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去圣保罗教堂参加八点半的戒酒会活动。过去的路上,我忽然想到也许会在那儿遇到彼得·库利,但他没有出现。散会后我帮忙收拾椅子,然后和一伙人去火焰咖啡馆喝咖啡。我没待太久,因为十一点我要去西七十二街的普根夜总会,那是“丹尼男孩”贝尔从晚间九点到凌晨四点通常会待的两个地方之一。一天其余的时间里,没人知道能在哪个确定的地方找到他。

他的另一个窝在阿姆斯特丹大道上,是一家名叫“鹅妈妈”的爵士乐俱乐部。普根离我比较近,所以我先去那儿看看。“丹尼男孩”占据了最里面他习惯坐的那张酒桌,和一个肤色很深的黑人聊得正起劲。这个黑人长着尖下巴和圆鼻子,戴镜片反光的弧形蛤蟆镜,穿粉蓝色的正装,肩部宽得出奇,无论是上帝还是黄金健身房都不可能让一个人长出这样的肩膀。一顶可可棕色的草帽斜扣在他头顶上,帽带是火烈鸟的那种粉色。

我在吧台要了杯可乐,等他和“丹尼男孩”谈完事情。过了五分钟左右,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拍拍“丹尼男孩”的肩膀,愉快地哈哈一笑,走向临街的大门。我转身去拿吧台上找回的零钱,然而等我再转过来时,他的座位上已经换上了一个谢顶的白人,这人留着浓密的小胡子,肚子都快把衬衫前襟顶破了。他叫齐利格·沃尔夫,拥有两个停车场,是赛事赌博的庄家。多年前我以蓄意伤人罪逮捕过他一次,但受害者后来决定不提起指控。

等沃尔夫离开后,我拿着我的第二杯可乐过去坐下。“晚上这么忙?”我说。

“别说了,”“丹尼男孩”说,“取个号码等着吧,我这儿都快变成扎巴尔[1]了。很高兴见到你,马特。我早就看见你了,但我必须耐住性子等沃尔夫唠叨完。你应该认识齐利格吧?”

“当然,但前面那位老兄我不认识。他是黑人联合大学的筹款主任,对不对?”

“浪费头脑是犯罪,”他认真地说,“你居然也会以貌取人,这不是浪费头脑是什么?马修,那位先生穿的是定制的经典服装,那是所谓的阻特服。你知道阻特服吧?长长地垂到地上,有挺括的褶裥。我父亲的衣柜里曾经挂着这么一身,用来纪念他**燃烧的青春岁月。他三天两头会拿出来,嚷嚷着说要穿上,而我母亲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赞美她。”

“他叫尼克尔森·詹姆斯,”“丹尼男孩”说,“应该是詹姆斯·尼克尔森才对,但他小时候的一份官方档案里把姓名写反了,他觉得这样反而更有腔调。很符合他的复古服装风格,对吧?詹姆斯先生是拉皮条的。”

“你看看。我就不可能猜到。”

“丹尼男孩”给自己斟了一杯伏特加。他本人的服装风格属于低调而优雅的那种,纯手工的深色正装和领带,图案显眼的红黑两色马甲。他很矮,体形纤瘦,是个有白化病的非裔美国人——说他是黑人那可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因为他一点儿也不黑。他晚上在酒吧消磨时间,喜爱昏暗的灯光和低音量的环境。他像德古拉伯爵一样绝不在阳光下出门,白天很少会接电话或给人开门。但每天晚上他都会待在普根夜总会或“鹅妈妈”俱乐部,听人们说话,告诉人们事情。

“伊莱恩没陪你来?”他说。

“今晚我一个人。”

“替我向她问好。”

“好的,‘丹尼男孩’,”我说,“我带了点儿东西给你。”

“嗯?”

我把两张百元美钞藏在掌心里塞给他。他看了看钱,没有亮出来,然后挑起眉毛打量我。

“我有个很富裕的委托人,”我说,“叫我来去都坐出租车。”

“要我给你叫车吗?”

“不,但我觉得我应该把他的钱散一点儿出去。你只需要帮我传个话。”

“什么话?”

我讲了一遍对外宣称的故事,但没提凯南·库利的名字。“丹尼男孩”听我说,时而因为集中精神而皱起眉头。等我说完,他拿出一支烟,盯着烟看了一会儿,然后放回烟盒里。

“我有个问题。”他说。

“说吧。”

“你委托人的妻子出国了,想伤害她的人应该碰不到她了。因此他认为那伙人会把注意力转向其他人?”

“没错。”

“呃,他为什么要在乎呢?你那位委托人为什么要在乎坏蛋绑不绑架其他人呢?绑匪拿到赎金,这样竞争者的现金流就会出现赤字。也可能他们搞砸了,那他们的日子也就到头了。只要他本人的妻子能置身事外——”

“我的天,‘丹尼男孩’,在我告诉你之前,我还以为这个故事天衣无缝呢。”

“对不起。”

“他妻子没出国。绑匪抓走她,然后撕票了。”

“他软硬不吃?拒绝付赎金?”

“他付了四十万美元,但他们还是撕票了。”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只告诉你一个人,”我连忙补充道,“他没上报,所以他妻子死了的消息不能传出去。”

“我明白了。嗯,你这么一说,我就更容易理解他的动机了。他想报复。知道对方是谁吗?”

“不知道。”

“但你认为他们还会作案。”

“运气正旺的时候为什么要收手?”

“没人会这么做。”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伏特加。在他常去的两个地方,店里都把酒瓶放在冰桶里直接拿给他,而他喝伏特加就像喝水,大口大口往下灌,连看都不多看一眼。我不知道他把酒都喝到哪儿去了,也没法理解他的身体怎么能承受得了。

他说:“坏蛋有几个人?”

“至少三个。”

“分四十万美元。他们肯定也经常叫出租车,你觉得呢?”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

“所以假如有人在到处撒钱,这个情报也许能派上用场。”

“也许。”

“而应该让毒贩——尤其是大鳄——知道他们有可能会成为被勒索的目标。但绑匪也可以直接去抓毒贩,你觉得呢?不一定非要对女人下手。”

“这个我觉得未必。”

“为什么?”

“我认为他们享受杀人这件事。我认为他们能从中得到快乐。我认为他们性侵了她,我认为他们虐待了她,然后等新鲜劲儿过了,他们这才杀了她。”

“尸体有被虐待的痕迹吗?”

“尸体被分成二三十块还给了她丈夫,每一块都分开包装。这一点也别传出去。我本来不想说的。”

“实话实说,我宁可你没告诉我。马修,是我的想象力在作怪,还是这个世界真的越来越下作了?”

“反正没变得越来越好。”

“是啊,对吧?还记得和谐汇聚[2]吗?所有行星像士兵似的排成一列。难道不是象征着什么新纪元的黎明吗?”

“我可没有满怀期待。”

“嗯,他们说黎明之前总是最黑暗的。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假如他们靠杀人取乐,假如他们热衷于强奸和凌虐,是的,他们不会挑一个有啤酒肚、满脸胡楂的丑陋毒贩下手。这伙人恐怕不是同性恋。”

“对,他们不是。”

他思考片刻。“他们肯定会继续作案,”他说,“这一次他们大获全胜,他们不可能就此收手。但我有个问题。”

“他们以前有没有犯过案?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然后呢?”

“他们相当熟练,”我说,“我感觉他们试过手。”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步行去西五十四街的北中城分局。我在乔·德金的办公桌前找到他,他一开口先恭维我的外表,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最近你穿得体面多了,”他说,“我猜那个女人在把你往好路上带。叫伊莱恩,对吧?”

“没错。”

“很好,要我说,她正在把你往好路上带。”

“那是当然,”我说,“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的意思是你的上衣真好看。”

“这件运动上衣?我买了至少十年了。”

“呃,但你以前从没穿过。”

“我经常穿的。”

“那就是领带。”

“这条领带又怎么了?”

“我的天,”他说,“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很难打交道的浑蛋?我说你今天真好看,然后一眨眼我他妈就站在证人席上接受盘问了。否则咱们该怎么打招呼?‘你好,马特,很高兴见到你。你看上去像一坨屎。请坐。’难道这样比较好?”

“嗯,好多了。”

“我真高兴。请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有冲动,想犯联邦重罪。”

“我知道这种感觉。很难碰到哪一天我完全不产生这种冲动的。有什么特别想犯的重罪吗?”

“我考虑的是一项D级重罪。”

“嗯,这个门类底下的罪名多得很。非法持有伪造用具就是一项D级重罪,此时此刻你说不定就在犯罪。你口袋里有笔吗?”

“两支钢笔,一支铅笔。”

“该死,我现在就该对你念米兰达法则[3],然后给你登记、录指纹。但我猜你心里想的不是这个D级重罪吧?”

我摇摇头:“我在考虑违反刑法第200条第00款。”

“第200条第00款?你非要逼着我自己查,对吧?”

“没什么不好的。”

他瞪了我一眼,伸手拿起一个黑色活页夹,打开往后翻。“这个数字很耳熟,”他说,“哦,很好,找到了。‘第200条第00款。三级贿赂。如果一个人在同意或理解公务员的投票、意见、判断、行动、决定或作为公务员的自由裁量权的行使将因此受到影响的情况下,向该公务员授予、提供或同意授予任何利益,则犯有三级贿赂罪。三级贿赂是D级重罪。’”他继续默念了一会儿,然后说:“你确定不想违反第200条第03款吗?”

“那是什么?”

“二级贿赂。和第00款差不多,除了这是一项C级重罪。想要定成二级贿赂,你授予、提供或同意授予的利益——我的天,谁能不喜欢他们写这些东西的措辞呢?——利益必须超过一万美元。”

“呜呼,”我说,“我看D级已经是我的天花板了。”

“我猜恐怕也是。在你犯下D级重罪之前,我能问个问题吗?你不做这一行多久了?”

“有段时间了。”

“那你怎么会记得重罪的级别,更不用说具体条款了?”

“我在这方面记性很好。”

“胡扯。刑法条款的编号每年都变来变去,三天两头就把半本书从头到尾改一遍。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真的想知道?”

“当然。”

“来这儿的路上我在安德烈奥蒂书店查了查。”

“只是为了逗我玩?”

“只是想帮你保持警惕。”

“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

“那还用说。”我说。之前我把一张一百美元单独放在上衣口袋里,这会儿我把钱藏在掌心里,塞进他放香烟的口袋,他的烟盒总是装在这个口袋里,只有他间歇性发誓要戒烟的时候除外,但那些时候他就会抽别人的烟。“给自己买身新衣服吧。”我对他说。

办公室里只有我和他,于是他掏出钞票翻来覆去地看。“这套说辞要与时俱进一下了。一顶帽子值二十五美元,一身衣服值一百美元。我不知道现在一顶像样的帽子卖多少钱,我不记得我上次买帽子是何年何月了。但我不知道除了二手商店,你还能去哪儿用一百美元买一身衣服。‘拿着这一百美元,请你老婆吃顿饭吧。’这是要干什么?”

“需要你帮个忙。”

“什么忙?”

“我在报纸上读到过一个案子,”我说,“应该是六个月以前,也可能是一年前了。几个男人在街上抓了一个女人,把她塞进一辆货车后扬长而去。几天后,她出现在公园里。”

“死了,我猜得对吗?”

“死了。”

“‘警方怀疑死于谋杀。’好像没什么印象。不是我们分局的案子,对吧?”

“甚至不在曼哈顿。我记得她出现在皇后区的一个高尔夫球场上,但也有可能是布鲁克林的某个地方。当时我没注意,只是我在喝第二杯咖啡的时候瞥见的一篇报道。”

“那你现在想要什么?”

“我希望能更新一下我的记忆。”

他瞪着我:“你是不是钱多得没处花了?明明可以去图书馆查时报索引的,为什么要捐钱给我当置装费?”

“用什么关键字查?我不记得事情是什么时候、在哪儿发生的,也不记得任何一个人名。我必须把去年的每一期报纸都从头扫到尾,而且我甚至都不记得当时在看什么报了。这案子都未必能登上《泰晤士报》。”

“所以我打几个电话问一问会比较简单?”

“我就是这么想的。”

“你不如出去散个步吧,给自己买杯咖啡。在第八大道的希腊馆子找个位置坐下。我过一个小时应该会过去待一阵儿,也给我买杯咖啡,顺便来块丹麦酥皮饼。”

四十分钟后,他走进第八大道五十三街路口的咖啡馆,在我的桌边坐下。“一年多以前的案子,”他说,“受害者名叫玛丽·戈特斯坎德。这个姓是什么意思?上帝仁慈[4]?”

“我觉得意思是‘上帝的孩子’。”

“这还比较好,因为上帝对玛丽一点儿也不仁慈。据报道,她去伍德黑文的牙买加大道买东西,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绑架。两个男人把她塞进一辆货车后离开。过了三天,有人在森林公园高尔夫球场上散步时发现了她的尸体。性侵,多处刀伤。出警的是104分局,确认她的身份后,案子被转给了112分局,因为绑架发生在后者的辖区内。”

“他们查到了什么吗?”

他摇摇头:“我找到的那个人对案情记得很清楚。有两个星期,那儿附近的居民被吓得不轻。一个正派女人走在大街上,两个歹徒绑走了她,感觉就像一道闪电劈了下来,明白我的意思吗?既然她会碰到这种事,那么任何人就都有可能会碰到,你甚至在自己家里也不安全。他们担心会继续发生这种案件,车厢里的**,连环杀人狂作案。洛杉矶的那个案子叫什么来着?后来拍了电视连续剧的那个。”

“不知道。”

“两个意大利佬,我记得应该是表兄弟。他们专挑妓女下手,然后把尸体扔在山上。‘山坡勒杀狂’,对,就叫这个。‘勒杀狂’应该是复数的,但我猜媒体在警方发现罪犯不止一个人之前就给案子安上了名称。”

“伍德黑文的那个女人呢?”我说。

“哦,对。他们担心她会是系列案件里的第一个,但后面没再出事,于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还有大量人力放在这个案子里,但目前没有任何进展。它现在是个悬案,他们普遍认为除非罪犯再次作案被抓住,否则就不可能破案了。他问我们是不是有和这个案子相关的线索。我们有吗?”

“没有。你有没有顺便问一句那女人的丈夫是干什么的?”

“我不记得她结婚了。我记得她是老师。怎么了?”

“她一个人住吗?”

“有区别吗?”

“乔,我想看一看案卷。”

“你想得倒好。你为什么不跑一趟112分局,请他们让你看案卷?”

“我觉得恐怕不行。”

“你觉得呢?你是说本市还有警察不肯违反规定,卖人情给一个私家侦探?我的天,我好震惊。”

“我会非常感激你的。”

“打一两个电话是一码事,”他说,“我没有明目张胆地违反局里的规章制度,皇后区负责这个案子的那位老兄也没有。但你现在要我做的是泄露机密材料。那份案卷按理说不能离开办公室的。”

“也不需要离开。他只需要花五分钟发个传真。”

“整个案卷你都要?完整的谋杀案调查,案卷里至少有二三十页纸。”

“警察局出得起这个传真费。”

“这我就不确定了,”他说,“市长总教训我们说市政府快破产了。说起来,你为什么对这个案子感兴趣?”

“我不能说。”

“老天在上,马特。你不是想只出不进吧?”

“事情需要保密。”

“你的事情要保密,但局里的档案你可以随便看,是这样吧?”他点了支烟,咳嗽几声,接着说,“事情不会和你的某个朋友有关系吧?”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的好哥们儿巴卢。事情和他有关系吗?”

“当然没有。”

“你确定?”

“他出国了,”我说,“他已经走了一个多月,我甚至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另外,强奸女人,把尸体扔在草地上,他没这个爱好。”

“我知道,他是个绅士,就连打高尔夫球留下痕迹的草皮,他都会及时更换。有人想给他安个组织犯罪的罪名,不过我猜你肯定知道。”

“有所耳闻。”

“希望他们的证据靠得住,能把他在联邦监狱里关上二十年。不过我猜你的想法不一样。”

“他是我的朋友。”

“是啊,我听说了。”

“总之,他和这件事没关系。”他继续瞪着我,我说,“我有个委托人,他妻子失踪了。犯罪手法很像伍德黑文那个案子。”

“被绑架了?”

“似乎是的。”

“他报警了?”

“没有。”

“为什么不报警?”

“我猜他有他的苦衷。”

“马特,这么一句可不够。”

“就当他是非法入境的吧。”

“纽约有一半人口是非法入境的。你觉得我们接到绑架案,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受害者交给移民局?另外,这家伙是什么人?他申请不到绿卡,却有钱请私家侦探?听起来这个人不可能身家清白。”

“随你怎么说。”

“随我怎么说?”他按熄烟头,皱着眉头看我,“被绑架的女人死了?”

“现在看起来是这样。假如是同一伙人……”

“嗯,但为什么会是同一伙人呢?有什么联系?绑架手法?”我没有说话,他拿起账单瞥了一眼,然后隔着桌子扔给我。“给你,”他说,“你请客。电话号码没变吧?下午我打给你。”

“谢谢你,乔。”

“不,别谢我。我必须好好想想,看帮你会不会把我自己套进去。要是不会,我就打电话。否则的话,你就忘了你来找过我吧。”

我去参加了炉边小组的中午活动,然后回到旅馆。德金没打过电话,但有一张字条说TJ找过我。就这么几个字,没有可以回拨的号码,也没有其他留言。我把字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篓。

TJ是个黑人少年,一年半前我在时报广场认识了他。TJ是他的街头诨名,也许他还有个本来的名字,但他没有告诉过我。我觉得这小子既乐天又俏皮,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在四十二街的恶臭泥淖里不啻一股清风,我和他一见如故。后来在办一个与时报广场有关联的案子的时候,我让他做了些跑腿的小活儿。从那以后,我和他就保持着联络。每隔一两周,我会接到他的一个或一连串电话。他从不留电话号码,我不知道该怎么找他,因此他留口信只是为了说一声他想到我了。假如真的想找我,他会连着打电话,直到碰到我在家的时候。

要是他找到了我,我们有时候会聊天,直到他的两毛五电话费用完,有时候我们在他或我的活动区域见个面,我会请他吃顿饭。有两次办案的时候,我请他帮我做过一些小事,他似乎从中得到了我付他的那点儿钱无法解释的快乐。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电话给伊莱恩。“‘丹尼男孩’向你问好,”我说,“乔·德金说你在把我往好路上带。”

“那是当然了,”她说,“但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说自从咱俩开始做伴,我打扮得比以前体面了。”

“我说过了,那身新衣服特别适合你。”

“但我穿的不是那一身。”

“哦。”

“我穿的是我那件运动上衣。从上辈子穿到现在了。”

“嗯,但还是挺好看的。配的是灰裤子,对不对?衬衫和领带呢?”我告诉了她,她说:“嗯,这一身搭配很不错。”

“其实很普通。昨晚我看见了一身阻特服。”

“真的假的?”

“按照‘丹尼男孩’的说法,长长地垂到地上,有挺括的褶裥。”

“‘丹尼男孩’不可能穿阻特服。”

“不是他,是他的一个熟人,名叫——算了,他叫什么并不重要。他还戴着一顶草帽,帽带粉得吓人。要是我穿这么一身去德金的办公室——”

“他肯定会给你跪下。也许是你的风度不一样了,亲爱的,德金感觉到的也许是你的气场。现在你穿衣戴帽更有自信了。”

“因为我的心灵非常纯洁。”

“肯定就是这样。”

我们又闲扯了一会儿。她晚上有课,我们商量着要不要等她下课见个面,但决定还是算了。“明天比较好,”她说,“去看电影如何?不过我不喜欢周末去电影院,像样的地方都人挤人。我想到了,看个午后场,然后去吃晚饭,前提是你不工作。”我说听上去不错。

我放下听筒,前台打进来说我和伊莱恩煲电话粥的时候,有人打过电话找我。自从我住进西北旅馆,电话系统已经改了好几次。最早所有电话都必须通过总机转接。后来他们解决了这个问题,你可以直接拨出去,但进来的电话还是要通过总机转接。现在我有了一条可以打进打出的直线电话,可如果铃响四声我还不接,来电就会被自动转到前台去。纽约电话公司直接寄账单给我,旅馆不收我任何费用,结果我就能享受免费的留言服务了。

电话是德金打来的,我立刻打给他。“你把东西忘在我这儿了,”他说,“你不过来拿,我就扔了。”

我说我这就过去。

我走进刑警组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他把椅子翘得老高,嘴里抽着一支烟,烟灰缸里还点着一支烟。坐在他旁边那张桌子前的警探名叫贝拉米,他从眼镜上方盯着电脑屏幕。

乔盖住听筒,说:“那个信封应该是你的吧?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前面你来的时候忘了拿走。”

他没有等我回答就继续打电话了。我隔着他的肩膀捞起那个九乘十二英寸的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贝拉米在我背后对电话说:“呃,这根本没道理啊。”

我没有和他搭话。

[1] 纽约最负盛名的美食商店,顾客经常需要取号排队。

[2] 新时代占星学中的术语,指发生于1987年8月16日至17日的行星对齐。

[3] 即米兰达警告,指美国刑事诉讼中的犯罪嫌疑人保持沉默的权利。——编者注

[4] 在英语中,“戈特斯坎德”(Gotteskind)和“上帝仁慈”(God is kind)发音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