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我为使用小小的计谋让杨文清开始检举揭发他的恩师赵喜贵和他的铁杆兄弟钱振民而窃喜,下一个堡垒就是钱振民的妻子刘丽铃。

现在,我就来提审刘丽铃。

这几天,刘丽铃基本上属于失控状态。她不能容忍别的女人怀着自己丈夫的骨肉,她唯一的办法就是天天殴打雨雨。仅几天工夫,刘丽铃就憔悴得不像样了。

女人啊,女人,你真的那么脆弱?刚进来时,你表现得那么大度,那么宽宏大量,可是,就因为你知道雨雨怀了丈夫的孩子,就变成这个样子吗?

我推心置腹地安慰刘丽铃:“刘丽铃,钱振民是让雨雨怀了孕,你不是说过,自己的丈夫有魅力、有能力才有那么多的女孩子去爱他。有性,就有可能怀孕,不是一回事吗?”

刘丽铃几乎在歇斯底里:“是的,我是说过,他们怎么爱都可以,他有多少个女人我都不管,可是我就不能允许他让任何一个女人怀他的孩子。你知道,女人是最贪婪的,当她怀了他的孩子,她就会身价倍增,她就会提很多要求,她会让男人无奈,让男人退步,让男人满足她提的要求。王科长,你知道这是什么结果吗?最终就是她取代我。所以,不行,我必须把这孩子打掉!”

我说:“据我了解,钱振民是非常爱你的呀!他跟我说,他每一次发了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给你钱,给你买东西。所以,我认为钱振民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你不应该求全责备。”

刘丽铃不无感慨地说:“是啊!我不否认他是个好男人,我不否认他爱我,我也不否认他对这个家很好。我算了算,从去年夏天以来,我先后四次跟着他到了河南、湖北和湖南,他每次发了财都没忘给我钱,我记得他一共给我光现金就有三万五千元。还有一次他从南边回来时,他一次就给我买了三枚金戒指、一对金耳环,还有一条金项链。”

我看着她,淡淡地打断她的话:“是啊,这些钱振民都跟我说了。”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感到脸红,因为钱振民什么也没有交代。

我接着说:“不仅仅这些吧,他好像还给家里添置了不少东西。”

刘丽铃:“他没有骗你,他真的很顾家。我记得去年7月底有一次钱振民回家的时候,他花了两千多块钱买了十几米的地毯,纯毛的,还有一个日本进口的吸尘器,还有一台华生落地扇。他对我确实很好,我记得那几次我跟着他南下,不管是长沙、株洲,还是广州、深圳,什么酒店高级他就让我住什么酒店,领我去吃山珍海味,去逛商场,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买什么。只要我开心,花多少钱,他都不带眨眼的。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因为这些钱都是他偷来的。”

我深有感触地说:“是啊,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男人。据我所知,钱振民对其他亲人也很好。”

刘丽铃:“这个人哪,对人掏心掏肺,他只要认为你好,他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我听说他从湖南给他大哥汇过钱,也给他二哥汇过,还给他弟弟、大嫂汇过。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说的,都是听他二嫂说的。有一次,他给他二嫂汇过一千五百块钱。钱振民还是个孝子,他只要一回到东北,就给他妈钱,成沓成沓地给,给多少我就不知道了。我曾问过钱振民给他们钱的事,我不是不让他给,我是想让他为我们的孩子着想,应该给孩子多存点儿钱,可是他不承认。为这事我们还吵过几架。”

我和刘丽铃聊得很开心,女人嘛,一旦她向你敞开心扉,她就会无所顾忌,什么都想跟你倾诉。

我借机夸奖刘丽铃几句:“我知道,实际上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孝敬公婆,对丈夫一往情深、百依百顺,可以说是毕恭毕敬。钱振民跟我说起这些的时候,总是眼含热泪。他说,他今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娶刘丽铃为妻。”

刘丽铃被我恭维得有些动情,她说:“你说,他那么好,不光是对我,对我们家,对他的每一个朋友。他又那么帅,那么多情,哪个女孩子见了他会不喜欢?”

我说:“是啊,就像他和赵喜贵,那真是生死之交。”

刘丽铃马上变为不屑一顾的表情:“人家赵喜贵,可比他有心计。”

说到这里,她左右看了看,好像怕被别人听到似的:“你们不知道吧?我听钱振民说过,赵喜贵花了好几万块钱,在齐齐哈尔市龙沙区二马路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楼房,可高级了,不用出门就能上厕所,就能洗澡,我还听说他买过两辆小汽车呢。”她叹了一口气:“唉!哪个也不像我家钱振民,挣多少花多少。”

我说:“那都是身外之物,现在被抓进来了,还不都得交出来。过去,赵喜贵什么都不交代,现在为了宽大处理,他主动要求退赃,强烈要求把房子和汽车都交出来。”

刘丽铃很兴奋地举起手:“王科长,我主动退赃,我愿意交出现有的存款、衣物,退出他用赃款给我买的所有东西,包括吃的穿的用的,求你们宽大处理。”

我首先肯定她的举动,我说:“很好,刘丽铃,有你这种态度,我敢保证一定会宽大处理你,如果你再帮助钱振民搞清他的问题,也一定宽大处理钱振民。行不行?”

刘丽铃感恩戴德地说:“谢谢……谢谢!”

我问:“你准备退哪些东西?”

刘丽铃:“存折两万元,是定期五年,还有三枚金戒指,一条金手链,一条金项链,这些东西都放在我母亲那里。”

我说:“都在你母亲那里,那怎么退?”

刘丽铃兴奋得噌地一下子站起来:“我去给你们取!”

我向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不可能,刘丽铃,我不可能现在放你出去。”

刘丽铃一下子很沮丧,她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低着头坐在那里。突然,她抬起头看着我:“王科长,我可以给我母亲写信。亲笔信,她看见我的信,肯定就会把东西交给你们。”

我说:“好。”

刘丽铃开始写家书,一封特殊的家书,一封情真意切的写给母亲的信。

刘丽铃写得很投入,也很快,写着写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地落在信纸上。

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刘丽铃给妈妈的信写好了。我很满意,我说:“刘丽铃,我们‘5·10’专案组说话算话,如果你交代的情况属实,我一定兑现承诺,在适当的时候放你回家,让你早日和你妈妈以及你女儿团聚。”

刘丽铃睁着一双惊诧的眼睛:“真的?那……王科长,我,我谢谢你了。”她站起来深深地向我鞠了个躬。

刘丽铃给母亲写了这样一封信,全文如下:

妈妈您好:

我现在已在郑州铁路审查站一个多月了,我的问题都向公安机关讲清楚了,情况也都知道了,现在求得从宽处理,争取早日与你们团聚,见到我可爱的孩子。

今去信,请妈妈见信后,想尽一切办法速给我借两千元钱,我求妈妈帮帮忙,回去后我一定尽力还你这两千元钱,这是平时花钱振民的零花钱,请妈妈替我退还(这钱见信后速汇来)汇到郑州铁路公安局。另外,再加汇三百元钱,这钱是我回去的路费钱,就不用你们来接我了。

女儿铃

刘丽铃还写了一封检举信,全文如下:

据我所知,钱振民可能在他妈妈那里放了钱或存折。

这些事,我在1988年10月份左右,听钱振民他二嫂讲的,他妈妈有一天在邻居家打麻将,邻居的姑娘看见钱振民给了他妈妈很多钱,具体多少我不知道。

有时,钱振民给他哥哥汇钱,他哥哥也把钱放在他妈妈那里保管。

检举人:刘丽铃

1989年10月28日

我跟刘丽玲说:“你今天的态度非常好,我马上派人到你家去,如果能证实你今天说的这些事,我一定尽快宽大处理你。回去吧!再好好想一想,还有哪些事。”

刘丽玲非常感激地对我说:“谢谢王科长,我一定再好好想想,不管想起来什么,我会马上要求提审。”

我让人把刘丽铃送回监号,回到办公室,当即提笔拟文:

铁道部公安局刑侦处:

现将钱振民之妻刘丽铃的《给妈妈的信》和她的《检举信》一并传去,请哈局转齐铁公安分局并烦交“5·10”专案组赴东北追捕组。

据刘丽铃口头交代:钱犯在其母处可能放有四万元左右,立即找其母追赃。无论其母态度如何,都必须带回收审。对其兄嫂,可视情收审,其他有关人员由追捕组斟定。若其母口供较好,可让她给儿子写一封规劝信传郑,以便进攻钱振民。把其母带回郑州后,安排与钱振民见面。刘丽铃写给钱母的信中提到退赔两千元及三百元路费,连同其他追回赃款一并带回。

郑州“5·10”专案组

1989年10月28日

为了掌握钱振民在监号里的动向,我在其同号人犯里,选择了一个认罪态度较好、有悔改表现、愿意立功又愿意为我工作的人建为狱中线人。

拿下刘丽铃的口供,下边就应该集中精力对付钱振民了,我想了解一下他近段时间的情况。当天晚上,我就以提审的方式会见狱中线人石明(请允许我在这里使用他的化名)。

灯光下,我打量着石明,他个头不高,三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进屋,他那一双不大的眼睛就滴溜溜地转,看见我,急忙点头哈腰,一副讨好的表情。

“坐吧。”我很客气地指着一把椅子说。

石明是一个老贼,他因在火车上拎包被刑事拘留,而且已经被批准逮捕,但他立功心切,希望能够判得轻一些。自从建为狱中线人之后,他经常主动报告钱振民的一些动态和情况。

刚一落座,石明就迫不及待地跟我说:“11月份的一天,临号的赵喜贵被提审,当他路过我们监号门口时,钱振民早就扒在监号的小窗户上,赵喜贵还冲他点点头像是传送什么暗号。后来那天的整个上午,钱振民都心神不安,他来回地在房间里走动。到中午的时候,钱振民向送饭的一个劳改人员(也就是被判过刑但刑期较短的犯人,放在看守所或收审所执行)打探情况。他问:‘赵喜贵在提审时都讲了些什么?’那人告诉钱振民:‘都说了,连你的也揭发了。’钱振民马上脸都变了,他说:‘这下可全完了,我们一起干了十多万,两个脑袋都保不住了。’过了一会儿,钱振民说:‘就是他讲了,我也不会讲。哼!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钱振民还说了些什么?”

石明说:“钱振民反反复复地嘟囔着一句话:‘怎么会呢?我们俩定好的呀!’”

我说:“石明,你反映的这些情况很好。你回去以后,要注意多和钱振民交往,多和他聊天,有什么情况及时要求提审,及时报告,但是一定要注意保密。”

石明说:“好,我一定。”

东北追捕组接到铁道部公安局传过去的刘丽铃亲笔揭发信和她写给妈妈的一封信后,来到钱振民家,找到了钱母。跟她讲了很多道理,让她把儿子拿回来的钱财交出来。但是,钱母一直装聋作哑,她说儿子根本就没有往家里拿过什么钱。

接着,追捕组向她宣读了刘丽铃给妈妈的一封信,但是,老太太就是死不认账。

这一次搜查和追赃效果很不理想,与预想的相差很远。从钱振民和刘丽铃的家里以及有关亲朋处,一共才追回来两千三百元钱。

追捕组向我请示,对钱振民的母亲怎么办?

我说:“那还用说,既然拒不交代,更应该带回郑州。”

这几天我琢磨着,钱振民在众多的贼里讲哥们儿义气是出了名的,何不在这一点上做一些文章。

怎么做呢?

我想到了冯杰和商俊奎,他们俩跟他打交道最多,这俩人身上又都有些东北男子汉的豪气,有些江湖,说话也不是那么讲究,容易和钱振民接近。让他们俩以“救星”的身份和钱振民交朋友,取得钱振民的信任,然后再一点一点地从他嘴里往外掏东西。

就这么定了。

钱振民喜欢面朝墙侧身躺在木地板上望着窗外,那一片梧桐树的叶子挂在窗棂上摇摇晃晃,把他的眼睛都晃酸了。

他想起他的家乡东北,这个时节已经看不见树叶了,早就寒风刺骨、满目凋零了。倒是偶然能在雪后初晴的早上看到满树的雾凇,会在阳光下格外耀眼。一阵风刮过,树上落下的雾凇雪粉争先恐后地钻进脖子里,冰凉冰凉,冰得人嗷嗷叫着、跑着。钱振民喜欢家乡这特有的风景,突然想起他和刘丽铃初恋时第一次在松花江边欣赏雾凇的情景。

钱振民感到很奇怪,近来老是想起过去的往事,一幕幕一件件,像是电影,弄得他无法入睡。

迷迷糊糊中,一个熟悉的背影慢慢地向他飘来,那人穿一身棉袄棉裤,看不清是什么花色,脑后还挽着一个馒头般大小的发髻,看不清面部。钱振民认出来了,是他的母亲,最疼他的母亲。钱振民一阵惊喜,连声地喊着:“妈……妈妈!”

钱振民被自己的叫声惊醒,啊,原来是个梦,白日梦。

“哗啦!”监号的门开了,走进来两个人。

“钱振民,日子过得不赖呀,做啥好梦呢?”钱振民一听就知道是冯杰。他揉揉眼睛,一骨碌坐起来。

“是啊!这哪像是来接受审查,我看你是到这儿享福来了。”商俊奎接着说。

钱振民呆呆地望着他俩,说实话,他还真有点儿佩服他俩,尤其是冯杰。株洲那次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就是眼前这个比自己低半个头的小警察,决定了他今天坐在这个小黑屋子里做白日梦的命运。他开始有些恨,恨这些抓他的警察,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恨了。因为他知道,他们吃的是这碗饭,换成是自己,也会这么干的。钱振民经常幻想哪一天自己也能当警察,他认为,自己肯定会是个好警察,英勇无比,屡建奇功。嗨!瞎想什么呢,又一个白日梦。

冯杰说:“走吧,咱们聊聊。”

钱振民被带到3号提审室,这里,有早已为他准备好的牛肉和烧鸡,还有烧饼。

钱振民不仅看到了这久违的诱人美味,更闻到了令人流口水的香味。他贪婪地看着,喉头上一动一动,能听见他咽唾沫的声音。

“钱振民,快吃吧,别让别人看见了。”冯杰说。

钱振民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我……”

商俊奎:“别他妈磨叽了,快吃吧。”

钱振民狼吞虎咽起来,如风卷残云,不一会儿就把一只烧鸡、二斤牛肉和两个烧饼吃个精光。

冯杰又端起一杯泡好的茶递到钱振民面前:“给,中国八大名茶,有名的信阳毛尖,我们头儿专门让我带给你喝的。”

钱振民抬起头,惊诧的目光:“你们头儿?”

冯杰:“对,王科长。”

钱振民连声道:“谢谢你们,谢谢王科长。”

冯杰开始进攻:“我说钱振民,你进来这么长时间了,老这么抗着可不是个事啊!你老婆可是啥都替你交代了。”

钱振民一惊:“她替我交代?”

冯杰:“是啊!你不说不等于别人不说,到了这个时候都知道保护自己。不光你老婆说了,连赵喜贵也说了。”

钱振民:“真的吗?”因为他确实听说刘丽铃开口了,而且交代了很多事。至于他是怎么知道的,这至今是个谜。反正我知道,我们专案组的每一个动作,抓了什么人,谁交代了什么,哪怕是关押在另一个地方,差不多相距十公里的郑州铁路公安分局看守所,他们也能保持灵通的信息。

冯杰:“信不信由你,反正大家都在千方百计洗清自己,求得宽大处理。”

商俊奎似乎现在才意识到钱振民的双手还在铐着,他掏出钥匙打开手铐。

钱振民看着商俊奎:“谢谢商干部。”钱振民被感动了,也被触动了,他想,我应该开口了,多少交代一些,也算对得起这两个对我这么好的公安:“那好,我交代。我实际上也真的没干过多少事,我就是在150次客车上掏过一次心。”

“什么时间?”

“1988年10月份吧。”

“掏了多少?”

“八千多元钱。”

冯杰:“这个头开得不错,接着交代吧。”

钱振民的嘴又闭上了,又摆出一副流氓嘴脸:“冯干部、商干部,我确实没干过别的什么事。”

听完冯杰和商俊奎的汇报,我跟他们说:“反正钱振民这个赖皮户就承包给你们俩了,你们一天到晚只管去和他泡。这小子也是属于挤牙膏的,你得一点一点地往外挤……”

于是,冯杰和商俊奎就天天提审钱振民。钱振民很烦,冯杰和商俊奎其实更烦。

终于,钱振民开口了:“我给你们揭发别人行不行?”

冯杰和商俊奎交换了一下眼神,这小子总算是开口了,揭发别人也很重要,于是会意地点了点头。

商俊奎:“好,你说吧。”

钱振民:“1988年的夏天,杨文清在243次车上‘掏心’五千元。还有,10月份的一天,毕海波、杨志刚、杨文清他们三个在向塘至鹰潭区间的车上掏过三千元、四千元和两千多元不等。”

商俊奎:“你接着说。”

钱振民:“没啦。”

商俊奎:“你可真像挤牙膏。”

“钱振民,我在株洲可听说你是仗义的人,我们哥儿俩对你也不错,这太不够意思了吧?”冯杰一副哥们儿义气的样子。

钱振民:“冯干部,在株洲你抓我的时候,我就挺服你的。真的,我别的真没干什么。”

“那好吧,你回去了再好好想想。”

“是。”

再次提审钱振民,他又交代:“我又想起来了,1988年年底,盛狗子、吴殿涛、贾永发他们几个在178次车上连干了两个活儿,结果掏响了,盛狗子拿一只啤酒瓶打伤了乘警,和吴殿涛从洗脸间的窗户翻上车顶跑了。”

冯杰:“继续说。”

钱振民:“哦,对,杨志刚在271次车上掏心两万元。王天生、杨文清还有几个人在49次车上掏了一万三。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真的,我自己和我知道别人的全都说了。”

连续几天。

商俊奎、冯杰天天审钱振民。

牙膏一点一点儿地被挤出来。

这天,他又交代:“张三、王齐在1988年秋天干了一次挺大的活儿,据别人说可能是十二万,是张三下的手,光分给王齐就两万元。王齐拿到钱后,在郑州还请我吃了一顿饭,买了两个大戒指、一件皮衣。我问王齐怎么这么有钱,他说:张三给我打的堆儿,这刚是零头。”

钱振民揭发别人的问题还可以,但是他自己呢?

于是,冯杰和商俊奎又开始追问钱振民自己的事,但是,他还是那个口气,我别的真是没干什么。追问他平时花钱如流水,住高级宾馆、穿名牌衣服、吃山珍海味,钱是从哪来的?他不加思考地说,是赌博赢的。接着,他讲起牌桌上的趣事,口若悬河,两眼放光,一副扬扬自得的样子。

他们俩一商量,结束提审。

钱振民:“二位干部,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真的,我自己和我所知道的别人的问题全部交代了,你们把我老婆放了吧?”

商俊奎笑了:“可能会放,但现在不是时候。”

钱振民:“那到什么时间才会到时候?”

商俊奎:“抄完你的家,把你母亲带来,她们婆媳俩换换位置,让你母亲也体会体会坐监狱是什么滋味。”

钱振民一下子站起来:“别,别,千万别抓我母亲。”

商俊奎:“钱振民,你不好好交代问题,是你逼着我们这么做的。”

钱振民:“你们说吧,还想知道什么问题?”

“有一个人和你情同手足,你怎么只字不提呢?”商俊奎慢条斯理地问。

“谁?”

商俊奎:“还用提醒你吗?”

钱振民狡黠地斜视着商俊奎:“你是说赵喜贵吧?人家都说我跟他好,我们俩确实好,但是谁都知道,他很独,他干过什么,我确实一件也说不上来。天地良心,谁要是知道不是娘养的。”

商俊奎冷笑了一下:“哼,说瞎话你不眨眼。”

钱振民:“我说的是真话,赵喜贵从不和别人搭帮,包括我,只要有人在,哪怕再大的活儿,他也不会干,他是绝对不会当人的面干活的。不信,你们可以问问杨文清,他们关系很铁。”

商俊奎:“照你这么说,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别人的你不揭发,自己的又不好好交代。”

钱振民:“我交代了,我的问题不是早就说了吗?”

商俊奎:“就是说,你在铁路上干了十几年,一共就作了这么一起案件?”

钱振民笑了笑:“实话跟你说商干部,我不能再讲了,我得保自己的脑袋。”

冯杰站起来:“好吧,你就保你自己的脑袋吧!今天就谈到这儿。押回去。”

冯杰和商俊奎把这一段对钱振民的提审情况向我汇报,他们的结论是:这小子太狡猾,是只老狐狸。

我跟他们说:“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但是,是什么办法,我没有对他们说。

实际上,我准备了一个绝招儿,我相信能够一下子把钱振民击垮。

连续几天。

商俊奎、冯杰继续天天审钱振民。

撬开这张嘴越发艰难!

看来,必须我亲自提审钱振民。

12月13日一大早,我就来到审讯室。

钱振民进门的时候,看见我坐在审讯桌后面,一脸的迷惑。我和他的目光足足对峙了一分多钟,最后,他还是被我咄咄逼人的目光给击垮了,低下头来,半天没有再抬起头。

我问:“钱振民,最近一段时间怎么样啊?”我的声音很亲切,一副关心的样子。

钱振民:“有什么怎么样的,还可以吧。”

钱振民表面上装作漫不经心,实际上他心里在敲着边鼓。“这些天,先是冯杰和商俊奎天天和我哥们儿义气地神侃瞎聊,绕着弯子让我上套,我经不住他们的花言巧语,一下子就掉进沟里。特别是他们还给我来糖衣炮弹这一套,烧鸡、牛肉弄了一大堆,我这个人不怕硬的,就怕这婆婆妈妈,果然脑子一热就把什么都讲了。幸亏最后突然觉醒,要不然肯定被他们送进坟墓了。今天又来了这个王科长,肯定又要耍什么新花招。不过今天我可得小心,都说这个王科长很厉害,不过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高招儿。”

“在号里没挨打吧?”我还是软绵绵的口气。

钱振民:“挨打?没有,没人敢打我,他们知道我不好惹。”

我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口气:“在里边还住得惯吗?”

钱振民对我这种问法可能有点儿小生气,在这种地方还有住得惯和住不惯的吗?荒唐!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不满,淡淡地反问道:“嘿,在这儿还有什么住得惯住不惯的吗?”

我问:“钱振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说,我们对你怎么样?”

钱振民想了想:“不错,够意思,王科长还给我喝那么好的毛尖,我想在这里别人可能没有这个待遇。”

我说:“你知道就好。可是,我们对你够意思,而你就不太够意思了。”

钱振民感到我又在耍花招儿,他想了想,问我:“我怎么不够意思了?该交代的我不是都交代了吗?”

我说:“是,你是交代了。可你那交代的都是什么?几件是你自己的?几件是赵喜贵的?钱振民,你不要自作聪明,你揭发别人的问题无非是为了给我们造成一个假象,让我们认为你在认真坦白,确实有立功赎罪的行动。你想这样我们就可以放了你老婆,同时不要抓你的母亲。我没说错吧?”

钱振民没说话,瞪着眼看着我。

我接着说:“赵喜贵呢,你比谁都了解他。你不是不知道他作案的情况,而是你不愿讲、不敢讲。因为,你们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讲他的问题实质上就是讲你自己的,对不对?我想告诉你钱振民,你过去用这一套可以逃避打击,但这一次是绝不可能的了。”

他微微地怔了一下。

我又说:“现在,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彻底坦白自己的罪行,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关于这一点,我想请你放心,‘5·10’是说话算话的,是兑现承诺的。你是个消息灵通人士,我想,这一点你可能听说了一些。二就是坚决抗拒到底,这也好办,就是你一句不说,我们也会用证据砸死你。你可能相信坦白只会从严,抗拒会得到从宽。但是,我告诉你,在‘5·10’专案组,我们是重证据、轻口供。走哪条路,由你自己选。”

钱振民一直静静地听着,一句话都没说,可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他心说,这个王科长果然厉害,他不仅对我的一言一行,包括我怎么想的,都了如指掌。可是,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我还是相信,只要我不开口你们就拿我没辙。

沉默。

久久的沉默。

一缕金色的阳光从门缝里钻进来,斜射在墙上,顿时,屋子里感觉暖和了许多。钱振民缩了缩脖子,他大概是想躲避那缕阳光,因为它太刺眼了。

我打破了沉默:“钱振民,关进来多长时间了?”

钱振民没有抬头,只是动了动眼皮:“三个多月了。”

我又问:“眼看就快过年了,想家吗?”

钱振民没有说话。

我说:“我替你算了算,你大约有一年没有回老家了,你是不是很想见一个人?”说着,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好香啊!地道的信阳毛尖,我的家乡茶。

“谁?”钱振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但这个字刚一出口,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接着说:“其实,我谁也不想见。”

我笑问:“真的吗?”

钱振民淡淡地说:“真的。”

我微微一笑,冲门口打了个手势。

提审室关着的门“吱扭”一声开了,最先冲进来的还是那缕阳光,只是更强、更大、更饱满了。钱振民被这刺眼的阳光照射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他用手搭起了凉棚,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后面还站着一个公安。

一阵寒风袭来,让他打了个趔趄。

他看到了寒风裹进来的那个人,头上分明一个圆圆的发髻。钱振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腿一软,差一点儿从椅子上摔倒。

钱振民立刻站起来:“妈……您咋来了?”

钱振民的母亲看着儿子,她浑身打着哆嗦,她的嘴唇在颤抖,眼泪夺眶而出。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大民……”

钱振民扑上前,钱母紧紧地抱住儿子,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母子俩抱着哭着。许久,钱母放开儿子,拉着儿子的手,抚摩着儿子的头发。

钱振民抹着眼泪和鼻涕,哽咽着:“妈,儿子……儿子对不起您。”

钱母:“大民哪,你……你就别干了吧!”

钱振民:“妈……我……”

这时,又走进来一个女人,钱振民一看,是妻子刘丽铃。钱母也看到了刘丽铃,她哭叫了一声:“铃——”

三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两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在收审所院子里回**,说实话,让我眼睛有些发热。

钱振民几乎是跪在地上,他的母亲和妻子依偎着他,没有言语,没有规劝,只有眼泪。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钱振民的母亲身穿一件深色的棉袄,我注意到,她棉袄的下摆和两个袖口处有棉絮外露,说明这件棉袄穿了很多年。

此刻,我在思考一个问题,该不该把钱振民的母亲抓回来。

对钱振民的母亲,追捕组在前几次都反复找过她,包括钱振民被抓前和被抓后,她始终跟公安机关装聋作哑。因此,我在写给铁道部公安局那份亲笔报告中,专门提到不管追赃结果是否理想,对钱振民的母亲都必须带回郑州审查。

本来,我的想法是,有刘丽铃情真意切地写给妈妈的信,钱母肯定会被触动,交出四万元赃款。但是,钱母的态度如此顽固,不把她带回来肯定是不行的。

作为母亲,她是无可指责的,而作为一个窝藏巨额赃款的作案分子的家属,拒不交出是不行的,不能因为她穿个破棉袄我就动摇了把案件推向纵深的决心和信心。

作为一个母亲,她是慈祥的、善良的、充满爱心的,但是,也许因为她的纵容,因为女人的贪心,才间接地使儿子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在那个年代,她有四万多块钱,已经相当富足了,只是她不愿露富,也许是作为一个家庭妇女勤俭节约的本质让她舍不得花那笔巨款。

穿一件破棉袄就值得我怜悯吗?

就可以让我放弃一个人民警察的职责吗?

我的眼前涌现出一幕幕:

浙江省义乌市个体户金熊平数万元巨款在178次列车被抢走,腿上还被刺了一刀,血流如注。

由广东湛江开往湖北武昌的152次列车上,二十多名东北歹徒蜂拥而上,手持匕首、刮刀等凶器,对硬座车厢的旅客强行搜身,逐个洗劫,先后抢劫八名旅客,掠得人民币一万多元。旅客们奋起反抗时,青年旅客被刺伤手臂,中年旅客被刺破了脸颊,年轻妇女被三棱刮刀砸破了头部。

还有湖北长江电机厂业务员李连杰带两万多元现金公款乘坐由郑州开往武昌的507次列车时被盗走,当他发现反抗时,穷凶极恶的歹徒竟用尖刀对准李连杰,将其挟为人质。乘警鸣枪示警,歹徒照李连杰肺部连刺数刀,携款跳车逃窜。于此案相隔十三天后,贵阳至重庆的381次列车上,六名东北歹徒持械抢去一名旅客的一百七十元现金,而后打碎车窗,残忍地把旅客推下了飞驰的列车。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1989年3月20日九名东北流窜盗窃被发现后,我的战友、郑州铁路公安分局乘警队乘警吴建新、刘松森上前制止时,竟被这些歹徒挟持绑架,抢走枪支,还把乘警铐在茶几下。

旅客金熊平被盗后,这个刚刚靠自己勤劳的双手富起来的汉子,由于经受不住这般沉重的打击,精神失常,数次自杀。

李连杰被刺伤后,被送进信阳市人民医院急救,数日昏迷不醒。

……

“5·10”专案组成立后,无论是在审查站办公,还是搬到公安局驻扎,先后接待过无数个在车上丢了钱或遭到抢劫的受害者,接到过一百多封旅客报案的信件。

更令人震惊的是,有一位老农因为在火车上丢了给老伴做手术的钱而耽误和影响了手术,老伴成了终身残疾。那一天,他来到郑州铁路公安局大门口,我让专案组的同志接待了他。但是,我们没有掌握这起案件,因为他当时不知道报案,也不知道去哪儿报案。无从查起,况且,已抓获的这些犯罪嫌疑人当中,也没人交代过这个案件。因此,我们的同志跟他说,没有查到这个案件,等将来有什么线索了再告诉他。后来他走了,由于精神恍惚,被一辆飞驰的汽车撞死。

想起这些,我就义愤填膺,我就热血沸腾,我就咬牙切齿。对这些可恶的犯罪嫌疑人绝不能手软,一定要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说:“钱振民,你是一个男人,一个东北汉子,一个堂堂的七尺男儿,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你和你的母亲,一个生你养你的母亲,一个含辛茹苦把你养育大的母亲,还有你的妻子,一个深爱你的妻子,一个为你生儿育女并且养育得很好的妻子,因为你,她们也成了囚犯,和你一样戴着冰凉的手铐,你不惭愧吗?你不内疚吗?你的心不流血吗?”

我点着一根烟,平静地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钱振民。

好了,是时候了,我示意看守民警把他们母子三人分开,把两个女人带走。

钱振民抬起泪眼,用乞求的口吻问我:“王科长,能给我支烟抽吗?”

看得出,他是想用烟来稳定情绪,钱振民平时没有烟瘾,他在被审讯时也从不要烟,而此刻钱振民要烟抽,说明他的防线已经溃破,决堤即将开始。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谁也没有说话。

钱振民抬起头来:“王科长,能……不能让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下午再谈?”

我说:“可以。”

下午。钱振民显得很平静。

他开始交代:“那是1988年10月份左右,我和赵喜贵、杨志刚、王天生和王齐上株洲到新余间的一列直快,我掏了一千三百元。另外,我和幺福军有一次在131次车上盗了三个密码箱,我把箱子放在车门外脚踏板上,结果进洛阳东站时掉了两只,这两只里有什么东西我就不知道了,剩下那一只里有一件衬衣、一条裤子、两个苹果。吴殿涛还在243次车上掏过一万五六千元。还有一次,吴殿涛、杨林、战武在武昌到湛江的167次车上,吴殿涛掏了三千五百元,这两起我都在场。还是这一年,盛狗子在150次车上‘掏心’两千元,我也在场。”

我算了算,钱振民一口气交代了五起重大、特大案件。

我连夜把这一重要进展以第43期专报《啃硬骨头,钱振民防线有所突破》立即上报铁道部公安局,邹景华副局长立即作出批示:“又一重大突破,郑州专案组工作很认真,很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