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举事的消息传到沔阳后,陈友谅振奋之余,有些坐不住了。他挑了寒食节前一个晴朗的夜晚,把张定边、张必先及友仁、友贵、胡廷瑞等人召集到家中,商议何时举事为宜。

此外还有几个列席旁听的人,其中一个是县衙书吏罗复仁。此人四十岁出头,天性老成,昔日因家中困苦不堪,无钱给患病的老母医治,陈友谅闻讯立即施之以援手,令罗复仁感恩戴德,从此视陈氏为再生父母。罗复仁踏实勤勉,做事一丝不苟,受到陈友谅赏识,日渐成为其心腹。陈友谅准备让他来主管后勤事宜,做自己的“萧何”。

另一个列席旁听的人叫邓克明,此人一向游手好闲,善于插科打诨,是沔阳城里著名的帮闲。不过他颇为机智,被人称为“小智多星”。此外他也颇有些身手,早年与陈友谅有些过命的交情,所以受到了陈氏的器重。陈友谅觉得刘邦麾下多是斗鸡走狗、贩夫屠户之流,所以邓克明这种人也不见得不能大用,只要忠心就好。

胡廷瑞则是沔阳当地有名的豪强,是“小旋风”柴进一般的人物,陈友谅与之深相结纳,约定共举大事。胡廷瑞有个七八岁的女儿菲儿,天资甚好,已与陈友谅的儿子定亲,以结秦晋之好。祝宗本是胡家请来的拳师,渐渐与胡廷瑞的外甥康泰一起,成为胡氏麾下的重要骨干。此次会议,祝、康二人也得以列席。

一场隆重的家宴过后,十个人济济一堂,密商大计。

“如今武昌也被彭和尚等人拿下,咱们地方上受此影响,近日常有大股土匪出没,我看不久后他们就有胆量来攻打县城了。”陈友谅首先开口,随即转向胡廷瑞问道,“胡兄,你觉得呢?”

“哈哈,陈兄多虑了,”胡廷瑞端着茶笑道,“什么贼什么匪敢不问轻重,就来打咱们沔阳的主意?方圆百里内,陈兄的大名可是比县里的官兵管用!”

陈友谅自得地一笑,表示默认,然后又转向张定边:“定边兄,你意下如何?”

张定边沉吟了一会儿,道:“如今天完军急于向东、南发展,无意向西,于我等而言有利有弊。利者,等于是把地盘让给了我们;弊者,我们四周都是官军的控制地区,一旦举事,到时恐怕要四面受敌。”

“到时可否派人去面见一下徐寿辉与彭和尚,表示我等愿意称臣,约定互相救助,以成掎角之势呢?”陈友仁提议道。

陈友谅一向不甘人下,且非常迷信命相,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轻易屈服的,他随即不满道:“老五,你还有点志气吗?约定互相救助还是可行的,至于这称臣嘛,不到最后关头,还是不走这一步为妙。我等还没试试这水的深浅呢,岂能轻易受制于人!咱们起事之后,避免与天完冲突,可以重点向南发展,夺了湖广行省大部,到时再乘机东下……”

张定边早先就建议过,要陈友谅背靠大树,如今见陈友谅这个态度,只得道:“我等没有白莲教这般铺垫,要想在短期内据有湖广行省大部,怕是很难!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到了山穷水尽之时,谁知不会峰回路转?咱这沔阳湖区还有个好处,就是进可攻、退可守。”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失败了也不怕,至少可以给陈友谅一个教训。

邓克明老有剔不完的牙,只见他一面剔牙,一面轻言道:“反正先拿下沔阳再说,先机还是非常重要的,若是被人抢去了,悔之晚矣!只有举事,咱们才有进一步扩展的机会!”

陈友谅觉得这话在理,表示道:“也好,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众人经过一番计议,商量出一个拿下沔阳城的策略——张必先、胡廷瑞等率领麾下几百人马扮作土匪攻城,张定边、陈友仁、邓克明等率领另一队人马埋伏在城里适时攻占县衙,待陈友谅杀了达鲁花赤,便里应外合掌控住沔阳大局。如此就可事半功倍,尽可能减少兵员的损失。

张定边不太了解沔阳城衙门的情况,在商议任务的分配时,还特意询问陈友谅道:“四兄,你一人对付众人,有把握吗?”

陈友谅扬了扬手,做出一副胸有成竹之态,笑道:“定边兄,你莫不是要小瞧我?难不成我会如此儿戏,衙门里那些老爷有几斤几两,我陈友谅不比谁都清楚?哈哈。”

“好吧!不过还是让老罗带上我这边几个可靠有力的人,给你做帮手吧。”张定边最后决定道。

眼看就要走上一条毁家举事的不归路,陈友仁最放心不下的,除了父母,就是他挚爱的妻儿,此时他已经是一儿一女的父亲了。

陈友仁的妻子余氏本是陈母的干女儿,与友仁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余氏钟情友仁的英俊豪侠,友仁则除了看重余氏的温柔妩媚,更看重她的孝道——余氏出生在一个诗书传统很盛、推崇孝道的人家,家族里多是孝子孝女,常有割股疗亲等感人孝行。余氏也不例外,十六岁上为母亲剁下过一节手指,和在药里给母亲服下,以求感动上天。当时十八岁的友仁闻讯,对她的愚孝又敬又气,她则解释道:“灵不灵看天意,但我们做儿女的一定要拿出敬母的诚意!”凑巧的是,她母亲的病不久后就痊愈了,由此她的孝行传遍了乡里。

散会后,友仁在四哥家里又盘桓了半天,以便商议清楚有关细节,直到二更时分才回到家中。卧房里的灯此时依然亮着,余氏还在等待夫君归来。待友仁进来时,两人互相打了个招呼。因她想要赶快完成手里的针线活计,所以打过招呼之后便低头继续忙活。

在卧室里坐定后,友仁便对着灯下忙活的余氏细瞧了好一阵。她被砍掉一节的左手小拇指上套着一个漂亮的护甲套,身着一件青蓝色的交领广袖短襦,头绾梳云髻,比平素显得更为妩媚动人。友仁内心一阵躁动,忍不住上前将爱妻拥入怀中。

余氏非常聪明,友仁平常有事也很少瞒她,于是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轻启朱唇道:“怎么了,五哥,大计已经定了吗?”听得出她有一丝不安。

“嗯,”友仁点着头,捧住她的脸道,“阿兰,你怕不怕?”

余氏握住夫君的手,轻声道:“要说不怕,那是假的。可是如今已天下大乱,进退皆有性命之忧,那何不进一回呢?这也是你和四哥的生平志愿!”

“唉,我们兄弟倒好说,但就怕照顾不周,连累你们这些老弱妇孺……也真是不孝!”友仁叹气道。

“没事,五哥,你们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父母、孩子,照顾好自己的,四哥到底是有天命的人!立身扬名,以显父母,就是大孝!”说着,余氏又捡起了针线,“还有一两刻钟,我忙完这几针再歇息。”

友仁还是有些不放心,四哥纵然真有天命,那也管不了家人的死活啊!想那汉光武帝刘秀起事时,不但他的大哥刘 罹难;在小长安之役中,刘秀的二姐与二姐夫、弟弟刘仲及宗族数十人都遭逢不测了。

(左纟右寅)

自古欲成大事者,有几个不是抛家舍业、九死一生的?

可多说也无益,友仁只能多派些人手保护家人。此时两个孩子早已睡下,友仁端着烛台,轻手轻脚地到孩子们的房间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