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宋简,你好,还记得我吗?我是穆方进。”

“当然记得,怎么想起来打电话给我?”

“有些事情想问问你。”穆方进在电话里羞于启齿,又不得不说,他简直快要被对门那个阿鬼逼疯了。

对面那套房子是阿鬼父母替阿鬼准备的婚房,他们给阿鬼操持好了一切,唯独没教会他怎么做人。穆方进一开始不知道他的底细,本着“远亲不如近邻”的宗旨,还跟他打过招呼。阿鬼得了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整天跟穆方进套近乎,一开始说自己毕业于某所985大学,后来当过兵,在联合国维和部队干过两年。穆方进信以为真,肃然起敬,没过多久又听他说自己高中还没毕业就去了缅甸赌玉,输了一大笔钱。这才发现他根本就是撒谎不打草稿、鬼话张口就来的混混,唯恐避之不及。

可是这个阿鬼可能是穷疯了,竟然打算敲诈,前几天敲他的门,非要说他欠了十万块钱。

穆方进说自己从来都没有借过钱,就算有,跟阿鬼也没有关系。阿鬼说:“怎么没有关系?那个债主是我的朋友,人很老实,可再老实也不能被人随便欺负,现在是法治社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穆方进问他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阿鬼说叫宋简。

穆方进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刻就有些犹豫。他母亲去世之前是承认穆家对宋家是有些亏欠的,可这十万块的明码标价又是从何论起?如果宋简真要觉得穆家应该做出偿还,为何不早直说,怎么让一个小混混来寻衅?

在电话里说完了这件事,宋简向他道歉。这根本就是个误会,当初去找他母亲时,吃了闭门羹,因为时间紧迫,想要迅速知道他们何时回家,所以撒了个谎来骗对门那个黄毛,让他帮忙留心看门。想着很快就要回乡,骗了也就骗了,也就没把那个小混混放在心上,哪晓得把麻烦留给了穆方进。

“他要是再找你,你就说报警,他要是还不罢休,就直接打我电话,让我来跟他说。”宋简顿了一顿,又宽慰他道,“没事的,我现在就在赶往仙踪的火车上,有需要的话,我就去当面跟他说清楚。”

“你来仙踪做什么?”穆方进饶有兴趣地问。

“一些私人的事。”宋简回答得很含混。

穆方进放了心,等到阿鬼再度上门,很强硬地斥责他了一顿,并说再要有下一次的话他就立刻报警。阿鬼脸上挂不住,走的时候叫他等着,那十万块钱别想赖,到时候乖乖吐出来。

摊上这么个邻居,只有自认倒霉。穆方进有些头疼,但不算害怕。他知道这种色厉内荏的小混混往往都是无利不起早,得不到好处,自然就想着去找下家。

可是那个早晨,令他害怕的人忽然出现了。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编造了社区调查工作者的身份,骗他开了门。他看到了那张脸,立刻就觉察出了不对,那张脸上有一条很长的刀疤,眼神不定,像是随时都有可能翻脸。更诡异的是,他手上没有指甲,指尖是五片发黑的血痂,显然不是天生,而是被外力拔除。

之所以能看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这人主动地伸出手致意,显然不想隐藏缺陷,相反还要故意突出奇特之处,彰显一种威慑。

穆方进没有跟他握手,也没有把门完全打开:“你想调查什么?”

“听说穆先生深陷债务危机,我特意来打听打听。”

果然还是因为那个阴魂不散的阿鬼,这是他找来的帮手吗?穆方进刚想下逐客令,却被那人肩膀一耸就挤到一边,见他大剌剌地走进屋子,放大了声音说:“你这算私闯民宅了,请你出去。”

那人坐到沙发上:“我们都是文明人,就算遇到问题,最好用和平友好的途径解决。穆先生放松一点嘛。”

穆方进没有关门,站在那里问:“你到底是谁?社区调查员?我打个电话问问。”

“不要这样。”那个人慢条斯理地说,“实不相瞒,我不是社区工作者,但工作性质差不多,主要就是帮助处理一些债务纠纷。也就是说,专门对付欠债不还的无赖,我的主要任务就是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手段,给那些债

权意识单薄的老赖们一点教训。”

“我跟阿鬼说得很清楚,没有什么债务纠纷。你们要是再这样,我就要真的报警了。”

“报警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就算是上了法庭,欠的债也还是得还,而且还劳心伤神。穆先生,很多事情解决得早一些,大家都体体面面的有何不好,非要搞到场面难看的地步,大家撕下脸皮,伤了和气,那又何必?”

“我不欠任何人钱。”穆方进吼叫了一声。

“那位宋简先生可不这样认为,他说你欠他十万块钱,难道还会诬陷你不成?据我所知,是你欺负他老实讲义气,当初借钱的时候就没有开具借条,现在又赖账不还。做人一定要讲良心,有个故事叫‘农夫与蛇’,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蛇最后的下场是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宋简先生是我的朋友。我们那天才通了个电话。这件事根本就是一场误会。”穆方进知道发火解决不了问题,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误会?”那人高深莫测地冷笑,“这只怕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穆方进并不想跟他耗费口舌,但为了息事宁人,只好耐着性子把事情的梗概说了一遍:他的母亲受人所托照顾过清水町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的男人,这个男人后来出了些意外。宋简来找他母亲打听这件事,但敲不开门,正好遇到住在隔壁的阿鬼,于是想出这么个办法,许给他一个空头支票,让他留心动静。

“清水町?”那人眉头紧皱,“你说的那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男人,名字是不是叫宋长乐?”

“正是。”

“可这位宋简先生为什么要调查他的事情?”

“他是他弟弟,当然要来问一问。”

“谁是谁的弟弟?”那人还没有搞清楚。

“宋简是宋长乐的弟弟。”

那个人脸上的疤忽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就像一条蚯蚓被烙铁烤得通红:“亲弟弟?”

“当然,我没有必要骗你。”穆方进的耐心消磨得差不多,对他说,“该解释的我都已经解释清楚,现在请你离开,否则我真的要报警了。”

那人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警告:“也就是说,这个宋简,是那位收藏家宋之河的儿子?”

“废话。”

“这个人现在在哪儿?”

“我哪知道。”

“你最好能找到他,对质清楚就好办了,毕竟现在都是你的一面之词。”这个人凝视他片刻说道,“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自己去找。只要他亲口说你不欠他钱,我立刻就去找阿鬼算账,把他的嘴给撕烂。你要知道,我们这些替人讨债的,赚的也是辛苦钱。”

穆方进想了想,觉得当面说清楚最好,能永绝后患,不要再为子虚乌有的事被阿鬼和莫名其妙的人叨扰。他说:“你等等。”

他再次拨通了宋简的电话,问他道:“到仙踪了吗?”

“到了。”

“到我家来住吧。”

“不了,太远,来回太麻烦。”

“有多远?”他也不好意思说是讨债上门的人找他,只好继续劝说,“再远也比你在火车站住的那些个小旅馆强,就不要见外了。”

“比火车站远多了,在大摩岛。”

“大摩岛?那算了。”穆方进立刻就放弃了原先的意图,挂掉电话后对等在旁边的那人说道,“他在大摩岛,你自己去找他吧。”

“那还是算啦。”那人站起身来,整整身上皱巴巴的衣服,朝门外走去。

穆方进在他走后重重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