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真正死因 (一)

天微亮,灰白的空气里,一位穿着黄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佝偻着身体,一手提着黑色垃圾袋,另一只手提着纱网,顺着河道捞着垃圾。水库的下游,总是积着一些臭烘烘的垃圾。这三天下暴雨,他觉着天不好,也没出门干活。积攒了三天的垃圾,味道更甚。

不远处的岸边鼓着一个不明的物体,他的眼神不太好,加上光线昏暗,看不真切,走近才看清楚躺在那里的是个人。

这边倒是一些失意的人常来的地方。上个星期在这边就有三四个小年轻拎着酒瓶子,一边喝一边对着水库大喊大叫地抱怨世道,喊够了舒心了,也不管垃圾就走人。这次倒好,垃圾和人都搁这瘫着咯。

“现在这年轻人,喝那么多酒,有什么好的。”

天天因为一点小事要死要活的,根本不知道世界还有多少美好没体验。

再近一些准备叫醒的时候,却发现躺在那里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肿胀到变形的女尸。他做工几十年,有些见怪不怪。那尸体四周被垃圾围着,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气。

想再靠近点看,谁知那尸体的脸突然歪向他,一双漆黑的眼睛鼓出眼眶。他本能地尖叫,倒退着向后跑。

“鬼啊!”

毛绒绒的感觉从脖子间划过,宁芷猛然睁开眼睛,窗外刺眼的阳光和天花板上的灯同时照进眼睛里,她却丝毫不觉得刺眼。

她把趴在脖颈间的摩卡抱在怀里,连续三天的特训,她的身体酸痛得不行。这时候要是真的有歹徒与她对抗,也只能束手就擒。

九月的阳光还是毒辣,宁芷刚到楼上的办公室吹到冷气,就被电话声打断了思绪,是于城。

在她这种单位,没电话,总比有电话好得多。

范湉心照不宣地看她一眼,指着解剖台上的死者:“快去吧,别让那边等着。”

到水库区时,正是中午,太阳烘烤着。宁芷从空调车上下来,一头扎进热浪里,鬓角上都挂了汗。

现场勘查员正在拍照,打捞人员在水库里蹚着水,把一切能够取证的东西都捞了上来,甚至泥也被装进了袋里。

江桓似乎也是刚到,正在和于城沟通,宁芷没上前打招呼,安静地绕到另一侧查看死者。

死者是名女性,全身肿胀,身体一半在水里一半在地上。靠近地面的那只手上长着一层薄薄的青苔,身上的长裙因为在泥水里浸泡得太久,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于城和陈相正在给报案人做笔录,围观的群众也七嘴八舌地跟着提供线索,但基本都是报案后聚集而来的群众,提供的可用线索并不多。

宁芷看着现场勘查员拍好照片后才走过去了解尸体的情况,死者身上有少量浮游生物,手和脚上的角质层膨胀浸软,表皮达到轻触即能脱皮的程度,掌心的皮肤暗黑,乍一看像是一块尸斑,但不能排除是皮下出血造成的血瘀。面部因肿胀而无法辨别样貌,看样子至少在水里浸泡了二十四小时,角膜已完全浑浊。

江桓皱着眉头走过来,蹲在宁芷旁边。宁芷还记着前几天的事,此刻还没办法与之共处,紧着站起身走到一边看现场环境。

水库的水位并不高,边缘由砂石堆砌而成,水流方向是从上游流过来的,无法辨别哪里才是真正的落水点。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刺进她的视线,她转过头顺着白光看过去,尸体下面的石头下压着一个钱包,而闪着光的便是钱包上的一颗小晶石。

粉嫩的颜色有些眼熟,可她一时间也没想到在哪里见过。

水边的石头因为常年被水浸泡生了一层青苔,人走在上面感觉很滑,宁芷并没有考虑太多,探身过去捡钱包,刚把钱包拿到手,直起身要后退时,没承想鞋子打滑,整个人就朝着水扑了过去。眼见,就要跌入湖中。

正好被此刻起身的江桓及时伸手抓住了手臂,一个用力,把朝着水面倒去的她拉回岸边。

她站直身体目光却不落在他身上,客气地说了声“谢谢”,退到一边谨慎地把钱包打开,钱包里的零钱还在,银行卡也没有丢失,看着不是为财杀人。

宁芷打开夹层,里面有一张身份证,她把身份证抽出来:余筱筱,二十二岁。照片上是一张年轻稚嫩的脸,脸上红红的,刘海都掀起来,看起来是年纪更小的时候拍的。

她把身份证重新塞回去,合上钱包的那一刻,手指划在小晶石上,猛地顿住,一颗心猛跳。

这个钱包,她见过。上次在车上等江桓时,它曾出现在桌上。而钱包的主人是那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姑娘!

宁芷的心怦怦跳,朝着那具尸体望去,没想到才过了四天,一身白裙、楚楚可怜的她,变成了一具变形的尸体。

是自杀?还是他杀?

在事情搞清楚前,她不能轻下定论。而手里的钱包此刻变得异常烫手,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江桓注意到她的心神不宁,有些担心:“哪里不舒服吗?”

宁芷摇头,让自己的情绪尽快恢复过来,便蹲下来检查尸体。

已呈现巨人观的尸体,身上被淤泥裹着,但手指甲很干净,并没有挣扎后留下的脏污,鼻孔内没有剧烈呼吸留下的杂物,反而鼻腔内的毛细血管有破裂的现象,不是溺毙。

她把死者的手掌翻过来,按压手掌心那处异色,并不褪色,可以确定为尸斑。死者胀大的指节上有几处黄褐色的斑点,直径大约一厘米,宁芷边看边说:“手上有电击痕迹,这里已形成电流斑。”

江桓也看过另一只手的手指,有相同的电流斑。身上没有被捆绑的痕迹,指甲有些木质碎屑,江桓起身去看周边的环境,试图寻找可能引起触电反应的含有木材质的建筑物或标志物。

询问过目击证人的证词后,陈相正走过来,眼睛看着四周:“这周围平时人不多,大家散步基本也走不到这边。根本没有人知道尸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更别说可疑人物了。”

“这应该是死者的钱包。”她把装着钱包的证物袋递给陈相正,压抑住心里的酸楚,顿了会儿继续说,“尸体的表象证明至少在水里泡过三天。但钱包内层很干净,有点像刚丢下没多久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有人回来过?!”

“不排除这种可能。”宁芷扭头看着围观群众那边,“他们怎么说?”

“线索不多,昨晚下过雨,早上又聚集太多人,足迹鉴定已经很难识别。”

做好初步鉴定后,他们抬着尸体上车,陈相正负责善后,突然顿住脚步,叫住走在前面的工作人员:“快,这里有个脚印!”

死者身下居然盖着一个保留完好的脚印,和现场凌乱的脚印相比,异常清晰,鉴定科立刻拍下照片。

宁芷忍不住拍陈相正的肩膀:“你的心细程度堪比针尖。”

“我有种预感,凶手也许就在这些人群里。”

说完,陈相正猛地转头望向那一层层的人,像雷达探测仪似的快速扫过每个人的脸。他们有些是去菜场买菜的居民,有些是附近学校过来晨练的学生,他们脸上有种抑制的情绪,是恐惧和好奇融合在一起的表情,并没有杀人后昭之天下的快意。

那表情分明写着:死者是谁?凶手是谁?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我们会不会有事?

这些人里并没有那天和余筱筱吵架的男生。

一无所获,宁芷又问陈相正:“你个人有什么发现?”

陈相正摇头,刚刚那番凶手可能在现场的言论已经让他很出丑,他不想再出什么状况。

宁芷无声地吐口气,回过头,看眼还在现场勘查的江桓。骄阳之下,他的皮肤被衬得发亮。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有案子就会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全然不顾时间。以前和他在一起时,两个人约会到一半,他也要抓紧时间赶过去看现场。她就等在车里,经常是睡着了,他才回来叫醒她继续约会。

如今,他还是他,她却不是了。

他对她的经历一无所知,所以才能在久别重逢后,那么坦然地与她说话,向她靠近。

记得一本小说里面有一个情节是:一个女生问她的爱人,这世上的事,是知道得多好,还是知道得少好?

她爱人回答她:我知道得多好,你知道得少好。

爱一个人大抵是这样,我世故到底,而你美好如初。

但她和江桓呢?谁是那个如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