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黄泉歧路

“那条路被称作黄泉歧路,是有原因的。”说这句话的女人很好看。

“不错吧。”赖泽锋坐在林萌身边,“叫江夏,很有气质对不对?”

“看上人家啦?你们都是富二代,彼此应该很容易对上眼?”林萌懒洋洋地道。

“胡扯,她有未婚夫。”赖泽锋摇头。

“嘁。”林萌发出了个意义不明的单音节,靠着柔软的熊皮垫子,昏昏欲睡。所谓的上流社会,就是这个德性吗?邀一群不咸不淡的朋友,到一栋人迹罕至的深山别墅,开一场不伦不类的酒会。好像这样子一闹,就显得大家多有品位一样。相对于此,林萌还是更喜欢跟着表哥在夜市摊上喝啤酒吃烤串。

“是因为从黄集镇到泉月山的路吗?所以简称黄泉歧路?”余群乐笑眯眯地接话。他也是客人之一,虽然知道女主人已经有了未婚夫,但还是不遗余力地讨好。

“那应该叫黄泉路了,为什么加了个歧字呢?”林萌道。她第一次见余群乐,就非常反感。高大、帅气、笑起来阳光灿烂,这种男人放在学校那种单纯的环境里,无疑会被那些幼稚的小女生们奉为男神。但是在这场酒会中,余群乐对女主人近似哈巴狗似的讨好却让林萌几欲作呕。

“从黄集镇到泉月山,有两条路。一条是县道,距离较近,可以直达泉月山;另一条是国道,距离较远,绕个大圈子之后,才跟距离近的那条路交会,转向泉月山。江夏说的那条近路,虽然距离比较近,但因为路况不好,大家都叫它黄泉歧路。”余群乐没有看林萌,而是再次向江夏报以暧昧的笑容。

“这只是一种说法。”江夏故作严肃地压低声音,“还有另一种说法,是那条路上闹鬼。”

又是这种老掉牙的怪谈。林萌漫不经心地把目光转向窗外。虽然夜色如墨,但在廊灯的照射下,可以看出雪依然下得很紧。

“那条县道很早之前就有了,后来铁路要从县道上穿过去,要在交叉点修个涵洞。但是施工的时候,只往下挖了一半,就发现了几十具白骨。当时正闹‘文革’,负责人也不信邪,就命令工人继续往下挖。可是第二天就出了施工事故,当场死了三四个工人。施工方只好将挖到的白骨又全埋了进去,在上面浇筑了一层水泥,草草地修完了事。以致那个涵洞的限高很低,好多高一点的车都过不去。”江夏道,“而且,路修好之后,发生了好几次稀奇古怪的事情。前几年,有个晚上走那条路的人,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涵洞附近。所以呢,虽然上泉月山走那条路比走国道要快很多,但很少有人愿意走。”

赖泽锋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们昨天上山走的也是国道。”

余群乐道:“我们过岔路口的时候,那条路旁的路标牌上明明写着泉月山,却没有一辆车往那边拐。”

林萌撇嘴道:“或许同路的那些车,没有来泉月山的。上山时我看了下,好像整座山上也就二十多座别墅,这种天气上山的人本来就不会很多。”

余群乐冷笑一声:“小姑娘,那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我们经过岔路口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好久,但在那条岔路上却没有一道车胎痕迹。也就是说,在很长的时间里,并没有车走黄泉歧路。这难道不是大家都对那条路心存忌惮的证明吗?”

有些男人总是这样,不遗余力地维护自己感兴趣的女人的尊严。

“刚才江夏姐姐已经说过了。那条路上的涵洞比较低,高一点的车子过不去。这种天气上山,大家一般都选择越野车。越野车的车高比一般轿车高了不少吧,有傻瓜愿意去冒险试试吗?”

余群乐脸色很不好看,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在自己看来就像一个笨蛋。他冷冷哼了一声:“家父是迈恩集团董事长,在下是天众基金创始人,请问你是?”

林萌眨了眨眼,装作很难为情的样子道:“如果我说自己是上海明诚大学的学生,你会不会觉得很尴尬?”

余群乐愣了一下:“我为什么会尴尬?”

“你想啊,一个普通大学生的智商都比你高,这让优秀的你情何以堪?”

“噗嗤”一声,江夏笑出了声。余群乐铁青着脸,忍住了没有发脾气。他明白,这栋别墅的女主人有比他更深的背景,在这里轮不到他放肆。

赖泽锋干咳一声:“余先生,我这位朋友还是个小孩子,个性比较轻浮,爱开玩笑,希望你别介意。”

林萌白了赖泽锋一眼,低声嘟囔道:“说我是个小孩子,你不也一样吗?”

“不会,不会,赖公子言重了,童言无忌嘛。”余群乐赶忙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了。

“不过她也算个半吊子侦探,破了几个小案子,虽然说不上很聪明,但比起你来,应该是要强上那么一点点。”赖泽锋继续微笑道。

余群乐脸色变得很是难看,他也不好得罪赖泽锋,只好冷冷哼了一声,起身就走。

“侦探?我第一次见到呢,你破过什么大案子?”江夏倒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没什么大案子。”林萌打了个哈欠。

“前些日子,我家海岛别墅的那个案子,就是她破的。”赖泽锋依旧微笑道。

“是她破的?”江夏愣了一下。

“对,是她自己破的,没有警察的帮助。”

“哪有那么夸张。”林萌倒有些不好意思。

“这么厉害啊……”江夏正要问下去,桌子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喂?还在路上啊?现在都快凌晨两点啦。知道,知道,路滑不好走,那你慢慢开吧。哦?快到岔路口了?对了,你那辆越野车过不了黄泉歧路的那个涵洞,走国道吧。嗯,嗯,天气这个样子,至少得三个小时吧。那我们先睡了,你到了的话,再给我电话。”

“是我未婚夫,程薄。”江夏放下电话,笑道,“不用等他了,我们先睡吧,明天再接着聊。”

林萌伸了个懒腰,看来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她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已经卷入了一桩离奇的杀人案。

程薄死了,在黄泉歧路上。

出事的地方离山庄别墅有十三四公里远,正是国道和县道的交岔路口。林萌赶到的时候,警察已经在现场了。她跳下赖泽锋的车,搓了搓手,快步地走了过去。凛冽的寒风携裹着大片的雪团砸在脸上,颇有点冰凉刺骨的意思,但她却浑然不觉。林萌看到那里停了一辆满是冰块泥浆的路虎揽胜,车旁边只有江夏、余群乐和一个上了年纪的警察在。现场并未拉起警戒线,四周零零散散地还站着几个看热闹的路人。

“这么不专业啊。”她撇嘴道。

“这里是偏僻的东北长白山区,离最近的县城也要五六个小时的路程,警察能及时赶到,已经很不错了。”赖泽锋道,“不过看样子,这位警察大叔最多是镇派出所的。”

两人已经走到跟前,只见这位警察五十多岁的样子,一直挠着快要秃的头,围着车子不断地打量。江夏则虚弱无力地靠在余群乐身上,面无血色,似乎随时都要跌倒。余群乐看起来很镇定,当然只是看起来而已。他始终不敢向车内看上一眼,大概是第一次见到死人的缘故?林萌走上前去,江夏未婚夫程薄的尸体就靠在驾驶位上,看起来很安详,如果不是脑袋上那块已经发黑的血渍,就像睡着了一样。

“你怎么看?”林萌突然向余群乐问道。

余群乐皱了下眉头:“警察……警察说是抢劫,已经向县公安局打过电话……”

“你觉得呢?是抢劫吗?”

“程薄身上的现金、手表、戒指都不见了,很明显是抢劫……”

“哦,哦。”林萌随口应了两声,又开始仔细地观察现场。

车况还好,没有损坏的迹象。轮胎的缝隙里塞满了污浊的雪块,挡泥板上全是黑色的冰屑,车体的下方还有几道划痕,可能是夜晚赶路时蹭到了石头之类的东西。林萌脱掉手套,把手指插进引擎盖上厚厚的积雪里,用力地戳了一下,很硬的感觉。她拉开副驾驶边的车门,看到有包香烟卡在车门和座位之间的缝隙里。

林萌摸出张餐巾纸,将香烟包了起来,小心地从里面拈出来一根,放进口袋。

“喂,喂,你这闺女,干什么呢?”警察看到了林萌,慌忙上前制止。

林萌吐了下舌头,躲在赖泽锋身后,道:“大叔你也觉得是抢劫吗?”

“嗯,应该是吧。”警察很明显也拿不准,“不过凶手没有拿走死者的手机,是没注意到吧。”

“大叔,你看走眼了。”林萌道,“这可不是什么抢劫杀人的案子。”

“不是?”警察挠了挠头。

“你懂什么,别瞎说。”余群乐冷冷地瞥了林萌一眼。

林萌道:“如果按照抢劫杀人的结论倒推,不觉得很奇怪吗?程薄在半夜里,在下着大雪的荒寂公路边,莫名其妙遇到了一个搭车人,他会停车吗?况且江夏又催过他,程薄应该急着赶到山庄才对。”

“这倒是……不过也不能否定这兄弟停车的可能。”警察竟点了点头。

“那就更奇怪了。如果搭车人是抢劫犯,那他只抢走了钱包而已,这些东西能值多少钱?值得他杀人吗?还有,他抢了东西杀了程薄后,怎么逃走的?这条路只能到山上别墅,那么被杀掉的人,不用想就是去山上别墅的人,杀了人后带着死者的遗物上山吗?没有人这么蠢吧。那逃到山下去?为什么凶手不开走这辆车?要知道步行下山至少五六个小时吧!就算他不会开车,没把这辆路虎开走,那他就不怕别人发现了死者报案,迎头撞上上山的警察?这样的天气,步行下山,想想都奇怪吧,”林萌转头对警察笑道,“大叔你要是撞见了,肯定会拦住车盘问一番吧?”

“那是肯定的,我们这里人烟稀少,在这种天气里,这么偏僻的地方基本上碰不到步行的人。”警察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佩服的神色。

“最后的硬伤是,”林萌道,“车内几乎没有搏斗的痕迹。如果真是抢劫杀人,程薄难道不反抗吗?我觉得吧,这更像是有预谋的故意杀人,而且是熟人作案。”

故意杀人……赖泽锋看了林萌一眼。如果是故意杀人的话,凶手应该知道程薄的行程,那么嫌疑人……

“故意杀人啊……”警察又挠了挠头顶,“那个谁,你是……”

“我叫林萌,帮上海警方破过几起案子,希望可以帮到你。”林萌笑嘻嘻地道。

警察还守在现场,江夏和余群乐已经回别墅去了。而林萌上了赖泽锋的车后,就闭起眼打盹,昨晚只睡了五六个小时,精神头儿还没缓过来。

赖泽锋打开车上的暖风,道:“如果是预谋杀人的话,那凶手就是别墅里的人了?”

“嗯?你怎么这么问?”林萌瞪大了眼睛。

“我又不是陈然那个傻瓜。”赖泽锋淡淡道,“那辆路虎揽胜是规规矩矩地停在路边的,程薄又坐在驾驶位上,也就是说,程薄死的时候,车并不在行驶状态。而且,车门车窗都没有损坏的痕迹,程薄被袭击的时候,应该是开着车门的。一个下着雪的大半夜,程薄为什么要在人迹罕至的路边把车停下来?又把车门打开?很明显是看到了熟人,而且这个熟人还走到了他的驾驶位旁边。程薄以为这个熟人有什么话要说,才打开了车门。”

林萌道:“你的反应挺快的。”

赖泽锋继续道:“既然是有预谋的杀人,那么至少凶手知道程薄的行踪,并且就在附近。按常理推断,有嫌疑的,自然就是在那栋别墅里出席酒会的人。怎么样,有怀疑对象吗?”

“没,”林萌摇头,“参加酒会的有十多个人,我一个都不熟,而且现在也没什么疑点可查。”

“我听说,余群乐是江夏的前男友。”赖泽锋道。

“哦?八卦一下。”

“他们好像因为什么小事儿,和平分手了。然后江夏才认识了程薄。”赖泽锋道,“虽说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恋爱上的分分合合稀松平常,而且婚姻这种东西基本上跟爱情无关,但还是可以往情杀这方面考虑一下。”

“看起来,你对余群乐也没什么好感嘛。”林萌打了个哈欠。

赖泽锋笑笑:“不晓得为什么,有些人虽然本身没有什么大毛病,但第一眼就让人很讨厌。”

“不过……我记得你是替你父亲出席这个酒会的吧,对江夏了解吗?”

“江夏父亲江岳山告诉我的。”赖泽锋眼睛眯了起来,“江岳山对余群乐不怎么待见,但对程薄似乎也没什么好感。”

“每个父亲跟女儿的男朋友都是天敌。”林萌撇了撇嘴。

“呵,你懂得还挺多的。”

“我表哥说的。”

“徐川啊……”赖泽锋微笑道,“有空倒要拜访他一下。不过这好像有点扯远了,回到案子上来,如果一时间确定不了嫌疑人,要如何下手?”

“当然是作案手法。”林萌道,“其实我比较在意的是,为什么凶手要把程薄杀死在这个地方。”

透过前车窗望去,白茫茫的大雪肆意地飘**在天地之间,平添了一股莫名的肃杀之意。

“黄泉歧路啊……”两人一同喃喃道。

程薄死在了黄泉歧路路口,这个消息已经在别墅里传开了。出乎林萌意料的是,似乎并没有人表现出多大的震惊。或许所谓的失态,在这些人身上,是很不容易出现的。他们只是面色平静地向江夏还有江岳山表示一些哀悼之情,而后者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没有林萌想象中的泪水和悲戚,也没有恐慌和不安。

就算是县公安局的警察赶到了别墅,通知所有人不能离开的时候,也没有人表示愤怒或者惊讶。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涵养,没有人会表现出失了方寸的样子。既然大家都是有钱有闲的主儿,那唯一丢不起的就是面子了。

林萌觉得挺没意思的,虽然她明白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游戏规则,但这种所谓的优雅却让她感觉到很假。更为关键的是,她已经跟六七个人旁敲侧击地谈了程薄的死,但几乎所有人都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少女,并未吐露出一点有用的东西。

就在林萌的调查陷入僵局之时,她意外地发现这次的警察很开明。县局的警察一共来了五个,为首的是个看起来只有三十多一点的二级警司,叫吴森。这位二级警司到现场简单地看了看,就带着人来到了别墅。很显然,他也认为这是起谋杀案,而凶手应该就在这栋别墅里。尤其让林萌感到兴奋的是,这位警司对林萌似乎很感兴趣。在知道林萌以往的光荣事迹后,他毫无保留地向林萌分享了所有的情报。

程薄,江夏的未婚夫,致命伤为右太阳穴的钝器伤。尸体被发现时,伏在了方向盘上,已经完全僵硬了。而且,车内并没有搏斗的痕迹,也没有发现明显的血迹。由于死者是坐在驾驶座上的,而致命伤又在右侧的太阳穴,可以推断出凶手有很大的几率是在车内行凶的。警方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偏向于否定陌生人抢劫杀人的可能。

毕竟,在大雪纷飞的深夜,毫无防备地在陌生人身旁停车,让其上车的人并不多。但让警方感到棘手的是,经过排查之后,别墅里的人大多没有作案的可能。

由于天气寒冷的缘故,法医无法推断出程薄的准确死亡时间。因为程薄开的车是路虎揽胜,而且江夏又告诉过他黄泉歧路那个涵洞过不去,所以可以推断出程薄走的应该是省道的部分。当晚,江夏与程薄进行了一次通话,程薄刚刚经过了第一个岔路口,时间是凌晨一点五十三分。从第一个岔路口到程薄死亡的第二个岔路口,车程大概是三个小时。也就是说,程薄的死亡时间应该在凌晨五点左右。而第二个岔路口与泉月山庄之间,还有一段十五分钟的路程。如果凶手是别墅里的人,至少要在凌晨四点四十五分前出门,杀死程薄,并在凌晨五点十五分左右回到泉月山庄。

“凌晨四点五十五分,余群乐起夜的时候,不小心把消防报警器当成了日光灯开关,别墅里的人全都起来了,那时候一个人不少。”林萌打着哈欠告诉吴森。

吴森皱着眉头:“别墅里大部分人,你都不熟悉吧,会不会漏看了谁?”

“就算我漏看了,还有其他人呢。大叔你们不是录好了口供吗?十几个人都漏看了某人,应该不会出现这种状况的。”林萌道。

“也就是说,全部都有不在场证明?”吴森苦笑,“莫非是我的推断有问题?”

“现场的一切,都告诉我们是熟人作案,是一次有预谋的谋杀。”林萌摇头道。

“但是在凌晨四点五十五分,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五分钟之后,程薄被杀死在了第二个岔路口,在这五分钟之内,是没有办法从泉月山庄赶到案发现场的。”

“但是……所谓的三个小时,也不是准确到百分之百的吧,或许程薄开的速度快一点,在凌晨五点之前赶到了岔路口呢?”

“需要注意的是,凌晨四点五十五分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就算我们假设当时程薄已经死了,凶手返回了泉月山庄。但从泉月山庄到案发场地,往返有半个小时的路程,那也就是说凶手要在凌晨四点四十分就杀死了程薄,这样一来,程薄就要提前二十分钟到达岔路口。”

“三个小时的车程,提前二十分钟……应该算是正常吧?”

“我们的人已经做了三次试验,相同款式的越野车,走相同的路段,最快的是三小时零六分钟,最慢的是三小时十七分钟。这已经是极限了,提前二十分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程薄当时走的还是夜路。”

“那……有没有考虑另一种可能?”林萌有些不甘心地问。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程薄可能是在五点钟之后被杀的。但如果是这样,就更不可能是别墅里的人作案了。凌晨四点五十五分,大家被余群乐弄醒之后,有些人就坐在了客厅里喝咖啡,玩桥牌。直到凌晨五点二十左右,警方接到报警电话,并没有人出过别墅。”

“要出别墅,必须经过客厅,这个我知道。但是……凶手会不会是顺着房间窗户滑到别墅外面了呢?那样的话……”

“客房全部都在二楼,顺着窗户滑出去的难度可不小,就算是顺着窗户滑了出去,但杀完人后再爬到二楼客房,可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况且,凌晨四点五十五到凌晨五点二十分,只有二十五分钟的时间,这对凶手来说,也太苛刻了。”

“这样一来,好像是不可能犯罪啊……”林萌的眼睛放光。

“如果走黄泉歧路的话……”坐在一旁的赖泽锋突然道。

“我们已经看过了那条线,涵洞高度太低,程薄开的路虎揽胜过不去。而且,江夏已经告诉过他,让他走国道。”

“嗯……我们再去看一下,如果有发现的话……”

“通知我。”吴警官很客气地道,丝毫没有把林萌当成小孩子,“我们会在第一时间赶到。”

雪已经停了。

林萌站在涵洞口,不住地摇头。

涵洞太低了,赖泽锋不用踮起脚尖就要碰到脑袋了。林萌从口袋里摸出卷尺,量了下,只有一米七一。

“奇怪。这么低的涵洞,难道路政部门没注意到吗?都不会再往下挖深一点?”林萌嘟囔道。

“说不定下面真的埋有一大堆白骨吧。”赖泽锋淡淡道。

林萌打了个寒颤,白了赖泽锋一眼:“乱说!对了,要不要把程薄的车开过来试试?”

“开不过去的。程薄的路虎揽胜车高是一米八七,多了十六厘米。”赖泽锋道。

“你对好车可真是如数家珍啊。”林萌不怀好意地讥讽道。

赖泽锋笑笑,并未答话。

林萌托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儿,道:“把车胎放气了后怎么样?”

“车胎放完气,最多下降十厘米左右,还有六厘米的差距。别小看了这六厘米,硬开过去车顶肯定会剐蹭变形。但程薄的那辆,我看过了,车顶没问题。”

“真是麻烦呢……”林萌道,“你说凶手会不会是带着铁锹把涵洞地面下挖了半米,把车开过去后又给填上了?”

“这下面可是水泥地。”赖泽锋道,“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执着这条黄泉歧路?”

“直觉。”

“直觉?”

林萌没有说话,而是退到涵洞口,盯着上面冰冷的火车铁轨。凉风卷起雪沫,吹进了她的脖子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遥远的地方隐约传来汽笛的声音,一段沉寂过后,黑色的火车携裹着狂风呼啸而过。

铁路附近,是大片的农田,其间散落着一些被积雪覆盖的凸起。林萌走到其中一个跟前,费力地敲开已经冻结了的雪块,发现是个玉米秸垛。

“当地的农民在收完玉米后,习惯把秸秆堆在地头。”赖泽锋解释道。

林萌摇了摇头,叹气道:“完全没有头绪呢……”

江岳山的打扮很休闲,神态也很轻松,似乎完全没有把准女婿的死放在心上。他左手夹着一支燃烧着的香烟,右手不停地拨弄着手机。林萌绕到他的身后,发现是花花绿绿的股市走势图。吴森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他注意。江岳山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只是短短地跟吴森对视了一眼,又回到了原处。

就在林萌以为他要继续沉默下去的时候,江岳山开口了。

“对于程薄的死,我没什么看法。不幸随时都可能发生,谁也不可能超然物外。不过呢,他死了,对我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这么说?”吴森问道。

“程薄虽然追女人挺有一套,但却是那种华而不实的家伙,只会装腔,不会做事。我就江夏这么一个女儿,嫁给了他,早晚我的公司也是他的。公司是我白手起家费尽心血经营起来的,交到这么一个男人手中,倒真是有点舍不得。”

吴森皱了皱眉:“既然你对程薄并不怎么满意,那你就放心把女儿交给他?”

江岳山脸上浮现出那种老于世故的表情:“我不是说过了吗?程薄追女人挺有一套的。而大多数处于热恋中的女人,智商基本为零,我的女儿也不例外。虽然我不看好这桩婚事,但父亲的极力反对,只会让女儿产生逆反心理。她自己的选择,她自己去接受后果。他们两个结婚后,我是不会在经济上给予什么支持的。能过得下去就过下去,过不下去就离婚。女人嘛,不经历几段伤心情事怎么能成熟起来?”

“你倒看得豁达。”吴森道。

“这位江夏,真是你的亲生女儿吗?”林萌带着嘲讽的表情。

“小丫头,你觉得我太不近人情了,很冷血,是不是?”江岳山抬头看着林萌道。

“对。”林萌点头。

“侦探游戏好玩吗?”江岳山突然笑道。

“哈?”林萌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江岳山抬起夹着香烟的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林萌:“亵渎不幸的死者,无视伤心的家属,将悲惨的案件当做智力游戏,来显现自己智商方面高人一等,从而换取肤浅的成就感。这种幼稚的满足感刺激了你的虚荣心,让你乐此不疲地投入到一个又一个案件中。直白点说,你只不过是个利用案件来凸显自己与众不同的冷血大学生而已,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你……”林萌第一次被人如此血淋淋地批驳,竟然说不出话来。而且那个吴森警官,竟然也没有替她辩解。一旁的赖泽锋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抓起林萌的胳膊,将她扯到房间外面。

“你搞什么啊!我都被损成那个样子了,你要不拉我出来,我肯定要骂他的!”林萌瞪着赖泽锋道。

“我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赖泽锋反而笑了笑,“有时候,你那种自以为是的得意劲儿,真的会招来很多人的反感。”

“我哪有!”林萌气鼓鼓地往房间外走去。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你不是想做一个超越你表哥的侦探吗?他会因为一点抢白就恼羞成怒吗?”

林萌眼前浮现出徐川那种满不在乎的笑容,不屑道:“他?他可是个从来都不知道自尊心是什么的家伙!”

“怎么样?觉得江岳山有嫌疑吗?”赖泽锋换了个话题。

“应该不是他干的。”林萌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我不会因为个人感情影响了判断力。江岳山属于那种头脑冷静、心思缜密的人,而且他对女儿的婚事十分开明,不会去杀程薄的。”

“其实,如果弄不清楚不在场证明的话,我们现在做的这些都没什么意义。”赖泽锋道。

林萌点了下头。

别墅是三层结构。

第一层是大厅、餐厅、厨房、公共洗手间之类的房间,第二层是客房,第三层则是娱乐室。林萌在大厅里兜了一圈,在玄关处停了下来。

她摸了摸壁纸,光滑细腻,应该是上好的品牌。抬头,天花板上的消防喷头被用木匣很巧妙地装饰起来,不仔细分辨的话,根本看不出来。而左手边的消防报警开关,则突兀地镶嵌在墙壁上,跟周围显得格格不入。

红色的按钮……如果不注意,又在黑暗中的话,确实有可能当成灯光开关。但是,这多少有点不对劲嘛。就算是装潢不怎么讲究的公共场所,消防报警开关上通常也有塑料盖子的,怕的就是被人误按。怎么在装修如此精致的别墅,会对这个碍眼的存在视而不见呢?林萌往前走了两步,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报警开关周围有个四方形的印迹,似乎以前有过什么东西。林萌用手指拭了一下,竟然感觉还有些黏黏的。

“原先那里有个青花瓷样式的罩子,是黏在上面的。但据余群乐说,他按下开关的时候,罩子并不在上面,可能是白天掉了。”吴森警官在后面道,“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我们问遍了别墅里的所有人,并没有人见过掉落的青花瓷罩子,余群乐的证词不见得靠得住。”

“当然不见得靠得住。”林萌道。

“你是指……”吴森问道。

“哼!”林萌转身离去。

“这小姑娘怎么了?”

赖泽锋笑笑:“刚才在房间里,江岳山抢白她,你没替她说话,看样子是记仇了。”

“哦,其实我也不赞成你们大学生掺和到案子里的。”吴森耸了耸肩,“不过既然张翔跟她有旧,就马马虎虎吧。”

“原来是张翔打的招呼啊。”赖泽锋露出一副怪不得的表情,“那就当还你个人情。林萌刚才想的什么,我来告诉你好了。你注意到了吧,所有的客房都在二楼,而且二楼还有独立的洗手间。”

吴森示意赖泽锋说下去。

“余群乐说他是起夜的时候,把消防报警开关当成了灯光开关,按了下去。但是他起夜上洗手间,为何不选择二楼,而是来到了一楼?况且你看一楼消防警报开关的位置,离公共洗手间很远。就算余群乐来了一楼的洗手间,他解决完问题后,为什么又跑到玄关这里找灯光开关呢?这明显说不通嘛。”

“说的也是。”

“还有,看这个消防报警开关四周的痕迹,那个青花瓷的玻璃罩子应该是刚掉不久。如果罩子不掉,余群乐根本无法按到按钮的。”

“你是说,有人故意弄掉了罩子?”

“很有可能是余群乐弄的。”

“那么,所谓的不在场证明,就是余群乐故意搞出来的。”吴森摸着下巴,“他这么做的用意何在?”

雪越下越大,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赖泽锋靠在车门旁,看着大雪中忙碌的林萌,一丝笑意浮现在嘴角。林萌穿着一件红色的防寒服,笨拙地挥舞着一把笤帚,弯腰扫着涵洞那头的积雪。她手中的笤帚不停地挥动,将上层的雪扫开,但很快雪花又铺上了薄薄的一层。

“徒劳无功。”赖泽锋笑道,“你在干什么?”

“扫地!你看不懂啊?”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林萌没有回话,她好像发现了什么,蹲了下去。赖泽锋踱步走上前去,发现她正面带笑容地看着地面。那是一大片已经冻起来的雪块,雪块中夹杂着几个长长短短的黄白色物体。赖泽锋仔细分辨了一下,是烟蒂。林萌掏出小刀和塑料袋,用力地切割起雪块。

“我记得当初在发现程薄尸体的时候,你在副驾驶边的车门那里,夹走了一根香烟。”赖泽锋道。

“是一个牌子的。我弄走这些烟蒂,交给警方进行科学鉴证,提取出残留的唾液,核对DNA。”林萌已经将雪块挖了出来,用小刀分离出烟蒂,装进塑料袋子里。

“如果能确认这些烟蒂是程薄留下的,那么就能证明程薄当晚确实到过这里。只不过,依照时间来推断,他不可能到了这个涵洞,又拐回去重新走国道上泉月山庄。”

“是的,他只有通过这个涵洞,才能在凌晨五点左右,到达黄泉路口。”

“那现在只剩下一个难题了,他是怎样把路虎揽胜开过这个涵洞的?”

林萌突然道:“为什么一定要把路虎揽胜开过这个涵洞呢?”她快步走到铁路路基旁,“这段路基没有隔离网,富二代,你的车能直接从路基上开过去吗?”

赖泽锋摇头:“我那虽然是越野车,但不是坦克。这段铁路路基倾斜度太高。”

“试试。”林萌歪着头看着他。

赖泽锋叹了口气,走向了自己的奔驰G500。

发动机炸出怒吼,扬起一蓬雪雾,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冲向铁路路基。

“啧,啧。富二代真是没心没肺,一点都不心疼车。”林萌笑嘻嘻地摇头。

越野车冲上路基,轮胎高速地旋转,将车下的雪块全都激**开来,几块路基上的碎石被挤飞,跌落在附近的雪地上。上不去,林萌作出了这样的判断。车胎很快在路基上刨出了一个坑,车头顶在里面,却无法再上前一步。

奔驰发出一声悲鸣,心灰意冷地退了下来。

赖泽锋跳下车:“我这车过不去,程薄那路虎揽胜也没辙,除非是悍马才有可能。”

林萌绕到车前,看到车头已经被路基划掉了不少漆,还出现了一些被碎石撞出的凹痕。她有些气馁站在冰凉的铁轨上,茫然地看着视线所不能及的远方。纷乱的雪花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飘下,将一切都掩盖起来。突然之间,路基上的一些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林萌走近几步,看清楚了,是一些散落的稻草。奇怪,怎么会有稻草?

“喂,你这闺女!站在铁轨上干嘛?”身后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

林萌回头,是原先在命案现场的那个老警察。她蹦蹦跳跳地走下路基,道:“大叔,我过来看看雪景。”

“你这闺女,瞎胡闹,下这么大雪,赶紧回去吧。”

林萌推了赖泽锋一下,示意他开车:“就准备回去呢,大叔你在这条路上干嘛啊。”

“嘿,吴科长安排的活儿,让我顺路问问,看有什么发现。”老警察看了下四周,小声道,“你们赶紧回去吧,刚才我问那边的住户,说前几天看到这条路上有鬼灯笼!”

“鬼灯笼?”林萌脸色变了,“什么意思?”

“就是鬼打灯笼!”老警察道,“你是城里孩子,不懂咱们乡下的忌讳。咱们乡下,只要看到晚上有红色的亮光出现在路上,都要远远避开的。祖辈儿上传下来的,说那红光是鬼差拿人时候提的灯笼,生人不敢过去,碰到了自己的魂都要被勾走的!”

“大叔你的意思是说,这几晚都有人看到这条路上有红色的亮光?”林萌急切地问道。

“嗯!有人说还看到红光一直动来着,真是瘆人!”老警察挥手道,“赶快走吧,走吧,天好像快黑了!”

回到别墅,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林萌支开了赖泽锋,自己一个人围着别墅转了起来。泉月山庄虽然名字听着很大气,但只有一栋大型别墅,紧挨着别墅不远是排平房,用来堆放杂物。毕竟在这种深山里,就算再有钱也不会动太大的工程。

平房的门没关,轻轻一推就开了。

房间里没有光,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静静地等待着林萌。她向旁边摸索了一阵,找到了灯光开关。按下,头顶的钨丝闪烁了几下,终于发出了昏黄的光。房间里很乱,乱七八糟的杂物胡乱地堆放着,看起来很长时间没有动过的样子。

没有?林萌有些失望。那种东西应该原本就是在泉月山庄的,凶手用完之后应该会放回原处。毕竟随意丢掉的话,反而会引起警方的注意。应该就在这排房子里才对嘛,她又向房间里走了几步,被脚下的旧沙发挡住了去路。林萌跳上沙发,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向里面照去。在几把旧椅子上面,很清楚地看到了那种东西。

就是这个,她松了一口气。

低下头,林萌发觉有个身影正在慢慢地接近自己。她转过身,道:“你终于沉不住气了。”

窗外的雪依旧下得很大,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江夏靠在窗边,端着一杯红酒,失神地看着漫天纷飞的雪花。窗台边摆着一本《圣经》,封面上,被人用黑色的油笔写着一句话:通往天堂的近路,必将经过地狱。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自己的父亲。

“怎么?”江岳山目光凌厉。

“我总觉得这么做……”

“于心不忍?你没那个资格。你要知道,一个人总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你应该庆幸的是,现在坠入地狱的不是你。”

江夏欲言又止,下意识地抿了口杯中的红酒,一股酸涩的滋味涌上心头。

“你一早就怀疑我?”余群乐站在门口,手里紧紧地握着一个扳手。

“如果不是你造成的不在场证明,警方的进展应该要快得多。”林萌道。

余群乐耸耸肩:“你觉得我是多此一举?”

林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把稻草绑在折叠梯上,用冰雪冻起来,然后斜靠在路基上,形成一个坚固的坡面,从而可以使越野车开过铁路。这个诡计并不怎么出彩。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要选择这种方式杀掉程薄。”

“你觉得像我们这种人,应该怎么杀人呢?花重金聘请职业杀手吗?”余群乐道。

“案发当晚,在江夏给程薄打过电话之后,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程薄没有走国道,而是转头驶上了黄泉歧路。黄泉歧路的涵洞口,有跟在程薄车上发现的相同牌子香烟的烟蒂,警方已经拿去市里做DNA检测了,相信很快就会出现结果。而你,那晚在大家都散了以后,一个人开车从泉月山庄出发,赶到了黄泉歧路的涵洞口。

“我们几个都知道,江夏当晚给程薄打过电话,要他走国道。而且黄泉歧路上的涵洞,程薄的越野车过不去。于是大家就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势,潜意识里认为程薄走的肯定是国道。那么,根据路程时间推算,程薄的被杀时间应该在凌晨五点之后。于是,在凌晨四点五十五分还在别墅里的人,自然有了不在场证明。那么,不管警方把程薄的死推断为蓄意谋杀还是抢劫杀人,都怀疑不到你身上。是这样的吗?”

余群乐道:“不得不说,你脑子转得还挺快的。”

林萌瞥了眼他手上的扳手:“你现在是要杀我灭口?你不怕被警方怀疑?”

“那总比被你指认为凶手的好。”

林萌扬起手机:“你似乎没我预想中那么聪明。”

余群乐愣了一下,脸色阴沉下来:“就算录音了又怎么样?你没有机会把录音交给警方。”

“谁说没有机会?”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吴森。

余群乐转身,看到赖泽锋也在。他摇了摇头:“我说你怎么不跟着这小姑娘,原来只是为了引我出来。”

赖泽锋淡淡道:“虽然拆穿了你的诡计,但没有证据的话,终究无法指证你。”

余群乐举起双手,道:“好,我跟你们走。”

扳手从他手中滑落,跌到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林萌注意到,他的嘴角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案子结束了吗?”林萌自言自语。

“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案子结束得太仓促了。”赖泽锋靠在壁炉旁,看着紧锁眉头的林萌道。

“还有好多东西没弄清楚。比如余群乐的动机是什么,余群乐是怎么把程薄骗到黄泉歧路上的,他开过去的车是怎么处理的,那个老巡警告诉我们的红光是什么……”

赖泽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林萌沉默了好久,突然问道:“富二代,我像是那种没心没肺,以破案子为乐,虚荣感很强的人吗?”

“确实有点,不过也没有江岳山说得那般不堪。”

“你跟江岳山熟吗?”

“差不多吧,打过几回交道。”

“你觉得他平时就是这副做派吗?”

赖泽锋犹豫了一下:“那倒不是,说起来,他突然攻击你,我当时也觉得有些奇怪。”

“一个身家数亿的富豪,就算没什么涵养,也犯不着跟我这个大学生发生冲突嘛。而且死的是他女婿,他还有嫌疑,得罪了查案的人,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林萌的目光掠过赖泽锋,停到了墙上的大幅镜框上,那里江岳山慈祥地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儿。

警察已经带走了余群乐,别墅里的客人们在做了简单的寒暄之后,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没有人发表对这件案子的看法,既不表示对江岳山父女的同情,也不谴责余群乐的残忍。或者,若无其事就是这个圈子的礼貌,毕竟对于强者们来说,他们并不需要廉价的关心。

林萌坐在赖泽锋的车里,无聊地看着窗外的雪景。赖泽锋开得并不快,当他们经过黄泉歧路路口时,林萌特意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了,那地方被雪花掩盖,已经看不出来发生过什么事故。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头摆弄着手机,吴森刚刚给她发过来了一份资料,显示的是程薄当晚的行程。警方调取了路口的录像视频,证实程薄开的确实是那辆路虎揽胜。而且程薄在路上的一个加油站加了油,也被录像头拍了下来。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林萌在颠簸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赖泽锋已经把车开到了黄泉歧路上。

凌晨两点多钟,除了铁轨上偶尔经过的火车之外,黄泉歧路上并没有什么动静。赖泽锋看了眼缩成一团的林萌,道:“冷吗?要不我把空调打开?”

“别,冻一下无所谓,你一发动车,很容易被发现的。”

“凶手不一定会来吧。”

“天气预报说明天是晴天,凶手肯定会来。”林萌盯着黑漆漆的外面,突然轻声道,“来了。”

黑暗中出现了一点红光,沿着黄泉歧路飘移到了涵洞路口,停下。一道亮光在黑暗中出现,在广阔的农田上犹如活物一般地掠过。它越过田埂,跳过玉米秸垛,撞到了奔驰,骤然停下。

“下车。”林萌简短地说了一声,已经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亮光突兀地消失,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而与此同时,几道刺眼的探照灯光从铁路路基上射了下来,在农田上略作搜索之后,就锁定了一个身影。那个身影停止了奔跑,将手电筒丢在了地上,转身看着跑过来的林萌,竟然释然地笑了。

警察从铁路那边冲了过来,很快将身影包围起来。吴森往前走了两步,点了点头:“果然是你,江夏。”

江夏的目光却穿透黑暗,停在不远处的一个玉米秸垛上。吴森示意了一下,两个警察跑了过去,将上面的积雪用铲子铲掉,一辆路虎揽胜逐渐显现出来。

“是你想到的?”江夏看着林萌道。

“嗯。”林萌脸上并没有一点愉快的样子,“为什么要杀程薄?”

“每一个以悲剧收尾的爱情故事,大多有类似的原因。”江夏苦笑,“是我看走了眼,以为他爱的是我。”

“他得知我父亲在我们结婚后,既不会让他参与企业的经营,也不会给予我们经济援助时,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就因为这个?你就要杀了他?”

江夏闭上了眼:“我父亲在两个月前,食物中毒过一次,进了医院急救。我后来聘请了私家侦探,查到是他做的。婚期将至,如果突然取消婚礼,圈子里会产生各种各样奇怪的流言。而且,他手里掌握的东西,足以让我身败名裂。”

赖泽锋插话道:“所以,你选择在黄泉歧路上杀了他。”

江夏低下了头:“我是逼不得已。如果跟他结婚,我能想象到结局,我父亲和我大概都会相继死于意外。”

“黄泉歧路,真是个杀人的好地方。”林萌道,“这条路因为传说和涵洞的缘故,在晚上一直人迹罕至。而程薄被杀那晚,又下着大雪,更不会出现什么路人。但你仍不放心,还在车头上蒙上了一层红色的塑胶袋,远远看去就是一道红光,似乎是当地人口中的鬼差灯笼。就算有些人到了这条路上,看到红光,也会避之不及吧。”

江夏看了眼已经从雪堆中出现的路虎揽胜,道:“当晚你们都散了后,我又跟程薄联系了一下,我告诉他刚听人说国道发生车祸,路被封了。我要他走黄泉歧路,把越野车停在涵洞口那里等着,我开轿车去接他。”

“但是你却开了辆跟他的车一模一样的路虎揽胜。到了涵洞口,在见到程薄之后,你趁他不注意,杀了他,将他放在了自己所开的那辆路虎揽胜上。然后将他车上的车牌取下来,换到你的车上。然后你将他的车开进农田,用防水罩将车罩起来,铺上稻草,堆上雪。当时的雪下得很大,你知道只需要再过一两个小时,这个雪堆看起来就跟旁边的那些被雪覆盖的玉米秸垛差不多了。接着,你开着停在涵洞那头的路虎揽胜,从黄泉歧路上赶向泉月山庄。由于走黄泉歧路比走国道要快将近两个小时,当你走到第二个黄泉歧路岔路口的时候,时间应该还很早。你下了车,关于指纹、发梢之类一切的遗留物你都不用担心,反正是未婚夫的车,没有那些东西才更显得奇怪。”

江夏道:“你是怎么想到我换了同样的车?”

“程薄有盒香烟,散落在了副驾驶和车门之间。是你搬运尸体的时候,不小心弄掉的吧?我当时感觉有些奇怪,因为对于开车的人来说,把香烟放在副驾驶那侧,很不自然。最符合逻辑的解释是程薄在副驾驶位子上坐过。还有一点,发现程薄尸体的时候,我戳了下引擎盖上的积雪,发现除了上面一层薄雪,下面的雪已经结成了冰,很硬。这表明车子应该熄火了较长的一段时间,不然的话引擎盖上的雪结不了冰。”

“那个傻瓜。”江夏喃喃道。

“余群乐不傻,他应该是看到了你从外面返回吧。我只是奇怪,他怎么知道你做了什么,又为什么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当替罪羊。”

“他在门口堵到了我,问我干了什么。”江夏闭起了眼睛,“我实在没有勇气再去骗他,就告诉了他一切,笑着说如果想报警就请便,然后自己回到了房间。只过了几分钟,我就听到了火警警报。”

众人一起沉默,只有呜咽的风声携裹着雪花犹如受伤的小兽掠过。

“对于警方来说,在一起凶杀案中,制造不在场证明的人都是重点怀疑对象。而且那家伙又在案发后,偷偷跑到铁路涵洞那里,在铁轨上铺了好多稻草,来诱导我怀疑他用了升降梯的诡计,开着越野车翻过铁路路基。”林萌道,“他布置这些东西太明显了。案发当晚,下着大雪,就算他用了升降梯的诡计,但稻草不被大雪掩埋,也被风吹走了,怎么可能还留在铁轨上,摆明了是故意丢在那里的。如果这栋别墅里,有什么人让余群乐觉得可以为之牺牲的话……”

“所以,你怀疑到了我。”江夏道。

“前女友。”林萌点了点头。

江夏笑了笑,语气有些哀伤:“突然想起了一首老歌。”

“嗯?”

“爱我的人为我付出一切,我却为我爱的人流泪狂乱心碎。”她昂起了头,黑色的长发在黑暗中肆意地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