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差不多一天以后,布鲁克林七十二街分局接到匿名线报,派遣警员前往艾尔伯特·瓦伦斯的住所,三年前他母亲去世后,把这座房子留给了他。他们在那里找到了瓦伦斯,此人是一名二十八岁的建筑工,目前失业,有性侵犯和轻度伤人的前科。瓦伦斯被发现时已经死亡,一段钢琴弦勒在他的脖子上。警方在同一个地下室还发现了另一名男子,他看上去像一具被肢解的尸体,但实际上还活着,此人名叫雷蒙德·约瑟夫·卡兰德,三十六岁,记录显示他以文职雇员身份为禁毒署的纽约分部工作过六个月。他被送进迈蒙尼德医学中心后恢复知觉,但无法与人交流,只能发出简单的啊啊音节,最终于两天后去世。

布鲁克林凶杀科不久前决定将数起谋杀案并案处理,认为凶手是一个连续作案的杀人团伙,警方在瓦伦斯家中和车库里的两辆车内发现了大量证据,有力地证明这两个人与此有关。警方对死亡现场的情况做出了几种推测,其中最有说服力的是团伙内还有第三名罪犯,他杀死两名同伙后逃之夭夭。另一种推测认为卡兰德彻底失去控制,先用勒杀索干掉搭档,然后来了一场癫狂的自残狂欢,但亲眼见过卡兰德和读过伤情报告的人对此都不屑一顾。考虑到他必须想办法切掉自己的双手、双脚、双耳、双眼和**,“癫狂”二字实在难以自圆其说。

德鲁·卡普兰代表帕姆·卡西迪与一家全国性小报完成了洽谈。这家报社刊载了她的经历:《日落公园剁刀客割掉了我一个**》,报酬达到了卡普兰所称的“大五位数”。我和她聊了一次,她的律师没有出席,我说服帕姆相信艾尔伯特和雷就是绑架她的罪犯,其实没有第三个人。“你是说雷真的把自己弄成了那样?”她问我。伊莱恩说有些事情我们还是不知道为妙。

卡兰德死后一周左右,也就是我们去墓地之后那个星期的周末,凯南·库利从楼下打电话给我,说他的车违章停在门口,问我能不能下来一起喝杯咖啡什么的。

我们拐弯儿来到火焰咖啡馆,在窗口找了张桌子坐下。“我刚好在附近,”他说,“想到可以来找你,打个招呼。见到你我很高兴。”

见到他我也很高兴。他气色不错,我这么对他说。

“是啊,我做了个决定,”他说,“我要出去走走。”

“是吗?”

“更确切地说,我要出国了。这几天我清理了很多旧账,把屋子卖掉了。”

“这么快?”

“产权完全是我的,卖出的条件是付现金。价钱定得很低。新房主是一家韩国人,老头子带着两个儿子来办手续,拎着一购物袋的现金。还记得彼得说的吗?可惜尤里不是希腊人,否则他很容易就能筹到那么多现金了。哥们儿,他应该是韩国人才对。什么支票、信用卡、工资册、所得税,他们做的那一行通通不认,从头到尾只用绿票子交易。我得到现金,他们得到干净的所有权,我教他们用防盗系统的时候,他们高兴得都快尿出来了。他们太喜欢了。业界最高水平,哥们儿。他们就应该喜欢的。”

“你要去哪儿?”

“先去伯利兹,探望几个亲戚,然后多哥。”

“投身家族生意?”

“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应该会试试看,看看我喜不喜欢,能不能忍受那儿的生活。我是个布鲁克林小子,你知道的,土生土长。我不知道离开老家那么远我还能不能过得下去。说不定不到一个月我就无聊得要死了。”

“也可能爱上那种生活。”

“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对吧?反正我总是能回来的。”

“当然。”

“不过现在离开也不是个坏主意,”他说,“我和你说过那笔大麻膏交易,对吧?”

“你说你对它没什么信心。”

“嗯,对,我放手不管了。我投入了很多钱,但我放手了。要是我不放手,你就只能隔着铁栅栏和我聊天了。”

“被警方扫**了?”

“没错,而且接到的邀请函还是我发的呢,这样一来,就算被逮住的那伙人把我供出来——我猜他们肯定会的——警方也还是没法针对我立案。但我没兴趣和传票之类的麻烦玩意儿打交道,明白吗?我没被逮捕过,所以我为什么不趁自己还是个清白人的时候远走高飞呢?”

“你什么时候走?”

“六个小时以后从肯尼迪机场出发。和你打完招呼,我就去洛克维大道的一家别克经销店,看看他们愿意用多少钱收这辆车。‘卖了,’我会这么说,‘但你必须送我去机场。’从那儿到机场也就五分钟的车程吧。说起来,你要车吗?以旧车目录里一半的价钱卖给你好了,省得我去磨嘴皮子。”

“我要车也没用。”

“哈,反正我努力过了。我尽力了,但你就是忘不了你的破地铁。要么我送给你吧?我说真的。你送我去肯尼迪机场,车就留给你了。管它的呢,你要是不想要,可以直接开到车行去挣笔小钱。”

“我不会那么做的,你也知道。”

“但你可以这么做。所以你不想要我的车?我就剩这件事没处理了。过去几天,我见了弗朗辛的几个亲戚,多多少少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了。我尽量不提那些可怕的细节,明白吗?但你只能粉饰到这一步,剩下的事实还是事实,一个温柔美丽的好女人死了,而且死得毫无理由。”他用一只手捂住脸。“天哪,”他说,“你以为你已经跨过去了,但它会突然回来,掐住你的喉咙。重点在于我告诉她家里人她死了。我说是恐怖分子干的,发生在海外,我们当时在贝鲁特,是政治性的,一伙疯子,你明白的。他们相信了,至少我认为他们相信了。按照我的说法,事情发生得很快,没有任何痛苦,恐怖分子随后死在基督教民兵手上,葬礼私下举办,没有声张,因为整件事都必须保密。其中有些细节多少就是事实,有些我希望是真的。就是‘很快’和‘没有痛苦’的那部分。”

“也可能真的很快。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最后的时候我在场,马特。你忘记了吗?他告诉了我他们对她做了什么。”他闭上眼睛,深深吸气。“换个话题吧,”他说,“最近你在戒酒会活动上见过我哥哥吗?怎么了,这个话题很敏感吗?”

“从一定的程度上说,是的,”我答道,“你看,匿名戒酒会是个匿名组织,传统之一就是你不能对圈外人说某次活动上谁说了什么,或者某个人有没有参加。之前我破例是因为咱们正在一起办一个案子,但总体而言,这不是一个我能回答的问题。”

“但我其实并不是在问你。”他说。

“什么意思?”

“我猜我只是想探探口风,看你知道什么和不知道什么。该死,这事情没法拐弯抹角。前天夜里我接到警察的电话。你看,那辆丰田注册在我的名下,所以他们还能打给谁呢?”

“发生了什么?”

“他们发现车被扔在布鲁克林大桥的半中间。”

“我的天,凯南。”

“是啊。”

“我非常抱歉。”

“我知道,马特。真可悲,对吧?”

“嗯,是的。”

“他有个美好的灵魂,我说真的。他有他的弱点,但谁没有弱点呢?”

“他们确定——”

“没人看见他跳下去,警方也没有找到尸体,但他们说有可能永远找不到尸体。我希望永远别找到。知道为什么吗?”

“应该知道。”

“是啊,我猜你也知道。他说过他想被葬在海里,对吧?”

“没仔细说。他说过水是他的元素,他不想被火化或土葬。言下之意很清楚,而且他说话的语气——”

“就好像他在盼望海葬。”

“对,”他说,“就好像他渴望回归大海。”

“唉,天哪!他那么做之前……我不确定……一天还是两天,打过电话给我,说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必须确保他能被葬在海里。我说没问题,彼得,交给我了。我会在伊丽莎白女王二号上订个船舱,然后把你从舷窗塞出去。然后我们两个人哈哈大笑,我放下电话就忘了。后来警察打电话给我,说他们在桥上发现了他的车。他喜欢大桥。”

“他告诉过我。”

“是吗?他小时候特别喜欢大桥,总是求我们的父亲开车上桥。怎么也看不够,就好像大桥是全世界最美丽的东西。他跳的那一座,布鲁克林大桥,确实非常美丽。”

“是啊。”

“但底下的水和其他大桥底下的都一样。唉,可怜的人儿,他安息了。要是追根究底,我猜这是他一直想要的结局。他这辈子只有嗑了白粉才能得到安宁,除了刚开始的快感,海洛因最美好的一面就是它和死亡没什么区别。但仅仅是暂时的。它好就好在这儿,说坏就坏在这儿也行,我觉得这是个视角问题。”

又过了两天,我正准备睡下的时候,电话响了。是米克。

“你醒得很早嘛。”我说。

“是吗?”

“你那儿应该是清晨六点。我这儿是半夜一点。”

“是吗,”他说,“我的表停了,你说怪不怪,我打给你就是希望你能告诉我现在几点。”

“对,这会儿肯定特别适合打电话,”我说,“因为线路特别畅通。”

“信号很清楚,对吧?”

“就好像你在我隔壁似的。”

“哈,我也希望,”他说,“我在格罗甘。罗森斯坦替我摆平了一切。我的航班延误了,否则我几个小时前就到了。”

“很高兴你回来了。”

“不可能比我更高兴。爱尔兰是个美好的老国家,但你不会想要在那儿生活的。最近怎么样?伯克说你没怎么去酒吧。”

“对,确实很少去。”

“所以不如过去坐坐?”

“倒也可以。”

“好兄弟,”他说,“我去给你煮一壶咖啡,给自己开一瓶尊美醇。我有一肚子故事要说给你听。”

“我也有几个故事。”

“啊哈,咱们这一夜有事做了,对吧?然后明早去参加屠夫弥撒?”

“那是当然,”我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