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桧山在7点过后回到咖啡店。他立刻进了吧台,但兼职工们都没有跟表情严肃的桧山说话,默默工作。桧山觉得自己不该待在那里,很快便缩进办公室。

今天福井和步美都休假。希望周末排班打工的人多,因此福井都是在周末休假。步美则是已经开学,最近一周只来两三天。搞不好他们现在正在约会呢!桧山强迫自己想象这种令人愉快的情景,试图稍微安抚一下剑拔弩张的神经。

他好想见见他们俩。不知为何,只要看着他们俩,心情就会平静下来。也许是在他们两人身上看到他和祥子的影子,看到自己和祥子已经失去、再也唤不回的时光。

打烊后,他到幼儿园去接爱实。

今天美雪也休假。爱实过了没有美雪老师的一天,见到桧山的时候,看起来没有平常那么开心,但桧山反而稍微松了一口气。要是看到桧山现在的表情,敏锐的美雪很可能会察觉到异常。

一回到家,桧山便帮爱实洗澡、哄她入睡。漫长的一天总算结束之后,他从冰箱里取出啤酒,倒在沙发上,望着置物柜上的相框。

看着照片,桧山在脑海中寻找着祥子的影子。从她高一来到百老汇咖啡打工,到发生命案那天早上他最后一次吻祥子,这四年多的记忆。他尽可能仔细地想起祥子的轮廓,尽可能想起她说过的话,一一回顾与她共度的时光。

然而,越是回想起祥子,遇到的死胡同越多。因为无论他取出哪一块记忆的片段,都找不出祥子与人结怨的蛛丝马迹。

祥子绝非交友广泛的女孩。她几乎一整天都在百老汇咖啡打工,傍晚再去上学。周末也一定会来打工,因此大概一整天都没有自己的时间。

因为这样,说到祥子的人际关系,桧山顶多也只能想百老汇咖啡的打工同伴和高中的朋友。他实在不认为里面会有恐吓者。

更何况,他也认为忙着读书工作的祥子似乎并不渴求深入的人际关系。她与朋友们都保持一小段距离,是偶尔才会和大家去吃个饭的程度。即使如此,祥子还是人见人爱,每个人都知道祥子温柔体贴,也都了解她和朋友之间的距离是因为生活忙碌。

桧山鞭策松弛的身体站起来,走向和室。为了不吵醒睡着的爱实,他悄悄打开壁橱的门,踮起脚尖伸手摸上方的储物柜。摸到了。为了不让箱子滑下,他用指尖勾住箱子将它取下,回到起居室,放在沙发上。

很久没看过这个纸箱了。他打开箱子,里面装的是祥子的私人物品,一直舍不得丢。四年前便静止的时间就装在这里面。祥子用过的记事本、收到的贺年卡和信、高中毕业纪念册和毕业证书,以及桧山写给她的情书。

桧山从箱子里取出五本记事本,是1995年至1999年的。从高中入学那一年,到毕业后生下爱实那一年,祥子把这几年的记事本都保存起来。

打开记事本前,桧山有些犹豫。尽管是自己的妻子,而且已经不在人世了,但窥探别人的隐私还是令他感到心虚。他在心中暗自说声抱歉,从1999年的记事本开始,一本本仔细翻阅。

就连记事本也看得出祥子一板一眼的性格,格子里是以工整的字写下的待办事项。每当翻到“入户”“毕业”之类的文字,都让桧山感慨万千。翻到5月,缤纷的色彩映入眼帘。5月8日,分娩。用粉红色的荧光笔圈成一个心形。6月到9月的空白很多。有些地方写着“妇产科检查”或“发薪”。

最后看到通讯录。祥子没有手机。那时候不像现在人手一部手机,祥子本身也觉得没有那个必要吧。只不过,由工整匀称的字迹所填写的通讯录,比手机里的资料显得更有价值。这里记录的几乎都是高中夜校的同学和百老汇咖啡的员工。桧山看了住址,没有人住在所泽市等离航空公园比较近的地方。为了保险起见,他也查看了高中毕业纪念册,一样没有和航空公园地区有关的人。

1995年至1998年的四本记事本也都看过了,并没有看到可疑的人。桧山叹了一口气,说不上是安心还是失望。当然,并不是不住航空公园附近就没有那个可能性,只是这么一来,目前的桧山就无法筛选出拍摄录像带的恐吓者了。

在束手无策的状况下,桧山又翻了一次记事本。有件事让他觉得奇怪。五本记事本的通讯录中都没有好友早川美雪的名字。美雪以前的确说过,上高中之后就和祥子疏远了。但是,连从初三到进高中那年,也就是1995年的通讯录上都没有记录,这该怎么解释?因为很要好,所以直接把电话背在脑子里吗?

他先把这些小问题放在一边,看起信件。说是信件,但其实几乎都是贺年卡,这些也几乎都是百老汇咖啡的员工和高中友人寄来的,其中五张由小柴晴彦及正枝所寄来的明信片引起了桧山的注意。看那毛笔所写的漂亮草书,可以想见寄件人是有别于其他朋友的长辈。住址是群马县吾妻郡。

四张贺年卡上写的是关怀祥子的简短问候。最后一张则是黑框明信片。

内人小柴正枝历经长期卧病生活,已于本月四日上午五时十二分往生,享年六十二岁。

在长期抗病生活中,我原以为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一旦真的面对内人之死,只觉全身气力离我而去。

内人临终之际,面容平静,仿佛从经年累月的痛苦中得到解放,但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出现,委实无限遗憾。

守灵、葬礼由家人与近亲举行。仅此通知,以谢生前厚谊。

看看邮戳,是平成十一年[1]八月九日。

桧山望着这位小柴正枝的死亡通知好一阵子。

虽然这很明显不是桧山要找的东西,他却被这些文字所吸引。明信片是祥子遭到杀害约两个月前寄的,还有那句“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出现,委实无限遗憾”的话。

这个“他”,应该是祥子也知道的人吧?否则明信片上就不会只写“他”了。住在群马县吾妻郡的小柴夫妻与祥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隔天是晴朗的星期天,店里生意也很好。

自从和丸山谈过之后,桧山就没有什么食欲,但是已经过了3点,他终究还是拿咖啡配着将甜腻的丹麦酥吞下去。胃阵阵作痛,看来是他没好好吃饭,却又为了提神猛喝咖啡、抽烟,结果内脏发出警告了。昨晚他一直查看祥子的私人物品,回过神的时候才发觉天都亮了。结果还是没有像样的收获。

桧山把剩下的丹麦酥塞进嘴里,然后拿起办公室的电话。星期天的这个时间澄子应该在家吧!电话号码按到一半,桧山却迟疑了。

该向澄子透露多少呢?桧山很犹豫。若是询问澄子,也许能知道他所不知道的祥子的人际关系。但是,该怎么问才好?总不能问她知不知道有谁对祥子怀有杀意吧?若是知道事实,澄子一定会大受打击,这种痛苦由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他还在思考的时候,电话就接通了。

“喔,是贵志啊。爱实的身体怎么样?”

“嗯,已经没事了。让您担心了。”

“是吗,太好了。”澄子的语气很开朗。前几天,桧山已经将爱实抽筋、警方对他的怀疑已经澄清的事情告诉澄子了。

“下次放假来玩呀。”

“好,过一阵子会去打扰。对了……”桧山结束这个话题,“您知不知道祥子的朋友里,有一位小柴晴彦先生?”

“小柴晴彦先生?”澄子发出沉思的声音,“是哪一方面的朋友啊?”

“住在群马县吾妻郡的人。”

出现了一段漫长的沉默。

“没听说过……”

澄子的声音变了。

桧山觉得她的声音有点奇怪。“喔,其实也没什么啦。”桧山打圆场。

“那个人怎么了吗?”澄子的语气僵硬。

“所以不是亲戚啊?昨天我没事,在整理祥子的东西,看到这位小柴先生寄来的贺年卡,心想我都不晓得祥子和群马县吾妻郡的人有来往,觉得有点好奇而已。”

“我们以前住过那里。”

一句冷冷的回答。

“咦,这样啊?”

“祥子很小的时候。离婚以后,我们就搬到这边来了。”

现在他知道澄子的语气为什么变得僵硬了。

“您大概不知道小柴先生的电话吧?”

“不知道。”

听得出来,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说法,摆明了她想结束这个话题。对澄子而言,在吾妻郡的夫妻生活是她不愿想起的过去吧。

桧山为了让澄子高兴,说“过两天我带爱实去看您”便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