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混沌边缘,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生存面临着严峻的风险。

——伊恩·马尔科姆

幼崽

在拖车里,他们聚在工作台四周,台上的不锈钢平盘里躺着一只失去知觉的霸王龙幼崽。它那双大眼睛紧闭着,口鼻部套着氧气面罩,面罩的椭圆形塑料口基本罩住了幼崽的鼻子和嘴巴。氧气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我可不能见死不救,”埃迪解释说,“我当时心想,我们可以把它的腿治好……”

“可是埃迪……”马尔科姆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所以我从急救药箱里找来吗啡,给它注射了满满一针,把它带了回来。你们看,氧气面罩对它还很合适呢。”

“埃迪,”马尔科姆继续说,“你做了件错事。”

“怎么啦?它很好嘛。我们只是给它治疗一下,然后再把它放回去。”

“可是你干扰了这个系统。”马尔科姆回答说。

对讲机咔嗒响了一声。“这件事干得非常愚蠢,”莱文通过对讲机说道,“愚蠢透顶!”

“谢谢,理查德。”索恩说道。

“我坚决反对把任何动物带回拖车。”

“现在再担心也晚了。”萨拉·哈丁接过话头。她走到幼崽身旁,动手将几根测心脏的导线接到幼崽的胸部。

在场的人都听见了它的心跳声,而且跳得非常快,每分钟要超过一百五十次。

“你给它注射了多少吗啡?”

“哎呀,”埃迪说道,“我只是……你知道的。满满一针管。”

“那有多少?有十毫升?”

“我想,说不定有二十毫升。”

马尔科姆看着哈丁:“要多长时间才能失去药效?”

“我不知道,”她坦言相告,“我以前做实验时,在狮子和豺狗身上打过镇静剂。在这些动物身上,剂量和体重之间有一个大致的联系。但是对于幼崽来说,这就很难预测了。有可能是几分钟,说不定是几小时。而且我对霸王龙幼崽一点也不了解。说到底,这是一种新陈代谢的机能。这个小东西心跳得很快,像鸟类一样。它的心跳非常快。我要说的是,我们趁早把它从这里弄走。”

哈丁拿起了小超声波传感器按在幼崽的腿上。她扭头去看监测器,凯利和阿比挡住了她的视线。“请让开一点,”她说道,他们让开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对不起。”

他俩让开后,萨拉看到了幼崽的腿部及其骨骼绿白相间的轮廓。太像一只大鸟了,她暗自思忖,像一只秃鹫或一只鹳。她移动着传感器。“看到了吧……有跖骨……有胫骨和腓骨,是小腿上的两块骨头……”

阿比问道:“骨头上的颜色为什么深浅不一样呢?”在淡绿色的轮廓里有一些地方很白。

“因为这是只幼崽,”哈丁答道,“它的腿骨大部分还都是软骨,只有很少的钙化骨。我想这个幼崽现在大概还不会走路——至少走得不很好。这儿,这块髌骨……你们可以看到血液正流入关节囊里……”

“你怎么懂解剖学的?”凯利不解地问。

“我必须会。我花了大量时间仔细研究过食肉动物的骨头残片,”她回答道,“认真研究留在地上的碎骨,推断被吃掉的是什么动物。要做到这一点,你就必须非常熟悉比较解剖学。”她边说边移动传感器,“另外,我父亲是个兽医。”

马尔科姆倏地抬头问道:“你父亲是个兽医?”

“是的,在圣地亚哥动物园。他是一位鸟类专家。我看不清……你能把它放大一些吗?”

阿比按下一个键,图像旋即增大了一倍。

“啊,好极了。就是它,看见了吗?”

“没有。”

“这是中腓骨,看见了吗?一条细细的黑线。这是骨折,就在骨骺的上方。”

“是那条小黑线吗?”阿比问道。

“那条小黑线对这个幼崽来说意味着死亡,”萨拉解释道,“腓骨不会愈合得很直,所以当它靠后腿站立时,踝关节就无法转动。这个幼崽将来不能跑,甚至连行走都不行。它将成为跛子,还不等它长到几个星期大,就会成为食肉动物的美餐。”

埃迪开口道:“可是我们能给它治一下。”

“好的,”萨拉说,“你想过用什么来做固定模?”

“用二酯酶,”埃迪回答,“我带来了一千克二酯酶,是一百毫升瓶装的。我带了不少,是当胶水用的。这种材料是聚合树脂,凝固后坚硬如钢。”

“好极了,”哈丁说道,“那就会要了它的命。”

“会吗?”

“它正在成长,埃迪。再过几星期,它就长得很大了。我们需要的材料要坚固,而且能进行生物降解,”她说道,“这种材料能在三五个星期内磨损或者碎裂,因为那时候它的腿伤就该愈合了。你还有什么别的材料?”

埃迪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

“嗯,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哈丁提醒道。

埃迪接着说:“博士,这很像你提出的著名测试题,如何只用Q牌棉签和超级胶来给恐龙做固定模。”

“我知道。”索恩说道。这种尴尬事以前他还没有碰到过。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他向那些工程学的学生提出过许多类似的问题,现在他自己也碰上了。

埃迪说:“也许我们可以降低树脂的强度——比如说在里面加一些食糖之类的东西。”

索恩摇头表示反对:“蔗糖中含羟基的物质可以使树脂变脆。它可以变得很硬,但只要幼崽一动弹,模子就会像玻璃一样碎裂。”

“如果我们加进浸过糖液的布呢?”

“你的意思是,让细菌来腐蚀布?”

“正是。”

“然后模子就会碎吗?”

“是的。”

索恩耸了耸肩。“那也许管用,”他说道,“但是没有经过实验,我们还不知道那种模子能维持多长时间,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

“那就太长了,”萨拉说道,“这个幼崽长得很快。如果生长受到限制,到头来它反而要被模子搞成残废。”

“我们需要的,”埃迪说,“是一种能起固定作用但又能逐渐降解的树脂,类似某种粘胶。”

“口香糖行吗?”阿比问道,“因为我有很多……”

“不行。我想的是一种不同的粘胶,从化学的角度来说,这种二醣酶树脂……”

“我们从化学上绝对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索恩反驳道,“我们没有原料。”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别无选择。除了……”

“如果我们能造出一个在不同方面有不同特点的东西呢?”阿比建议说,“既要结实,又很脆弱?”

“不可能,”埃迪反驳说,“这是一种同质树脂,全是同样的材料,黏糊糊的,干透了就硬的像石头。而且……”

“等一会儿。”索恩打断他的话,转身对着刚才提问的阿比,“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阿比?”

“嗯,”阿比说,“萨拉说它的腿在生长,也就是说腿在不停地变长,这不会受到模子的影响。但它也会长粗,这就受到妨碍了,因为模子会挤压到腿。但是如果你做的模子在厚度上比较薄弱……”

“他说得对,”索恩称赞道,“我们可以从结构上来解决这个问题。”

“怎么解决?”埃迪问道。

“在里面嵌进一道拼合线,或许可以嵌入铝箔。这东西我们有一些,是做饭用的。”

“恐怕太容易破了。”埃迪反对。

“如果我们涂上一层树脂就不容易破了。”索恩转身面对萨拉,“我们要做的是造这样一具模子,它的垂直应力很强,但是横向应力较弱,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工程问题。这个幼崽可以戴着这个护腿行走,只要应力是垂直的,一切都没问题。但是当它的腿长粗时,自然会把拼合线撑开,模子自然就脱落了。”

“对。”阿比点头称是。

“难做吗?”她问道。

“不难,应该很容易。只要用铝箔做个护套,把上面涂上树脂就行了。”

埃迪说:“涂树脂的时候用什么把护套粘贴在一起呢?”

“用口香糖怎么样?”阿比提议。

“你说对了。”索恩说罢,微微一笑。

就在这时候,工作台上的幼崽动了动。它的腿在**,头也抬了起来,氧气面罩掉在一旁,嘴里发出声低沉虚弱的尖叫。

“快点,”萨拉边说边按住幼崽的头,“再打点儿吗啡。”

马尔科姆拿起注射器,猛地戳进它的颈部。

“多打有什么坏处?不就是让它多昏迷一会儿吗?”

“它受伤时已经受到惊吓,伊思。打太多的吗啡会要了它的命。你还是给它套上呼吸器吧,它的肾上腺可能也受到了严重刺激。”

“它要是有肾上腺就好了,”马尔科姆说道,“霸王龙有内分泌腺吗?事实上,我们对于这类动物一点都不了解。”

对讲机又咔嗒响了一下,莱文说道:“这是你的个人见解,伊恩。事实上,我觉得我们会发现恐龙是有内分泌腺的,已经有充足的理由来设想它们有。既然你们已经错误地把那个幼崽弄来了,你们不妨抽它几管血。另外,博士,你能拿起话筒吗?”

马尔科姆叹息说:“那个家伙开始搅得我心烦意乱了。”

索恩走到拖车前部的通信室。莱文的要求有点怪,拖车通话系统使用的都是性能优良的麦克风。莱文是知道的,而且这个系统是他本人设计的。

索恩拿起了话筒:“什么事?”

“博士,”莱文说道,“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把那个幼崽带到拖车上是错误的。这是在自找麻烦。”

“什么麻烦?”

“我们不知道。这正是问题之所在,我不想让任何人感到害怕,但是你为什么不把孩子们带到高架隐蔽所上来待一会儿呢?还有你和埃迪干吗不也一起来呢?”

“你是在告诉我得赶紧离开这里,你确实认为这很有必要,是吧?”

“简单地说,”莱文答道,“是的,我是这么想的。”

当吗啡注射进幼崽的身体时,它发出了一声悲叹的喘息,颓然倒在不锈钢盘里。

萨拉调整了戴在它口鼻部的氧气面罩。她回头看着监视器,想看它的心率,可是阿比和凯利挡住了她的视线。“孩子们,请让开!”

索恩向前跨出一步,拍掌说道:“好吧,孩子们,现在去野外作业!准备走吧。”

阿比不明白。“现在?但是我们想照看这个幼崽……”

“不行,不行,”索恩说,“马尔科姆博士和哈丁博士需要有地方工作。我们该到外面那个高架隐蔽所去了。我们今天下午的其余时间可以在那里观察恐龙。”

“可是,博士……”

“别争辩了。我们在这里碍事,走吧,”索恩说道,“埃迪,你也来,让这两个爱情鸟继续他们的工作吧。”

不一会儿他们就离开了。他们出去后,“砰”的一声关上了拖车的门。

萨拉·哈丁听见探险者离开时的轻微马达声。她俯身看着幼崽,调整了一下它的氧气面罩,然后问道:“什么爱情鸟?”

马尔科姆耸了耸肩:“莱文……”

“这是莱文的主意吧?把别人都带出去了?”

“可能是。”

“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马尔科姆笑着说道:“我敢肯定他是这么想的。”

“好吧,我们来做模子吧,”她说道,“我想快点做好,然后把这个小东西送回去。”

高架隐蔽所

他们一行人到达高架隐蔽所的时候,太阳已躲进低垂的云层后面,整个峡谷笼罩在一片轻柔的红光之中。埃迪将探险者停在铝支架下面,其余的人则依次爬上那个隐蔽所。莱文正在用望远镜进行观察,他看到他们似乎并不高兴。“别这么走来走去的。”他烦躁不安地说。

从隐蔽所,他们可以俯瞰整个山谷。这时,北方比较远的地方传来隆隆的雷声,空气变得凉爽起来,使人感到雷电的气息。

“会不会有暴风雨?”凯利问道。

“好像有。”索恩回答道。

阿比不安地看着隐蔽所的金属房顶说:“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待不了一会儿,”索恩回答说,“我们在这里只待一天,直升机明天早上就来把我们接走。我觉得你们年轻人应该珍惜机会,再看看旷野里的恐龙。”

阿比斜眼盯着他问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我知道。”凯利以老于世故的腔调说道。

“是吗?是什么?”

“马尔科姆博士想和萨拉单独在一起,笨蛋。”

“为什么?”

“他们是老相好了。”凯利回答说。

“是吗?我们刚才差点看到好戏。”

“不,”凯利纠正道,“我的意思是他们是老相识。”

“我明白你说的意思,”阿比说,“我并不笨,你是知道的。”

“别说笑了,”莱文插了一句,但仍然用望远镜在眺望,“你们可是没有眼福啊!”

“是什么?”

“是一群三角龙,就在河的下游。有什么东西在骚扰它们。”

三角龙群原先正在河里安静地饮水,现在却开始**了。它们都是庞然大物,可是发出的叫声却十分刺耳,听起来更狗叫。

阿比转身望去。“树林里有东西,”他说道,“就在河对岸。”

在树的周围,隐约可以看到黑乎乎的东西在移动。

三角龙在变换队形,开始倒退着相互靠近,摆成一个类似玫瑰花形的阵式,弯曲的犄角一致对外,以抗御不测的危险。阵形中间有一只孤独的幼崽,正惊恐地尖叫着。一头成年兽——很可能是它的母亲——掉过头去,用鼻子安抚它。随后,那只幼崽安静了下来。

“我看见它们了,”凯利凝视着小树林说道,“是一群迅猛龙,就在那边。”

三角龙群正与迅猛龙对峙着。成年三角龙不停地上下摆动犀利的头角,以晃动的尖角构成了一道防线。它们密切配合,共同防御强敌。

莱文开心地微微一笑,突然精神振奋地说:“以前还从来没有这方面的证据。实际上,大多数古生物学家都不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相信会发生什么事?”阿比问道。

“这种集体性防御行为。特别是三角龙——它们有点像犀牛,所以历来被认为是独居的,像犀牛一样。可是现在我们将看到……啊,是的。”

树底下跳出了一只迅猛龙。它用两条后腿疾走,靠一条绷直的尾巴来保持平衡。

看见这只迅猛龙,三角龙群顿时咆哮起来。其他迅猛龙都藏在大树后面。只见那只迅猛龙缓缓地绕着三角龙群转了半圈,然后走进河里。它在那里慢悠悠地游着,然后爬上对岸。它现在位于距离那个咆哮的三角龙群大约五十码的上游处,三角龙仍然保持着联合防线,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单独的迅猛龙身上。

这时候,其余的迅猛龙陆续悄悄走出隐蔽点,借助高草的掩护躬身而行。

“天哪,”阿比惊叫道,“它们开始猎食了!”

“成群结队行动。”莱文点点头说。他从隐蔽所的地板上捡起一张糖纸,随手扔出去,看着它随风飘去,“攻击者位于下风,这样三角龙就闻不到它们的气味了。”他又把望远镜举到眼前,“我想,我们就要目睹一场恶斗了。”

他们看见迅猛龙渐渐逼近猎物。突然间,一道闪电落在岛的边缘,照亮了山谷底部。一只潜行中的迅猛龙惊得直立起来。它的头在草丛上方短暂地晃了一下。

三角龙立刻进行调整,重新组织队形应对新出现的危险。所有的迅猛龙都停了下来,仿佛在重新考虑行动计划。

“怎么回事?”阿比向道,“它们为什么停止不前了?”

“它们感到很难办。”

“为什么?”

“你看,大部分迅猛龙还在河对岸,离得太远,不可能发起进攻。”

“你是说它们想放弃?这么快呀?”

“好像是。”莱文回答说。

草丛里的迅猛龙一个一个抬起头来,暴露出自身的位置。

每看见一个冒出的头,三角龙都要咆哮一阵。

迅猛龙似乎已经意识到形势对它们不利,于是偃旗息鼓返回树下。看见迅猛龙撤退,三角龙咆哮得更厉害了。

这时,河边那只迅猛龙突然发起了攻击。它的行动异常敏捷,快得惊人。它宛如一头猎豹,飞快冲过它与三角龙之间那五十码的距离。成年三角龙来不及重新组织阵形,幼崽暴露了。它看到飞扑上来的迅猛龙,吓得厉声尖叫。

迅猛龙突然高高跃起,两条后腿离开了地面。此时天空又是一道闪电。在耀眼的电光中,他们都看见那副悬浮在空中的利爪。在最后的关头,距离最近的那只成年三角龙转过身来,昂起长着大角的脑袋,勇敢地迎上去,对准迅猛龙狠狠地一撞,将迅猛龙掀翻在烂泥河滩上。那成年三角龙旋即昂起头冲上去。它冲到迅猛龙旁边,忽然止步,低下大脑袋,用角对准倒在地上的迅猛龙。但是迅猛龙反应很快,嘶嘶地叫着一跃而起,三角龙的犄角重重地顶在泥水里。迅猛龙跳到一侧,趁势用利爪抓了一下三角龙的鼻子,抓得它鲜血直流,嗷嗷直叫。这时,另外两只三角龙前来参战,其余的都留在原地保护幼崽。迅猛龙落荒而逃,躲进了草丛。

“哇,”阿比叫起来,“真带劲儿!”

兽群

霍华德·金到了三岔路口时,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把红色吉普车向左拐,开上一条宽阔的泥土路。他立刻认出这是那条通往小船的山脊路。他放眼向左望去,整个东山谷尽收眼底。那条小船还在那里!好极了!他喊了一声,猛地加速,顿时感到如释重负。他心想,回到甲板上,他能看见那些西班牙渔民凝望天空。尽管暴风雨即将来临,他们好像还不准备离开,或许是在等道奇森。

这就太好了,金暗自思忖,再过几分钟,他就能回到船上了。穿过茂密的丛林后,他终于看到自己在哪里了。这条山脊路位置较高,是在火山脊上自然形成的,路上几乎寸草不生。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前,他把整个小岛大致看清了。他可以俯瞰东边的深谷和岸边那只小船;他可以眺望西边那个实验室以及马尔科姆停在空地尽头的那两辆拖车。

他暗自思忖,他们真的没有弄清马尔科姆究竟在这儿干什么。不过现在这已无关紧要。他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岛了,这才是唯一要紧的事情。他仿佛觉得船甲板此刻就在他的脚下,一位渔民甚至端上来了一杯啤酒,一杯上好的冰镇啤酒,随后他们就开船沿河而下,离开这个该死的岛。他要为道奇森干杯,这是他要做的。

他心想,如果有可能,我还要喝上两杯啤酒。

霍华德·金拐过一个弯,看见一群巨兽站在路上。它们是某种绿色的恐龙,约四英尺高,硕大的圆头上长着几只小犄角。他看到这群怪物,便联想到绿水牛。路上的巨兽实在太多,他猛地踩下刹车,汽车突然转向而后停下。

这群绿色恐龙盯着他的汽车,但是并没有动。它们只是悠然自得地站在那里。金只好等待,手指不住地轻轻地弹着方向盘。他看它们没有动静,他便按了按喇叭,并打开车前大灯。

兽群只是盯着这边看。

这些怪物模样很滑稽,额头光滑凸起,几个犄角都绕着它长。它们像一群笨牛,呆呆地看着他。他挂上挡,开着车缓缓向前,想从兽群中挤出一条路来。它们没有给他让路。最后,汽车的前保险杠碰到离得最近的那只怪物。它低吼一声,向后退了几步,低下头使劲地撞击汽车前部,发出刺耳的铿锵声。

我的天哪,他心想,如果他不当心,那家伙真能把汽车的散热器戳坏。他再次刹住汽车,让发动机空转着,耐心等待。那些怪物又平静了下来。

有几只怪物躺在路上,他不可能从它们身上轧过去。他向前方的小河望去,看见小船仍系在岸边,在不足四分之一英里开外。他没想到它居然近在咫尺。他看着那个地方,意识到船上的渔民正在甲板上紧张地忙碌着。他们正在收回起重机的摇臂,放下吊钩。他们就要离开了。

他心想,还他妈等什么呢。他把车留在路中央,打开车门下了车。那些怪物一跃而起,离得最近的那只冲过来,撞击原来敞着的车门,把它撞得重重地关上了,金属门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凹坑。金慌不择路地朝山崖边跑去,结果发现他的面前是一道一百多英尺深的悬崖。他下不去,至少从这儿下不去。稍远处的坡度不是很陡,但是此刻有好几只怪物在对付他。他别无选择,转身跑到汽车后面。这时另一只动物在猛撞车后的尾灯,把塑料灯罩撞得粉碎。

第三只怪物径直向汽车后部发动攻击。它在撞击后保险杠的同时,金在向备用轮胎上爬。剧烈的震动将他颠了下来。他跌在地上,连滚带爬,这时,几只水牛似的怪物在他周围喷着鼻息。他一跃而起,拔腿向路的另一侧跑去。那是一个缓坡。他爬上去躲进了树丛之中,那些怪物没有来追赶他。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因为他跑错了方向。

无论如何,他必须回到路的那一侧去。

他爬上坡顶后,顺着地势向下走,心里不住地骂自己。他决定再向前走一百码左右,摆脱这群用犄角顶撞的怪物,然后穿过小路。如果他能这样,他就能回到小船上。

没多久,他就陷入茂密的丛林。他被绊倒在地,跌跌撞撞地冲下泥泞的斜坡。他好不容易爬起来,但已无法确定该往哪儿走了。他此刻处在一个沟壑的底部,棕榈树高达十英尺,密不透风。无论朝哪个方向,他的视野都不超过几英尺。他顿时惊慌失措,意识到自己迷失了方向。他费力地拨开湿漉漉的树叶艰难行进,指望着能找回方位。

两个孩子还伏在栏杆上,目送着迅猛龙陆续离去。索恩将莱文拉到一边,悄声同道:“你为什么要我们都到这里来?”

“只是一种预防措施,”莱文回答说,“把那个幼崽带到拖车上是自找麻烦。”

“什么麻烦?”

莱文耸了耸肩:“我们不知道,这正是问题所在。但是一般而言,做父母的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被抓走的。而那只幼崽的父母都是庞然大物。”

从隐蔽所的另一侧传来了阿比的喊声:“快来看!快来看!”

“怎么回事?”莱文急忙问道。

“有个人!”

霍华德·金气喘吁吁地钻出丛林,踉跄着走到那片空地。他终于看见自己所在的位置了。他浑身湿透,沾满泥垢,停下脚步来辨别方向。

他失望地发现四周看不见小船的影子。事实上,他仍然觉得走错了地方。他的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地,有一条小河在这里流过。四周几乎看不见鸟兽的踪影,只是在河的下游隐约可见几只恐龙。它们是长犄角的三角龙,看上去焦躁不安。身躯庞大的成年龙在上下摆动着脑袋,发出阵阵咆哮。

显而易见,他应该沿河而行,这样才能找到小船。但是他必须要小心翼翼地从那群三角龙旁边走过。他将手伸进衣袋,掏出一块糖,一边剥糖纸,一边注视着三角龙,希望它们赶快离开。他要过多久才能走到小船那里?这是他心里唯一的问题。他想,不管这里有没有三角龙,他都决定冒险通过。他开始穿越高高的草丛。

这时,他听见了一阵爬行动物的嘶嘶声。那声音来自他左侧的草丛里。他闻到一股臭气,一股特别的腐臭气。他停下脚步,四处观望。糖块在他嘴里居然连甜味都没有了。

他听见背后有溅水的哗啦声,是从河边传来的。

金转过身向前看。

“那个人也是吉普车上下来的,”站在高架隐蔽所上的阿比说,“可是他为什么还在等呢?”

他们从高处可以看到迅猛龙的黑影。它们正在河对面的草丛中移动。现在两只迅猛龙已蹿出草丛,正在涉水过河,向那人逼近。

“噢。不!”阿比喊道。

霍华德·金看见两只身上有条纹的深色蜥蜴从河对岸走来。它们用后腿行走,动作连蹦带跳。它们的身躯倒映在流水中。它们张开大口,向金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他扭头朝上游一看,又看到一只蜥蜴在过河,再往那边还有一只。这两只已到了水里,开始游过来。

霍华德·金急忙向后,退进茂密的草丛,然后转身就跑。他在齐腰深的草丛中拼命跑,大口喘着粗气。忽然,他前方冒出一只蜥蜴脑袋,发出嘶嘶声,还狂叫不已。他连忙闪开,改变奔跑方向。突然间,靠他最近的那只蜥蜴猛然跃起,整个身躯都蹿出了草丛。他看见这只动物在空中飞跃的全过程。它向他猛扑过来,两条后腿高高跃起,锋利的钩爪像弯弯的匕首。

金急忙转身,那蜥蜴扑了个空,落在他身后的草丛中打了个滚。金拼命狂奔,极度的恐惧使他忘却了疲劳。他又听见身后那个动物的咆哮声。他不顾一切地奔跑着,前方草丛中出现一片二十码宽的开阔地,然后就是丛林地带。他看见了树,而且是几棵大树。他可以爬到树上逃生。

他看见左侧不远处又有一只蜥蜴斜着穿过开阔地向他奔来。他只看见露出草丛的头。这只蜥蜴速度快得惊人。他心想,我恐怕在劫难逃了。

但是,他不想坐以待毙。

他向着树丛飞奔,跑得气喘吁吁,胸口灼烧一般。距大树只剩下十码了。他的两臂来回摆动,双腿交替运动。他的呼吸变得上气不接下气。

正在这时,来自身后的重重一击将他打翻在地。他感到后背一阵钻心的疼痛,知道这是那蜥蜴的利爪所致。它将他击倒时,利爪戳进了他肉里。他倒地后试图翻过身来,但是那蜥蜴摁住他,使他动弹不得。他被脸朝下压在地上。听见身后那动物的咆哮声。背部剧痛难忍,几乎使他昏厥过去。

他感到那蜥蜴嘴里的热气逼近他的颈部,听见它粗重的鼻息声。他吓得魂飞魄散。突然,他感到极度的疲乏,随着产生了浓浓的睡意。一切都变得如此缓慢,恍若在梦境中。他可以看到地上所有的草叶在他眼前摇曳,看到草叶没精打采的模样,密匝匝的一大片。他几乎已感觉不到脖子上的剧痛,也没有担心自己的脖颈此刻已被吞在巨蜥的血盆大口中。一切都好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离他异常遥远。当他的颈骨在巨蜥口中嘎巴作响时,他竟产生了瞬间的惊愕……

接着黑暗降临。

一切都完结了。

“别看!”索恩说着,让站在高架隐蔽所栏杆边的阿比转过身来。他把这个孩子搂到自己胸前,但是阿比又急切地挣脱开,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索恩伸手去拉凯利,但是她也移步躲开了他,伸头向那片草地望去。

“别看!”索恩不停地劝说道,“别看!”

两个孩子默默地看着。

莱文通过望远镜紧紧盯着这个猎杀场面。现在共有五只迅猛龙围绕着金的尸体在吼叫,在凶残地撕咬。他看到一只迅猛龙忽地昂起头,撕下一块浸透鲜血的衬衣碎片,是被撕烂的衣领。另一只用嘴叼着已被咬断的人头在甩动,最后悻悻地把它丢在地上。这时响起了隆隆的雷声,闪电划破了远方的天空。天色渐渐变暗,莱文现在已经看不太清楚了。但是很显然,它们在分享猎物时,把狩猎时的等级制度统统抛开不顾了。

在这里,它们都是自顾自的。这些迅猛龙欣喜若狂,左蹦右跳,不断低下头去,瞬间便将尸体撕成碎块。争食过程中,它们相互之间还有厮打。一只巨蜥走上去,叼起一块红褐色的东西。它随即咀嚼起来,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接着它离开同伙,用前臂紧紧护住那件棕色宝贝。在逐渐黯淡的暮色中,莱文定睛细看,许久才看出那迅猛龙在干什么:它正在吃一块长条糖,看上去正吃得津津有味。

这只迅猛龙转过身,再次把嘴伸进血淋淋的尸体。其他迅猛龙也从旷野的远处赶来分享这次盛宴。它们连跑带跳,一路狂奔。它们吼叫着,愤怒地投入了这场争夺猎物的厮杀。

莱文放下了望远镜,回头看了看两个孩子。他们正默默地、冷静地看着这场猎杀。

道奇森

道奇森被百鸟争鸣似的啾啾声吵醒。他觉得这声音就来自他周围。渐渐地,他意识到自己正仰面朝天躺在潮湿的坡地上。他试着动了动,感到周身疼痛,身子重得动弹不得。有个重物压在他的双腿、腹部和双臂上。压在他胸口的重物,几乎使他喘不过气来。

他感到昏昏欲睡,困乏无比。现在只要能再继续睡下去,他宁可什么也不要。接着,他又渐渐失去了知觉。但是有个东西在拽他的手,逐个拉扯他的手指,仿佛是在扯着他恢复知觉,缓缓地拉他苏醒过来。

道奇森睁开双眼。

他的手旁边站立着一只绿色的小恐龙,正躬着身,用小嘴咬他的手指,使劲撕扯着他的皮肉。他的手指在流血。撕破的肉块已经被吃掉了。

他大吃一惊,急忙把手抽回。突然间,吵闹声更响了。他扭头一看,只见他周围都是这些小绿恐龙,有的还正站在他的胸口和腿上。它们像鸡一般大小,也像鸡一样在他身上啄食,飞快地啄着他的肚子、大腿、裆部……

道奇森感到十分恶心,一跃而起,身边的恐龙急忙散开,愤愤地吱吱叫起来。这群小兽逃开几英尺后就停住了。它们掉过头来,注视着他,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恰恰相反,它们看上去是在伺机而动。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它们是什么了。原来是一群始秀颚龙。

食腐动物!

妈的,他想想有些害怕,它们以为我死了!

他向后趔趄了几步,差点失去平衡。他感到浑身疼痛,一阵眩晕。那群小兽吱吱叫着,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滚,”他挥着手大声喊起来,“滚开!”

它们没有离开,仍然站在原地,好奇地把头偏向一侧,耐心地等待。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他的衬衫和裤子被撕咬出上百个窟窿,衣服下面有数以百计正在流血的小伤口。他感到一阵眩晕,连忙用手撑住膝盖,深深地吸一口气。他看见自己身上的鲜血正滴洒在落满树叶的地上。

上帝啊,他在心里默默念叨,接着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群小兽见他站着不动,便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他挺直身子,它们立刻缩了回去。可是没过多久,它们又开始慢慢地围上来。

一只小兽走上前来,道奇森怒不可遏,飞起一脚将其踢向空中。这只小兽吓得尖叫起来,但是落地时却像一只猫,直立起身子,毫发无损。

其余的仍停留在原地。

等待着。

他举目四顾,意识到天正黑下来。他瞥了一眼手表,六时四十分。白昼只剩下几分钟了。在丛林中,光线已非常暗淡。

他必须要找个安全的地方,而且要快。他看了看表带上的指南针,然后向南走。他十分肯定,小河在南面。他必须返回小船,回到船上就安全了。

他开始蹒跚前行,那些小始秀颚龙吱吱叫着跟在他身后,与他保持大约五到十英尺的距离,在低矮的灌木丛中跳跃行进,吱吱声不绝于耳。他估计总共有几十只。暮色渐浓,那些小始秀颚龙的眼里闪烁着绿光。

他浑身上下无处不疼,每迈出一步都疼痛难忍。他几乎无法掌控身体的平衡。他正在流血,而且感到极度疲乏。他不可能这样一直走到小河那边,最多只能再往前走几百码。他绊在一个树根上,跌了一跤。他缓缓爬起来,鲜血浸透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土。

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那些绿眼睛,强迫自己继续向前。他心想自己还能向前走一段。突然,他透过树叶看见正前方有一盏灯。那是小船吗?他走得更快了,听见那些小兽仍尾随在他身后。

他艰难地在树丛中穿行,不久就看见一个小屋,像是工具栏或哨所之类的,水泥墙,马口铁屋顶。小屋有一个正方形窗户,灯光就是从窗户里照射出来的。他又摔倒在地,赶紧跪起来,连滚带爬地来到小屋前。他爬到门口之后,费力地伸手握住把手,把门扭开。

屋子的一角有一盏电灯,它和一个定时器相连,因此天一黑灯就自动打开。这就是他看见的那盏灯。这座荒岛上还会有电吗?怎么会呢?他不去细想了。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小屋,牢牢地关上身后的门,顿时瘫倒在光溜溜的水泥地上。透过肮脏的窗玻璃,他看见被关在外面的始秀颚龙正在砰砰地撞击玻璃,气急败坏地上蹿下跳。但是眼下他是安全的。

他当然还要继续向前走,他必须设法离开这该死的荒岛。但不是现在,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

以后。

其它事情他以后再去烦吧。

道奇森的脸刚碰到潮湿的水泥地面就昏睡过去了。

拖车

萨拉·哈丁把铝箔裹在幼崽受伤的腿上。它还没有苏醒,安静地呼吸着,纹丝不动。它的身体松弛。氧气面罩中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她把铝箔折成护腿状,完成了这项六英寸长的杰作。接着她用小刷子把树脂往上抹,做成一个起固定作用的护套。

“有多少只迅猛龙?”她问道,“我看见它们了,但是搞不清有几只,我想大概有九只。”

“我觉得还要多,”马尔科姆说,“我认为总共有十一二只。”

“十二只?”她表示怀疑,抬头瞥了他一眼,“在这个小岛上?”

“是的。”

树脂胶散发出一股刺鼻气味。她在铝箔上均匀地涂上树脂。“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知道,”他说道,“数量太多了。”

“确实太多了,伊恩。”她的动作非常熟练,“这根本说不通。在非洲,像狮子之类的攻击型食肉动物分散得很开,平均每十平方公里才有一只狮子,有时候每十五平方公里才有一只。这在生态学上是非常合理的。在这样的一个小荒岛上,迅猛龙不应当超过五只。帮我拿着这个。”

“唔,但是别忘了,这里的被捕食动物身躯庞大……有的重达二三十吨呢。”

“我认为这不是理由,”萨拉说,“但是为了便于辩论,我们就算它是吧。我再把估计数翻一倍,让你在岛上拥有十只迅猛龙。可是你告诉我有十二只,另外还有其他大型食肉动物,比如说霸王龙……”

“是啊,是有。”

“数量太多了。”她边说边摇头。

“这里的动物相当稠密。”马尔科姆说道。

“还不够稠密,”她说,“一般而言,关于食肉动物的研究资料,无论是印度虎的,还是非洲狮的,都表明每头食肉动物要由二百头被捕食动物来供养,这就是说,若要养活这里的二十五头食肉动物,这个岛上至少需要有五千头被捕食动物。有那么多的动物吗?”

“你认为这里总共有多少动物?”

他耸了耸肩:“有几百吧,顶多五百。”

“那么从数量上讲你就输了,伊恩。抓住这个,我去拿盏灯来。”

她举起加热灯照着幼崽,以加快树脂的固化。她再次调整了幼崽脸上的氧气面罩。

“岛上养活不了那么多食肉动物,”她说道,“然而它们确实存在。”

“怎么才能解释得通呢?”他问道。

她摇了摇头:“那必须要有一个我们还不知道的食物源。”

“你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工食物源?”他问道,“我认为没有。”

“不,”她接着说道,“人工食物源会使动物变得温顺,而这些动物一点也不温顺。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捕食动物的差分死亡率。如果它们长得快或死得早,那么猎物供应或许要比想象的多。”

马尔科姆说:“我已经注意到了,最大的动物看上去都个头偏小,仿佛还没有发育成熟。或许它们早早地就被捕食了。”

“可能是的,”她表示同意,“但是如果确实存在着这么一个大得足以养活这些食肉动物的差分死亡率,那就应当能看见尸体,还应该有大量的动物遗骸。可是你见过吗?”

马尔科姆摇摇头:“没有,既然你提到了,我实际上连一具动物遗骸都没有看见。”

“我也没有。”她移开烤灯,“伊恩,这个岛上有些蹊跷。”

“我知道。”马尔科姆说道。

“真的?”

“是的,”他说道,“我从一开始就在怀疑。”

雷声隆隆。从高架隐蔽所向外望去,他们身下的旷野一片漆黑,寂然无声,只是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迅猛龙的咆哮。“也许我们该回去了。”埃迪焦躁不安地说道。

“为什么?”莱文问道。此刻他已经戴上了夜视镜,而且庆幸自己把它也带来了。从夜视镜中看,整个世界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淡绿色。他清晰地看见了猎杀现场的迅猛龙,周围的高草被踩得东倒西歪,上面溅满了鲜血。金的尸首早已**然无存,不过他们仍然能听见迅猛龙咬断骨头的咯吱声。

“我只是在想,”埃迪回答说,“现在是夜里了,我们待在拖车里可能会更安全。”

“为什么?”莱文问道。

“嗯,拖车是加固的,非常结实,所以很安全。车上有我们所需的一切。我只是认为我们应该去拖车。我的意思是说,你没有打算在这里过夜吧,对不对?”

“没有,”莱文回答说,“你认为我是什么人,一个狂热分子吗?”

埃迪咕哝了一声。

“但是我们再待上一会儿吧。”莱文建议说。

埃迪转向索恩:“博士,你的意见呢?就要下雨了。”

“那就再待一会儿吧,”索恩说道,“然后我们一起回去。”

“是随海潮漂过去的吧?”

“可能是。但问题是:为什么是现在呢?为什么五年之后突然冒出来呢?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而我们却一无所知——请等一下。”他转身离开工作台,走到电脑控制台前,然后转身对着屏幕。

“你在干什么呀?”她问道。

“阿比让我们得以登录旧的网络,”他解释道,“里面储存着八十年代的研究资料。”他移动鼠标器在荧光屏上搜索,“我们还没有看过呢……”他看见屏幕上出现了菜单,上面列出了工作文件和研究文件,他开始浏览文件目录。

“几年以前,它们患上了一种疾病,”他继续说道,“实验室里对此有大量记载。”

“哪种疾病?”

“他们搞不清楚。”马尔科姆说道。

“在自然界,确实有一些发作非常慢的疾病,”她说道,“要过上五年甚至十年才会发作,是由病毒或感染性蛋白质引起。你知道,蛋白质破碎——像羊瘙痒症或疯牛病。”

“但是,”马尔科姆说,“这些病只有在吃下受到污染的食物后才会得。”

两人一阵沉默。

“你认为当时他们喂的是什么饲料?”她问道,“因为,如果我要养一只恐龙幼崽,我很想知道它们吃什么。我想是动物的奶,但是……”

“对,是奶,”马尔科姆看着屏幕回答说,“在前六个星期里,喂羊奶。”

“这是符合逻辑的选择,”她说道,“动物园全都喂羊奶,因为羊奶过敏反应非常小。但是以后呢?”

“请稍等一下。”马尔科姆说道。

哈丁用手提着幼崽的腿,等待树脂硬化。她盯着刚做成的模子,低头嗅了一下,模子还在散发呛人的气味。“我希望这不会有事,”她说道,“有时候,如果有异味,动物就不会让幼崽返回了。但是树脂固化后,模子的气味会散掉的。现在过多长时间了?”

马尔科姆看了看表说:“十分钟了,再过十分钟就行了。”

“我真想把这个小家伙送回窝里去。”哈丁说。

隆隆的雷声。他们凝望着窗户漆黑的夜空。

“恐怕今天太晚了,不能送。”马尔科姆说道。他依然在敲击键盘,两眼盯着屏幕。

“你是问……他们用什么喂恐龙吗?好的,根据1988年至1989年的资料……食草恐龙吃一种浸渍植物饲料,每天定时进食三次,而食肉恐龙则吃……”

他突然停住不说了。

“食肉恐龙吃什么?”

“好像是一种磨碎的动物蛋白饲料……”

“萨拉,”他说道,“他们用的是羊肉。”

“不,”她说道,“他们不会那么做的。”

“可是他们用了,是从他们的供应商那里买的,就是羊肉末。”

“你在骗人吧。”她仍不相信。

马尔科姆说:“恐怕是真的,这样吧,我再看看能不能找到……”

一阵轻微的警报声。在他头顶上方的墙壁上,一盏红灯开始闪烁。须臾间,拖车顶部的几盏外灯全部打开,卤素灯将他们四周长满荒草的旷野照得通明。

“怎么回事?”哈丁问道。

“是传感器——有什么东西把它们触发了。”马尔科姆起身离开电脑,向窗外望去。除了高草和周围的树木黑影,他什么也看不见。外面依然一片寂静。

萨拉仍在忙那只幼崽。她又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看不见。”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触发了传感器?”

“我想是的。”

“是风吗?”

“外面没有风。”他回答说。

在高架隐蔽所里,凯利大声说:“嘿,快看!”

索恩转过身。从他们在山谷里的这个位置上往北看,能看到身后高高的峭壁和上面那片草地上的两辆拖车。

拖车的外灯全部亮起来了。

索恩摘下腰间的对讲机:“伊恩,你在吗?”

一阵噼啪声响后,传来了回答:“我在,博士。”

“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马尔科姆回答,“顶上的边灯突然全亮了,我想是传感器被触发了。但是我们看外面什么也没有。”

埃迪接过话头:“现在气温迅速下降,说不定是空气对流触发了传感器。”

“伊恩,一切都好吗?”索恩问道。

“是的,很好,别担心。”

“我一直认为我们把传感器灵敏度调得太高,就是这么回事。”埃迪说。

莱文双眉紧锁,一言不发。

萨拉忙完了幼崽的腿,将它用一条毯子包起来,再用宽布条把它轻轻地拴在工作台下面。她径直走过来,站在马尔科姆身边,然后向窗外望去。

“你觉得呢?”

马尔科姆耸耸肩回答说:“埃迪说报警系统太灵敏了。”

“是吗?”

“我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测试过。”他注视着空地尽头的树丛,观察是否有什么动静。突然,他觉得听见一阵鼻息声,也可以说是一声嗷叫。好像从他背后某个地方又传来了一声回应。他跑到拖车的另一侧,向远处的树丛望去。

马尔科姆和哈丁都紧张地望着车外,竭力想看清夜幕中有什么东西。马尔科姆屏住呼吸,心里甚是紧张。过了一会儿,哈丁舒了一口气说:“我什么也没看见,伊恩。”

“肯定是一场虚惊。”

突然,他感觉到地面在震动,是某个重物砰然落地产生的震感,是经由拖车的地板传导给他们的。他看了萨拉一眼,她的双眼圆睁。

马尔科姆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又感到一次震动,这一次是确定无疑的。

萨拉凝望着窗外。她低声叫道:“伊恩,我看见它了!”

马尔科姆转身走到她跟前,她正用手指着窗外最近处的几棵大树。

“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树丛的枝叶中探出了一个硕大的脑袋。这个脑袋慢慢地偏向一侧,好像是在侧耳静听。这是一只成年的霸王龙。

“伊恩,”她悄声说道,“快看——有两只呢!”

他看见右边稍远处第二只巨兽从树林后面走出来。它的身躯更大,是这一对中的雌性。它们低声咆哮着,低沉的隆隆声在夜空中回**。接着它们缓慢地走出树林的掩蔽处,来到空地上。它们在耀眼的灯光下眨着眼睛。

“它们是幼崽的父母吗?”

“不知道。我想是吧。”

他扭头瞥了幼崽一眼,见它仍沉睡不醒,安静地呼吸着,毛毯有节奏地一起一伏。

“它们到这儿来做什么?”她问道。

“我不知道。”

两只庞然大物仍然站在空地的边缘,离树林不远处。它们显得犹豫不决,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

“它们是在寻找幼崽吗?”她担心地问。

“萨拉,别逗了。”

“我是认真的。”

“无稽之谈。”

“怎么啦?它们一定是寻踪觅迹过来的。”

两只霸王龙昂起头,咧开大嘴,慢慢地晃动脑袋,接着又重复了相同的动作,然后朝拖车方向跨出一步。

“萨拉,”他说道,“我们离它们的窝好几英里远,它们不可能一路跟踪过来。”

“你怎么知道?”

“萨拉……”

“你自己说过的。我们对这些动物一无所知,我们不了解它们的生理、它们的生物化学、它们的神经系统,以及它们的行为。而且我们对它们的感觉器官也一无所知。”

“是啊,但是……”

“伊恩,它们是食肉动物,具有良好的视觉、良好的听觉和嗅觉。”

“我想是的。”

“但是,别的我们就不知道了。”萨拉叹道。

“别的什么?”马尔科姆问道。

“伊恩,还有其他的感觉形式呢,譬如蛇可以感觉到红外线,蝙蝠有回声定位的本领。鸟类和海龟有磁感应——它们能探测地磁场,因而可以长途迁徙。恐龙可能也会有我们意想不到的其他感觉形式。”

“萨拉,这太荒唐了。”

“是吗?那么你告诉我,它们在那里干什么?”

霸王龙仍然停留在树丛附近的草地上,不过已经安静下来。尽管它们已不再吼叫,但是仍在慢慢地晃动脑袋。

“是直接看着灯光吗?不,伊恩,它们被强光刺得看不见了。”

经她一说,他马上就意识到了她的判断准确,但是那两个脑袋仍在很有节奏地前后转动着。

“那么它们是在干什么呢,是在闻气味?”

“在倾听吗?”

她点头表示同意:“可能是吧。”

“听什么呢?”

“可能是在听幼崽的声音。”

他又朝幼崽那边瞥了一眼:“萨拉,幼崽还没苏醒呢。”

“我知道。”

“它什么声也没发出来。”

“只是我们听不见罢了。”她的眼睛紧盯着霸王龙,“可是它们确实是在干什么事,伊恩。我们所看到的这个动作是有含义的,只是我们不知道它的意思。”

在高架隐蔽所,莱文正透过夜视镜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空地。他看见两只霸王龙站在树林的边缘。它们正奇怪地同步转动着头部。

它们迟疑地朝拖车迈出几步,昂起头,左右转动着,然后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它们疾步在空地上行进,气势汹汹。

对讲机里传来马尔科姆的喊叫声:“是灯光!是灯光把它们吸引来了。”

须臾间,拖车的外灯熄灭了,整个空地重新陷入黑暗。黑暗中,他们面面相觑。他们听见马尔科姆说:“这下子行了。”

索恩问莱文:“你看见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

“它们在干什么?”

“只是站在那里。”

通过夜视镜,他看见霸王龙停下脚步,仿佛是被灯光突然熄灭搞糊涂了。即使相隔甚远,他们也能听见霸王龙在吼叫。它们显得焦躁不安,硕大的脑袋上下摆动,上下颚叩得叭叭响。但是它们并没有再走近拖车。

“现在怎么样了?”凯利问道。

“它们在等待,”莱文回答说,“至少目前是这样。”

莱文心里很清楚,霸王龙此刻无法安定。拖车的出现,肯定给它们的生存环境带来了很大而且很可怕的变化。他暗自思忖,它们或许会掉头离开。尽管它们身躯硕大,但还是属于那种谨慎、几近胆小的动物。

它们又吼叫起来。他看到它们开始向前移动,朝着漆黑一团的拖车方向走去。

“伊恩,我们该怎么办?”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马尔科姆小声说道。

他们紧挨着蹲在拖车过道上,尽量避开窗户以免被发现。霸王龙怒冲冲地疾步向前。他们现在能感觉到,霸王龙每走一步,都会产生明显震动——两只十吨重的巨兽正向他们逼近。

“它们正向我们走来!”

“我注意到了。”他说道。

第一只霸王龙到了拖车旁边。由于离得非常近,它的身躯把整个窗户都挡住了。马尔科姆看到的是肌肉发达的大腿和腹部。那脑袋高高在上,他们根本看不到。

马尔科姆突然感到惊恐万状,原因就是这股气味。他突然从以前的记忆中想到了这种气味,他浑身直冒冷汗,回过头看着萨拉,见她正在注视着巨兽的一举一动。“这不是猎食行为。”她悄声说道。

“我不知道,“马尔科姆说,“也可能是。你要知道,它们不是狮子。”

一只霸王龙在黑夜中大吼起来,发出一阵令人生畏且震耳欲聋的声音。

“这不是在猎食,”她坚持己见,“是在搜寻,伊恩。”

过了片刻,另一只霸王龙大声吼叫表示回应。突然,那个大脑袋低下来,从它们面前的窗户向拖车里面窥视。马尔科姆急忙低下身子,卧倒在拖车地板上。萨拉也往下一趴,正好压在他身上,她的一只鞋还抵着他的耳朵。

“会没事的,萨拉。”

他们听见外面的霸王龙打着响鼻,低声咆哮。

马尔科姆悄声说:“你稍微动一下好吗?”

她挪到了一侧。他慢慢抬起头,从坐垫上方小心翼翼地向上看去。他看见霸王龙的大眼睛正看着他,眼珠在眼窝里转动着。他看到霸王龙的大嘴一张一合,呼出的热气给玻璃蒙上了一层雾气。

霸王龙把头移开,移到离拖车稍远的位置。马尔科姆顿时感到呼吸顺畅多了。可是不久,那脑袋又回来了,重重地撞在拖车上,使拖车猛烈摇晃起来。

“别担心,萨拉。拖车非常坚固。”

她喃喃地说:“我说不出我有多放心。”

拖车另一侧的那只霸王龙高声咆哮,用鼻子拱起拖车来,弄得拖车悬架嘎吱嘎吱响。

现在,这两只霸王龙开始从两侧轮番有节奏地撞击拖车。马尔科姆和哈丁或而被掀向左边,或而又被抛向右边。萨拉竭力想使自己原地不动,但是紧接着的一个撞击又把她掀到了一边。每次撞击都使车身大幅度倾斜。实验设备从工作台上跌落下来,玻璃被撞得粉碎。

就在这时,撞击突然中止了,一切都静了下来。

马尔科姆呻吟着,用膝盖支撑着爬起来。他向窗外看去,只见一只霸王龙的臀部正在向前挪动。

“我们该怎么办?”他低声问道。

对讲机咔嗒响了。索恩在问:“伊恩,你在吗?伊恩!”

“看在上帝的份上,把那玩意儿关掉!”萨拉低声说道。

马尔科姆把手伸向腰间,悄声说了一声“我们很好”就把对讲机关掉了。

萨拉手膝并用向拖车前部爬去,进入生物学实验室。马尔科姆紧随其后。他看见那只霸王龙正透过窗户看着拴在地上的幼崽,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哼哼声。

它又发出了一阵哼哼。

“它想要它的孩子,伊恩。”萨拉耳语道。

“嗯,天晓得,”马尔科姆说,“这跟我没关系。”他们在地板上缩成一团,想躲开霸王龙的视线。

“我们怎么才能把幼崽交还给它呢?”

“我不知道。把它从门口推出去?”

“我可不希望幼崽被踩死。”萨拉低声说道。

“管它呢!”马尔科姆说道。

窗口的霸王龙先是哼哼唧唧,随后发出一声带威胁性的长吼。正是那只体型庞大的母兽。

“萨拉……”

但是她已经站起身来,正面对着霸王龙。她立即开口说话,语调轻柔,带着宽慰:“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孩子平安无事……我马上就把这些带子松开……你可以看着我……”

窗外的那颗脑袋大得惊人,塞满了整个窗框。萨拉看到它脖子皮肤下紧绷着的强壮肌肉。它的嘴在微微地动。她用哆嗦的双手解开拴住幼崽的带子。

“好了……你的孩子平安无事……看见了吧,它很好……”

马尔科姆蜷缩在她的脚旁,轻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她没有改变她那轻柔而带着宽慰的声调:“我知道这听起来像发神经……但是有时候……对付狮子很管用……好了好了……你的孩子自由了……”

她解开毛毯,取下氧气面罩,平静地轻声说:“现在……我要做的是……”她抱起幼崽,“把它还给你……”

突然间母兽的头缩了回去,随即歪过头猛撞在窗玻璃上。咣当一声,玻璃破裂成蛛网状。萨拉看不清玻璃外面的情况了,但她看见一个黑影在晃动。紧接着是第二下撞击,将玻璃彻底击碎。那脑袋紧擦着碎玻璃伸进来,伸进拖车足有好几英尺。萨拉慌忙将幼崽放在托盘里,抽身向后一跳。一股股鲜血从母兽的口鼻部的口子里流下来,是被碎玻璃划破的。但是这阵暴力行动之后,母兽停止了攻击,动作变得轻柔起来。它开始闻闻幼崽,从头部开始,缓缓地顺着身体向下移动。它闻了闻裹在幼崽腿上的模子,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最后,它把下巴轻轻贴在幼崽胸口上。它停顿了很长时间,纹丝不动,只有眼睛慢慢地眨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萨拉。

马尔科姆还躺在地板上。他看见鲜血滴到工作台的边上。他想站起来,但是她用手把他的头又按了回去。她轻轻地“嘘”了一声。

“怎么回事?”

“它正在检查心跳呢。”

那霸王龙发出嘟噜声,张开大口轻轻地叼起幼崽,然后慢慢后退,从破碎的玻璃窗里把幼崽带了出去。

霸王龙把幼崽放在地上。这处于他们的视线之下。它弯下身去,脑袋也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嘘!”

从拖车外面传来连续的咂咂声,其间还夹杂着轻柔的喉音。

马尔科姆看见萨拉探过身子,想看看窗外的情况。他轻轻问道:“怎么回事?”

“它在舔幼崽,不停地用鼻子拱。”

“还有呢?”

“就这些,它在不停地拱。”

“幼崽怎么样了?”

“没事。它在不停地滚动,好像死了似的。这一次我们给它注射了多少吗啡?”

“我不知道,”他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马尔科姆躺在地板上,静听外面的咂咂声和嘟噜声。终于,似乎经过无尽期的等待之后,他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尖叫声。

“它苏醒了,伊恩!幼崽苏醒了!”

马尔科姆连忙站起来向窗外望去,恰好看见母兽用嘴叼起幼崽向空地边缘走去。

“它在干什么?”

“我想是把幼崽带回去。”

第二只霸王龙进入视线。它紧紧地跟在第一只后面也离开了。马尔科姆和萨拉看着它们进入空地,渐行渐远。

马尔科姆双肩松弛下来:“好险哪。”

“是的,真险哪。”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擦去小手臂上的血迹。

在高架隐蔽所,索恩按下对讲机的按钮,喊道:“伊恩!你在吗?伊恩!”

凯利说:“他们说不定把对讲机给关了。”

天开始下起小雨,噼里啪啦地打在隐蔽所的金属屋顶上。莱文通过夜视镜凝视着悬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索恩说道:“你能看到那些动物在干什么吗?”

“能,”埃迪接过话头,“好像……好像正在离开。”

他们都高兴得叫起来。

只有莱文没有出声,还在透过夜视镜进行观察。索恩转身问他:“没事吧,理查德?一切都正常吧?”

“其实,我看不像,”莱文说道,“恐怕我们犯了个严重错误。”

马尔科姆透过被打碎的窗户注视着越走越远的霸王龙。萨拉站在他身旁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两只霸王龙。

开始下雨了,雨水顺着破玻璃流进来。远处响起了隆隆雷声,一道强烈的闪电映亮了两个正在离去的庞然大物。

两只霸王龙在离它们最近的几棵大树旁停下来,把幼崽放在地上。

“它们为什么那么做?”萨拉迷惑不解,“它们应该回窝去才是。”

“我不知道,也许它们正……”

“也许幼崽已经死了。”她说道。

但是,借着第二道闪电的亮光,他们看见幼崽在动。它还活着。一只成年龙用嘴把它叼起,然后把它轻轻放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这时他们听见了它发出的尖细叫声。

“哦,天哪,”萨拉摇着头说道,“这不对头,伊恩。整个不对头了。”

雄霸王龙吼叫着回应。

突然,它们飞快地穿越林中空地,全速向拖车冲过来。

“哦,上帝呀!”萨拉说了一声。

“勇敢点,萨拉!”马尔科姆大声说,“大事不妙啊!”

猛烈的碰撞使他们头晕目眩,把他们掀翻到拖车一侧。萨拉惊叫着猛然跌倒,马尔科姆栽倒时头被撞了一下,眼前直冒金星。他身下的拖车在摇晃,发出尖锐刺耳的金属声。两只霸王龙咆哮着,再次重重地撞向拖车。

他听见萨拉在喊:“伊恩!伊恩!”紧接着拖车轰然倒向一侧。他转过脸,看见玻璃器皿和实验室设备噼里啪啦地掉在他周围。他抬起头,觉得一切都是歪的。他的正上方是被霸王龙撞破的那扇车窗。雨水顺着破窗滴落在他的脸上。又是一道闪电。这时,他看见一个大脑袋正盯着他看,还发出咆哮声。他听见霸王龙的利爪在拖车金属外壳上抓出的刺耳噪音,接着那张脸消失了。没过多久,他就听见它们在泥地里猛推拖车并发出阵阵咆哮。

马尔科姆大喊着萨拉的名字,就在世界疯狂地再次转动之际,他看见了她:就在他身后不远。随着“砰”的一声响,拖车又被撞得倒向一侧。这时候它已经是底朝天了。马尔科姆开始在天花板上爬行。他想爬到萨拉身边。他一抬头,看见那些固定在实验工作台上的设备就悬在自己的头顶上方。从十几个地方流出来的各种**滴在他身上。他感到肩头刺痛,还听见一阵嘶嘶声。他顿时明白了:一定是强酸。

在他面前的黑暗中,萨拉在痛苦地呻吟。又是一道闪电。这时,他看见她蜷缩成一团,倒在连接两辆拖车的折叠式通道旁。可是通道已被严重扭曲,几乎无法通行。这说明第二辆拖车肯定还是轮子着地的。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

他听见车外的霸王龙在咆哮,还听见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它们正在撕咬拖车轮胎。他心想,太遗憾了,它们怎么不去咬电瓶的电缆呢,否则真会让它们大吃一惊的。

突然间,霸王龙又开始猛烈撞击拖车,使它在空地上水平滑出一段距离。拖车刚停下,它们又猛撞了一次。拖车突然向一侧倾斜。

这时候,他已爬到萨拉身边。她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伊恩。”她喊了一声。她的左半边脸整个是黑糊糊的。借助一道骤然的闪电,他看见她左边脸上全是血。

“你没事吧?”

“没事,”她边说边用手背抹去流进眼睛里的血,“你能看见这是什么吗?”

在又一个闪电中,他看见了一大块玻璃的反光。玻璃嵌在她左额发际附近。他伸手拔出玻璃,然后用手紧压住汩汩冒血的伤口。他们此时正好在拖车的厨房里。他把手伸向灶台,从上面拽下一条擦碗巾。他用擦碗巾捂着她的头,眼看着它的颜色渐渐变暗。

“没事。”

“我想还不太严重。”他安慰道。拖车外面,霸王龙仍在咆哮着。

“他们在干什么?”她问道,不过声音似乎有气无力。

霸王龙又在猛烈撞击拖车。经受这次撞击,拖车被推出的距离好像比以前大得多,而且是横向滑动——向下滑。

向下滑动!

“它们在推我们呢。”他说。

“往哪儿,伊恩?”

“往空地边缘。”霸王龙又猛撞了一下,拖车移动得更远了。“它们是想把我们从悬崖上推下去。”那是一段岩石构成的悬崖,从上到下落差有五百英尺高。

一旦跌落下去,他们绝无生还可能。

她用自己的手捂住擦碗巾,推开他的手说:“去做点什么。”

“是,好的。”他答应道。

他从她身边离开,随时接受又一次撞击。他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也想不出该干什么。拖车现在是肚皮朝天。一切都乱套了。他的肩膀像火烧火燎一般。他能闻到强酸腐蚀衬衣的气味,也许是在腐蚀他的皮肉,他感到火辣辣的疼。拖车里漆黑一团,到处都没有电,到处是碎玻璃,而且他……

到处都没有电。

马尔科姆开始站起身来,但被接下来的撞击猛地抛向一边。他着实摔了一大跤,头重重地撞在冰箱上。冰箱门随即打开,里面没有灯光,冰牛奶、玻璃瓶等一起砸在他身上。

因为到处都没有电。

马尔科姆仰面朝天地躺着。他向窗外一看,看见草丛中霸王龙的巨足。随着一道闪电,它抬起那只巨足踢向拖车。拖车立刻向前滑动,不仅滑得很轻快,而且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接着车体开始下斜。

“哦,妈的!”他叫骂道。

“伊恩……”

但是来不及了,整个拖车都在嘎吱嘎吱响,他看见车的另一端开始下沉。拖车的边缘已越过悬崖边,开始很慢很慢,接着渐渐变快。他们身下的拖车顶部开始滑脱,所有东西都在往下坠落。萨拉也在往下坠落,尽管开始时她还抓了马尔科姆一把。崖壁上的霸王龙在吼叫着庆贺胜利。

马尔科姆心想:我们就要掉下悬崖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用手抓住冰箱门,紧紧抓住不放。冰箱门凉冰冰的,表面湿滑。拖车歪斜着往下掉,金属框架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他感到双手正从冰箱门的白色搪瓷上一点一点地滑脱、滑脱……滑脱……然后整个人就滑脱了,倏地向拖车另一端跌落下去。他看见驾驶座椅好像正向他飞来,可是他还没接近座椅,就撞上了黑暗中的某个东西,感到一阵剧痛,整个身体蜷缩起来。

慢慢地、不知不觉地,他周围的一切都黯淡下去了。

大雨哗哗地落在隐蔽所的屋顶上,从两侧如飞瀑直泻而下。莱文擦了擦夜视镜的镜头,又把它举到了眼睛上,看着黑暗中的悬崖。

“我也说不清。”莱文答道。

倾盆大雨中,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刚才,他们都惊恐地看见两只霸王龙轻而易举地把拖车向悬崖那边推。莱文心想,那两只霸王龙加起来有二十吨,而那部拖车的重量才两吨左右。拖车被掀翻后,它们用肚子去顶,用强有力的后腿去踢,弄得拖车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很快地滑动。

“它们为什么那么干?”站在莱文身旁的索恩问道。

“我怀疑,”他略有所思地回答,“是我们改变了它们的既有领地。”

“怎么又是这种事?”

“不要忘了我们是在与什么动物打交道,”莱文说道,“霸王龙会表现出复杂的行为,但绝大部分是出自本能。这完全是无意识行为,天生就有。领地意识是这种本能的一部分。霸王龙会圈划领地,保卫领地。这不是有意识的行为——它们的大脑并不大——它们这么做是出自本能。所有的本能行为都有其触发因素和缓解因索。恐怕我们在弄走幼崽之后,就重新划定了它们的领地,使它扩大到幼崽被找到的这片林中空地。所以,它们现在要捍卫自己的领地,就必然要把拖车赶出去。”

这时闪电划破黑暗,他们同时目睹了拖车那令人心惊肉跳的状况:第一辆拖车已经滑出悬崖边缘,正倒悬在那里,上端仍然由折叠通道与尚留在空地上的第二辆拖车连接着。

“那个通道是支撑不住的!”埃迪大声喊起来,“很快就会断的!”

在闪电的映照下,他们看到空地上的霸王龙正机械地将第二辆拖车推向悬崖。

索恩转向埃迪说:“我要过去!”

“我和你一起去!”埃迪响应道。

“不行!你得和孩子们在一起!”

“可是你需要……”

“和孩子们在一起!我们不能把他们单独留在这儿!”

“但是莱文可以……”

“不行,你要留下来!”索恩斩钉截铁地说。他已开始从大雨中变得很滑的支架上往下爬,准备到停放在下面的探险者上去。他看见凯利和阿比正俯身看着他。他跳上汽车,启动点火器,盘算着到达那片空地的距离:有三英里,或许更远些。即使车开得再快,也要用七八分钟才能赶到出事现场。

等他赶到那儿,可能已为时太晚。他绝不可能及时赶到。

但是他必须要尽力而为。

萨拉·哈丁听见一阵有节奏的吱嘎声,随即睁开眼睛。

周围一片漆黑,她觉得晕头转向。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她看见了下方五百英尺深的谷底,而且眼前的东西都在微微晃动。

她是透过悬挂在峭壁上的拖车挡风玻璃看见的。他们已经停止了下滑,但是却悬挂在半空中,岌岌可危。

她感到视觉模糊,因为她左眼里有很多血。她拉出衬衣的后摆,撕下两片布条,将其中一片折叠成一块敷布,压在额头的伤口上。接着,她将另一片布扎在头上,把敷布固定住。她感到一阵钻心疼痛,便咬紧牙关,硬扛了过去。

她感到从她上方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连忙扭头向上看。她看清了拖车内的整个情形,车体正垂直地悬挂着。马尔科姆在她上方大约十英尺处,俯在工作台上一动不动。

“伊恩。”她喊道。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弹。

随着一个沉闷的撞击声,车体骤然震颤起来,吱吱嘎嘎直响。这时,哈丁恍然大悟:第一辆拖车悬在峭壁上晃来晃去,但它仍与空地上的第二辆拖车连着。第一辆拖车现在是吊挂在折叠式通道上。上面的霸王龙想把第二辆拖车也推下悬崖。

“伊恩,”她叫道,“伊恩!”

她不顾周身的疼痛,连忙爬起身来。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心想不知道自己流失了多少血。她开始向上攀爬,先站在驾驶座椅的靠背上,伸手抓住离得最近的生物学工作台。她费力地将自己拉了上去,伸手抓住固定在墙上的一个把手。拖车在她身下直晃。

凭借这个把手,她设法抓住了冰箱门,用手指抠住一个钢丝架。她用力试了试,觉得能支撑住她,就将身体重心移了过去。她抬起一条腿向上摆动,用脚蹬住冰箱里边,将身体向上拉起,然后站起身来,伸手抓住炉灶的把手。

要通过这个该死的厨房,简直像登山一样,她心想。

她很快就爬到了马尔科姆那里。一道闪电使她看见了他受伤的脸。他在呻吟。她爬到他身边,想弄清他的伤势。

“伊恩。”她轻声叫道。

他的双眼紧闭,喃喃地说道:“对不起。”

“没关系。”

“我拖累了你。”

“伊恩,你能动吗?你没事吧?”

他呻吟道:“我的腿。”

“伊恩,我们必须行动起来。”

她听见头顶上方霸王龙的咆哮声,她觉得霸王龙好像始终在咆哮。拖车突然一歪,猛地摇摆起来。她的双腿顿时从冰箱里滑出,只剩下双手紧抓住炉灶的门,整个身体悬空吊挂着。拖车的另一端在大约二十英尺的下方。

她知道炉灶的把手支撑不住她的全部重量,只能支撑片刻。

哈丁摆动双腿盲目地试探,最后碰到了一个牢固的地方。她先用脚试了试,然后踩下去。她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站在不锈钢洗涤槽的侧面。她移开一只脚,水龙头竟然被碰开了。水浸湿了她的双脚。

霸王龙咆哮着,撞击得更猛了。拖车又向下坠了一截,不住地摇晃。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又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他的双唇微微颤动,喃喃地说:“电源。”

“电源怎么了?”

“电源断了。”

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电源是断了。猛然间,她记起来了,电源是他切断的,是在霸王龙接近他们之前。灯光曾经使它们感到不安,说不定还可以再次使它们不安。

“你想要我去接通电源?”

他微微点头。“是的,接通电源。”

“怎么接呀,伊恩?”她朝黑暗里四下望去。

“有一个配电盘。”

“在哪里?”

他没有回答。她伸出手摇摇他的肩膀。“伊恩,配电盘在哪里?”

他朝下面指了指。

她朝下看去,看到了从配电盘里掉出的松散导线。“我没法接,线都断了。”

“上面还……”

她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她隐约记得在第二辆拖车里也有一个配电盘。如果她能进去,就能把电源接通。“好的,伊恩,”她说道,“我去接通。”

她向上攀缘,爬得更高了,拖车另一端此刻在她身下约三十英尺。霸王龙还在咆哮,而且又开始猛踢。她悬空摇晃着,继续向上攀爬。

她本想穿过折叠通道进入第二辆拖车,可是当她接近顶部时,却发现已经不可能了。在炫目的闪电中,她看见折叠通道已被严重扭曲,完全堵死。

她被困在第一辆拖车里了。

她听见霸王龙在怒吼,在撞击第二辆拖车。

“伊恩!”

她向下望去,他一动不动。

她悬吊在那里,意识到自己失败了,心里非常难过。只要上面再踢上一两下,一切就结束了。他们就会掉进深渊。他们此刻毫无办法,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她悬空吊在黑暗中,电源切断了,什么都没有……

果真如此吗?她听见了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就在不远的黑暗中,在拖车的这一端难道还有个配电盘?他们是按照拖车两端都有配电盘来设计的吗?

她悬吊在拖车的上端,双肩和双臂酸痛难忍。她向四周搜索着,寻找第二个配电盘。她现在就在拖车的这一头,如果确实还有个配电盘,那它一定就在附近。可是在哪儿呢?借着闪电的亮光,她把头扭向一侧,然后又向另一侧看了看。

她没有看到配电盘。

她的双臂疼痛不已。

“伊恩,请……”

没有配电盘。

这不可能!她一直听见那嗡嗡声,附近一定还有一个配电盘。她只是还没有看见而已,一定有一个配电盘。她左右晃动着,环视着,闪电又当空划过,投下了摇晃不稳的影子,这时她终于看见了!

配电盘就在她头顶上方六英寸的地方,盘面是倒过来的,但是她能看见所有的按钮和开关,现在是漆黑一团。要是她能分清哪个开关管哪个就好了……

她松开右手,用左手吊挂着身体,伸出右手按下配电盘上够得着的所有按钮。拖车里立刻亮了起来,车内的灯光都打开了。

她不停地按着,把一个个电钮都按下去。有些地方短路了,开关上冒出火花和白烟。

她仍在不停地按。

突然,侧面的一个监视器亮了,离开她的脸只有几英寸,屏幕上出现道道横线,模糊一片。接着,监视器上的图像开始聚焦。尽管她是从侧面看,但仍能看到空地上的霸王龙正站在第二辆拖车跟前,前腿靠在拖车上,强劲有力的后腿对拖车又踢又推。她按下了更多的按钮,最后一个按钮上有一个银色的保护罩。她用手指翻开罩盖,把那个按钮也按了下去。

她在屏幕上看见拖车发出一阵耀眼的电火花,霸王龙突然后退了。她听见它们在怒吼。接着,监视器的图像消失,哈丁周围响起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刺得她的脸和手很疼。接着拖车里灯光全部熄灭,一切又都陷入黑暗。

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撞击声又冷酷无情地响了起来。

索恩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不停地来回刮。索恩冒着瓢泼大雨,车开得很快,遇到转弯也不减速。他看了看手表,已经过去两分钟了,或许是三分钟。

或许更多,他无法确定。

道路泥泞,车子会打滑,非常危险。每次碰上深水坑,他都是屏住气冲过去。他制造的这辆车是防水的,但是这种事很难说。每一个水坑都是一次考验。到目前为止还行。

三分钟过去了。

至少三分钟。

一个弯道之后,前面的路变宽了。一道闪电,他看见前方有个深水坑。他加大油门直冲过去,汽车掀起的羽状水帘溅在两侧的车窗上。他冲了过去,继续向前,继续行驶!他驶上一条上山的路,看见仪表盘的指针猛地发生偏转,随即听见咝咝声。他知道电路出现了严重短路,前车盖下传出一声爆炸声,从散热器里冒出一股刺鼻的烟雾,汽车戛然而止。

过了四分钟。

他坐在车上,听见雨水拍击金属车顶的声音。他转动点火钥匙,没有任何反应。

熄火了!

雨水哗哗地从挡风玻璃上流淌。他靠在座位上,长叹了一声,凝视着前方的道路。

旁边座位上,对讲机响起来:“博士,你快到了吧?”

索恩仔细看着前方的道路,想看清他到了哪里。他估计离空地上的拖车大概还有一英里多的路程,或许更远些。步行过去是太远了。他大骂一声,连连敲打座位。

“没有,埃迪,我短路了。”

“你怎么了?”

“埃迪,车子熄火了。我在……”

索恩打住了话头。

他看见前方弯路的尽头,有一个微弱的红光在闪烁。他眯起眼想看得更真切些。是的,他的眼睛没有欺骗他,确确实实有一个闪烁的红点。

索恩没有答话,他抓起对讲机和林德斯特拉特式步枪,跳下汽车,一头扎进雨里,沿着小山包朝山脊路的路口跑去。

跑过一段弯路之后,他看见了那辆红色吉普车。它停在山脊路中央,尾灯在闪烁。其中一只的玻璃罩破了,闪烁着白光。

他跑上前去,想看看车里的情形。随着一道闪电,他看见车里没有司机。驾驶座一侧的车门也没关。车门深深凹了进去。

索恩爬上车,伸手握住方向盘……好啊,钥匙还在车上!他扭动钥匙点火,发动机隆隆地转起来。

他挂上挡,调转车头,沿着山脊向空地疾驶而去。他拐过几个弯,看见了实验室的绿色屋顶,于是向左拐。车前大灯的灯光转着划过那片杂草丛生的空地,照在正在撞拖车的两只恐龙身上。

面对突如其来的灯光,两只霸王龙掉过身,冲着索恩的吉普车狂吼。它们丢下拖车,迎面朝他冲来。索恩急忙挂上倒挡,拼命向后退,但是马上又意识到霸王龙并没有向他进攻。

只见它们斜穿过空地,朝索恩附近的一棵大树跑去。到了树下,它们停下脚步,昂起头。

索恩熄灭车灯等待着。现在他只能借着断断续续的闪电才能看到霸王龙。一个雷电当空炸裂,他看见它们从树上取下了幼崽,用鼻子触着幼崽。显而易见,他的突然出现,使它们非常担心幼崽的安全。

等夜空出现下一道闪电时,霸王龙已不见了踪影,眼前只是一片空地。它们真的走了吗?还是躲起来了?他摇下车窗,将头探到雨中。这时,他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是低沉、连续的叫声,好像是某个动物叫声的余音,不断重复、连续不断。他侧耳静听,断定是别的什么东西。是金属声!

索恩急忙打开车灯,缓缓向前驶去。霸王龙已经离开了。在前大灯苍白的光柱中,他看见了第二辆拖车。

随着连续不断的金属声,第二辆拖车正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慢慢滑动,滑向悬崖边缘。

“他在干什么?”凯利的声音盖过了雨声。

“他在开车。”莱文看着夜视镜中的情景回答说。从高架隐蔽所,他们能看见索恩的车前大灯划过林中空地。“他正朝拖车那边开,他在……”

“他在干什么?”凯利继续追问,“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正绕着一棵树兜圈子,”莱文说道,“是那片空地边上的一棵大树。”

“为什么?”

“他一定是在把牵引缆绳缠在树上,”埃迪说道,“这是唯一能解释得通的理由。”

一阵短暂的沉默。

“他现在在干什么?”阿比问道。

“他从吉普车上下来了,正朝拖车方向跑去。”

索恩紧握吉普车绞盘的大挂钩在泥水里爬行。拖车正从他身边滑开,但是他终于钻进拖车底下,将挂钩钩在后车轴上。他刚把手指移开,就听见挂钩啪嗒一声与闸盖锁定了,他赶紧打了个滚。拖车受到新的制动力,在草地上横着跳起来,轮胎重重地落在他刚才待过的地方。

但是拖车被拉住了。

索恩从拖车下面爬出来,站在雨中,眯起眼睛看着拖车。他仔细检查了吉普车的轮子,看它们是否产生移动。没有。由于钢缆是缠绕在大树上的,吉普车的平衡重足以拉住已滑到悬崖边缘的第二辆拖车。

他回到吉普车旁边,一头钻进去,拉起制动闸。他听见埃迪在不停地喊:“博士,博士!”

“是我,埃迪。”

“你阻止它下滑了?”

“是的。”

对讲机又响了。“太棒了!但是听着,博士,你是知道的,那个连接通道只是在不锈钢钢筋外头蒙了一层五毫米的粗钢丝网,绝不是设计来……”

“我知道,埃迪,我正在想办法。”索恩又钻出汽车,冒雨快步跑向拖车。

他打开拖车的侧门进到车里。车里伸手不见五指,他两眼一抹黑。车里的一切都被掀翻了,他的脚嘎吱嘎吱地踩在碎玻璃上。所有的车窗都被撞碎了。他握着对讲机说:“埃迪!”

“我在,博士。”

“我需要绳索。”他知道埃迪贮备了大量应急物品。

“博士……”

“请告诉我。”

“在另一节拖车里,博士。”

黑暗中,索恩撞到一张工作台。“好的。”

“在杂物箱里说不定有些尼龙绳,”埃迪提醒道,“但是我不知道有多少。”听他的语气似乎希望不大。索恩在拖车里摸索着来到壁橱前。他摸黑拉开了关得紧紧的橱门,接着转身离开。杂物箱还在前头,或许箱子里会有绳索。

此时此刻,他需要绳索。

拖车

萨拉·哈丁仍然用双臂吊挂在拖车顶部。她向上看了一眼已经扭曲变形的折叠式通道,这是通向第二辆拖车的唯一通道。霸王龙已经停止了攻击,第二辆拖车也停止了下滑。但是这时,她感觉有凉冰冰的水滴在她脸上,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折叠式通道开始漏雨了。

她抬头一看,发现网状材料上出现了一个口子,露出已扭曲变形的钢制螺环。缺口现在还小,但很快就会变大。金属网撕裂后,里面的螺环就会脱开、拉长,直到最后折断。

他们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悬挂着的拖车随时可能坠入深渊。

她又爬回到马尔科姆那里,打起精神站在他身边喊:“伊恩。”

“我知道。”他说罢摇了摇头。

“伊恩,我们必须离开这儿。”她用手抓住他的胳肢窝,把他拖着站直了身子,“你跟我一起走。”

他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她以前曾经见过这种垂头丧气、放弃努力的样子,她讨厌这种样子。哈丁从不放弃任何努力,从来没有。

马尔科姆嘟哝着:“我不能……”

“你必须走。”她说道。

“我不想听,伊恩。不要再说了,现在我们走吧。”

她要把他拉起来,他呻吟着挺起身子。她猛地用力,把他从工作台上拉了起来。闪电当空划过,似乎也给他增添了一些力量。他费力地站在座位边上,面对着工作台。他有点摇摇晃晃,但终于站住了。“我们怎么办?”

“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有没有绳子?”

他微微点了点头。

“在哪里?”

他向下边的拖车头部指了指,拖车现在正悬空挂着。“在下边,在仪表板下面。”

“走吧。”

她把身体侧出去,一条腿伸出去踩住她对面的地板。她此刻就像一个在烟囱里的攀岩者。仪表板在她身子下面足有二十英尺。

“好了,伊恩,我们走。”

马尔科姆叹了一口气说:“我走不了,萨拉。真的。”

“那就靠在我身上,我背你走。”

“可是……”

“行了,别废话!”

马尔科姆挣扎着站起身来,抓住车壁上的一个挂钩,双臂直哆嗦。他拖着右腿慢慢挪动。

接着,她感到他的重量压在了她的背上。这个压力来得突然,而且分量又那么沉,几乎把她撞得失去了平衡。他的双臂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弄得她快要窒息了。她大口喘着粗气,双臂伸到背后,兜住他的大腿向上托。这时,他调整了一下搂住她脖子的姿势。她终于能顺畅自如地呼吸了。

“对不起。”他向她道歉。

“没关系,”她说道,“我们走吧。”

她开始小心翼翼地顺着这垂直通道向下,随时抓牢可以抓住的一切。凡有把手的地方,她就抓住把手,没有把手的地方,她就抓住抽屉拉手、工作台支架、窗户插销,甚至地板上的地毯,有时地毯都被她撕破了。有一次,地毯被撕掉一大块,她猛然下滑,后来用两腿使劲撑住两边才没再向下滑。

马尔科姆趴在她背上,哼哧哼哧地直喘。那双搂在她脖子上的手臂一直在抖。他嘟囔着说:“你非常强壮。”

“但却是个女流。”她表情严肃地说。

她离仪表板只有十英尺了。五英尺。她抓住墙上的一个把手,身体靠过去,两腿悬空。接着,她的脚踏在方向盘上,身子蹲下去,把马尔科姆轻轻地放在仪表板上。他向后倚着,大口喘着粗气。

拖车摇晃了一下,还发出吱吱的响声。她在仪表板下摸了摸,摸到了储物箱。她一把拽开,里面的金属工具丁零哐啷地掉了出来。她找到一根绳子,是半英寸粗的尼龙绳,足足有五十英尺长。

她站起身来,透过前挡风玻璃看着百英尺深的谷底。她发现拖车驾驶座一侧的车门就在她旁边。她转动把手,把门打开,车门随即哐的一声撞在拖车的外壳上。她感到雨水在抽打她的脸。

“我的天哪,”索恩说,“你还等什么呀?等死神的邀请吗?我们走吧!”

“是伊恩,”她答道,“他受伤了。”

凯利看着高架隐蔽所里的阿比,心想他太不可思议了。一到危急关头,他就没办法了。感情太丰富,精神太紧张,还浑身哆嗦,显得很怪。阿比早就不敢朝悬崖那边看了,此刻正冲着隐蔽所的另一侧,朝着小河方向望去。好像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真是太不可思议。

凯利转身对着莱文。“现在怎么样了?”她问道。

“索恩刚刚进去。”一直在用夜视镜进行观察的莱文回答道。

“他进去了?你是说,进拖车了?”

“是的。现在……有人出来了。”

“谁?”

“我想是萨拉,她正在忙着救人。”

凯利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想看个明白。大雨差不多已经停了,只有一点毛毛细雨,山谷那边的拖车仍然在悬空吊挂着。她觉得自己看见了拖车底架上有一个人影,但她不能肯定。

“她在干什么?”

“向上爬。”

“一个人?”

“是的,”莱文回答说,“一个人。”

萨拉·哈丁钻出车门,在雨中移动了一下身子。她没有往下看。她知道山谷深达五百英尺,她能感觉到拖车在晃。她把绳子系在身上,贴着车身挪动,一条腿向下踩在变速箱上。她伸手摸索,抓住一根电缆,就势一拽上了车底盘。

在拖车里的索恩对她说:“没有绳子,我们不可能把马尔科姆救出去。你能爬上去吗?”

一道闪电。她抬头看着被雨水打湿的拖车底部在闪电中熠熠发亮,看见亮晃晃的油脂。接着又是一片黑暗。

“萨拉,你能行吗?”

“能行。”她说罢便伸出手,开始攀登。

在高架隐蔽所里,凯利着急地问道:“她在哪儿?现在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莱文正通过夜视镜仔细看着。他说:“她在向上爬。”

阿比无心听他们讲话。他转过身去,眼睛注视着黑乎乎的空地上的那条小河。他焦急地等着下一个闪电的来临,想看看他刚才见到的情形是不是真的。

除了滑还是滑,萨拉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爬到悬崖顶的。她翻身爬上去,一下就躺在地上了。不能浪费时间。她解开身上的绳子,爬到第二辆拖车底下,把绳子穿过一个金属支架,很快打上结。随后她又返回崖边,将绳子扔了下去。

索恩站在拖车门口,伸手抓住了绳子,把它固定在马尔科姆身上。马尔科姆呻吟起来。“我们走吧。”索恩说道。他用一只手臂抱住马尔科姆,两人同时**出车门,最后站到了变速箱上。

“上帝呀。”马尔科姆说着抬头向上看。萨拉正在用力拉他,绳索绷紧了。

“只要用手臂抓住就行了。”索恩提醒道。

马尔科姆开始上升,很快地,他就上升了十英尺。萨拉在悬崖上面,但是索恩看不到她,因为马尔科姆的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索恩开始攀登,两腿不停地寻找支撑点。拖车的底部很滑。他心想:我真应该把车底盘做成防滑型的。可是谁会把车辆底盘做成防滑型的?

在他的心中,似乎看到折叠式通道正在撕裂……慢慢地撕裂……裂口越来越大……

他两手交替,一脚一蹬地向上攀爬。

又是一道闪电。他知道他们已经快到悬崖顶了。

萨拉站在悬崖边上,伸手去拉马尔科姆。马尔科姆靠着手臂的力量往上爬,因为他的腿使不上劲。他还在努力。又向上爬了几英尺……萨拉伸手抓住他的衬衣领子往上拽。他笨拙地上了悬崖,从索恩的视线中消失。

索恩仍然在攀缘。他的脚下不住地打滑。他的两臂酸痛。

他向上爬着。

萨拉向他伸出了手。

“来吧,博士!”她说。

她的手又往下伸了伸。

她的手指就要够着他了。

随着哐当一声响,通道上的金属丝网断开来,拖车向下坠了十英尺。螺环的间距变宽了。

索恩加快来攀爬速度,抬头望着萨拉。

她的手还在上面伸着。

“你能行的,博士……”

他在向上攀爬,闭起眼睛,拼命向上攀爬。他抓住绳索,紧紧抓住。他两臂酸痛,双肩也疼痛,绳子似乎也变细了。他把绳子绕在手上,以便能支撑住。但是在最后关头,他开始下滑。突然他感到头皮一阵剧痛。

“真的对不起了。”萨拉说着,用手拽住他的头发使劲往上拉。他的头皮疼得很厉害,但他毫不介意,几乎没有去理会,因为此刻他已到了折叠式通道旁边。眼看着钢螺环像开了线的紧身内衣不断绽开,拖车又下坠了一截,但是她仍然在拉他。她用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他的手指抓住了湿漉漉的草,随后翻身上了崖顶。安然无恙了!

在他们下方,不断传来金属断裂声——哐!哐!哐!——螺环相继连根断裂。随着最后的断裂声,第一辆拖车挣脱了所有的羁绊,向峭壁下方坠去,越来越小,最后重重地落在深深的谷底。在闪电的照射下,它就像一只被压扁的纸购物袋。

索恩转过身来,抬头看着萨拉说了声“谢谢”。

萨拉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的地上。鲜血从她包扎着的头部流下来。她松开手指,一把湿漉漉的花白头发掉在草地上。

高架隐蔽所

莱文拿着夜视镜边着边兴奋地说:“他们成功了!”

凯利忙问:“全部?”

“是的!他们成功了!”

凯利高兴得跳起来。

阿比转过身来,猛地从莱文手里抢过夜视镜。

“嘿,”莱文叫起来,“再等一下……”

“我要用。”阿比说着倏地转过身,拿起夜视镜就朝那片黑黢黢的空地看。刚开始,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一片模糊的绿色。他的手指找到焦距旋钮,开始快速调节,画面随即映入眼帘。

“到底什么事这么重要?”莱文有些生气地问,“这是一件昂贵的器械……”

就在这时,他们都听见了咆哮声,而且越来越近。

在夜视镜的幽幽绿色中,阿比清楚地看见了一群迅猛龙,总共十二只,正以松散的队形穿过草丛,朝高架隐蔽所方向运动。一只走在前面几码处的迅猛龙似乎是个领头的,但很难从这样的队形看出它的组织结构。这些家伙嚎叫着,舔着吻部四周的血迹,并且用带爪的前肢在脸上擦来擦去。这个动作相当聪明,酷似人类。从夜视镜中看去,它们的眼睛发出熠熠的绿光。

它们好像并没有发现高架隐蔽所。它们根本就没有抬头向这里看过,但毫无疑问是朝着这个方向行进的。

莱文猛地从阿比手把夜视镜拿过来。“对不起,”莱文说道,“我想这个情况最好还是我来处理。”

阿比愤愤不平:“要不是我,你都还不知道呢。”

“安静些!”莱文把夜视镜举到眉宇间,调好焦距,一阵观察之后,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十二只猛兽,大约就在二十码开外。

埃迪悄声问:“它们看见我们了吗?”

“没有。我们在它们的下风,所以它们闻不到我们。我想它们正沿着我们隐蔽所旁边的兽道行进。只要我们不出声,它们会直接走过去的。”

埃迪的对讲机咔嗒响起来,他赶紧伸手把音量调低。

他们都探头向外看着草地。现在是夜阑更深的时候,寂然无声。雨已经停了,明月正从薄薄的云层里钻出来。他们隐隐约约看见了向他们逼近的兽群,在银色的草地上形成黑压压的一片。

埃迪轻轻问道:“它们能爬上来吧?”

“我看不行,”莱文悄声回答,“我们离开地面大概有二十英尺高。我想我们会没事的。”

“可是你说过它们会爬树的。”

“嘘——这不是树。现在大家都蹲下,别出声。”

索恩抱起马尔科姆,把他放在第二辆拖车的工作台上。马尔科姆疼得缩成一团,打趣地说:“在这些探险活动中,我好像总是挺倒霉的,是不是?”

“不,不是的,”萨拉说,“别紧张,伊恩。”

索恩回答:“我记得外面有一个,就在我们放摩托车的地方。”

“去拿过来!”

索恩走到外面去取。拖车里只剩下了马尔科姆和哈丁。她用手电筒照着,对他的伤口进行了仔细检查。马尔科姆问道:“伤得严重吗?”

“不轻,”她轻声说道,“你会康复的。”

事实上,伤口很深,几乎到了骨头,但是它居然没有伤及动脉,真是万幸。但是伤口很脏,她看见伤口的肉上沾着润滑油和树叶碎屑。她必须先清洗伤口,但要等吗啡起作用后才能动手。

“萨拉,”马尔科姆动情地说,“我一辈子都欠你的情。”

“别说了,伊恩。”

“不,我要说。”

“伊恩,”她看着他说,“这种客套不像你的为人。”

“会过去的。”他说着笑了一下。她知道他一定感到很疼。索恩拎着药箱回来了。她把针管抽满,推出气泡,然后注射到马尔科姆的臂膀上。

他嘟囔着说道:“啊哟,你给我打了多少?”

“很多。”

“为什么?”

“因为我要清洗伤口,伊恩。我清洗伤口的时候你会感到很疼的。”

马尔科姆叹了口气,转向索恩说:“总是有点理由,对吧?开始吧,萨拉,随你怎么弄吧。”

莱文通过夜视镜注视着越走越近的迅猛龙。它们队形松散,以特有的跳跃方式行进。他仔细观察着,希望能从它们身上找到某种组织、某种结构、某种等级现象。迅猛龙非常聪明,照理它们应该按等级来进行组织。这一点可以从它们的队形上表现出来,但是他看不出来。它们就像一帮劫匪,松松垮垮,相互吼叫,相互打斗。

在高架隐蔽所里,埃迪和两个孩子蹲在莱文身旁。埃迪用手臂搂着两个孩子,安慰他们。阿比惴惴不安,凯利看起来很正常、很平静。

莱文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害怕。他们在这么高的地方,相当安全。他以学者的超然神态注视着逼过来的兽群,一直想从它们的快速运动中看出某种模式。

毫无疑问,它们是沿兽道行进的。它们走的路与当天早些时候副栉龙走的一模一样:从河边过来,然后翻过这个缓坡,从高架隐蔽所后侧穿过。迅猛龙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隐蔽所。它们似乎更热衷于互相争斗。

兽群绕着隐蔽所的一侧行进,几乎就要走过去了,可是突然,离得最近的那只迅猛龙停了下来。它落在大队兽群的后面,使劲嗅着气味,然后低下头,用鼻子在隐蔽所下面的草丛中拱了起来。

它在干什么?莱文心里不明白。

这只离群的迅猛龙发出了嗥叫。它伏在草丛中,突然用前爪握着一样东西,然后直立了来,把那东西握在爪子上。莱文眯起眼睛,仔细看过去。

这头迅猛龙仰头盯着高架隐蔽所,眼睛熠熠发光。它目不斜视地看着莱文,随后咆哮起来。

马尔科姆

“你感觉还好吧?”索恩问道。

“越来越好。”马尔科姆回答。他长叹一声,如释重负。“你们知道,人们喜欢吗啡是有道理的。”他说道。

萨拉·哈丁在调整马尔科姆腿上的膨胀式石膏夹板,然后问索恩:“直升机还要多少时间才能来?”

索恩看了看手表说:“不到五个小时了,明天清晨。”

“肯定吗?”

“是的,绝对肯定。”

哈丁点点头说:“好的,他会没事的。”

“我没事儿,”马尔科姆睡意朦胧地说,“我感到遗憾的是,这次实验就要结束了。这是一次极好的实验。千载难逢,无与伦比,连达尔文也对此一无所知啊。”

哈丁对索恩说:“我现在要清洗伤口了。请替我接住他的腿。”她接着抬高嗓门说:“达尔文对什么一无所知,伊恩?”

“生命是一个复杂的系统,”他说道,“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适应性全景图、适应性行走、布尔网络、自我组织行为。可怜的人。哎哟!你在干什么呀?”

哈丁俯身忙着清洗他的伤口。她说道:“你就告诉我们,达尔文不知道……”

“生命如此复杂,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马尔科姆说道,“没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我说的是,一个单受精卵中含有十万个基因,它们协同配合,在特定时间完成特定的工作,将一个单细胞转化为一个完整的生灵。这个细胞开始分裂,但是后来的细胞却功能各异,各司其职,有的成了神经,有的成了肠胃,有的成了四肢,每一类细胞都循着各自的计划来发展并且互相影响。最终是二百五十种不同的细胞共同发展,而且时机把握得相当精确。当有机体需要循环系统时,心脏便开始跳动;需要荷尔蒙时,肾上腺便开始生产荷尔蒙。随着时间一星期一星期地过去,这种异常复杂的发展进程趋于完善——完善。真是不可思议。人类活动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我说,你造过房子没有?相比之下,房子很简单。但是即使如此,工人还会把楼梯修错,他们会把洗涤池装反,瓦匠在该来的时候没来。所有的东西都搞错了。然而苍蝇却准确地落在工人的午餐上,哦!别着急!”

“对不起。”她一边说,一边继续清洗他的伤口。

“但问题是,”马尔科姆继续说道,“细胞里的这种错综复杂的发展进程,我们几乎无法叙述,更谈不上理解了。你们意识到我们在理解上的局限吗?从数学角度上来说,我们可以叙述两个互相作用的物体,比如太空中的两颗行星,三个互相作用的物体——如太空中的三个行星——嗯,这就成了问题了。四个或五个互相作用的物体呢?我们就根本无能为力了。而在这个细胞里有十万个互相作用的物体,你只有举手认输。这简直太复杂了——生命怎么可能会出现的呢?有的人认为答案就是生命形式是自行组织的。生命有其自己的次序,就像结晶也有其次序一样。有人认为生命是以结晶的方式在演变,复杂生命就是这样形成的。

“所以,生命形式也许就是一种结晶。也许生命就这么出现了。也许生命也像水晶一样,有一种由它们自身那些互相作用的成分生成的特有次序。呃,结晶体告诉我们:次序可能出现得很快。现在你有一种**,里面的分子在随机运动。一分钟后,一种结晶体形成了,所有分子都按次序固定住了,对不对?”

“对……”

“好的。现在来想一想,这个星球上的生命形式相互作用而造成生态系统的情况。这要比单只动物复杂多了。所有的安排都非常复杂,就像丝兰一样。这东西你们知道吗?”

“说给我听听。”

“丝兰的生存要靠一种特殊的蛾子。这种蛾子把采集的花粉盘成小球状,把花粉球带到另一株植物的花上——不是同一株植物上不同的花——把小球与该植物摩擦,便给它授了粉,而只有这时,蛾子才产卵。离开这种蛾子,丝兰便无法生存,而没有这种植物,蛾子也不能存活。这种复杂的交互作用使你想到,行为大概也是一种结晶方式。”

“你是在打比喻吧?”哈丁说。

“我是在谈论自然界的所有次序,”马尔科姆继续说道,“以及它怎样才能通过结晶的方式迅速出现。因为复杂动物的行为进化很快,各种变化也非常之快。人类正在改造这个星球,但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危险的发展趋势。这些行为发展的进程要比我们通常预料的进化进程快得多。在一万年当中,人类已经从狩猎过渡到农耕,又过渡到都市生活和网络空间时代。行为在飞速发展,而且可能是非适应性的。谁也不知道。但是依我之见,网络空间意味着我们个人空间的终结。”

“是吗?为什么会是这样?”

“因为这意味着创新的终结,”马尔科姆说,“把整个世界连为一体的设想就等于是大规模死亡。每个生物学家都知道,与外界隔绝的小群体发展最迅猛。你把一千只鸟放在一个海岛上,它们的进化就非常快。你把一万只鸟放在一个幅员辽阔的大陆上,它们的进化就会放慢。现在,就我们人类而言,进化主要有赖于我们的行为。我们要创造新的行为来适应。地球上的人都知道,创新只出现在小群体中。由三个人组成一个委员会,他们能做成很多事。如果是十个人,就比较难了。如果是三十个人,那就什么也办不成了。如果是三千万人,那就根本不可能了。这就是大众传媒的作用——它不会让任何事情发生。大众传媒能消除差异,它能同化每一个地方,无论是曼谷、东京还是伦敦,一个街角出现一家麦当劳,另一个街角就会出现一家贝纳通,街对面就会有一家盖璞。地区差别消失,所有差别都消失。在大众传媒发达的世界里,除了十大畅销书、十大畅销唱片、十大电影、十大想法之外,其他的都无足轻重了。人们担心热带雨林中物种会失去多样性。但是智力的多样性呢?这是我们最需要的财富。智力多样性的消失比树木多样性的消失快得多了。但是这个问题我们还没有想通,所以我们计划用网络空间让五十亿人身处一处。这将冻结整个人类。一切都将陷入绝境。每个人都会在同一时间想同样的事情。全球一致。哦,有点疼。你弄好了吗?”

“请相信我,这是很快的。如果在适应性全景图上标出复杂系统,你会发现行为可能发生急剧的变化,这时候,适应性就会急剧下降。不需要小行星或疾病或别的什么东西,只要行为突然发生变化,对产生这种行为的动物就是致命的。我以前的看法是,恐龙是复杂动物,可能经历了某些行为上的变化,从而导致了它们的灭绝。”

“什么,全部吗?”

“只是一部分,”马尔科姆答道,“有些恐龙生活在内陆海周围的沼泽地,它们改变了水循环,破坏了另外二十种生物赖以生存的植物生态。但是它们灭绝了。这就造成了更大的混乱。一种食肉动物灭亡了,而被捕食动物得以无节制的繁殖。生态系统失去平衡,更多的问题出现了,更多的物种灭亡了。一切就这样突然结束了。很可能就是这样的。”

“仅仅是行为……”

“是的,”马尔科姆回答说,“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的见解。我以前一直以为我们可以证明……但是现在不行了,我们必须离开此地。你们最好跟其他人说说。”

索恩啪地打开对讲机:“埃迪,我是博士。”

对方没有回应。

“埃迪!”

对讲机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他们起初以为是静电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个人在高声尖叫。

高架隐蔽所

第一只迅猛龙发出嘶嘶声,开始向上蹿,撞得高架隐蔽所咔嗒咔嗒响,使其摇晃起来。它用爪子猛抓金属构架,而后身体落回地面。埃迪不禁大吃一惊,它居然能跳这么高——它能跳八英尺高,一次又一次,似乎轻而易举。它的跳跃引来了其他的迅猛龙。它们慢慢地走回来,把隐蔽所团团围住。

须臾间,隐蔽所便被跳跃、咆哮的迅猛龙围住,被它们撞得前后摇晃起来。它们高高跃起,想用前爪扒住构架,随后又落回地面。但是莱文看到了不祥之兆:它们在学习攀爬。有的迅猛龙开始用带利爪的前腿抓住构架,后腿在寻找落脚点。有一只居然爬到离隐蔽所只有几英尺的地方,后来还是摔下去了,可是对它们来说,摔下去似乎并无大碍。它们坠地后当即一跃而起,照跳不误。

埃迪和两个孩子爬了起来。莱文喊道:“回来!别往外看!”说罢,他将两个孩子推到隐蔽所中间比较安全的地方。

埃迪俯身打开背包,拿出了一枚白炽照明弹,把它拉响后从边上扔下去。两只迅猛龙退却了。照明弹在湿漉漉的地上噼啪作响,发出耀眼的红光。但迅猛龙不断来袭。埃迪从地板上抽出一根铝棒,倚在侧面栏杆上,拿着它当大棒挥舞起来。

一只迅猛龙已经爬得很高,正张开大口,想咬埃迪的脖子。埃迪大吃一惊,大吼了一声,立即把头闪开。迅猛龙险些伤着他,它的利爪勾住了他的衬衣。它在后退,但利爪仍抓住他的衬衣不放,把埃迪拽到栏杆边。

就在埃迪的身子即将越出栏杆坠落下去的时候,莱文一把抱住他,将他拉了回来。

莱文从埃迪背后望去,看见迅猛龙在空中晃动,嘴里发出嘶嘶声,爪子仍抓着衬衣。埃迪用铝棒猛击它的吻部,可是它像哈巴狗似的死死抓住不放。埃迪的情况十分危险,他正伏在栏杆上,随时有可能坠落下去。

埃迪的铝棒戳进那迅猛龙的眼里,这下它才松开爪子。他和莱文向后跌倒在隐蔽所的地板上。他们爬起身来,看见其他的迅猛龙正在攀爬。它们刚在栏杆上露头,埃迪就抡起铝棒猛击,将它们赶了下去。

“快!”他朝着两个孩子喊道,“快爬到屋顶上去!快!”凯利爬上一根支撑杆,便轻松地翻身上了屋顶。阿比呆呆地站在原地,茫然若失。她回头向下看了看说:“快上来,阿比!”

阿比目瞪口呆地僵在那里,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莱文跑过去把他举起来。埃迪手持铝棒拼命挥舞,抽打那些迅猛龙。

一只迅猛龙咬住铝棒猛地一拽,埃迪顿时失去平衡,身子一歪向后倒去,随即从栏杆上翻落下去。他高喊着“不——”坠落到地上。所有的迅猛龙立即跳回地面。夜色中,他们听见了埃迪的惨叫声和迅猛龙的咆哮声。

莱文吓得魂飞魄散。此刻他还抱着阿比,把他托起来,想让他爬上屋顶。“快,”他不住地说,“快上,快上!”

屋顶上,凯利在鼓励他:“阿比,你能爬上来的。”

阿比抓住屋顶,想爬上去,吓得两腿乱蹬,一脚重重地踢在莱文嘴上,莱文跌倒了。莱文眼睁睁地看着小家伙滑下来,仰面朝天摔落到下面的地上。

“哦,上帝啊,”莱文惊叫起来,“哦,上帝啊!”

索恩正趴在拖车底下解牵引索。他解下绳索后立即钻出来,拔腿跑向吉普车。他听见马达的呼呼声,看见萨拉挎着林德斯特拉特式步枪,骑上摩托车飞驰而去。

他坐到吉普车方向盘后面,把车发动起来,焦急地等着绞盘把牵引索收回。挂钩缓缓地滑过草地,简直比爬还慢。现在,牵引索正缠绕在大树上,他只好等待。他看见萨拉的摩托车灯光在树林中穿行,朝高架隐蔽所疾驰而去。

绞盘马达终于停下。索恩立即挂上挡,风驰电掣般驶离开悬崖边。他打开对讲机喊道:“伊恩!”

“别担心我,我很好。”他听见马尔科姆那昏昏欲睡的声音。

凯利趴在有一定坡度的屋顶上,从一侧俯视着下面。她亲眼看见阿比坠落下去,摔在与埃迪相反的一侧。他似乎摔得很重,但是她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因为她已转过身紧紧抓住湿漉漉的屋顶。当她再次回头看的时候,阿比已经不在了。

萨拉·哈丁在泥泞的丛林小道上疾驶。她不能确定自己的位置,但她相信,只要沿这条山脊路走,一定能到达那片平地。这至少是她的希望。

她加快速度转过一个弯,发现一棵大树挡住了去路。她把车刹住,掉过车头往回开。路前方不远处,索恩那辆车的前大灯的光柱正向右拐。她急忙跟上去,加大油门向夜色中驶去。

莱文站在高架隐蔽所的中央,吓得目瞪口呆。迅猛龙此刻已不再跳,也不往上爬了。他听见它们在地上狂乱吼叫,听见它们咬断骨骼时发出的嘎巴嘎巴的响声。但他始终没有听见阿比的声音。

他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突然,他听见了阿比在大声嚷嚷:“回去!快回去!”

在高高的屋顶上,凯利扭过身子,想看看另一侧下面的情形。由于照明弹尚未完全熄灭,她看见阿比已经钻进了那只笼子。他已经把笼子的门关上,正伸手穿过栏杆间隙去拧锁孔里的钥匙。在他的附近有三只迅猛龙。它们看见他的手,立刻跳过来。他急忙把手缩回,大声叫道:“回去!”迅猛龙开始咬笼子,侧过头啃起笼子的框架。一只迅猛龙的颌被钥匙上垂下的橡皮圈套住了。它把脑袋一甩,橡皮圈被拉长,钥匙突然从锁眼里滑出,啪的一声弹在它的脖子上。

这只迅猛龙吃了一惊,尖叫着向后退去,橡皮圈紧紧地箍在它的下颌上。那把钥匙在夜色中发出微光。它用前爪去乱扯橡皮圈,拼命想把它拽下来。但是橡皮圈卡在它弯曲的后牙上,一次次尝试的结果是橡皮圈的频频回击。弄了几次后,它就不弄了,转而在泥地上摩擦,想把钥匙蹭下来。

此时,笼子已被其他迅猛龙从架子上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迅猛龙急忙低下头,想啃咬栏杆后面的阿比。它们发现这无法办到,便反复踢打笼子。更多的迅猛龙赶来了。不一会儿,七只迅猛龙就把笼子团团围住,不停地踢。笼子滚得离隐蔽所越来越远。它们的身躯挡住了凯利的视线,她无法看见阿比。

她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声音,一抬头,看见远方有两道车灯的光柱。那是一辆汽车。

有人来了。

阿比就像在地狱。他在笼子里,被一群咆哮的黑影团团围住。迅猛龙无法把嘴从栏杆间的空隙伸进来,但它们热呼呼的垂涎滴落在他身上。它们不停地踢着,笼子不断翻滚,它们的利爪伸进间隙,抓伤他的手臂和肩头。他遍体鳞伤,头不断撞在栏杆上,疼痛不已。他的世界在天旋地转,他吓得魂不附体。只有一件事他心里非常清楚。

迅猛龙正滚动笼子,使他逐渐远离隐蔽所。

汽车越来越近了。莱文伏在栏杆上向下望去。在照明弹发出的红光中,他看见三只迅猛龙正把埃迪残缺的尸体拖向树林。它们频频停下来,为争食而互相打斗。它们互相撕咬,但是一起把猎物拖走了。

这时,那辆车越来越近,他已经能听见吉普车发动机的呼呼声。他看见了方向盘后面索恩的身影。

他渴望能有一支枪。莱文想把这群恶兽全部打死。他想把它们统统消灭。

在高高的屋顶上,凯利看见迅猛龙在踢那只笼子,使它越滚越远。一只迅猛龙落在后面,不停地兜着圈子,像一只斗败了的狗。她认出了这只嘴被橡皮圈套住的迅猛龙。钥匙仍然悬在它的面颊上,反射出幽暗的红光。这只迅猛龙不断甩动脑袋,想甩掉橡皮圈。

吉普车呼呼地向前开,这只迅猛龙被突如其来的炫光照得茫然不知所措。索恩加大油门,试图用车去撞它。迅猛龙连忙躲开,转身向林中空地里跑去。

凯利从屋顶上爬下来,顺着架子朝下爬。

索恩刚打开车门,莱文就跳上车。“它们抢走了阿比。”莱文指着兽道说。

凯利仍然在往下爬。她高声喊:“等一等!”

索恩冲着她大喊:“快回上面去。萨拉马上就到!我们去救阿比!”

“可是……”

“我们不能让它们跑掉!”索恩说罢加大油门,沿兽道去追赶那些迅猛龙。

伊恩·马尔科姆躺在拖车里,听见对讲机中传来的阵阵喊叫声。他听出了恐慌,也听出了混乱。

黑噪音,他心里想,事情一下子全都坏到了极点。

有十万个事物在相互作用着。

他先是一声叹息,随后便闭上了眼睛。

索恩把车开得飞快。他们四周是浓密的植被,前方的小道越来越窄。高大的棕榈树之间的距离变小了,它们的枝叶抽打着汽车。他担心地问:“我们过得去吗?”

“路够宽,”莱文回答说,“我今天早些时候刚从这里走过。副栉龙就走这条小道。”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的呢?”索恩仍然迷惑不解,“笼子是固定在构架上的呀。”

“我不知道,”莱文坦言相告,“它掉下来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我没看见。当时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埃迪呢?”索恩阴沉地问道。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莱文说道。

吉普车在密林中穿行,沿兽道行驶,颠簸得相当厉害。他们的头不停地撞在帆布车顶上。索恩不顾一切地疾驶。迅猛龙运动很快,黑暗中,他连跑在兽群最后的那一只也看不太清。

萨拉猛地刹住摩托车,听见凯利大声说:“他们不听我的!”

“不听什么?”

“那只迅猛龙拿走了钥匙!阿比被锁在笼子里了。那只迅猛龙拿走了钥匙!”

“往哪儿去了?”萨拉问道。

“那儿!”她指着那边的平地说道。月光下,她们隐约看见了那只落单的迅猛龙的身影。“我们需要钥匙!”

“不会。我是说,我从来没有……”

“会开摩托车吗?”

“不会。我……”

“那么你就必须用枪,”萨拉说道,“现在,看好了,扳机在这里,明白吗?这是保险。要朝这边拧,懂了吧?摩托车跑起来很颠,所以要等靠近了再把保险打开。”

“靠近什么?”

萨拉没有听见她的话。她踩下油门,摩托车很快加速,冲进那片林中空地,去追赶那只逃跑的迅猛龙。凯利用一只手臂搂着萨拉,想坐稳一点。

吉普车在林中小道上颠簸疾驶,从一个个泥水坑上飞驶而过。“我记得这条路没这么崎岖嘛,”莱文双手紧紧抓着把手说,“也许你应该开慢点儿……”

“绝对不行,”索恩说,“如果我们看不到他了,一切就全完了。我们不知道迅猛龙的窝在哪里。在丛林里,又是夜里……噢,见鬼。”

前方不远处,迅猛龙开始离开小道,纷纷钻进矮树丛。笼子已不见了踪影。索恩看不清楚地形,但觉得这里像一道山坡,几乎是一直向下去的。

“你不能这样,”莱文劝道,“太陡了。”

“我不得不如此。”索恩说道。

“别发疯了,”莱文继续说,“面对现实吧。我们已经失去了孩子的踪影,博士。”

索恩瞪了莱文一眼。“他没有放弃对你的希望,”他说道,“我们不能放弃营救他。”

索恩转动方向盘,驱车翻过边缘。吉普车头骤然向下,使人感到一阵恶心。车速越来越快,车开始沿陡坡向下冲。

“混蛋!”莱文大声喊道,“你要把我们的命送掉的!”

“抓紧了!”

他们驾着剧烈颠簸的车,向下冲进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