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恶魔少年》[1]

高野和明

2005年春，在参加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组织的垒球大赛时，我听到了人们对当年江户川乱步奖获奖作品的评论。

“这次的评选真的是毫无悬念。”担任评委的前辈作家像在说自己的事般兴奋地说起这届的超新星作家。

据说通常情况下，在江户川乱步奖的最终评选阶段，评委们要经过认真的商讨，才能从入围的高水平作品里选出获奖作品。有时高手对决难分高下，最终两部作品同时获奖的情况也屡见不鲜。然而第51届的评选，有一部作品以压倒性优势一举摘得桂冠。该作品在初选阶段票数就已遥遥领先，最终评选时更是以全票通过的方式获奖，其完成度真是令人生畏。

这部在出版前就已在出版界获得好评的获奖作品，就是这本《恶魔少年》。

该书作者药丸岳曾一边上班，一边进行创作，还在漫画脚本的公开招募中三次入选。某天，他心生念头，决定挑战江户川乱步奖，于是开始写作本书。在临近投稿的截止日期时，他甚至不惜向公司提辞职也要完成写作。可以说，这是倾注了他全部心血的作品。

对于这本直面少年犯罪这一现代难题的作品，江户川乱步奖的评委们都在评语里给出了高度评价，这里难以一一赘述。例如绫辻行人评价：“最终呈现出的故事脉络别出心裁，我感觉受到极大的震撼，真令人钦佩。”可见，连顶级推理作家都承认作者的实力，不禁为其叫好。

我也一样，一翻开这本书就被它的故事吸引，之后就完全沉浸在想一口气读完的快乐中，最后带着深深的感动读完时，仿佛在咖啡店里吃了满口的丹麦酥皮果子饼。（读完本书的读者，说不定就有人奔向咖啡店吧。）

读完本书，我首先感受到的是作者对这一主题毫无保留的真诚姿态。到底如何处置犯下恶行的少年？对受害者来说，《少年法》的保护理念是否与现实相背离？犯罪者的赎罪和改过自新又是什么？

面对这个棘手的社会问题，《恶魔少年》毫不胆怯，从正面发起了一场对抗。作品不急于下结论，也不用说教来回避问题，支持与反对的观点都得到细致呈现，一点一点构筑起桥头堡，这样的笔锋里充满动人心魄的力量。而在《终章》里提到的“真正的改过自新”，更是包含着不与主人公一起苦恼就无法真正理解的真意。它有新闻般的视角，但不一味讲道理，而是用小说式的手法对读者动之以情，令人赞叹。

虽然作品的主题颇沉重，但故事呈现出一读就停不下来的一流通俗小说的特点，也充分体现出其作为小说的价值。它有不动声色地展开又加速发展的故事；也有错综复杂的案件，接二连三地反转带来的意外感；还有最后的惊喜。

作品在加入大量推理趣味的同时，不忘细致刻画人物的日常。这本精心写成的小说，更像是有血有肉的角色自己讲述出来的，堪称现代推理小说的范本。

这本书的精彩之处实在太多，其中最触动我的是在表层的故事背后藏着的“另一个故事”。（下面的内容为了不泄底，文字表达可能有点奇怪，请多包涵。）

如果第191页的事件没有发生，那么第219页的事件可能也不会发生，这在第203页的对话里也有暗示。作者精心布局的“另一个故事”，将恶劣犯罪真正的恐怖之处切实地揭露了出来。每当发生杀人等重大案件时，我们通常只关注实际损害。而实际损害背后，其实有与之对等的其他伤害。有时候，这种恶劣犯罪会摧毁那些被卷入其中的人，从而导致第二场，甚至第三场悲剧的发生。这里说的“另一个故事”就是指一起犯罪后来引发了另一起犯罪的悲剧故事。一想到这场悲剧的当事人——那名女性，她极其悲惨的人生便浮上我的心头，而且这还引发了第三场悲剧。层层架构的故事精密而大胆，演绎了一出逼真的戏剧。对于造成第三场悲剧的出场人物，作者没有给出结论（第260页），这反而使整个故事更加令人回味无穷。

我们的主人公经历了第227页的苦恼，最终达到了第254页的心境。这里作者没有急于推进，而是贴合主人公的心路历程，边烦恼边带读者走向良善的结论。这个过程中，主人公回忆的过往里（第240页），前面提及人物背负的凄惨人生和赎罪的艰难，作者都用普通读者也能感同身受的方式描绘了出来。

虽然无法与犯罪行为相提并论，但无论是谁，日常生活中可能都曾伤害过别人。这时候，我们虽然深感愧疚，但心里仿佛隔着一堵不可思议的墙，让我们无法当面道歉。想要道歉却无法道歉，这是任何人心里都会有的纠葛。如果换成做出了夺走他人性命这样无法挽回的事情，那内心的纠葛就会超乎寻常，赎罪之路的艰辛更是难以想象。作者仅用寥寥数语就捕捉到人心的这种微妙变化，可见笔力之深厚。小说高手，说的就是这样的作家吧。

刚才我们简单提及本书包含的善意，实际上在本书出版后不久，我曾有机会与作者药丸岳见面，在那之后与他也有过多次接触。如果容我冒昧地评论作者本人，我想书中的重要角色爱实，可以说是与作者本人的品性最贴合的角色了。无论从读完这本书的感受，还是从为恶劣犯罪题材的小说取名《天使のナイフ》（中文含义为“ 天使之刃”）的深切用意，我们都能感受到作者藏在作品里的善意。

在本书成为销量破十万的畅销书后，药丸岳陆续出版了《黑暗之底》和《虚梦》等探讨人与犯罪关系的佳作。同时，他也积极创作短篇小说，本书中的角色也偶尔在衍生作品里出现。对喜欢本书的人来说，能在其中与自己熟知的角色不期而遇，也是件非常愉快的事。

无论如何，人们对三年前出版界横空出世的这位英才仍充满期待，他也将用今后的作品来回应这份期待。新作如此备受期待的作家并不常见，所以药丸先生，接下来请尽情施展才华吧！

[1] 下文中提到的页码已替换为本书正文对应页码。齐海霞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