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我们回到公立医院,院长同夏尔和等,正在门口盼望,见凶手已经捕获,大家都十分高兴。

朱巡长指挥警察,先将马小三兄弟,看押在门房里边,然后一同走进会客室。

李飞与医院院长,谈了几句,知道秦建平的伤势,并无大碍,现在神智很清楚,能坐在**与人讲话了。

停了一会,院中摆出晚饭来,是朱巡长特地托院长办的。大家腹中都有些饥饿了,便胡乱吃了一回。

吃完之后,李飞与朱巡长商议,想把马小三押到秦建平的房里,教他自己辨认,是否真凶?朱巡长也很赞成,当时大家便一同去到秦建平的房里,见他用白布裹了头,靠在枕上。他见我们进去,把身子略略欠了一欠。

李飞走到床前,向他说道:“我有一个喜信来报告你,打伤你的凶手,我们已经替你捉住了。”

秦建平一听这话,脸上突然失色,在**忽地坐起身来,颤巍巍地问道:“什么?捉住了吗?你们不要弄错了呀!”

我们见他这种神情,倒觉得十分诧异。

李飞便说道:“我们也怕弄差,所以把凶手带到此地,请你自己辨认。”

秦建平道:“现在人在哪里呢?唉,只怕你们是弄差了吧!”

李飞道:“不管弄差不弄差,人在门房里,我们把他,带进来,请你辨认之后,再作道理。”

秦建平脸上好像很不高兴,勉勉强强地说道:“好,你们带他进来吧。”

朱巡长转身出去,不一会,同着四个警察,把马小三弟兄,押进房来。

秦建平和马小三弟兄打个照面,大家一愣。

秦建平不等马氏弟兄开口,他先摇着手道:“不对不对,你们果然弄差了。这两个人,我不认识他们。凶手我是认得出来的,这两个一定不是,你们弄差了。”

我们一听这话,大家一呆,朱巡长眼看着李飞,以为他这一件事情,做得太粗鲁了,平白地把人家当罪犯捉了来,谁知却不是凶手,这便怎样办呢?但是李飞却依旧坦然自若,面不改色地立着。

马小三弟兄听了秦建平的话,胆便顿时壮了,睁圆了四只怪眼,厉声向李飞和朱巡长质问道:“你们无缘无故,把我们用手铐铐了,捉到此地,是何道理?你们这样冤诬良民,我们决不能就此甘休的。”

李飞含笑道:“你们不必吵闹。我要是冤屈了你们,准定赔偿你们的名誉损失便了。”一面说着,一面指挥警察,将这弟兄二人带出去,依旧看押在门房中间。

我们随后也退了出来,一同到会客室里。朱巡长便问李飞,这件事究竟怎样?李飞拉朱巡长到壁角里,凑在他的耳朵上,说了几句。朱巡长点了点头,便出室去了。

不多一会,朱巡长进来,对李飞说道:“一切都预备好了。”

李飞道:“很好,那么我们再进去吧。”说着便同我及朱巡长三个人,一同去到秦建平的房里。

李飞见秦建平依旧仰面躺着,便走到他的床前,问他道:“你刚才可曾看仔细吗?马小三弟兄,实在就是打伤你的凶手,你为何硬说不对呢?”

秦建平摇着头道:“的确不对,我怎好冤屈他们呢?”

李飞道:“我恐怕你没看清楚,还是把他们再带进来,你认认仔细吧。”

秦建平很不耐烦似的说道:“不是他们,再认也没用。”

李飞也不去理他,只管向朱巡长使个眼色,朱巡长走出室去,不多一会,把马小三弟兄带了进来,后面也并没有警察跟着。

马小三等刚走进房内,接着便有一个警察,推门进来,禀报朱巡长道:“刘署长到了,现在会客室里,有要紧的公事,请朱巡长和李先生快去一谈。”

朱巡长点了点头,警察转身出去了。朱巡长便和李飞说道:“我们去去再来。这马小三兄弟,横竖有手铐铐着,不会逃去的,就让他们在此地等吧。”

李飞点点头,拉着我就走。朱巡长也一同出来,把房门替他们关上。于是那病房里边,便只有秦建平和马小三兄弟了。

我们三个人出了房门,朱巡长便拉着我们,蹑手蹑脚地走进隔壁一间空房,把门轻轻掩好。

这里与秦建平住的那一间,只隔着一重板壁,那板壁很薄,两边说话,都很清楚地听得出来。而且壁上还有几条隙缝,可以张看。我们大家都伏在壁上,一面窥探,一面却屏息静气地听着。

只听得秦建平恨恨地说道:“你们两弟兄,真是狼心狗肺!你们想把我弄死,我偏偏倒没有死,这却出乎你们意料之外了。我要不是为着自身的关系,定要将你们这种狠恶的手段,说给警察听,办你们一个很重的罪名……”

秦建平说到这里,又听得马小四发着狞笑的声音道:“你不必吓我,你要说出口来,你也是个枪毙的罪名。雷峰塔里的那个人儿,还不定死没死哩……”

秦建平听他说这话,急忙止住他道:“说话要轻些,被他们听见了,那还了得?现在我倒竭力替你们开脱,不过你们出去之后,怎样办呢?”

马小三道:“你既然替我们开脱,我们还能辜负你吗?这个你倒放心吧。”

说到这里,三个人便不响了。我们听了一会,听不出什么来了,便大家蹑足出来,一同回到会客室。

李飞到了会客室里,便向朱巡长说道:“这件案子,我起先以为很简单,谁知里边却非常复杂。你不听得他们在那里说吗?雷峰塔里,还关着一个人哩。闲话少说,我们救人要紧。你快把马小三弟兄去带出来,依旧押在门房里,命四个警察看守着;一面赶紧去雇两只小船,我们连夜到雷峰塔去,把塔中的人救回来了,再作道理。”

朱巡长点头答应,急忙出去布置。隔了一会,他匆匆地进来说:“小船已经预备好了。八个警察,分四个在这里,看守马小三兄弟,四个已经到船上去了。”

李飞道:“很好,我们就赶紧去吧。不过今天晚上,非但没有月色,连星光都没有,我们须得带几盏灯去,方好办事。”

朱巡长道:“灯倒已经预备好,放在船上了。”

李飞点了点头,便回过头来对我说道:“这一回比较捉拿马小三弟兄,更要危险,那古塔之中,还不定有什么怪事发现哩,我劝你还是等在这里,不要去吧。”

朱巡长在旁边,也说黑夜之间,登山涉水,实在是很危险,劝我不要同去。但是我觉得这件案子,果然十分离奇,我跟随他们侦查,很有趣味。他们愈是说得危险,我却愈要去。李飞拗不过我,只得答应了。

我们三个走出公立医院,来到西湖边,见四个警察立在船上,两个人手中,都握着一盏新式的水月电灯。我们借着灯光,跳上船去。我和李飞、朱巡长一船,四个警察又是一船。李飞催着船家快开,船家把篙子向岸上一点,那船便慢慢地向湖中驶去。

这一夜的天色,昏暗极了,湖边的各种景致,简直一点都看不出来,只有各处人家的灯火,一点一点,好像疏星一般。

行了一程,转过头去,见新市场那边,靠湖的几家旅馆,电灯装得不少,映入湖中,便格外显得多了。

朱巡长说道:“近来天气炎热,夜里游湖的人,实在不少。不过像这种星月无光的夜里,也没有人肯花钱出来逛湖了。”

我们谈谈说说,一会儿船已到了净慈寺外的湖边,停泊住了,大家一同上岸。

这时候已经快要十点钟了,净慈寺的四周,寂静得连狗也不见一条。两个警察各执了一盏灯,在前引导;朱巡长握着一把指挥刀,李飞和我挽着手儿,走在中间;后面又跟着两个警察。

从净慈寺到雷峰塔,走的是一条小道。路倒不远,不过两旁都是很高的草,差不多连路都遮没了,要不是两个警察在前引导,我们连路都摸不着哩。

走了一阵,路渐渐地高起来了。我拄着李飞的一根手杖,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

一条小径走完,便看见那雷峰塔了。那塔的四周,有一条小径,可以兜得转来,但是四面也都是三尺来高的乱草,人立在草里,简直把下半个身体都看不见了。

我借着那警察手里的两盏灯光,照见那雷峰古塔,阴森森的巍然兀立。塔的外壳,已经十分剥蚀,好像就要坍下来的样子。塔的正面,有一个门口一般的窟窿,警察把灯向里边一照,黑魆魆地像鬼窟一般,看了真教人毛骨悚然,十分害怕。

这时候李飞把我的手摔开,跑前几步,走到那窟窿的旁边,向里边张了一张。

朱巡长道:“且慢,这塔内是好久没有人进去了,上面几层,因为扶梯已断,更没有人能上去,里边难保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我们须要仔细才好。”

李飞点了点头,就在警察的手中,接过一盏灯来,先向塔内照了一周。朱巡长和四个警察,大家都从袋里掏出手枪来,以备不测。

李飞细细地向塔内看了半晌,回头对我说道:“你在塔外站着等吧,我们进去一趟,不论里边有人没有,立刻就要出来的。这塔里不但很危险,就是那一股霉湿之气,恐怕你也受不了,你千万不要进去吧!”

我见他说得很恳挚,只得点头答应。于是他同朱巡长和四个警察,鱼贯着都跳进塔里去了。

我一个人静悄悄地立在那古塔之外,黑暗中间,心里觉得有些害怕,只得把手里的那根司的克,连连挥动着。司的克头上包的铜箍,打在山石上,嗒嗒作声,借此也可以鼓动我一点勇气。

隔了一会,忽见灯光从那古塔的窟窿中,反射出来。灯光中一个警察的头,向外面探了一探,接着便跳出塔来,立在洞外乱石之上,把手中的灯照着洞口。随后又见三个警察,从古塔中扛出一件很重的东西来。

我借着灯光,仔细一看,不觉骇了一跳,原来扛的乃是一个直僵僵的死尸。警察把死尸放在洞口的石堆上,歇了一歇。接着李飞和朱巡长,也跳出塔来。我急忙过去问李飞,这死尸怎样发现的?

据李飞告诉我,这人被仇人捆绑好了,嘴里塞了东西,丢在那古塔的第二层上。幸亏李飞冒险上去侦查,方才把他发现。这人心头尚还温暖,嘴里也还有些气息,大概还可以救得活哩。

当时李飞和我,走到那人的旁边,用灯照看,见那人浑身都有绳索捆着,嘴里塞的是一方丝巾,已经被警察拉掉了,面色惨白如土,好像已经死去的样子。

李飞仔细向他脸上一看,忽然失声地喊道:“咦?这是金……”说到这个“金”字,便缩住了口,回头对朱巡长道:“我们赶紧带回医院,也许还可以救他的性命哩。”

朱巡长点点头,要想用指挥刀割断他身上的绳索,李飞拦阻道:“现在不必割断,横竖他还没有恢复知觉,就是绑着,也不要紧的。”

朱巡长依他的话,便命警察把那人抬着,一同回到船上。

我们回到公立医院时,钟上已经打一点钟了。夏尔和弟兄和三个学生,倒还等着。李飞先把院长请来,请他命院役把那人抬进病房里去,然后把觅到那人的详情,讲了一遍。

正在谈论之时,一个医生出来同院长说:“这人身上略有一点损伤,并无大碍。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因为腹中好几天没进饮食,加以嘴里塞了东西,呼吸十分不便,所以就晕厥了去。现在只要把他救醒过来,慢慢地给些牛奶等物与他吃,明天也许就能起床了。”

李飞究竟胃病刚好,忙忙碌碌地奔波了一天,这时候觉得身体也有些疲乏了,他便和朱巡长商议说:“这件事办到如此,已经可以告一段落,至于内幕如何,不妨等那人明天清醒后,再行研究,自然可以水落石出。今晚没事可办,不妨大家回去安息吧。马小三弟兄二人,决不是安分良民,就请朱巡长把他带回署去,暂行收押,明日清晨,再带到此地质证便了。”

朱巡长当然也很赞成。大家便站起身来,向院长告辞。

李飞临行之时,又叮嘱院长:“小心防备这两个人,不要给他们走掉一个。秦建平不论问什么话,都不要理他,横竖我们明天一清早,就要来的。”

院长点头答应,李飞便拉着我的手,向大家告别,一同回到之江旅社安歇。

第二天早晨,我们刚起身,夏尔和弟兄已经来了。他们也急于要晓得这件案子的内幕,所以前来探问。

但是李飞的脾气,不到那认为可以宣布的时候,他决计不肯发表,任凭你怎样盘问他,他总是含含糊糊,不肯说一句明白的话。至于这一件案子,他暂时虽然不发表,我体察他说话的神气,可以知道他对于此案的内幕,早已洞烛无遗,只是还不肯宣布罢了。

我们大家吃了些早点,正要想动身到公立医院去,忽然账房里的胡老先生,陪着一个人走进房来。这人约有三十来岁年纪,是个经纪商人的样子,问起姓名,方知他姓费,号兰生,是裕大储蓄银行特派来的。行中接了之江旅社的电报,知道金利生匿居杭州,所以特地派他到杭,办理这一件事情。

当下费兰生和李飞敷衍了几句,便问他道:“刚才胡先生同我说,金利生这件事情,都是李先生替我们调查出来的,我们实在很感激。我已经把十三号房内所留的东西,检查过了,一切果然都是金利生的。

现在金利生到底又躲在哪里,还要拜托李先生替我们调查调查。实在因为他所卷的数目太大,行内吃亏不起。”

李飞笑道:“这倒不用担心,金利生这个人,我早已替你们找到了。”

费兰生喜道:“找到了吗?人现在哪里呢?”

李飞道:“现在你不必忙,今天你跟着我走,自然会看见那个金利生的。就是胡老先生,我也要请他跟我们跑一趟哩。”

大家正在讲话,忽然茶房走进来报道:“公立医院有电话来,请李先生去听。”

李飞点点头,便道:“时候不早,我们也应该往医院中去了。”

当时大家便一同从房内出来。李飞先到电话室去听电话,我们却在门口等他。

一会儿李飞出来,我问他什么事情,李飞道:“那住在医院里的秦建平,忽然要求要出去一趟,但是院中我已经关照过了,不准放他出去,他正在和院长大闹,所以院长打电话,请我赶紧前去,听说朱巡长已经在那边了。”

李飞说完这几句话,夏尔康已经叫了几辆黄包车来。我们大家便上车,赶往公立医院。

到了院内,我们走进会客室,见室中除了院长和朱巡长之外,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大胖子,留着两撇八字须,正在与院长讲话。见我们进去,大家都站了起来。朱巡长替那胖子介绍,方知他就是第八分署的刘署长。

大家敷衍了几句,李飞问院长道:“现在秦建平怎样了?”

院长道:“他的伤势好得多了。今天一早,他忽然要求要出去,我连忙出来拦阻他,他倒大怒起来,和我争论了半天。我无论如何,不放他走,现在命两个看护的把他监视着哩。”

李飞道:“昨晚救出来的那个人呢?”

院长道:“这人在半夜里已经清醒了,不过精神很萎靡,几乎连话都说不上来。刚才吃了一杯牛奶,精神恢复了许多,居然可以和人答话了。”

李飞道:“你可曾问过他的姓名?为何被人幽禁在雷峰塔里呢?”

院长道:“我已经问过了。他说姓王,到杭州来逛西湖的。那一天偶然到雷峰塔上闲逛,因为手指上戴了一只钻戒,被匪徒看见了,跟他上去,要抢他的钻戒。他一个人寡不敌众,被他们打伤,丟在塔内,把钻戒抢去。他在塔内已经五六天,要不是你去把他救出来,便要活活地饿死在塔内了。”

李飞听了院长这番话,也不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便回头问朱巡长道:“马小三弟兄两人,你把他们带来了吗?”

朱巡长道:“都带来了。”

李飞道:“很好!现在人证已齐,我们可以揭破这案中种种的黑幕了。那姓王的住在哪里?我们就到他的房里去说话吧。”

院长道:“他住在第廿七号病房里,我来领你们去。”说着大家便一齐站起身来。

李飞忽然对胡徳甫和费兰生说道:“你们两位,请等在此地,停会我派人来请你们,你们就进来便了。”

徳甫和兰生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只得依旧坐下来。于是我们这一班人,大家便蜂拥着都到廿七号病房里来。

院长在前引导,到了那里,推门进去。这房间本不甚宽大,瞥时间便挤了一屋子的人。我走进房内,便见那姓王的侧着身子,睡在**。他见我们一群人进去,圆睁了两眼,也不知怎样才好。

院长走到床前,指着刘署长、朱巡长与李飞三个人,一一说给他听了。他只把头点了几点。

李飞走近床前,先问他的姓名。那人说姓王,号毅厂,上海人。问他被困在塔中的情形,他却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话,大旨与院长所述的差不多。

李飞听他说完,便道:“这谋害你的凶手,我已经替你捉住了。待我把他押进来,你可以仔细一认,倘然不差,这案子就可以解决了。”

那人听了,很诧异似的说道:“凶手已经拿到了吗?你们不要捉差了人呀!”

李飞道:“差与不差,只要你一认就明白了。”说着便向朱巡长道:“请你去把秦建平和马小三弟兄,带到这里来,让他们对证一下再说。”

朱巡长点头答应,走出去了,隔了一会,便同四个警察,把秦建平和马小三弟兄,押解进来。

李飞对**那人说道:“你起来看看,这三个人是不是抢你钻戒的强徒?”

那人听说,把一手支着床沿,撑起身来观看。四个人打了个照面,大家都突然一跳。那**的人,瞥时间露着一种愤怒的样子,横眉怒目,好像要跳起身来和那三人拼命的样子。

但是一刹那间,他的怒气忽然又按捺住了,脸上呆了一呆,便又连连地摇着头道:“凶手我是认得出来的,这三个人我没见过,不是他们,你们弄差了。”

这人说时,秦建平等好像倒是出乎意外,三个人都呆呆地立着,不作一声。

李飞却仍坦然自若地说道:“好,你说不是他们,就算不是罢了。但是这里却还有两个朋友,他们说是认识你的,待我把他们请来,与你见见。”说着便回头对一个警察道:“你去把会客室里的胡先生同费先生,请到这里来。”

警察答应着去了,不一会,果然带了胡、费二人进来。

李飞把二人招到床前,指着**的人说道:“你们二位看看,这是哪一个?”

两个把**的人一看,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咦?”

胡德甫道:“你不是张维城吗?为何好端端地写了一封绝命书,跑到了这里来呢?”

费兰生道:“谁说姓张,你不是金利生吗?你为何把店中的款子卷了,逃走到这里来呢?”

两个人的话一说出口,一屋子的人,大概都有些明白了。原来那姓王的便是张维城,而张维城,便是金利生!胡德甫又认出那秦建平便是金利生时常往来的好友。几个人大家一证明,登时弄得彼此面面相睹,默然无话,连我们在旁边看热闹的,大家都不觉看得呆了。

这时候李飞便立起身来,站在房中,像演说一般地朗朗然说道:“这件案子,虽然十分离奇复杂,如今却总算有了一个归宿了。我早已猜透了你们心里的意思,你们所捏造出来的话,怎能欺得来我呢?”

李飞说这话时,金利生等都呆呆地看着他,不作一声。

李飞指着金利生道:“你被困在雷峰塔内,明明是秦建平和马小三弟兄做的事,你却反替他们掩饰,大约是恐怕他们宣布你卷逃的案子,所以不敢说。如今你卷逃的案子,已经有费君证明,横竖不能掩饰的了,还是畅畅快快地说吧。”又对秦建平说道:“你被困在石窟之内,明明是马小三弟兄做的事,你却与他们掩饰,大约是怕他们宣布雷峰塔上这件事情,所以不敢说。现在塔上的秘密,已经泄露,横竖不能掩饰的了,还是爽爽快快地说吧。现在人证齐备,你们就算要抵赖掩饰,也决不能够了。”

金利生等到了这个时候,明知道抵赖掩饰也是没用,所以大家便老老实实地都供了出来。

据金利生说道:“我自从在行内卷逃了一票银子,便改名张维城,逃到杭州,先住在湖滨旅社。我本想远走高飞,逃到日本去,只因我有一个相好的妓女,名叫楚娟,大家十分恩爱,我弄到这步田地,也是为了她的缘故。我走的时候,她自愿跟我逃到日本,约我在杭州相会,所以我一天天地住着不走。

“有一天忽然在路上撞见了这秦建平,他本来是一个钱业中人,所以与我认识,后来因为他结交匪类,无所不为,店中把他生意辞掉。他不知怎样地混到杭州来,我的事他已经在报纸上见了,所以我便再三求他,叫他严守秘密,他一口答应。从此以后,他便天天来看我,和我同吃同玩,还向我借了几回钱,我多少总应酬他一点。

“后来我搬到之江旅社去住。他忽然对我说,外边风声很紧,恐有不妙。我十分着急,他便教我一个假做投湖的法子,叫我写一张绝命书,放在桌上,自己却带了银钱和几套衣裳,暗暗地走开。衣橱里边,有意放一张信稿在那里,使人家看了,知道张维城就是我金利生,而金利生已经投湖而死,自然就没人来追究这卷逃的事情了。我听了他的妙策,便于廿三那一天,如法炮制,把二万多块钱的钞票,放在一个手提的小皮箧内,带了就走。

“那时秦建平和我说,另外的房子,已经替我租好,在净慈寺左右,十分秘密。所以我们俩便雇了一只小船,去到净慈寺。建平又把我骗到雷峰塔上游玩,这时候已经傍晚了,塔的四周,没有什么人。他预先命马小三兄弟两人,埋伏在塔内,出其不意,跳将出来,把我拖进塔去,捆绑起来,又把丝巾塞了我的口鼻,丢在第二层塔上。他们夺了那个手提小箧,一哄而去。

“以后的事,我便不知道了。至于我不肯认他们为凶手,确是怕他们把我的真姓名和卷逃之事,宣布出来。如今一切都已败露,我自然也不必隐瞒了。”

金利生说完,秦建平也说道:“金利生所说的话,的确是我和马小三弟兄做的。我一见了利生,就知道他行箧之中,带来的款子不少,意欲设法夺它到手,所以我想出这个法子,叫他自己写一张绝命书,放在桌上。这样一来,金利生即使被我害死,也可以推说他是自己觅死的。

“我一个人孤掌难鸣,所以暗地里请马小四帮我一臂。马小四又把他哥哥小三邀来,小三在大中华机器厂做工头,小四却是个当地的土棍,向来没有职业的。他们俩在雷峰塔中,帮我摆布了金利生。依小四的意思,本要想把利生杀死。我说杀人流血,太觉可怕,所以把他丢在第二层上的。我们夺得了那小皮箧,便由马小三弟兄,带回家去。

“第二天傍晚,我到他家去分赃物,不料他们见财起意,假说皮箧藏在飞来峰下的石窟里,把我骗进窟去。大家争执起来,始而口角,继而用武。我被他们打伤晕倒,以后的事,也就不知道了。至于我替他们掩饰,不肯认为凶手,是怕他们说出雷峰塔中的事情来。如今一切都已败露,我又何必再隐瞒呢?”

两人招认之后,马小三弟兄,也只得一一招认。至于赃款也由他们供出,藏在家中床底下。朱巡长便亲自带了警察去,搜查出来,比较原数,不过少了五六十块钱。

案子既然明白了,刘署长便把全体案卷和人犯,送到检察厅去。四个人都按律重办,赃款交原主领去。金利生和秦建平,虽然身入囹圄,究竟罪不至死,仔细想来,还是李飞救了他们两条性命。

这件案子,是我亲眼目睹的,从今以后,我便相信李飞真有侦探的学识了。

案结之后,裕大银行把三千块钱的赏格银子,如数送来。但是李飞的侦探,是个清客串[4],哪里肯取酬金?裕大的股东,终觉得过意不去,到底打了一只金杯来,送给李飞。

李飞见他们情辞恳挚,只得收了,把那金杯配了一只玻璃木匣,供在房里。诸位倘然有工夫到舍下来玩,便可以看看那只金杯,方知我这段小说,并不是捏造出来的。

[1] 弹子房:即台球室。19世纪末,台球传入中国后,当时国人习惯把打台球称作“打弹子”。

[2] 司的克:英语“手杖”(stick)的音译。

[3] 积伶:机警伶俐。

[4] 清客串:票友,非职业的戏曲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