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老罗把普桑停在清水町巷口。

他盯着镜子里的脸,想着该如何把从眼睛跨过鼻梁直挂嘴角的那条疤除掉。如果要去整形医院,没个二三十万怕是不够。他还想做个拉皮——在监狱服刑十四年后,他听说现在有种技术可以抹掉脸上的皱纹,让人变得年轻。变得有多年轻呢?他也不想太贪心,只要回到入狱前就好了,那时他四十岁,正值壮年,现在五十四,仿佛一眨眼就老了。

就是缺钱,有钱怎样都行。在这一点上,这个世界跟十四年前没什么区别。

那个女人走出清水町的时候,老罗停止了神游,该开工了。不过事情有点麻烦,那女人身后跟着那个名叫宋长乐的傻子,傻子正在舔着一个甜筒,像一个被肥肉撑大了的丑陋巨婴,衬托出女人朴素的着装也掩盖不住的精致面容。

等一下,把墨水瓶里的猪血泼到那女人脸上时,她就会花容失色了吧。老罗想象出那一幕,自己也难免觉得下作。他怎么沦落到干这种事的田地?十四年前,这都是他看不上的那些小喽啰干的。

老罗下了车,跟在两人身后,那个傻子迟迟不走,老罗的猪血自然也就喷不出去。他对上头的指令不以为然,也丝毫不敢忤逆,上头说,所有的事都得背着那个傻子,绝不能让他发现,以免吓到他。

这傻子什么来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两个月前因为他的怠慢这傻子被人欺负,上头骂了他一顿,他只好拿欺负傻子的人出气,把那人的大门牙给掰了下来,还让他去给那傻子道歉。从那天开始,老罗就没再敢怠慢一次。

傻子在笑,那女人也在笑。老罗笑不出来,他觉得自己在被他俩牵着鼻子走。

装着猪血的墨水瓶装在裤子口袋里,扯得他裤裆往下坠,他决定终止这种别扭的跟踪,于是跟上前去,拦在那女人和那傻子面前,笑着问:“请

问——”

声音的停顿,是因为目光被女人姣丽的面容烫了一下。他迅速收拢心神,继续问道:“请问天虹商场怎么走?”

天虹商场是全市最大的小商品批发中心,不算太远,但是路途比较复杂。那女人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就往前走了几步,指着道路对他说:“就是往那个路口,往左转……”

老罗顺势插在她和傻子中间,用厚实的背挡住了傻子,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嘴里却说出一句:“搬出去吧。”

女人惊讶地转过头来:“什么?”

“我还是不太清楚。”老罗抻开肩膀,继续将想绕到女人身边的傻子挡在身后,在商铺的广告和车辆鸣笛的掩护下小声说,“从清水町搬出去,否则你会倒霉。”

“你是谁?”女人问道,“我不认识你。”

“你不需要认识我,听我的话就行了。”

“如果我不听呢?”女人脸色苍白地问。

而傻子正在努力挤过来:“安晴,我们快走吧。”

看来一两句话还不能让这女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老罗转过身去,隔在他和那女人之间:“兄弟,你女朋友说带我去天虹商城,你乖乖的,我很快就会把她还给你。”又扭头指着身后的普桑对女人说,“我的车就在那里,你想知道我是谁,不妨上车聊聊。不过你要是不愿意,就陪着这位大兄弟走吧,可千万别勉强。”这后半句话声音很大,是说给傻子听的。

“长乐,你先回去。”安晴对傻子说。傻子很听她的话,虽然不太情愿,却没有阻拦她上车。

老罗胳膊搭在方向盘上,侧过身来对女人说:“其实也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让你搬出清水町。你答应了,就什么事都没有,说不定——”他斜着眉毛笑着说,“说不定咱们还能成为朋友,有能用到我的,你可以开口。”

“我没兴趣。”女人直接地说,“我住在清水町,没招谁没惹谁,除了房东,其他人一律没资格让我搬走。”

“你这么漂亮,怎么会这么不识时务。我现在是很友好地劝你,你不

要不知好歹。”老罗指着脸上的疤说道,“这道疤是被人拿刀劈出来的,不过砍我的那个人也被我捅死了。你大概还不晓得自己现在是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

“我不会搬的。”女人想推门下去,可是车门已经被锁死。“你让我下车。”她红着脸,头发散乱,声音也在发抖。

老罗觉得很有意思,他看出了这个女人的恐惧,想知道她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搭在油门上的脚猛踩下去,车速立刻飙升。

“你真要答应我,我就立刻停车放你走。”他嬉皮笑脸地说,“我等你哦。”

安晴索性闭上了嘴,像是吃准了他不能拿她怎么样。老罗开车在街上绕了两圈,意识到这样做并不能产生足够的威慑,便把车开出了市区。他心里有一个目的地,倘若这女人死撑到底,就把她带到那儿去,可是即使车驶上了山路,两边的风景越来越荒凉,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真的会再到那个地方去。

毕竟那个地方已经十四年没去过,不晓得还在不在。

女人一直死咬嘴唇。老罗能看得出来她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明明很恐惧,却在一种莫名的力量下和恐惧交战,那是一种什么力量,老罗猜不出来。他一路都在等这个女人开口求饶,也一路失望。

山路越来越曲折,山风越来越大,震得他的车窗轰轰作响。他的小腹开始灼热,有一团火燃烧起来。这团火从他的眼中溢出来,像是要把身后那个轻慢他的女人焚烧成灰。他现在已经没有把握,如果女人这个时候答应搬出清水町,他还能不能放她走。

安晴始终不说话。

终于,车艰难挤过荆棘中越来越逼仄的小路,驶入一片密林,密林的深处有一间完全用树干搭建起来的木屋。木屋周边荒草丛生,需要步行才能抵达。老罗熄了火,拉上手刹,转身对女人说道:“下车。”

女人发白的嘴唇像结霜的樱桃,脚踩在带着锯齿锋刃的野草上,雪白的小腿立刻就被咬出条状红印。她仓皇四顾,像是在寻找逃跑的路线。这个动作让老罗丹田里的火烧得更旺,他甚至跟她保持了一段距离,好让她择机逃跑。这样他会顺势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拖进木屋里面,忍受她的拳打

脚踢和尖牙利齿。有些事,见点血会更有意思。

可惜她只是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做出太激烈的反抗。

老罗用钥匙开门,钥匙是出狱之后监狱还给他的,十四年没用,开起门上的锁无比生涩,好在锁芯还很完好,拧了几下总算开了。

木屋里的霉味熏得女人睁不开眼,她的食指搭着门框:“我答应你,我搬出清水町。”

老罗装作没有听见,用木棍支开了窗户,给屋子里通风。目光适应了屋子里的阴暗后,他又合上了窗户,接下来的事并不需要太亮的光线,闭着眼都能完成。他对屋子里的陈设烂熟于心,知道在西墙那个木箱子里有他所需要的全部器具,包括医用镊钳、剪刀、烙铁、鞭子和绳索之类的简单刑具。十四年并不能消磨他的肌肉记忆。

意外的是,女人始终没有趁他背对着她的机会逃跑,他的戾气、他的杀气,因此难以调动起来。他需要一个契机,让情绪爆炸。

“我答应你,你放我走好不好?”女人又说。

“已经迟了。”他摇着头,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朝女人招手,“来,你过来。”

女人战栗着挪步过去,右手在冰冷的小臂上摩挲着:“你想要干什么?”

“来,乖,坐下。”老罗拍着一把木椅椅背,“我们来聊一聊。”

木椅已经不太牢固,女人被绑上去的时候嘎吱作响。她不停地流泪,也不停地低声求饶:“放了我,放了我。”

老罗多少还是觉得有些遗憾,这个女人怎么不知道反抗呢?他喜欢吃辛辣的东西,喜欢辣椒素啮噬着味蕾产生的痛感,喜欢这个女人咬她,拧他,而他将在火辣辣的疼痛中把她吞下去。

老罗的手指轻轻掠过她的脸,嘴里热烘烘的气息扑在她的脖子下面,像野兽在斟酌从哪里下口。那里的纽扣已经掉了一个,露出被黑色内衣衬托得莹白玉润的隆起。这个年过半百且身陷囹圄十四年的老男人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可喜的变化。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年轻了过来。

“我会先拔掉你的手指甲。”他说,“你会因为痛苦而不断扭曲,而我会在那时享用你。”

然后呢?等到他做完了这一切,他应该如何处理这个女人?

他发现这个女人似乎只剩下一个下场,就跟以前被带到这间木屋里的那些人一样。

这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他失神且唏嘘了几秒钟。当他从箱子中找到了镊钳,并用它夹住女人左手小拇指指甲时,发现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门,依稀明白了什么,也许这女人能撑到现在是因为等着有人来救她?

“别做梦了。”他淡淡地说。

“以前有个男人欺负过我,你猜他后来怎么了?”女人流着泪,口气却不减凌厉。

“他怎么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死了。”女人说道,“你也会跟他一样。”

在这一瞬间,老罗发现这个女人并没那么简单。但是他的身体膨胀欲裂,已经想不了太多,只能靠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抚慰。接下来只要抬起手臂,再扭转手腕,就能将那枚小小的指甲整个掀掉。这种事他已经不记得做过多少次,可面对这样修长美丽的手,还是第一次。

疼痛会让她突破生理局限,扭曲成一种匪夷所思的姿势,那实在是人间绝美的风景。

他盯着她的眼睛,不想错过一点表情的变化。

就在这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起来,是那首欢快的《爱拼才会赢》。他喜欢这首歌,却不喜欢自己在工作的时候被人打扰,这首歌持续不断地唱着,把他的好情绪败落殆尽。他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抄起手机想要挂掉来电,却发现这个电话他不能不接。因为打电话的人,是米南。

“你在哪里?”

“我在山上。”

“你真把那女人带到那里去了?”

“她不听话。”

“你把她怎么样了?”

“目前还没怎么样。”

“很好,放了她。”

“放了她?”老罗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为什么?”

“老子以前叫你做事的时候,你有没有问过为什么?”

老罗闭上了嘴,他知道米南是个正经商人,为了维持住这个“正经”,他的手腕有时候比他老子更加极端。

“我再说一次,放了她。”米南的话语中没有一丝对他这个“老臣”的尊重,“不要做什么事都用力过猛,听到了没有?”

老罗挂了电话,走到女人面前,伸出双手,帮她把胸口的扣子扣上,然后蹲下身子用刀割开那些他自己也难以解开的绳索:“对不起,这是个误会。”

女人喘着粗气,泪水大颗大颗往下掉,目光漫过了他低垂的头颅,像是眼前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