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风吹过清水町,掀起落在地上的叶子,留下一串唿哨。

宋长乐喜欢用口哨去跟风合奏,他的口哨吹得很好,能够游刃有余地吹出高八度,吹出他喜欢的每一首曲子。当然,这都是爸爸的功劳。

宋长乐趴在窗台上,想起以前缠着爸爸要学吹口哨的情景。他学了很久,使劲用力,也只能发出嘘嘘的声音,吹得自己尿意不断。是爸爸一点一点教,他一点一点试探,才找到气息擦过嘴唇时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他不断练习,终于能断断续续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终于大功告成,成了

爸爸嘴里的“音乐家”。

那首曲子叫《欢乐颂》。爸爸给他布置了任务,那就是在有生之年,必须要将欢乐进行到底,要无忧无虑,要永远只想快乐的事,把悲伤丢到脑后。

爸爸布置的另一项任务,是让他每天坚持练功,减少脂肪,增长力气,因为他不仅要做音乐家,还要成为“飞行家”。

“你知道鸟类中的飞行家是谁吗?”爸爸问他。

他说是麻雀、鸽子、孔雀、老鹰、猫头鹰……爸爸说全不对,正确答案是“蜂鸟”。蜂鸟是最小的一种鸟,但是它可以做到其他鸟都做不到的事,那就是悬停在空中,因为它的翅膀可以快速扇动。

爸爸说的话不可能有错,如果他的双臂挥舞得够快,就能够飞起来。有好几次,他觉得自己如果能再快一点,双脚就能够离开地面了。

可是一想起安晴,他的身体就软了,什么力气也没有了,也没有心思吃饭和看动画片,只想就这么趴在二楼的窗台上,流着口水,看着清水町的巷口,等着安晴回来。对面屋顶上的鸽笼里,鸽子只知道咕咕咕地叫,时常打乱他的思绪,它们又肥又懒,白长了一对好翅膀。

他想写一封信给安晴,因为有好多话想告诉她,可是他连安晴的姓名都写不完整。爸爸去天堂前说过,想他的时候就写信,因为那些语句是从长乐的心里流出来的,他在天上都能感受到。遇到不会写的字,就用圆圈代替。长乐给爸爸写了好多信,画了好多圆圈,就像是一串串糖葫芦,这样的信,安晴自然是看不懂的。

为什么一想起安晴,就会如此焦灼,对一切都不满意,尤其是对自己?

安晴上了那个人的车,是要送他去天虹商场,她真的是太善良了,不管帮助谁都不遗余力。可是过了这么久,她怎么还不回来?

真的是太久了,久到让他都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他就咧着嘴哭起来,他要去找她,去天虹商场找她,可是天虹商场在哪里?

在安晴消失不见的这个下午,他意识到,他大概是不能没有安晴的。

就在他崩溃之前,安晴出现在了清水町的巷口,宛若一朵不期而至的云。在她出现的那一瞬间,风和天空都变得温柔起来。

他使劲朝她挥手,她也朝他挥手。

“对不起,我顺便去处理了一些事。”安晴一脸的疲倦和歉意。她说她联系好了医院,可以回去接她女儿过来看病。回来的途中,顺便从菜市场买了点菜。

“那太好了。”宋长乐蹦起来,“我可以陪她玩,我把我的玩具、动画片全都送给她。”

“我饿了。”安晴去厨房里做饭。现在这个点是午饭还是晚饭呢?宋长乐说不清楚,但是他能看出安晴的辛苦,等到她女儿来了,她还得陪女儿,还得烧饭,那岂不是要累死?

“你……你教我做饭啊。”他说。

“为什么?”厨房里围着围裙的安晴问他。

“我不想老是让你照顾我。”

“这是应该的,谁叫我住你家房子呢。”

这个回答伤了宋长乐的心。他回到客厅,打开电视,习惯性地调到动漫频道,汤姆猫正在天上飞,用绑在它背上的一根棍子拴住的翅膀,小老鼠杰瑞正在地上抱头鼠窜,躲避着恶猫的轰炸。他想,怎么可以老是这样,怎么可以永远长不大?他在遥控器上狠狠摁了两下,调到了他爸爸以前超级喜欢的新闻频道。

没有一句话是他能听懂的,他绝望地发现。在几十个频道中间,只有寥寥几个儿童频道属于他,其他都毫无意义。

“长乐,吃饭了。”

安晴把简单的菜肴端上了餐桌,一荤一素一汤,香气扑鼻,她把碗筷摆放整齐,给他盛饭、倒饮料,又帮他把一块很大的方绢系在脖子上,以免从嘴里漏出来的汤汤水水滴在衣服上。宋长乐僵硬地坐在凳子上,觉得自己像童话里愚蠢的国王一样令人讨厌,在安晴失而复得的这个傍晚,他恨上了自己的笨拙和无能。

“待会儿我来洗碗好不好?”他几乎用一种哀求的口吻。

“好啊,你可以洗你自己的。”

“不行,统统都由我来洗。”

“我向你保证,洗碗这种事,一点都没有意思。”

“我不要有意思,”宋长乐拧着脖子说,“我要跟你一样,会照顾人。”

“你想照顾谁?”

“当然是你……你的女儿,你把她接到这里来,要是既烧饭又洗碗洗衣服扫地拖地什么的,不是会累死掉吗?这绝对不行,我不要你照顾,我要当大人。”

“大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安晴笑着看他,“你有秘密吗?”

“我有。”他挺直了身板。

“能不能告诉我?”

“当然能。”为了显示这真的是个秘密,他很认真地环顾四周,低声说,“我怕老鼠,怕得要命。”

“真的吗?好巧啊。”安晴小口吃着饭,笑着问他,“我也怕老鼠,可是,这也算秘密?”

很显然,这件事还远远达不到安晴对于“秘密”的标准。他搜肠刮肚地翻找着能够体现“秘密”精神的往事,想到上小学四年级时,跟爸爸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搬过来后,他在一所小学里被人欺负,他的同学在他的书包里塞进了一只死老鼠,吓得他当场就在裤子里拉屎撒尿。就因为这件事,他的爸爸才把他从学校里带走了。

“这算是个秘密吗?”他不自信地征询她。

“不算。秘密就是那种只有自己知道,最多只能告诉你最信任的人的事情。”安晴吸着可乐,长睫毛在脸上制造出一小片暗影,“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宋长乐点头,又摇头:“你不想说的话就不说喽。”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愿意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安晴的语调温柔,眼神却一点点黯淡下去,她说了一个悲伤的故事,在几年前,她还很天真的时候,和宋长乐一样天真的时候,有一个看起来很好很善良的男人,羞辱了她。

“他是怎么羞辱你的?”宋长乐摸着脑袋,“也是往你脸上抹脏东西吗?”

“差不多,而且很难洗掉,这辈子都要带着这种羞辱活下去,除非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你的地方。”

“那个人太坏了。”他很生气地说,“我不行的,我一辈子都不想离开清水町。”

安晴笑了笑,问他:“长乐,你的那些秘密都算不上真正的秘密,你要是想长大,得需要一个真正的秘密。”

“我……有啊。”长乐有些结巴。

“你别紧张,我不是非要知道的。”安晴喝了一口汤,“不管怎么说,我毕竟只是你家的一个房客,你没有义务一定要告诉我。”

宋长乐险些哭起来,他埋着头吃饭,饭团噙在嘴里,哽在喉咙里,让他难过得快要窒息。

“我可以告诉你一半。”他想了很久做了决定。

这一半的秘密是,爸爸曾经告诉过他一个咒语,要他时刻记在心里,一辈子都不能说起,一旦说起,就会遭受天谴;只有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把咒语大声地说出来,天堂之门才会开启,他才会升到天空,和他爸爸团聚。

“另一半的秘密,就是那个咒语喽?”安晴问。

“嗯。”

“真的这么神奇吗?”安晴眼中闪着光,“我还真想知道那咒语是怎么念的呢。”

“可是……”宋长乐着急得说不出话来。

安晴笑出声来:“傻瓜,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宋长乐也破涕为笑,却还是觉得有些愧疚,该用什么办法来补偿呢?他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极好的办法,连他自己都佩服起自己来:“安晴,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吧,吃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什么东西?”

“你知不知道木石西餐厅?”

“不知道。”

“就在人民广场,那里有世界上最好吃的牛排,超级好吃,保证你吃了……还想吃。”他词穷地夸耀,满心希望安晴能答应他,可是越说越不自信,越觉得这件事太不可思议,声音也就越来越小。

很多年前爸爸带他去木石西餐厅吃过一份西冷牛排,至今想起仍难免流口水。爸爸让他把牛排拿在手里吃,他不愿意。他看过电视里年轻的恋

人在类似的地方就餐,知道吃这样的西餐是有讲究的,央求爸爸教他。爸爸却说他自己以后会学做牛扒,想吃的时候就煎给他吃,再也不用到这里来了。这里有什么好呢?贵得要命。

宋长乐知道爸爸并不是嫌贵,只是不喜欢这个环境,认为他不适合这里罢了。爸爸哪里知道,他偷偷在家无数次练习,用塑料的玩具刀叉,模仿着电视上的绅士,对那套流程算得上是烂熟于心。在每一次练习里,对面都坐着一个假想中的姑娘,可惜面容模糊,也不知道该跟她说点什么。那只是一个人打发时间的游戏罢了。他从来都没有认真过。

他觉得安晴不会答应,那是情人出没的地方,安晴跟他在一起,应该会觉得丢脸吧。

“可以呀。”安晴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你请我,我出钱。”

“我有钱。”他的脸兴奋得发烫,“我有一张银行卡,每个月上面都有钱打进来,我已经存了很久啦。”

“哦,是谁打的?你可要收好啊。”

“嗯嗯,没关系的,有密码的。”他近似于谄媚地问,“我把密码告诉你好不好?就是我的生日……”

“不好。”安晴打断了他的话,“那样你丢了钱,我就有嫌疑了。”

宋长乐无比遗憾:“那好吧。我也不知道钱是从哪里打来的,总之是我爸爸给我的,大概是他从天上打来的吧。”

宋长乐不愿意思考复杂的问题。复杂的事情会导致苦恼,这也是他爸爸给他的教诲。爸爸说,一个人只要甘于平淡,满足现状,保持简单的生活状态,永远像个孩子,快乐就会永远伴随。但是这一晚上,他对一直以来的生活有些厌烦,觉得这种稀里糊涂的快乐有些无趣。

“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

安晴说:“我希望和你一样,永远都长不大。”

不知为何,安晴情绪没来由地低落下来,她说她累了,要早一点睡觉,让宋长乐吃完饭就把碗放在桌子上,她明天早上会起来洗干净。宋长乐看着她上了楼,不晓得自己说错了哪句话,忐忑了很久,想起用洗碗去弥补。

手忙脚乱中,他把厨房溅得满地是水,并且摔碎了两个碗。安晴冲下来收拾一塌糊涂的残局,生气地质问他:“不是让你别碰了吗,为什么还

是要添乱?”她的眼睛有点红,有点肿,像是哭过。

宋长乐只好丢下满屋子的狼藉,羞愧地躲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又把事情搞砸了,生气的安晴还会陪她去木石餐厅吃西冷牛扒吗?

第二天早晨,他的门被敲响,安晴的声音在门外喊他起床:“长乐,你要起来锻炼了。”

他的脑袋有点晕,因为睡得很差,总是梦到爸爸,爸爸似乎很不喜欢安晴,让他把她从家里赶出去。他不断哀求,感觉像是哀求了一夜,现在只想再睡一会儿。

“赶紧起床,要不然我晚上不跟你去吃西餐了。”

他从**蹦起来的时候,脑袋险些撞到了天花板。穿好衣服,刷牙洗脸,来到二楼阳台上,对着还没从倾斜的阳光下苏醒过来的清水町伸了个懒腰。太阳像咸鸭蛋黄贴在天边,油汪汪的一团。爸爸说过,每一天都是这样,太阳落下,然后升起。

几次深呼吸之后,他慢慢转动起了右臂,再慢慢转动起了左臂,当做热身。爸爸说,一定要热身,否则会受伤。

蜂鸟的翅膀一开始是慢慢扇动的,螺旋桨也是。他朝着太阳闭上眼睛,在越来越亮的火红视野中,双臂越来越快,终于达到极限。他踮起脚尖,感觉下一秒就能摆脱地面的束缚。

但是疲惫感很快就来,爸爸说过,“飞天神功”比吹口哨困难得多,所以得有耐心。

令他焦灼的是白昼太长,度日如年大概就是这样。太阳在天空画了一条漫长的弧线,终于在他在窗前变成化石之前抵达了另一端的天边。

他躲进房间,对着镜子穿上爸爸的西装和皮鞋,尽管那皮鞋相对于他43码的脚显得过于促狭而坚硬,但是他愿意为了安晴去忍受这类似于美人鱼割去双脚的痛楚。

“安晴,我们出发啦。”他在客厅里羞涩地喊。

安晴从房间里出来,也化了点淡妆,她本来就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子,这一来就更美了。怎么说呢?像天使,像仙女,像雅典娜转世投胎的纱织。

木石西餐厅就在人民广场的北边,在一家服装店的楼上,一到晚上,彩色玻璃灯管就发出醒目的光。

宋长乐几年前和爸爸来的时候就坐在靠窗的那个位子上,能看到人民广场的全景。幸运的是,那个座位今天也还是空着的。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过来,叫他点餐。他用手绢擦着嘴角控制不住的口水,对安晴说:“你点……你点啊。”

他紧张得要命,老是想撒尿。

安晴很仔细地看了看,问服务生:“你们的情侣套餐今天有活动?”

“是的,打八折。”

“好的,就来一份情侣套餐吧。”

“情侣”这个词在宋长乐脑子里炸出一朵绚烂的礼花,一朵接着一朵,那种源源不断的快乐是从未体验过的,让他几乎尿失禁。他忍不住瑟瑟发抖,终于引起了安晴的注意。她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没……想上厕所。”他不好意思地说。

“去吧。”安晴有点无奈。

他冲进了厕所,滴滴答答尿起来,明明挤不出来一点,为什么还总是忍不住?这已经是他十分钟之内第三次上厕所了,感觉身体里那个水龙头始终扭不紧似的。这一次他要尿干净,于是放松了身体,闭上眼睛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厕所里只有两个小便池,第三个人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另外一个,离开的那个似乎瞥了他一眼,骂了一句:“傻×。”

他险些哭了,滴出来的尿液滴在了裤子上,用卫生纸使劲擦还是留下了一些印迹。

门外有个声音在问走出厕所的人:“先生,有没有看见一个穿西装的胖胖的男士。”

“在里面呢,估计是撒尿撒睡着了。”

“长乐,长乐。”安晴在门外喊。

“来啦。”他只好走出去。

“把手洗一下。”安晴似乎没发现异样,对他说,自己往座位上走去,等到宋长乐洗完手过来坐下又说,“长乐,我要走了。”

“是我不好。”宋长乐立刻道歉,“我……太紧张了,能不能再坐一坐?”

“我的意思是,我要去接我女儿过来了。”

“好啊,你赶紧把她接过来。”宋长乐高兴起来,“什么时候?”

“很快。”安晴的眼睛有点泛红,“长乐,你要勇敢一点。”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为什么要叫他勇敢?是嫌他太胆小了吗?他愣愣地说:“我很勇敢的,除了老鼠,我什么都不怕。”

“你应该无所畏惧。”安晴继续说,“你要知道,恐惧只是你内心的一种感觉,你要战胜它。”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们来吃牛排呀,好好吃。”

可惜,安晴好像没什么食欲,牛排也不像记忆中的那样好吃了。宋长乐感觉吹破了牛皮,惴惴不安又食不知味地吃掉了牛排,听到安晴问“要不要到广场上逛一逛”立刻就雀跃起来:“好呀。”

广场比白天热闹了些,夜市上摆了很多各式各样的摊位,专卖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蹦蹦跳跳,闪闪烁烁,都是宋长乐喜欢的东西。他买了一本《海贼王》的明信片,和一大一小两个蝴蝶发卡,上面缀满五颜六色的宝石,亮晶晶的很漂亮,大的送给安晴,小的送给她女儿。

“回家吧。”安晴说。

宋长乐有些舍不得,却还是同意了。

广场四周种了一些樟树,由于没有经过修剪,大多长得枝繁叶盛,华盖如伞。经过一棵樟树的时候,安晴的脚步迟缓下来,问宋长乐:“那是什么?”

顺着她的手,宋长乐看到树下挂着一个黑色的四方形物体,有点像变魔术的道具。走近一看,果真是一个盖着黑色绒布的木箱子。黑箱的旁边挂着一块纸牌,宋长乐认得上面的字:“投币一元,可知未来。”

“这个怎么玩的?”他说。在那个箱子的表面摸索了一下,找到投币的卡槽,塞了一元硬币进去,只听咔嚓一声,箱子的底部开出一个圆形洞口,透出不断变换的光,从黄变成蓝,再变成红色,像极了有些年代的电影中时光隧道的入口,有些魔幻的感觉。

“是要把头伸进去吗?”他蹲下来看了看那个洞,又看了看安晴。

安晴也在看他,她的脸背着路灯,五官和表情都隐没在黑暗中:“长乐,不要玩了,我们走吧。”

“可是,我还真的有点想知道未来呢。”

“你想知道什么呢?”安晴烦躁起来,“你不走我走了。”

“我就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宋长乐说。以前他对未来没兴趣,只想遵照爸爸的叮嘱安度当下每一天,可是现在他真的好想知道他的未来里有没有安晴。

安晴就在眼前,喊了他一声:“长乐。”

“怎么啦?”他的脑袋伸进去一半,又缩回来问她。

“没……没什么。”

“马上就好。”他终于把头全部伸了进去。

就算是他这样的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就是个骗人的把戏,不过就是几盏蒙着彩色塑料纸的灯泡,简直拙劣到了极点。他失望了,打算离开,可是脖子那里又是“咔嚓”一声,被死死地卡住,整个脑袋都嵌在箱子里,进退不得。

“搞什么,我要出去。”他喊道。

箱子四周有一层棉布,吸收了他的叫声。他只好自己动手,试图把脖子那里的桎梏给掰开,可是箱子的坚固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任他如何拼力挣扎,也无法撼动卡住他脖子的两块铁板。更麻烦的是,那些灯也熄灭了。

“安晴安晴,帮帮我。”他用手敲着木箱,大口呼吸,那些氧气消耗得很快,没一会就令他头晕脑涨。这个时候,头顶上透进来一束光,新鲜的空气输入进来,令他喘了口气,可还来不及高兴,那洞口里忽然掉进来什么东西,落在他的面前。

灯光又闪烁起来。

那是一只老鼠。

他立刻条件反射地呕吐,从嘴里喷泻,喷在老鼠的身上。老鼠吱吱了两声,甘之如饴吃起残渣,并向他的嘴移动过来。它不断变化颜色,一会儿变成红老鼠,一会儿变成蓝老鼠,一会儿变成黄老鼠,一会儿又在灯光的隐灭下消失,但是他能感觉到它的尾梢划过他的脸。

他再次失控,括约肌肛肠肌统统失控。

“欢迎参加真心话大冒险游戏。”一个声音从上方的洞中传进来,“游戏规则如下:只要你回答出问题的正确答案,箱子就会自动开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玩了,我认输。”宋长乐大喊大叫,那只老鼠也上下跳窜。

“请说出你心里最深的秘密。”

“我没有,我没有。”

“回答错误,你还有两次机会。”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回答错误,你还有一次机会。如果再次回答错误,惩罚将翻倍,我们将再放入一只老鼠,直到你回答出正确答案为止。”

“我……我……”

“倒数开始,3,2……”

宋长乐大喊了一声不要,然后不顾一切地投降。

“长乐长乐,腹中空空,米福米福,金石其中。”

爸爸说过,永远不要说起这四句咒语,否则一定会有灾祸发生;也永远不能忘记这四句咒语,否则找不到去往天堂的路。他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大声念出来,只能在每晚睡前默念三遍,像虔诚的祷祝。

灯光猝然暗灭,世界瞬间坠入一片黑暗中。又是“咔嚓”一声轻响,紧紧卡住他脖子的机簧应声而动。他往下坠落,脱离了那个诡异可怖的世界,瘫软在树底下。海风吹过来,行人在四方悠闲走动,空气中有海水的咸涩和合欢树花淡淡的清香。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