公司需要我紧急回去处理公务,为什么我必须被扣留下来?当然——”

布鲁诺轻敲着桌面道:“现在你听我说,因佩里亚莱先生,我不知道你们国家的规矩,但你似乎还没意识到,你已经在美国牵扯进一桩谋杀案的调查了。一桩谋杀案的调查!”

“是的,我知道,但是——”

“没什么但是不但是的,因佩里亚莱先生。”布鲁诺站起来说,“我很抱歉,但你必须留在这个国家,直到哈利·朗斯特里特谋杀案告破,或者至少等官方针对此案相关人等做出某种决定。当然,你可以离开德威特家,随便搬到什么地方去——我无法禁止你这么做,但你必须留在可以响应我们传唤的地方。”

因佩里亚莱跟着站起来,僵硬地伸直了腰,脸上的愉悦神情消失了,变得丑陋起来:“但我说过了,我的生意会受影响的!”

布鲁诺耸耸肩。

“非常好!”因佩里亚莱抓起帽子戴在头上,脸红得仿佛哲瑞·雷恩先生家的炉火,“我马上去见我国领事,要求他采取适当措施,布鲁诺先生。你明白吗?我是瑞士公民,你们没有权力扣留我!再见!”

他微微点头,怒气冲冲地朝门口走去。布鲁诺微笑道:“不过,我还是要劝你退掉船票,因佩里亚莱先生,没必要浪费那笔钱……”但因佩里亚莱已经消失在门外。

“算了,”布鲁诺兴致勃勃地说,“由他去吧。坐下,萨姆,咱们来看看这封信。”他从口袋里掏出信,在萨姆探长面前摊开。萨姆先扫了一眼信的末尾——没有署名。信写在廉价的四线格信纸上,用的是略带锈色的黑墨水,字迹毫无掩饰,收信人是地方检察官。

朗斯特里特被害时,我就是那辆电车上的乘客之一。我掌握了一些关于凶手的线索。我愿意将情报提供给你,检察官先生,但我很害怕凶手已对我有所觉察,而且我认为自己遭到了监视。

不过,如果本周三晚上十一点,你肯和我碰面,或者派人来见我,我就会将我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地点是威霍肯渡口的等候室。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是谁,我也会表明我的身份。为了我的安全,请千万别走漏消息,地方检察官先生。也不要告诉别人这封信的事,因为凶手可能会发现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而我也许会因为履行了对国家的义务而惨遭毒手。

你会保证我的安全,对不对?等星期三晚上我见到了你,你一定会很满意。这件事非常重要。在那之前,我都要小心保护好自己。我不想让人瞧见我白天去找警察说话。

萨姆小心翼翼地拿着信,放到桌上,仔细查看信封。“昨晚新泽西州威霍肯的邮戳。”萨姆喃喃道,“信上全是脏手留下的指纹。是搭那辆电车回新泽西的乘客之一……呃,布鲁诺,我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封信也许只是恶作剧,但也有可能是真的。这事太伤脑筋了,你怎么看?”

“很难讲,”布鲁诺盯着天花板,“看起来像一条线索。我反正会去看看,以防万一。”他嗖地跳起来,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萨姆,我预感这条线索说不定有戏。写信的家伙,不管他是谁,都没有署名,这信看起来不像是假的。他在信里东拉西扯,对自己即将为调查做出的重要贡献颇为自负。最重要的是,一提到自己的身份可能会暴露,他就害怕得瑟瑟发抖。还有,这封信具备告密信的常见特征——冗长、唠叨、紧张——你看,他把‘meet’这个词拼错了,而且有的字母‘t’上缺了一杠。我越琢磨就越喜欢这封信。”

“呃……”萨姆探长将信将疑,然后笑逐颜开,“这封信应该会令哲瑞·雷恩先生大吃一惊的。或许,我们不用再听他那些该死的建议了。”

“那就这么办,萨姆。我们要趁热打铁。”布鲁诺满意地搓着双手,“这样吧,你马上联络河对岸哈德孙县的伦内尔斯地方检察官,请他做出必要的安排,派新泽西的警察监视威霍肯终点站。该死,千万别又因为管辖权的问题闹出什么乱子!所有人都不能穿制服,萨姆——全部要穿便服,你也去吗?”

“谁要拦我,尽管来试。”萨姆探长板着脸,粗鲁地说道。

萨姆砰地关上门,布鲁诺地方检察官拿起桌上的一部电话,拨到哈姆雷特山庄。他平静地等待着,几乎称得上喜上眉梢。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铃声。“喂!哈姆雷特山庄吗?我找哲瑞·雷恩先生……我是布鲁诺地方检察官……喂!请问您是哪位?”

一个尖锐、颤抖的声音答道:“我是奎西,布鲁诺先生。雷恩先生就在我身边。”

“噢,对了,我忘了——雷恩先生听不见。”布鲁诺提高嗓门儿,“呃,请告诉雷恩先生,我有新情况要通报。”

他听见奎西苍老的声音逐字重复他的话。

“他说:‘太好了!’”奎西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然后呢?”

“请告诉他,他并不是唯一知道是谁杀了朗斯特里特的人。”布鲁诺兴高采烈地说。

他认真倾听着奎西将这句话转述给雷恩,然后,他听到了清晰得惊人的声音:“告诉布鲁诺先生,毫不夸张地说,这确实是新情况。是不是凶手自首了?”

布鲁诺把匿名信的内容告诉了奎西。电话另一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又传出雷恩不慌不忙的声音。

“告诉布鲁诺先生,很抱歉我没法和他直接通话。请问问他,我能否参加今晚的会面?”

“噢,当然可以。”布鲁诺对奎西说,“呃——奎西,雷恩先生有没有显得很惊讶?”

布鲁诺听到电话另一头传来无比古怪的笑声——那是一种心满意足的窃笑。接着,奎西用充满狡黠与诙谐的颤抖声音说:“没有,先生,他对情况发生了变化感到非常开心。他总是在期待意料之外的事。他——”

但布鲁诺地方检察官只是简单说了声“再见”,就放下了听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