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天台上有个休息亭,大伞遮阳,两栋楼之间有穿堂风,把她的衣服吹得鼓鼓的,她坐在离江桓最远的椅子上,组里的杨路和范湉也在。

范湉三十出头,严谨却幽默,坐在宁芷旁边时不时地私语:“局长都请不动的角色,反倒是周主任把人请来的,估计以后有麻烦事。”

宁芷眉毛拧着,有点搞不懂特案组主任周康的心思,他不是什么都清楚吗?

范湉捂着心口:“怎么办,在这个看脸的世界里,我要做阿姨粉了。”

那边的江桓并没有注意到范湉的花痴,自然也不会发现宁芷心思的百转千回。他在公事上一贯如此,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他抽出文件夹里的尸检报告,抬手扬着其中一份报告,锐利的目光在她和范湉身上扫过:“这份报告显示,布料纤维经分析为棉麻涤纶的混纺面料,最常用于窗帘制作,但是没有检测出上面有水泥颗粒。”

“怎么可能?”宁芷站起身走过去,拿过江桓手上的新报告,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没想到会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忽略掉。

“水泥成分的纤维是在脚趾甲里的布料上提取的,这份报告似乎只提取了喉咙部分的成分。”

宁芷无话反驳,也不想反驳。

江桓不再看她,反而把目光转向认真听讲的于城那边:“于警官,可以把失踪人口范围缩小到东成路与明扬路的交叉口附近。”

水原市用这种水泥装修家庭的不多,最近也没有哪个区在大刀阔斧地翻修。

反而老城区在进行整体改建,那片地地势低洼,机动车道又被修葺得很高,经过大型货车长期碾压和雨水浸灌,车道和人行道之间出现断裂,以至于靠近路边的门店,下雨就会被积水浸泡。

现在是炎夏,开窗通风的时候,沾上水泥也不足为奇。

于城本身对江桓的突然加入有所不适,又听他这么笃定,直截了当地提出疑问:“水原市这么大,你怎么那么确定那里在装修?”

水原市的地图早在十几年前便印在了江桓的脑袋里,这次回国理所当然地重新走了一遍更新记忆里的旧图址。

江桓沉吟出口:“之前开车路过,看到告示和现场。”

宁芷心下了然,江桓的观察力出奇得好,在这件事上她不会和他一辩高下。

江桓这个答案不具备说服力,却又没办法提出异议,局长安排的人不会有太多问题。

于城握着手机拨号,等待中扭头看不动声色的宁芷,直到那端接通,才立刻小跑到楼梯间,隐约能听到他正在分配任务。

江桓也跟着起身,看了一眼宁芷和范湉:“你们现在有时间的话和我去一趟现场,需要取证。”

宁芷摇头,在硫酸厂遇到的人到底是谁,凶手为什么采取这种杀人方式,她都很感兴趣,但想到和江桓一起办案,她就一百个不愿意。

虽然不知道要和他共事多久,但为了双方考虑,最好将接触的机会降到最少。

她目光落在范湉身上,指望范湉这位阿姨粉能够挪动身躯。

结果,范湉把手伸出阳光棚又快速地收回来,扭头对着她露出标准的空姐笑:“我还有几份资料需要整理,还是你去协助江法医吧。”

路上,宁芷扭头看窗外,突然发现水原这五年里还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以前需要穿街走巷才能吃到的美食,现在都归集在一条街或大厦内。

车里的凉风适中,盖不住车里两个人交错的呼吸声。

于城和陈相正先过去现场,她和江桓同车,连多余的目光都不愿落在他身上,他也变了很多,也不像过去那样主动开口说话。

她不想表现出过多的在意,同样也没办法像他一般淡定自若。

车缓缓停下,宁芷一点都不留恋车上的凉风,跳下车冲进热辣的空气里。

舞蹈室前台,于城正和行政人员说话,不知道说到什么。其中一个女人离他很近,好似听到什么惊恐的消息般,忽而身软,瘫倒在于城胸前。

于城及时伸手扶住人,关切地问着什么。很快,陈相正便扶着那位又恢复力气的女人走到大厅的沙发上落座。

宁芷捂着额头叹气,快步走过去,莫名地心疼于城这条招桃花的命,尤其那响当当的工作,总能不经意地惹得女人靠近。

于城他们核实了死者的身份,是这间舞蹈室的芭蕾舞老师,叫文荷,二十九岁。

舞蹈室的工作人员被集合起来问话,大家的口径都是四天前下班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

但还是得知了一项重要线索――

文荷打算结婚了。

但问到大家是否知道结婚对象是谁时,所有人都茫然摇头,他们也只是知道一个称呼而已。宁芷远远地站着,学习着于城询问时的措辞和态度。这时,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位男士身上。

男人个子不高,皮肤很黑,但眼睛十分亮。胳膊上打着一块石膏,用白布条绕挂在脖子上,很干净,应该是新做的石膏。

当然,新不新和她关系不大,而是这让她想起在硫酸厂用铁锹打到的人,当时厂房里没开灯,她来不及看清打在什么位置,但下手不轻,极大可能会造成骨折。

她把一旁说话的于城叫过来,把事情讲了一遍,于城面有愠色,脸板得更厉害,但碍于办公场所他没有表现出不妥的行为,只是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回去追写一份五千字的检讨!”

男人叫孙蒙,是维修工,老城区的电工,没活干的时候就在舞蹈室看她们教学生,胳膊上的伤是今早给一家饭店修水管时砸的,店里老板和小工都在旁边。

“时间这么巧,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你在哪儿?”

“那个时间段早就睡了,白天还是有不少活的。”

独居生活,邻里关系也一般,没有不在场证明。

问过几个人都说阿蒙为人老实,说谎的时候脸都红,平时帮文老师照顾猫,还喜欢文老师,怎么都不可能是凶手。

可越是这样,才越是可疑。

就在这时,陈相正站在走廊喊一声,大家聚到一间小休息室门口。房间有被磕撞过的痕迹,角落里还有没打扫干净的护肤品的玻璃碎片,窗帘的花色和死者喉咙、脚趾缝间的一致,但现在挂着的这条明显是全新的。

取证后,于城又把孙蒙叫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一群人围着,孙蒙有点紧张,一张黑脸上透着奇异的红,磕磕巴巴地说:“每天都要检查房间,三天前的早上我过来,看到窗帘掉在地上,还有破洞,就拆下来换新了。”

“房间其他的东西你移动过?”

孙蒙回忆着,有些不确定:“椅子当时是倒着的,因为房间平时都是老师们在用,她们上班前要收拾好的。”

宁芷眉头一皱:“换下来的窗帘在哪里?”

“不能修复就被我丢了。”

“上周你和文荷因为什么吵架?”

“不算吵架,打扫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一瓶香水,那是她未婚夫送给她的,所以闹得有点不愉快。小文老师人很好,我来自乡下,没读过太多的书,要不是她当初帮我说情,我也不会有这份工作!”

说完,孙蒙还补上一句:“你们一定要找到凶手啊,替小文报仇!”

调查陷入僵局,宁芷到底是跟着于城参与过不少案件,对案件分析过程有一定的了解,她的目光在舞蹈室这几个人身上游走个来回:“凶手可以轻易转移尸体,是男性的可能性更大。”

于城“嗯”一声,给局里打电话申请对孙蒙的搜查令。

始终站在窗边仿若空气的江桓,突兀地递给宁芷一个取证袋:“这里有动物抓痕,也有血痕,拿回去化验一下。”

走出舞蹈室,于城和陈相正朝着车小跑过去,宁芷看看江桓的车,又看看于城的车,还是上了后者。

陈相正把副驾驶的位置让出来给宁芷,于城边发车,边饶有余裕地看她一眼,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不和江法医一起回去没关系?”

宁芷瞥一眼后视镜,避开陈相正看热闹的眼,不动声色地扣上安全带。

于城手指磕在方向盘上,没有再问下去,脑袋里到底还在想着案子的事:“孙蒙看起来不像说谎,但应该有所隐瞒。”

坐在后排的陈相正也跟着接过话头:“我刚给队里的人打过电话,正在调查他更多的资料和核对不在场证明。”

“死者男友的信息呢?”

“还在调查中。现在这年代,大家都以昵称相称,真名太难知道,都是‘哈尼’‘宝贝’地叫。”陈相正边说边做出拥抱自己的动作,惹得前排的两个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废话少说,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