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十 六、假假真真

就见那光球转了几圈,最后又悬浮回空中。

老道顿了一顿道:“恭请圣主转生!”随后他又是一阵剑光舞动。

就见那光球也停了一下,随后以迅雷之势直向下冲去,正好直中富家闺女黄霓鹛的头顶。

就见那团光就那么钻进了她的头中一般,而等光线全部隐入,黄霓鹛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这场景真的比死人复生还要骇人,只见她小小的身躯慢慢从石台上下来,颇具威严地环视着众人。

老道马上深深一揖道:“恭迎圣主再临!”

那两个大员忙不迭地跪倒叫着:“恭迎圣主再临!”

然后见那王妃似乎是不情不愿,但也和手下一起跪倒。

他们这一跪,秦潇向他们身后看了一眼,似乎发现了些什么。

可还没等他多想,就听莫沁然叹道:“真是登峰造极,叹为观止!”

说罢她也跪了下去,秦潇也只得跟着跪了下去。

他不明白沁然何以这样说,更不明白她的态度为何好像有了什么转变。

而在屋中的一众道士也都纷纷跪倒,向新主朝贺。

一时间大厅里站着的只有这小小的新主,还有作揖的老道了。

就听老道叫道:“请护法给新主加冠!”

就见莫沁然起身,端起凤冠向小女孩走去,将那颤巍巍、沉甸甸的金冠戴在小孩头上。

而此时胖瘦两人,也将早已准备好的一方玉玺还有几纸诏书呈上。

就见小女孩挥挥手,那两人当即就跪下谢恩,而后开始往诏书上敲章。

秦潇见这女孩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目光中却透着阵阵阴冷,而举止上却现着肃然威严。

他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完全进入了幻境,要不一个还不到三岁的小女孩怎么能有如此镇定呢?

他又见莫沁然站在女孩旁边,却是有着难得的恭谨,心下更疑,难道沁然也被这幻术给迷得失去心智了?

此刻胖瘦二人已经把三张圣旨都用好了玺,而后就开始挨张宣读。

第一张当然就是封他们两个做摄政王和大学士的,读完后,他还和胖子一起领旨谢恩。

第二张是封辅政王和辅政王妃的,当然还有加封属地王。

只是这辅政王的名字叫乌祁凌宙,这名字里有个祁字,好像就是以前见过的那个鬼魅祁主使,可是为何姓也改了,还是这么古怪拗口?

那王妃也是领旨谢恩,不过谢恩和领回圣旨都是随从干的,她倒是端的好大架子。

接下来就是册封尘虚子为国师,老道照例只是作揖。

不过等这些封完后,老道突然道:“有请圣主册封我徒莫沁然为大护法,贫道在此感激不尽!”

秦潇没想到老道在此时竟还要给莫沁然要个册封,心下直叫着老道阴险。

不过此举也确实可以看得出老道对沁然的一片赤诚之心。

胖瘦二人刚一犹豫,谁知小女孩却突然说了一句:“准!”

这可是新主转世说的第一句,准确说是第一个字,两人哪里敢怠慢,忙草拟圣旨。

而后就是授印环节,秦潇万没想到这四六不着的仪式竟然还要搞得这么烦琐。

不过他看着烦琐,当事人可都是很看重。

尤其是到了最后莫沁然那里,由于之前并无准备,就见老道将自己那方大印横向徒手劈成整齐两段,而后用手一抹,新削开的一面就被抹平。

而后他用指在上面划着,就听着嗤嗤的声音过后,一方印就被刻出来了。

他还看得见老道那长长弯曲如树枝的指甲,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刻出这方印的,不过就凭这一手,估计再也没人敢不服了。

此时老道却突然让莫沁然开始放鸟,以示礼成。

莫沁然依言叫秦潇递过去两个鸟笼,就见她手在笼里一挥,再拿出手时,两笼七彩纷呈的小鸟叽叽喳喳扑扑拉拉地就在大厅里欢叫着飞舞起来。

这是取个百鸟朝凤的好兆头,这些鸟儿煞是好看,叫声也格外悦耳,众人不禁都是喜笑颜开。

但秦潇却看见那王妃低着头,似乎显得十分落寞。

而就在此时,空中突然蹿进来了个花团锦簇的人影,就见那人双手开弓,连续出手,转眼就把几只小鸟抓在了手中。

等双足落地,那人开口却是个清脆的女声,道:“搞什么呀?竟然敢不等本妃就开始!”

众人皆是大哗,老道完全没想到他这里固若金汤、如此隐蔽,竟然还会有人明目张胆闯进来!

可秦潇和莫沁然听到此人声音却是心头一震:这不就是盛思蕊的声音?

再看那王妃听到此声,却好似被雷击中一般,身体踉踉跄跄,几欲摔倒在地。

老道正要开口问,却被盛思蕊抢了先道:“我说枉你还自称国师,来了个假货都不知道?”

“不等我到就开始,你们胆子可真是大了!”

假货?老道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女子,就见她身材婀娜灵动,话音俏皮蛮横,倒真像是个王妃的样子。

可自己这山谷的入口没什么人知道,而之前那个却是大摇大摆地按时来的,怎么会有假呢?

他这才想起,之前那个王妃到现在还没有发过一言,莫非是……

老道赶忙道:“辅政王妃,事到此时你总该说句话澄清一下吧!”

盛思蕊也向那边看去,就见这回那高大王妃身后的随从不知何时已经全都没了。

而只剩下王妃在大氅里,似乎浑身在瑟瑟发抖。

盛思蕊道:“乔装打扮的,我说这个你可有什么好冒充的!你要是真想要,亮出真面目,让我看看,过关了,我让给你就是了!”

见那人还是摇摇欲倒般一言不发,盛思蕊倒是来了兴致。

她两步就到了那人面前,可那人不知是被吓呆了还是怎的,竟躲也未躲。

盛思蕊伸手道:“你再不说话,我可就要动手了!”

可她见自己的手指都快接近对方的面具了,对方还是一抽一抽地根本没躲的意思。

她哼了一声,手似闪电,一把就将那人面具掀了下来。

可一见到对方的脸,盛思蕊顿时如被定住了般,动也动不了了!

秦潇忙探头去看,只见这面具后的人,正无声地流着两行眼泪,他……他不就是明墉吗?

难怪之前看他跪倒时好像是看出了些什么,因为明墉长期行走关外,所以他穿的是耐磨损的短筒鹿皮靴,这赭黄色的靴子是在租界买的,外面很少见。

所以之前秦潇见他露出靴子时,心下就有了怀疑,可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根本没来得及多想。

可此时见到了明墉,心中疑问更多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了?

还有思蕊难道还真的嫁给那个怪物了?这怎么都赶到一起了?

不过事发突然,所有人都被这新来的王妃揭开之前王妃的瞬间给镇住了,全都被那张露出的脸给惊住了。

倒不是那张脸丑,相反还有些英俊,只是显得过于憔悴沧桑,上面竟然还冒着青黢黢的胡茬。

这回就连傻子都能看出来,别说是王妃,这根本就不是个女人!

老道目光虽利,已经洞彻,但还在后面站着不发一言,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因为他从直觉上判定这两人一定是有故旧的,虽然缘何相继到此不得而知,但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所以他决定先冷眼旁观,这位新来的王妃功夫不弱,安全不必担心。

他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多了解了解这位姓乌的未来领主,毕竟之后这二者才是劲敌,多知道些强敌的隐私,对自己来说是绝无坏处的。

秦潇倒是想马上过去跟二人相认,这几年他心中不挂念盛思蕊那是不可能的。

再怎么说那也是他朝夕相处了几年的师妹,他们的情感已经到了近乎血肉亲情的地步。

但是之前还有个比自己还要挂念,还要惦记,心焦得近乎发狂的明墉一心扑在寻找她的事上,那他何必要表现得过于急切呢?

现在这样的意外重逢,实在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知道明墉故意假扮王妃而来是不是就是奔着思蕊来的,但既然终于能够重聚,还能有比这个更欢喜的吗?

他侧头看着此刻已经站在老道身侧的莫沁然,本来老道等走完表面的流水功夫后,就要行拜师纳徒礼的。

可就是思蕊突然出现这么一搅和,倒是把那件事给耽误了。

秦潇心中更是庆幸小师妹的出现是恰逢时机,就如天上救兵一般把沁然从火坑边缘给拉了上来。

要不老道届时强要纳徒,那仅凭他们两个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挡分毫的。

不过他看现在的莫沁然,却进入了一种全然淡定飘然的状态,虽然看不出表情,但那份镇定自若却是由内而外地发出来。

而且她在老道身后,身形却现出了一份恭谨,好像是真的跟在师父身后一般。

这不禁令秦潇十分怀疑,难不成沁然被老道刚才那套超绝的幻术给迷惑,对他开始深信不疑了?

这可不行呀!老道明明亲口说过这只是个障眼法,走过场,连他自己都不信转世那一套,沁然怎么还能轻信了呢?

难道老道趁她不备给她下了幻药,才让她如此盲从?

一时间各种想法涌上他的脑海,让他都忍不住想去问个究竟。

可是先忍不住的并不是他,而是胖瘦两位权贵。

此二人之前被假王妃的手下恫吓过,又被这假扮的混小子给无视过,最可恨的是就连之前上首的位子都被抢走了,而他们还敢怒不敢言。

要知道在京城,且不说太后在世时他们多么风光,除了金銮殿上的两位主子,没人敢不巴结他们!

当然李莲英那个没把的刁奴也给他们穿过小鞋,暗中使过坏逼他们孝敬,可最后不都还回来了?

就算太后殡天后,他们地位大不如前,可那也是起居八座、山呼海啸的人物,什么时候有人敢无端给他们脸子,更别提提剑恫吓了!

如果对方真是那个不得不倚重的老怪的女人,这口气他们就先忍了。毕竟开国大局当先,这些冲杀在前的得罪不得。

等以后朝局稳定了,就凭他们多年官场贵圈历练出的手段,不把那对贼夫妻玩得死无全尸都不叫解气!

可现在摆明了,这根本就是个西贝货!那还要顾什么面子,当然是直接剁碎了喂狗方能出气!

胖子先是大怒叫道:“大胆小贼,竟敢混入偷听国务机要,来人,把他给我拿下砍了!”

可是话出了口,根本就没人反应。他这才明白过来,这可是在人家国师的地盘,完全没人听他招呼。

倒是瘦子计谋高心机深,作为大学士他显然比胖子更有算计。

他见新王妃就空中抓鸟一手,就足可以证明她是个功夫高手。

他看王妃身子在颤抖,胸口在华服下剧烈地起伏着,觉得这是王妃被这假冒的给气住了,都气得说不出话了!

他低沉道:“王妃,这个小贼实在是狗胆包天,竟敢假冒国色天香的您!实在是令您脸上无光,清誉受损!望王妃速速出手结果此贼!也好还您清名,以正煌煌视听!”

胖子一听还是这老家伙够损,这一招借刀杀人自己怎么就想不到!

谁想王妃就那样和那小贼对视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而那贼人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他二人都纳闷,这是怎么了?要说气怎么也得说两句吧?她可是能言善辩的?对方那个就更奇怪了,都被拆穿了还不赶紧溜之大吉,还在那痛哭不止,难道是在博同情?

胖瘦二人对望一眼,决定要加把火,齐声道:“请王妃出手,明正典刑!”

谁想到二人这齐声一喊,对面两个人果然都动了!

只不过不是冲向对方,而是箭一般冲向他们两个。

就见真假王妃上前,一人一脚将胖瘦两个踹倒在地,而后几乎齐声道:“给我闭嘴!”

这两个哪里受过这样的突袭,顿时就觉得胸口剧痛,腹部翻江倒海,刚张嘴大叫呻吟,那两个又一人补上了一脚,再齐声叫道:“要命就闭嘴!”

此时就算这两位已经疼得撕心裂肺,也没人再敢张嘴了,任凭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而眼中全是茫然不解。

明墉和盛思蕊在两个权贵老朽的聒噪下,忍不住竟似心有灵犀般一同出手,还齐齐喝叫,这份默契让外人都看得无比惊讶。

这时两人又面对面了,明墉终于止住了哭,使劲地抹了几把脸,而后怔怔地问道:“这几年你还好吗?”

这跟废话无异,更像是在没话找话似的开场白。

秦潇此时才觉得这明墉也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疯了似的找了几年,终于见面了,开口却是这般没营养!

没想盛思蕊却是迟疑一下也怔怔地回道:“过得去,你呢?”

秦潇都要晕了,谁能想到,心有灵犀的两人开口竟然都是这么死板生硬!

却听明墉道:“我不太好!”

秦潇一听这回答,心道:明墉你可要撑住呀,无论如何也要把蕊妹给留下呀!

盛思蕊看着他又迟疑了片刻,才似轻哼一般道:“嗯……”

秦潇刚要着急,却听明墉凄然道:“我每天都睡不着,眼前总是浮现着你的样子,看见你在受苦遭罪!我急呀,我几年间把北地都跑遍了,每一处到过的地方都反复找,到处打听,可就是找不到你!可是我一想到你在受罪,我就绝不能让自己停下来!我不停地疯找,风里雨里,雪里冰里,每次冰棱风从脸上刮过的时候,我都想着你是不是受着这样的罪!每次大雨瓢泼中,我都想着你是否也在雨中飘零!每晚看着孤寂的星空时,我都想着你是否躲在哪一颗寒星的后面!可我就是找不到你,哪怕用尽全力,踏遍孤山万仞,行遍北地苍茫,都找不到你!我很绝望,但我没有放弃!每次钱花光了,入夏了我都会回去挣钱,等赚够了钱再出去!我记得答应过你什么,我做的都是干干净净的事,挣的都是明明白白的钱!我不想践踏对你的承诺,哪怕根本就没有你的任何音讯!可我不知是运气在几年前用尽了,还是老天对我失去了眷顾,我怎么努力都是找不到你!可是今年开春我从北境两手空空返回时,突然想起了我们说过的话!我要寻你到海角天涯,那南边我还没去呢?可是线索就断在北方,到南边又要怎么找,从哪里找?我完全没了方向,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可是我就相信一点,我一定能把你找到,把你救出来!哪怕这辈子做不到,那我下辈子就接着找!生生世世地找,直到找到你!看来老天还是被我的恒心打动了!终于让我能再见你了!让我看看你现在怎么样了,好吗?”

这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出这样凄婉的请求,才让众人反应过来,王妃还戴着面具呢!

这要求是她提出的,也不知怎么就被冒充的小贼得知,钻了空子混了进来!

不过王妃为何有此离奇要求,难不成她面貌恐怖可憎无法见人?

不过看那小子那副死皮赖脸的纠缠样,应该不会吧?

而此时秦潇却在暗暗地为明墉加起油来,同时心里叫着:“师妹快摘下面具,跟明墉痛哭一场,互诉衷肠!”

他想起不久前和莫沁然的那一番痴缠,觉得有那么一刻,一生也就满足了,想必明墉也有相同的期待吧?

不过他抽空瞟了一眼莫沁然,却见她仍然正襟淡然地乖乖站在老道身后,又加上有面具罩着,根本就看不出任何变化。

这的确也令秦潇异常心焦,不会是好不容易刚刚重聚,又被老道给迷惑了吧?

不过盛思蕊一句小声回答,又把他的注意力给拽了回去。

她似乎嚅喃地说了句:“不必了吧!”

可明墉一听此言,顿时泪水又是夺眶而出,他抽噎道:“好歹我也在北境找了你三年,拼命地找!没找到是我没本事,是我没运气,可是我一直都把你系在心里!现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我也没有别的奢求,只求能看看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难道这也不行吗?你不信我……你看看……”

就见明墉从脖颈下揪下了一个小鱼形石片挂坠道:“你忘了吗?先生说过这石坠子的石头是娲族留下的,能变色验真心!”

众人的眼光都看向那坠子,就见是血红满布。

明墉抽噎道:“这几年,这坠子中的红色凝固不动,我的心从没变过!但是这两日,它的颜色竟然流动了!虽然还是血红一片,但是它动了!我就知道我离你近了!它是感应到你了!这坠子你还戴着吗?拿出来看看,不就都知道了!”

就见盛思蕊迟疑间把手伸向脖颈处,随即又猛然警醒般放下道:“我的早就扔了!”

她这话说得好冰冷,但隐隐听出了哭音。

这样的细节明墉怎么会看不出,他叫道:“你骗我!不,你在骗你自己!你明明就是带着的!为何不敢拿出来看?难道你是怕我看出了你的真心没变!”

却听盛思蕊猛地打断他抽泣道:“够了!你别再说了!我已经是王妃了!我劝你别再纠缠我了,自己好好活着去吧!”

明墉却是来了倔强,道:“我知道你已经是王妃了,要不我还根本找不到你!不过没什么,你让我看看坠子,让我死了心也好!”

可盛思蕊却犟口道:“我都说了,我都扔掉了,还哪里去找给你看!你要再这样一味地纠缠,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此言一出,地上还在捂着胸腹的两位权贵却像是来了精神,都是暗道:小贼,接着缠着她,然后自己作死!

可明墉却不为所动,抹了一把眼泪道:“那也好!不过你让我再看看你吧!毕竟我已经苦苦等了找了一千多个日夜!在我脑海里它也出现了不止千万次!让我再看看吧,再给我些印象,好让我今后还能回想起亿万次!“

盛思蕊好像是经不住他的纠缠一般,轻轻摇摇头道:“这又是何必呢?“

说罢她不情愿般,缓缓地揭开了自己的面具。

面具下的那张脸,怎么就不是明墉朝思暮想、在脑中万转千回的面孔?

此刻它的上面除了泪痕遍布,容貌风采却是依旧,好像时间也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一般。

此刻地上的胖瘦二人见了,都是倒抽凉气互视:这王妃难怪要戴着面具,这模样可远超他们见过的所有标致姑娘!

而更难得的是她虽然已经是王妃,早为人妻了,脸上却还保留着少女一般的稚气和绝丽。

他二人都暗叹:那个老怪物倒是艳福不浅!

不过明墉看着那张他魂牵梦系无数次的脸庞时,却是痴痴地怔住了,一任泪水不住地涌出。

而盛思蕊却也是再也憋不住眼泪,一任泪水肆虐。

此时二人相距五尺,谁都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注视着对方,一任泪水喷涌。

秦潇眼睛一酸,想起他和沁然重聚时还能互相拥抱将泪水流在对方肩头,相较之下,那是一种怎样莫大的幸福!

那两人就那样互视着,哭泣着,用泪水倾诉着离愁。

这时大厅中的鸟儿们早被莫沁然收走噤声了,厅里其他人好像都有默契般一声不吭。

厅里静得仿佛就只能听到他们无声的哭泣声、泪水的滑落声一般。

而这时盛思蕊突然咬咬牙,猛地拭了一把眼睛道:“好了,你也该看够了!赶快走吧!这里你不能久待!“

一听此言,地上的两位心里在咆哮着:绝不能让这狗崽子跑了!

而秦潇心里也在焦急地呼叫着:明墉,你可千万不能退去!这一走,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而明墉却是无惧无畏地向着盛思蕊走近了两步,道:“我不走!”

“你走吧!别再纠缠我了!”

“我就是不走!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秦潇心中是激动地叫着好,却见盛思蕊急道:“你再不走,别怪我无情了!”

明墉却是继续向着她慢慢地走着,边摇头边道:“我不走!我绝不会走!”

盛思蕊是心气极为高傲的,眼见他就要离自己不过一尺了,她一咬牙,手中变戏法般多了一把寒气森森的匕首。

她疾如闪电抬手,匕首一下子就架在了明墉的脖子上。

秦潇知道那是师妹削铁如泥的宝器,只要轻轻碰一碰,明墉小命即刻难保。

他心中狂呼着:师妹,可千万不要如此草率!否则后悔莫及。

想着,他脚下就已开始轻轻移步,想在情况失控前救下明墉。

可明墉仍旧是毫无惧色,眼睛就只是痴痴地盯着盛思蕊,道:“你下手吧!那样我以后就再也不用心碎,再也不用孤单了!”

盛思蕊完全没明白他说的再也不孤单是什么意思,而是又急哭了道:“你说说你!我都是人家妻子了,你还这样苦苦纠缠,有意思吗?……”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忽听老道一声喊:“请住手!王妃!”

谁都没想到老道在这时候竟然来了这样一句,大家都是齐刷刷地望着他。

只见老道报尊号道:“无量天尊!今日是圣主重临之日!不可杀生!请王妃放下手中凶器,到外面去解决吧!”

盛思蕊此时一肚子憋闷冤苦正没地方发泄,见老道如是说,她头也不回骂道:“你个老杂毛,本姑娘的事情碍着你了?”

秦潇一听,得了,这还是原先那个师妹没错,骑虎难下之际可千万招惹不得!

谁知明墉听盛思蕊这一句出口,眼珠一转哀求道:“思蕊,不如我们就听了道长的,咱们到外面说清楚去!”

盛思蕊眼睛一立道:“不行!要走你走!”

“我不走,死也不走!”

“那我可真……”

“你杀吧!就让道长这盛世道场被我的血玷污吧!就让新主登基见血,晦气伴随吧!”

他是见证了整个转世仪式的,知道这里虽然粗陋,但是所有过程都完备之至,而老道也是绝不允许这件能够记载在他们新国史书中的大事有任何瑕疵的。

果不其然,老道有些愠怒道:“王妃,本国师好言相劝,望你顾着自己的身份自重!还望出去解决个人俗务!”

这一句自重又把盛思蕊激怒了,她还是瞪着明墉,头也不回骂道:“我有什么身份自重什么?我都沦落到如此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你再逼我,别怪我不顾任何情面!”

她这话是对老道说的还是针对明墉,还是两边全算上了,估计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明墉却目光灼灼,轻声回道:“我没有逼你!我是要救你出火坑!我曾发过誓今生无论如何都要救你出来!”

盛思蕊美目圆睁道:“刚才你还说要找我三生三世的!……”

“没错,可是现在找到你了,哪怕是你把我杀了,我的魂魄也要跟着你,一直保护你!而且道长还会聚魂还阳术!到时我央他帮我还阳,今生还要缠着你!”

盛思蕊刚到不久,根本就不知道老道刚才那一番惊世绝伦的法术,于是不屑一顾骂道:“胡扯!什么狗屁还阳术!装神弄鬼糊弄人罢了!”

她这次是完全冲着明墉,但激动之下声音过大,老道当然听了个一字不落。

此刻他要是还有表情,那一定是如被打了脸一般。

就见老道哼了一声,身上道服突然全部被气流鼓起,而后大厅里的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凌厉的内劲向身上袭来。

可是盛思蕊可能好久都没跟人如此斗嘴了,她嘴不间歇道:“什么装神弄鬼的,制贩丹药的,也就是你这样的蠢蛋才会被蒙蔽!”

她完全是跟明墉找到了多年前打嘴仗的感觉,这一放肆就说畅快了,但她忘了老道可还在后面听着呢。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尘虚子对自己的丹药极为骄傲,为了制丹他还不惜承受了千年的折磨,对自己的丹药一脉是极为自信。

他怎能忍受有人空口白牙诋毁他毕生的成果,践踏他艰辛的付出!

这一次他是真怒了,忍不住凝神向前迈出了两步,而身上散发的气场更加强劲,连四周的烛灯都被吹得摇曳起来。

而盛思蕊此时背对着老道,但似乎是并未感觉到强烈杀气对自己身体的冲撞一般,还在瞪着眼和明墉较着劲。

可明墉却看出了不对劲儿,小声道:“思蕊,咱们快出去吧!老道看样子真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他之前见老道言语一下把思蕊激回了少年时的乖张模样,便一直出言旁敲侧击,目的就是不离开盛思蕊。

可现在阶段性目的实现了,祸事却也跟着招来了。

之前他也不信世上还有老道这样的江湖顶尖奇人,今天看到了全都信了。

以前他只以为祁主使是无法战胜的,现在看来,这老道不论修为的深度广度都绝不在祁主使之下,虽然他不知道这怪老道到底是何许人也。

不过眼见着真正巅峰级武林人物在向他们靠近,他还是觉得脊背发凉,只想着赶紧能拽着盛思蕊躲出去。

可盛思蕊却是来了倔劲儿,愣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反而眼中又泪光盈盈道:“你以为这几年我就过得舒服吗?我就没想过去找你吗?可是一切都木已成舟了,都晚了!……”

明墉听着这话,心里像是被一股强大的暖流冲晕,他迷迷糊糊道:“不晚,都不晚,只要我们能再见,能在一起,就都不晚!”

可是盛思蕊却闭上眼冲着他叫道:“都晚了!你都听到我现在是什么了?是王妃!不再是你那个思蕊妹子了,都晚了!……”

她边说,泪水再次决堤。

而明墉却不住地低声劝慰着,全然不顾盛思蕊的刀锋此刻就在颈边,而这两人似乎又都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当外面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

老道见这两人完全当自己不存在般,一气之下,又向前迈出两步。

他的步幅生硬,跨度却颇大,此时他的身形已经离开了石床围成的圈。

正当他还要继续前行时,就听到身后扑通一声。

他急回头,就见那位戴着凤冠的小小新主竟倒在了地上。

尘虚子暗道不好,刚才被分了心神,这下子新主可要失控了!

而这一声也引起了大厅不少人的主意,包括他的弟子和胖瘦两位大员。

他们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老道,都不明白刚刚还一身凛然威严的新主为何就这样不省人事了。

这时,莫沁然突然疾步走了上来,对老道耳语道:“师父,您先去护着新主,我替您去解决那边的麻烦!”

尘虚子正无措呢,莫沁然就跑来分忧,还第一次叫了他师父。

他顿时是心花怒放,既觉得老怀宽慰,又觉得得此佳徒不虚此生。

于是,他向莫沁然道:“好徒儿小心了,王妃手中的看起来是把宝器!别伤了你!”

“师父放心!徒儿定能化干戈为玉帛,绝不破坏圣主道场!”

尘虚子被莫沁然连叫两声师父,顿觉无比开怀,闪身回了女孩儿身边。

他刚才被盛思蕊言语冲撞了,是以一时没控制住心神,险些破坏了他精心营造的转世道场。

本来他只是从典籍上知道有这么个法术,但那都是在他全真之后出现的。

在他心里除了武功炼丹之外的林林总总后世演化,都是虚妄不值一提的。

他更不信什么道术转世之说,要不当年徐福干吗远赴海外去求药,何不直接为始皇帝转个世就解决了?

说穿了这些后世的故弄玄虚,既破了道家修为的真谛,又有为权贵谄媚之嫌。

要不为何元朝后,这些显然是阿谀奉承的东西就全都出来了?

不过从另一角度来说,这也为道教增加了神秘性,提高了身价。

基于此,他便想将这次转世道场假戏真做,让所有人都对他们未来的国教无比崇信。

这话说起来容易,但操作却让他颇费了一番苦心。

首先,就是要让整个过程看起来真的像是转世。他知道后世有些驱尸御尸的法门,通过改造也可以用在活人身上。

但一旦真的给人施加了,那人也就变成了行尸走肉。此举是大损阴德,他这样的一派至尊是不屑于用的。

所以他就炼制了一种丹药,可以使人暂时处于意识全无但身体自如的状态,但对受药者本身来说还不会产生无可挽回的影响。

其次,转世后,新主必须要能行动能说话,还要按照他的意思来,这可就要倚仗他浑厚无比的内力修为了。

他拿自己的几个弟子做了实验,终于能将人在他的内力和药石的共同作用下,说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做出他希望做到的行为。

不得不说,一代登峰造极的人物就是能人所不能,及人所难及!

在他的巅峰功力下,用药粉化成的充作魂魄的亮点,都能运动出飘**自如的模样,而光可以看起来就像是虚实相济一样。

不过这也着实耗费了老道颇长时间,而这山谷里独特的形制也为他提供了方便,为此他还颇感祖师有灵。

在一番精心准备布置下,这场看起来无比玄妙的转世仪式如愿完成。

而莫沁然只是知道老道对什么转世说法是嗤之以鼻的,但根本不知他在这上面花的心思,所以一看之下,也是惊得心神摇**。

不过尘虚子这番神妙靠的全是他的精纯内力,为了避免让外人识破端倪,他的功力运用只是局限到覆盖住十位待选女童的范围之内。

当然还有另一个因素就是,这套装神弄鬼是极耗真元的,他也不想因此受损过大。

所以当他离开这功力圈子时,新选圣主就脱离了他的功力覆盖范围,自然就不受控地真倒了下去。

在他进退两难之际,恰好莫沁然挺身而出,他才得以抽身回去继续运功控制女孩。

说来也神奇,他一回到女孩附近,闭目凝神,再运玄功,那位头戴硕大凤冠的黄霓鹛竟又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

不过等他睁开眼,看到已经控制住场面,心安之余,却看到下面的人包括那两位大员竟然都没有看到自己这番神妙的演绎。

他们的目光都盯着正在缓缓回返的莫沁然,此时莫沁然已经掀开了面具,在一身红衣的印衬下显得更如仙子般不可方物。

尘虚子见众人的目光全被莫沁然吸引过去了,竟没人留意自己的神功幻化,不愠反喜。

他心中得意: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的好徒儿!今后衣钵传人,日后的一代宗师!这番美貌气度还不倾倒天下众生!

他甚至眼前都幻想出一个画面,莫沁然带领万千门徒向他这个师尊行礼,那场面山呼海啸,那份绝拔尊崇放眼古今能有几人!

等莫沁然悠然踱步回来,向他微微点头。

老道再看那两个闹事的果然已经收手站到一边去了,尘虚子无比自负,心道那个混进来的西贝货谅他也逃不了,等下收拾不迟,当前一定要趁热打铁完成拜师仪式,这才是他最期待的环节。

他对莫沁然道:“好徒儿,万事俱备,当着圣主的面,咱们可以正式开始拜师了!”

这话音虽还是如木头般僵硬,但话里透着无比的憧憬兴奋。

这话一出,胖瘦两个大员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阵阵咕噜声。

这两位之前见莫沁然拦住老道走了下来,慢慢地揭开了面具,顿时被惊得嘴巴大张,本来要偷偷离地的屁股又重新坐回到地上。

他们碰过的顶级美人不可胜数,捆在一起都演绎不出这种凌波仙子的感觉!

他们再看看王妃,也是一样美貌绝伦,水样清爽,二人酸水不住地往外冒。

这叫什么事,他们可曾经算上是权倾朝野,富可敌国,可这般的美人愣是一个都碰不上!

反而那古怪的辅政王和同样怪异的国师却一人网罗了一个,怎不让人艳羡到恨!

他们根本就没留意这个仙子和那个精灵到底在交涉什么,只是看着二人背影不住吞咽口水,心中浮想联翩。

不过莫沁然却飘然上前一步,朗声道:“今日尘虚子道长要小女拜他老人家为师,不知有反对的没有?”

话音刚落,一条人影就跳到前面道:“我第一个不同意!”

老道一看,这就是一直跟着莫沁然的徒弟,他此时还戴着面具。

尘虚子完全搞不懂这小混球到底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敢当面和自己叫嚣!

他怒道:“大胆劣徒,休要胡言,还不速速退下!”

谁知那人一掀面具道:“你看清了,谁是你徒弟!”

老道一看此人初时有些恍惚印象,而后猛地醒悟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而后他转头看看莫沁然,他当然记得十年前这两个是怎么闯进自己的丹观,又是怎么偷走长生丹的!

不过莫沁然的反应却极为淡然,而秦潇则飞身上前去抓她。

老道哪里肯容他动手,只是一闪身,那如枯枝般的左手就掐住了秦潇的咽喉,而后把他慢慢地提了起来。

秦潇挣扎着,可莫沁然的眼光却看向下面。

尘虚子冷冷道:“十年前让你逃了,这次可没那么好运了!”

就此时,一人飞身来到近前,斗篷一甩,抽出一柄长剑,舞动剑花,直向老道走路逼近。

老道一看是假王妃,此时他那云鬓也没了,全身都被笼罩在如网的剑花之中。

要是按功夫修为,老道尚在祁主使之上,只是没他那么邪门的功力。

此时老道只是瞄了两眼,就看出这不过是一套粗劣的小孩功夫,仅仅能护盘自保罢了。

所以等剑光接近之时,他只是用如枯枝般的手指在剑花中如闪电般一点。

只听呛啷哎呀接连两声,明墉紧握着差点儿脱手的宝剑飞了出去,而老道的长指被残剑的余势削掉了半截。

老道吃惊地举手看看,那断指处一丝血都没流出,反而是有些枝叶状的**微微渗出。

他惊疑道:“没想到,现今这世道还能有这样的宝器!正好国师我缺把利剑,你就献上来吧!”

说罢他一伸手,那把残剑就像是被一股隐形大力拖拽般被拉动,幸好明墉死死地攥住宝剑,才没让残剑脱手。

而就在此时,就听到空中一人喝道:“老道撒手!”随后一片如寒芒般的暗器向他面门直袭而来!

老道眼光如电,立刻就看清了出手的正是正牌王妃。

他不清楚王妃为何对他突然发难,但尘虚子又岂能让她给伤到!

只见他袍袖一挥,一股旋风就把所有暗器裹挟着直接射向一边的墙面,而且几乎都是齐齐地钉在了石墙上。

就是盛思蕊灌注全力也没法把一只镖射进石头里,而这老道只是随手一挥衣袖,竟有如此神力!盛思蕊也被吓住了。

说罢他突然朝着盛思蕊猛地吸气,盛思蕊就觉得有如一股龙卷风般的吸力裹着自己就向老道那边过去。

她心下更是大骇,这老家伙功夫毫不在祁凌宙之下!怎么世上还有一个这样登峰造极的人物?

不过他们此时也就是能暂时想一想,而接下来就是调动全身功力与尘虚子的功力对抗。

而且老道同时制住三人,仍然绝对占据着上风。那三个在他的控制下已经眼看难以自保了。

要不是尘虚子坚持今天不能见血杀人,这三位至少一个就已经死了,不过他们此刻也快生不如死了。

正在此紧要关头,却见一直在尘虚子边上淡定异常的莫沁然突然手中一晃,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向老道掐住秦潇的手臂上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