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回到局里,宁芷到化验室把收集来的物证交给物证组做鉴定。回到办公室,宁芷在自己位子上重新拿过尸检报告以及特案组的初步调查结果查看。凶手对待死者具备一定恨意,至少在刻意隐瞒死者的身份,现有的证据都指向孙蒙,但他除去体力和伤口外,并不符合侧写。

“杀害文荷的凶手可以排除掉孙蒙。”江桓突然出声,吓得宁芷手指一颤,她不知道江桓的办公室会安排在范湉隔壁那间。

抬头看过去,原本空着的办公室开着门,隔着电脑屏幕,能看见他正低头打字,黑发垂着,看不到表情。

越是不想共事,结果反而低头不见抬头见。

宁芷不想多谈,但忍不住想听案件的进展:“你怎么确定?”

江桓又敲几下键盘,才站起身走出来,站定在她办公桌前,有些居高临下。他把手探到她面前,没等她躲闪先开口说话:“根据尸检结果,可以看出凶手是个医术不错的人,手常年执刀。你看你的指关节,执刀半年以上手上会生痂,而孙蒙的手虽然糙,但茧分布的位置在掌心,那是大件工具摩擦造成的。”

宁芷看了眼自己白嫩的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节处生出微黄的痂,她不确定地拿起江桓的手看,他手上的痂要更明显一些,有微小的鼓起。

“那文荷的死和孙蒙无关?”

说完,她抬头看向江桓,他则低着头,蒙眬的目光里有她模糊的影子,宁芷的脑子“嗡”的一下,赶紧低下头,又看见他的手还被抓在手心,触电般快速地甩开。

江桓没多在意,把手缩回去,摩挲着刚刚被捏过的手掌,声音沉稳却沙哑:“孙蒙确实有问题。”

搜查令下来,一行人立即前往嫌疑人孙蒙的家。

小型的合租隔间,客厅里丢的都是些外卖盒子,垃圾桶上绕着小飞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油腻味。

于城率先推开房间门走进去,宁芷跟在于城身后采集证据和做记录。谁知走在前面的于城突然停住,害得宁芷急刹脚,但还是撞到他坚硬的后背。

她揉着发酸的鼻子,罪魁祸首已经错开身把空间让给她,她正要出口质问,便被衣柜里的景象震住。

衣服被于城拨到两边,露出整面壁板,上面竟贴着不少文荷的照片。有她在咖啡厅的照片,还有她在小休息室休息的照片,也有几张她和男人约会的照片,像素不高,但都是偷拍角度。

于城撕下其中一张照片递给陈相正:“给技术部门,看看这个人是不是死者男友。”

衣柜的角落里还有一个透明的整理箱,里面摆着几件旧的女性衣物和破碎的香水瓶,纸壳下边压着的正是他口中说过的被丢掉的窗帘!

于城右眼皮一跳,拽住正要往外走的陈相正,吼道:“保护好这里,对孙蒙实施抓捕。”

审讯室里,孙蒙根本不敢和面前气势十足的于城对视,内心翻江倒海地猜测着被审的缘由。

“我没杀小文老师,你们抓我干什么?”

于城冷笑,把一叠照片复印件甩在桌面上,指着上面被偷拍的文荷,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些你怎么解释?”

这些照片孙蒙日夜都能见到,只看一个边角就已经知道是什么,他瞬间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的人:“你们怎么可以动我的东西?!”

“我没时间和你讨论归属权问题,老实交代!你和死者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我就是很喜欢文老师,控制不住想收集她的东西,想要跟着她,想了解她更多。”

“跟到最后,你就杀了她?”

“没有,我真的没杀她。我那天下班就去帮饭馆修油烟机了。饭馆的大师傅能做证。”

于城才不信他的鬼话:“难道不是因为知道她好事将近,爱而不得痛下杀手吗?”

“怎么可能!我知道自己配不上文老师,只是默默地喜欢着,我保护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杀她!”

孙蒙捂着头哽咽地哭出声,悲恸的哭声像是喷洒着的水花,直接浇在每个人身上。一时间,怒气冲冲的于城竟不知该如何继续审问。

从审讯室里出来天已经黑透,于城的头绪有些乱,除了孙蒙,还有谁对文荷动了杀机,既具备毁尸能力,又满足方便抛尸的条件呢?

另一边的办公室,桌子上摆着一个黄色的就职档案袋,江桓拿出里面的工牌,用手摩挲着上面的一串数字,紧接着在网页上输入一串网址,把自己的工号输入权限栏里,按下回车键。

网速有些慢,他看着网页上端刷新的图标,带着几分期待,眼睛微眯,距离真相只剩下缓冲的时间。

屏幕上突然弹出一个新窗口,上面黄色的大字显示:无权访问,需厅级以上职务才可访问。

江桓的手轻轻地敲打着桌面,嘴角上翘,又有些意料之中:想知道真相,比他想象得要复杂很多。

他关上电脑,起身去资料库。

档案室在负一层,很多上年头的档案,没有来得及存入电脑中,都还是纸质档。为了避免外界条件造成案件损坏,警局特意开放了一间防潮防湿还防晒的储藏室。

档案室的管理员是个戴眼镜的大叔,正抱着一个老旧的收音机听着广播,手上拿着笔记着什么。

江桓敲窗户,他才悠然地抬起头,推着鼻梁上的眼睛,对着生面孔有些迟疑地问:“你是?”

江桓顺着窗户把自己的工牌递过去,听到广播的内容,应该是故事档,主持人的声音极具感染力。

“江桓?”大叔盯着工牌识别半晌,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意识到有些大惊小怪,有点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我这老头子都不知道来新人咯,需要什么资料跟我来。”

大叔拎着一大串钥匙走在前面,背佝偻着,腿脚似乎有些不便。

档案室里的光线不太足,但档案的分类很清楚,从年到月依次排开。江桓顺着一排排长柜照着对应的年份翻看,等看到二○一一年的时候,才停下脚步,顺着月份直接看过去。

管理员打着哈欠,手上的钥匙哗啦哗啦地响着:“发生什么案子了,还要调查以前的档案,不会是连环杀手再作案吧?”

“不是,是以前的一桩命案。”

“你给我说说,我虽然年纪大,记性挺好,你说说,我帮你一起找。”

江桓自然不会让他帮忙,嘴角扯着笑,态度恭敬又疏离:“不用,您去休息吧,我出去会锁门的。”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江桓把五月的档案都拿出来,一个一个地翻着。可从头翻到尾几遍下来,六号那天的档案都不在这里面,再到别的隔层翻找,翻到压在最底层的一个案件夹。

他长手一伸,将案件夹上厚重的灰一起抖落下来。

烟黄色的封面上写着――研究院失火案件调查卷宗。案子是由区派出所负责的,媒体曝光是电路老化引起火灾造成的意外伤亡,但事实远不止如此。

翻开第一页是陈述案件的经过和事后分析,和网上可搜索到的内容如出一辙,再翻尸检报告时,除去结语里简单地写着非机械性烧死,尸检报告的具体内容却是空白的,无人填写,再后面的几页都是白纸。

江桓的右手高频率地敲打着裤线,把档案塞回原来的位置。余光中,扫到上面只有“连环”两个字,要伸手去拿时,被一声玻璃响惊住。

管理员隔着窗户挥舞着手臂:“怎么样,江法医,找到了吗?”

江桓只好将这份档案连同白纸档案压回原来的底层走出去问:“有些卷宗里面有空白纸是怎么回事?”

“你瞧我这记性,忘和你说了,我们这个档案室管理员基本都是合同工,有的没干上几天嫌枯燥就走了,估计是哪个员工弄丢档案怕被发现,这我可要上报。”接着又敲脑袋,恍然想起什么,“还有一些卷宗过于机密,只有局长许可才能查看。”

江桓没再说话,但疑惑却越来越深。

当年案子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连他都没搞清楚,怎么会被定义为机密案件,还是说被哪个档案员给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