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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走出她的公寓楼,一辆出租车就在门前停下,一名乘客走了下来。我坐进车里,报上我住的旅馆的地址。

驾驶座那一侧的挡风玻璃雨刷坏了。司机是白人,驾驶执照上的照片是个黑人。一块标牌提醒乘客:禁止吸烟/司机过敏。车里散发着大麻的怪味。

“什么都他妈看不清。”司机说。

我向后一靠,享受这段车程。

我在旅馆大堂打电话给钱斯,然后上楼回房间。大约十五分钟后,他打了过来。“拖屁敲门,”他说,“我告诉你,我喜欢这个词。今天敲了很多门吗?”

“反正不少。”

“然后呢?”

“她有个男朋友。他买礼物送她,她炫耀礼物。”

“向谁炫耀?我的姑娘们?”

“不,正因为这个,我才敢确定她想保守这个秘密。是她的一个邻居提到了那些礼物。”

“你发现邻居收留了那只猫?”

“一点不错。”

“拖屁敲门还真他妈管用。你从猫失踪了开始查,最后得到了一条线索。什么礼物?”

“一件毛皮衣服和几件珠宝。”

“毛皮?”他说,“你说的是那件兔皮大衣?”

“她说是养殖貂皮。”

“染色的兔皮,”他说,“那件是我买给她的,我带她购物,用现金买下来的。是去年冬天的事情。邻居说是貂皮,妈的,我很想卖给她邻居几件那样的貂皮,给她一个好价钱。”

“金说是貂皮。”

“对邻居说的?”

“对我说的。”我闭上眼睛,回想她在我常坐的那张阿姆斯特朗酒馆的桌子前,“她说她是穿牛仔上衣来到纽约,现在身披养殖貂皮,要是能让时光倒流,她宁可用它换那件牛仔上衣。”

他的笑声顺着电话线传过来。“染色兔皮,”他斩钉截铁地说,“肯定比她下长途车时的破衣服值钱,但绝对不是稀世珍宝,也不是男朋友买给她的,因为买给她的人是我。”

“嗯——”

“除非她说的那个男朋友就是我。”

“有这个可能性。”

“你刚才说珠宝。哥们儿,她只有几件小饰品。你有没有看见过珠宝盒里的所谓珠宝?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知道。”

“人造珍珠,一枚毕业戒指。她只有一件像样的首饰,也是我买给她的。你大概看见了,是那个手链。”

“是象牙之类的什么质地吧?”

“真正的象牙,传统的象牙,配件是黄金。铰链和搭扣。算不上很多黄金,但黄金毕竟是黄金,对吧?”

“你买给她的?”

“一百块买的。去店里买要三百,甚至更多,而且还未必能找到这么漂亮的。”

“是赃物吗?”

“就这么说吧,我买它没发票。卖给我的那家伙,他没说是偷来的,只说一百块就给我。我拿照片的时候应该顺手带走的。你看,我买它是因为我喜欢它,给她是因为我没法戴,你明白吗?我觉得戴在她手腕上肯定很漂亮,也确实如此。你还是觉得她有个男朋友?”

“我觉得有。”

“听上去好像没那么确定了,还是说你听上去好像很累。你累了吗?”

“是的。”

“敲门敲得太多了吧。除了买那些不存在的礼物,这个男朋友还干了什么?”

“他会照顾她的生活。”

“唉,妈的,”他说,“哥们儿,这不就是我做的事吗?除了照顾她,你说我对这姑娘还做了什么呢?”

我在**伸展身体,穿着衣服沉沉睡去。我敲了太多的门,谈了太多的话。我应该去见桑妮·亨德莱克斯,我该打电话,告诉她我要去见她,然而我却打了个瞌睡。我梦见鲜血和女人惨叫,我醒来时浑身大汗淋漓,嗓子眼有一股铁锈味。

我冲澡换衣服。我在笔记本里查到桑妮的号码,下楼从大堂拨过去。没人接听。

我松了一口气。我看看手表,走向圣保罗教堂。

发言者说话柔声细气,长着一张孩子气的脸,浅棕色头发的发际线正在后退。刚开始我以为他是牧师。

结果他是杀人犯。他是同性恋,一天夜里喝断片儿了,抓起厨刀捅了情人三四十刀。他平静地说,他模糊记得事情的经过,因为他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恢复意识时发现手里拿着刀,惊恐之下重新落入黑暗的深渊。他在阿提卡监狱服刑七年,出狱后滴酒不沾,到现在已经三年了。

听他讲述这些委实令人不安。我无法判断我对他究竟有什么看法。对于他活在世上,而且已经出狱,我不知道我该感到庆幸还是抱歉。

休息时间,我去找吉姆聊天。也许刚才的见证触动了我,也许金的横死包围着我,总之我开始谈论天底下的那些暴力、那些犯罪、那些杀戮。“它们在影响我,”我说,“我拿起报纸,读到的尽是各种各样该死的烂事,这对我造成了影响。”

“你知道那个小品段子吗?‘医生啊,每次我这么做就疼得厉害。’‘那就别这么做!’”

“所以?”

“所以你也许应该放弃看报纸的习惯。”我白了他一眼。“我说真的,”他说,“那些报道也让我烦恼。世界局势的报道也一样,好消息绝对不会上报纸。但有一天我忽然想到,也可能是其他人告诉我的,总之我想明白了,没有任何法律说我必须读那些狗屁东西。”

“就当不存在。”

“有什么不好?”

“这是鸵鸟策略,对吧?眼不见心不烦?”

“也许吧,但我觉得不太一样。要我说,既然我拿那些事情毫无办法,也就不必用它们逼疯我自己了。”

“但我就是做不到无视那种事。”

“为什么不行?”

我想到唐娜:“也许我和人类息息相关。”

“我也是,”他说,“我来这儿,我听故事,我讲故事。我滴酒不沾。我就是这么和全人类息息相关的。”

我又喝了些咖啡,吃了两块曲奇饼。在讨论环节里,人们一遍又一遍对发言者说他们多么赞赏他的坦诚。

我心想,天哪,我从没做过这种事。我的视线飘向墙壁。戒酒会的墙上挂满标语,都是“简单之道才易行”之类的格言警句,有一条标语像磁铁似的吸引住我的视线,上面写着“若非上帝恩典”。

我心想,不,去他妈的。我喝断片儿了也不会变成杀人狂,别跟我说什么上帝恩典。

轮到我发言了,我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