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谁杀死了知更鸟

厚重的乌云犹如污损的地毯一般垂在头顶,让人生出一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冰冷的雨丝从高空坠落,细针一般穿过制服,将全身都浸在湿漉漉的水气里。徐泪拭去手机屏幕上的水渍,颤抖着按下了那个号码。

通了,虽然是语音信箱。少女紧张起来,嘴唇翕动几下,却欲言又止。她犹豫了一会儿,低头看了一眼天台下寂静冰冷的地面,终于又拿起了手机。

“喂?雨尘?不好……不好意思,冒昧给你打电话。我……我是徐泪。对,就是那个徐泪,在学校里,一点都不起眼。人很笨,成绩又不好,你走之后,他们总是欺负我。我很苦恼……对不起,对不起,我又在自说自话了,我总是这样,没人能跟我聊到一起。”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对不起,手机号码是他们给我的,说是你的,不知道是不是骗我。但我想,我想总要打一下试试,我只想跟你说声谢谢。我记得你在那天说过的那段话,你说每个人都要鼓起勇气来面对自己的人生,你说要勇于改变自己的现状,可是我……可是我……抱歉,我太笨了,连话都说不好。真的,谢谢你,让我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决定。”

她沉默了一会儿,挂断了电话,似乎下定了决心。雨丝打在头发上,汇聚成细细的涓流,模糊了视线。闭上眼睛,向前迈出一步,恐惧蚕食着仅存的勇气。咬紧牙关,颤抖着再往前迈出一步,呼啸的风声终于在耳边响起。

林萌蹲在天台的边缘,俯瞰着楼下。雨只下了两个小时,就把过去的痕迹冲洗得什么也不剩,如果不是那条白色的现场痕迹固定线,谁都看不出这里刚刚吞噬了一个脆弱的生命。

“你蹲在那里干什么?小心也掉下去。”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富二代,”林萌的声音有些疲惫,“这个玩笑并不合适。”

“呃……我不认识徐泪,你跟她熟悉的话,抱歉。”

“我也不认识她,只是觉得……”林萌停顿了一下,“关于她,有什么传言?”

“自杀。同学之间有传言是殉情。”

“殉情?会是这么可笑的理由吗?死了还要被人污蔑,这种事……”林萌摇了摇头。

“怎么,你有什么发现?”

林萌扬起了手机,一个清脆胆怯的声音传了出来:“喂?雨尘……冒昧给你打电话……我是徐泪……手机号码是他们给我的……我太笨了……让我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决定。”

“雨尘?雨尘是谁?”

“不知道。从这通电话留言推断,徐泪自杀,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欺凌。而这个所谓的雨尘的手机号码,应该是‘他们’捉弄她的,不过却恰巧是我的。”

赖泽锋沉默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你现在知道了徐泪自杀的真相,要追查‘他们’是谁?怎么,要惩罚‘他们’?”

林萌很奇怪地看着他:“将别人逼上绝路,自己难道就没有一点觉悟吗?他们在得意洋洋欺凌别人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后果?”

赖泽锋问道:“警方怎么说?”

“张翔说没有确凿证据,无法作为刑事案件立案。富二代,那些杀人凶手现在说不定正捂着嘴偷笑,难道你不想看看他们痛哭流涕的样子吗?”

赖泽锋点头:“听你的,不过,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什么心理准备?”

“被欺凌的人,通常是被放在了大多数人的对立面。发生了这种事,学校也不会愿意让真相曝光。我们所要做的,会让我们成为整个学校的敌人。”

林萌冷哼一声,仰头看向天空,那里却只有灰蒙蒙的一片。

徐泪是林萌和赖泽锋的学姐,明诚大学经济学院国际金融专业的大二学生。这个专业出过好几个知名的经济学家,而现在的这个班里,已经有两篇论文登上过全国性的期刊杂志,可谓是明诚大学里的明星班。作为热门专业、明星班的辅导员,陈子行的头一直都昂得很高。然而此时,面对赖泽锋和林萌的追问,他的心情并不好。虽然那个所谓的侦探林萌在他眼里屁都不是,但赖泽锋的家世背景却让他有些顾忌。学校的校董们对赖泽锋的父亲都得客客气气的,如果这个二世祖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去跟他老爸告状的话……

“徐泪跟班里同学的关系如何,你这个当辅导员的,竟然不清楚吗?”林萌看陈子行有点走神,故意挪动了下凳子,发出刺耳的响声。

陈子行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一个班里四十多个学生,我这个当辅导员的精力有限,哪能清楚谁跟谁关系好这种事呢?不过徐泪这个孩子呢,给我的总体印象是有些孤僻,为人呢,也有些傲慢,朋友的话……啊,真不知道她有什么朋友呢。”

“那你有没有发现,徐泪被谁欺凌……”

“没有,绝对没有。”陈子行的口气不容置疑,“我们班里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根本不可能出现谁被欺凌的状况。而且,作为辅导员,我也绝对不允许有欺凌现象的存在!”

话音刚落,门就被撞开了,一个男生上气不接下气地嚷道:“徐泪!徐泪回来了!”

陈子行愣了一下,然后猛地站起身,和那个男生一起向教室跑去。林萌和赖泽锋对视一眼,跟上。

教室里乱哄哄的,前排的桌子被推倒了好几张,大部分的学生都退到了后面。黑板上贴了几张血淋淋的徐泪尸体的照片,下面是一行行黏上去的方块字。嘈杂声中,一首听起来很怪异的英文歌正唱个不停。林萌眯起眼睛,发现那些方块字五颜六色的,应该是从各种报刊杂志上剪下来的。

“谁杀了知更鸟?是我,麻雀说,用我的弓和箭……”林萌小声地念着那些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知更鸟,谁杀死了知更鸟,没错,是徐泪回来了,是徐泪回来了……”林萌身旁的一个女生瑟瑟发抖,极力地往后缩去。

陈子行脸色铁青地冲上讲台,循声在讲桌里找到了一个小音箱,狠狠地向地上摔去。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教室里静了下来。他蹲下身,拾起音箱,再抬头,脸色已平静下来:“怎么回事?谁搞的恶作剧?”

教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他。

陈子行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陈老师,大家刚来的时候,黑板上蒙了一层白布,没有看到这些东西。”一个帅气的男生接过话,“后来快上课了,有同学上去扯下了白布,大家才被吓到了。应该不是我们班同学弄的,大家都对徐泪的死表示很伤心。”

教室里响起了几声热情不高的附和,很显然对这个男生的说法并不怎么认同,只是对陈子行的敷衍。

“当然,当然,我还是相信大家的。徐泪已经不在了,希望大家尽快从负面情绪里走出来。大家要收拾好心情,继续努力嘛!”

“这家伙……是谁?”林萌盯着那个男生。

“林哲宇,二年级的尖子生,校篮球队的,是很多女生的偶像。怎么,你认识的女生们之间没聊过他吗?”赖泽锋道。

林萌歪了下嘴角:“那群花痴,我怎么会跟她们聊到一起去。”她斜眼看了下刚才那个女生,发现她也在偷瞄自己。

她刚才说的知更鸟是什么意思?跟徐泪又有什么关系?

陈子行有些烦躁地将一厚沓资料丢在办公桌上,抓起茶杯喝了几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茶水的味道好像有些怪。他将茶杯放下,推向一边,上面的“上海市优秀教师”的字迹显得有些刺眼。已经两次被评为优秀教师了,如果今年再被评上一次,那竞争副系主任的希望就很大了。可是……谁想到徐泪竟然跳楼自杀了。咳,现在的大学生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不就是被锁在厕所、被淋冷水、烫烟头这些恶作剧嘛!有必要跳楼吗?真是的,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自己做辅导员的时候死,真是死的不是时候。

陈子行走到窗前,看着下面空****的操场。天色已经晚了,除了三三两两游**的学生,没太多人。他点了下头,又转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了教辅资料。办公室的同事们都已经走了,只剩下他自己。陈子行作为一个教师来讲,已经算很敬业了,而且也非常有能力。当然这是他的想法,至于院长的想法,还要看会发表什么学术论文之类的。徐泪自杀了也没什么,反正她的水平也不怎么样。今年的优秀教师不想了,明年带着学生,再弄个学术课题发篇论文,还是可以争一下的。

然后呢?副系主任,涨工资什么的,都可以理直气壮地提要求了。

唉,当教师十多年了,连房贷还没还清……

他突然感觉到有些头晕,眼前的东西都飘了起来。该不会是昨晚熬夜太久,高血压又犯了吧。陈子行摇晃着站起身,向门口走去。眩晕感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波地袭来,他挣扎了几下,终于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只稍稍过了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谁杀了知更鸟?是我,麻雀说,用我的弓和箭,我杀了知更鸟。谁看见他死去?是我,苍蝇说,用我的小眼睛,我看见他死去。谁拿走他的血?鱼说,是我,用我的小碟子,我拿走他的血……

林萌摘下了耳机,为什么二年六班的学生听到这首歌时,反应会那么大?

“《谁杀死了知更鸟》,英国童谣,可算是大有来头的。”赖泽锋将胳膊搭在方向盘上,“据说源于一个真实的灭门惨案,后来被英国人改编成了童谣。”

“灭门惨案改编成童谣?真不知道英国人脑子怎么长的。”林萌摇摇头,“对了,那个通话里的雨尘呢?是我们学校的?”

“我托人查了学校的花名册,这几年没有叫雨尘的人,就连老师里也没有。可能是外校的吧。”赖泽锋抬腕看了下表,“奇怪,不是说有人看到那个女生向校门口走过来了,怎么还没有出来?”

“多等一会儿呗,反正你又没有什么事做。”林萌按下车窗玻璃,眼睛盯着校门口。那个女生叫萧媛,据说以前跟徐泪的关系还不错,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疏远了。看她上午的表现,好像知道些什么。先找她问问好了,在不知道“他们”是谁的状况下,是很难从其他同学那里入手调查的,不然稀里糊涂地碰到了“他们”其中的一个就太蠢了。

赖泽锋耸耸肩,没有说话。认识林萌已经挺久了,虽然一起破了几个案子,但对她,却了解得并不怎么深。他总觉得,林萌对徐泪这个案子,有点近似于神经质的偏执。

“出来了。”林萌低声说,“把车开过去。”

奔驰悄无声息地在那个女生侧面停了下来,林萌拉开车门:“萧媛,上来谈谈?”

萧媛脸色苍白,看了林萌一眼,低下头,匆匆向前走去。

林萌跳下车,拦住萧媛。萧媛慌乱地避开林萌,向相反的方向跑去。林萌抓住萧媛的手臂,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回事?”

萧媛像只受惊的小动物,用力甩掉林萌的手,飞快地逃向远方。林萌想要追,却听到身后响起一个女声:“没用的,就算你追上了她,她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林萌循着声音看去,是校医务室的吴菲。

“你怎么知道?”林萌没好气地反问。

“现在全校都知道你们在查徐泪的事情,别说回答你们的问题,她就算被人看到跟你们在一起都会很麻烦。”吴菲一点都不客气地坐到了副驾驶上,“搭个便车。”

“吴老师去哪里?”赖泽锋彬彬有礼。

“我请你们去吃饭。”

林萌闷闷地接过话:“我们不饿。”

“我知道有家咖喱饭做得很不错,”吴菲摸出一根香烟,“以前徐泪和我经常去那里。”

饭店不大,但是装修得很有品味。坐在木纹的凳子上,给人一种放松的感觉。咖喱盖浇饭端了上来,林萌尝了两口,远远达不到好吃的标准。她放下勺子,问道:“为什么萧媛不会跟我们说些什么?她以前跟徐泪关系很不错吧,好朋友因欺凌自杀,她不想惩罚那些罪有应得的家伙吗?”

“萧媛……”吴菲苦笑道,“这孩子以前挺开朗的,但现在却阴沉得很。可能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吧,不是每个人都会抱着失去一切的勇气伸张正义的。”她想起在医务室里,看到萧媛身上那些斑驳的伤痕,摇了摇头。跟徐泪疏远,应该是萧媛也被欺凌了吧。不过这些事,还是先不要告诉林萌比较好。

“你和徐泪在这里都聊些什么?”林萌换了个话题。

吴菲夹着一支香烟,眼神却瞟向窗外,沉默着一言不发。当林萌失去耐心想要再次询问的时候,她终于弹了下烟灰,道:“那孩子总喜欢问我一些很深奥的问题。比如时光旅行到底可不可行?人类进化的终极形态会是什么样子?”

林萌皱了皱眉:“她……对科幻很感兴趣?”

“起初我也这么认为,”吴菲有些伤感,“后来我才发觉,她其实是通过这些问题来逃避现实。对于徐泪来说,现实就像是地狱一般,她想思考一些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不至于一直沉浸在痛苦当中。”

林萌看了赖泽锋一眼,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干咳了一声,道:“吴老师,关于徐泪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不多。被欺凌的事,是她经常来医务室我才知道的。她的身上总是有些新的伤痕,问她就说是不小心碰到了。”吴菲摇头道,“其实被欺凌的孩子,很少跟别人谈起自己被欺凌的事情,也很少求助于成年人。”

“为什么?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林萌有些疑惑。

“大概是被警告过吧,否则会被欺负得更惨。”赖泽锋道,“既然你都能发现徐泪被欺凌,他们班的辅导员陈子行不会察觉不到吧,他那番说辞是骗我们的?”

吴菲摁灭了香烟:“对于老师这个职业,你们怎么看?”

“呃……这个还真不好说。”赖泽锋嘴角挂着隐晦的微笑。

“我上学那会儿,都说老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最伟大的职业。但现在这个时代,很多老师都觉得这只是一份工作而已。老师跟学生,更像是售货员和顾客的关系。老师们只想把学生的成绩提高上去,从而让自己获取最大利益,至于学生的人生态度、性格发展之类的,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毕竟现在评价一个老师的标准,就是他带的班级里面,成绩好的学生有多少。而能成绩好的学生,必然就是全方位的好学生。没办法呢,这似乎就是现代社会的共识。”

“荒谬。”林萌嘲讽道。

“我跟陈子行交涉过,问过徐泪的状况。你知道他怎么回复我的吗?要我别多管闲事。我还找过院长,院长说没有什么证据,他也没办法。在那之后,医务室倒是经常出现状况,被砸玻璃、撬门锁,或者丢东西之类的。应该是他们对我替徐泪出头的报复吧,虽然都是小麻烦,但也挺让人头疼的。”吴菲靠在座椅上,“对了,学校里不少人说我在夜总会做陪酒小姐吧,这样的流言很让我困扰呐。”

“那欺凌徐泪的‘他们’是谁,你知道吗?”

“带头的是谁,徐泪一直不肯说,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吴菲苦笑道,“那个班几乎全体学生都参与了。”

“怎么会这样?”林萌皱眉道,“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欺凌她?难道……是徐泪哪里做得不对?”

“徐泪能有什么不对!”吴菲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却又随即缓和了下来,“或许……她唯一的不对就是她太孱弱。”

“羊群效应。”赖泽锋叹了口气。

“富二代,你懂?”林萌冲他翻了个白眼。

“所谓的欺凌,就是强者折磨弱者,并以此为乐。在学校里,受到欺凌的人一般都是不太合群、内向的学生。被欺凌的原因,一开始都是些不小心撞到了人、被觉得不顺眼这些很小的事情。而欺凌一旦开始,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很多人觉得,能有个发泄负面情绪的对象也不错。那些后来加入欺凌的人,心中尚存的一丝愧疚也会随着欺凌队伍的壮大而消失得无影无踪。”赖泽锋笑道,“可怕的是,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多数即正义。一旦意识到自己的同伴很多,他们就往往无视社会规则和道德观念,肆无忌惮地对与自己为敌的人进行打击和报复。”

“对,从小到大,所有的学校里的生存准则都取决于学生成绩,在校方和家长的双重袒护下,那些成绩好的学生只要不是触犯了法律,是没有人会正正经经地教训他们的。”吴菲摆了摆手,“算了,这些不过都是废话。”

林萌眨了眨眼:“吴老师,教室里出现的那首《谁杀死了知更鸟》,你有什么头绪吗?为什么一出现这首歌,同学们都很害怕,觉得是徐泪回来了?”

“徐泪唱过这首歌。”吴菲道,“有次上课的时候,她突然像疯了一样,无视正在讲课的老师,站起来边哭边唱这首童谣。”

“边哭边唱……这首童谣?”

“任课老师很生气,将徐泪带到了办公室,但却没问出来个所以然。徐泪一直没有说为什么要那么做。很显然,还是欺负她的那些人搞的恶作剧。”吴菲摁灭了香烟,“对了,你们如果想查出来真相的话,要尽快联系上徐泪的家人。”

“徐泪好像是本市的,跟她奶奶一起住。”赖泽锋道,“尽快是什么意思?学校有什么动作吗?”

“准备拿钱把这事儿给盖住。”吴菲又点起了一只烟。

“嘁!盖住?亲孙女没了,她奶奶会同意?”林萌冷笑道。

吴菲没有说话,她吐出了个烟圈,表情很是落寞。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吓了林萌一跳:“大叔,这个时间打我电话,该不会是发现新线索,要立案了吧?”

张翔有些急躁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上午是不是找了陈子行?”

“嗯,你们警察不查,我只好自己动手咯。”

“少啰嗦,赶紧回学校来,”张翔那边显得很嘈杂,“陈子行被杀了!”

教研室门口拉起了蓝白相间的隔离带,警察们进进出出,显得乱糟糟的。林萌看到院长和一群老师都站在楼梯口前,神色紧张地看向这边。她冲维持秩序的警察点了下头,拉开隔离带就进了房间。

尸体头朝门口仰躺着,脸色苍白肿胀,四周没有血迹,也没有搏斗的迹象。与跳楼自杀摔成一摊血肉的徐泪比起来,是很安静的死法。

林萌揉了揉鼻子,向张翔问道:“法医的现场报告怎么说?”

“机械性窒息。”张翔道,“但是脖颈、胸腔、口鼻处都没有外力留下的淤痕,面部肤色发白,似乎被水浸泡过,还有一些白色的纤维,已经拿回去化验了……”

“水泡过……白色纤维……难道是餐巾纸?”

“什么?”

“凶手可能是把浸湿了的餐巾纸一层一层地贴到陈子行脸上,造成机械性窒息的。”林萌道,“我表哥破过类似的案子,凶手采用的就是这种手法。这种手法虽然耗费时间比较长,但基本不会留下什么线索。水到处都有,餐巾纸的销量非常大,教研室这种地方人来人往的,现场遗留下的指纹、脚印都没什么调查价值。哼,这个凶手考虑得还真是周全呢。”

“除了这个。”张翔把林萌拽过来,对着玻璃窗道,“这上面写的什么鬼东西?你们学校教这种诗?”

玻璃窗上贴满了五颜六色大大小小的汉字字块,林萌凑近看了一眼,好像在哪里见过……对,教室黑板上,《谁杀死了知更鸟》。

林萌小声地念了出来:“谁杀了知更鸟?是我,麻雀说,用我的弓和箭,我杀了知更鸟。谁看见他死去……”

“这是什么诗?你们大学里教这个?”张翔叉着腰道。

“英国童谣,《谁杀死了知更鸟》。”林萌突然觉得有种快意在心头回**,“陈子行的死,应该与徐泪被欺凌自杀有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杀死陈子行的凶手,是在为徐泪复仇。”

“复仇啊……”张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早上的时候,这个班曾经发生了一起恶作剧,应该是这件凶案的预告。从杀人手法和现场留言来看,凶手心思缜密,处事冷静,有很强的掌控欲望。留在凶案现场时间越长,被发现的几率也就越大,而凶手之所以在杀死陈子行后,还要在玻璃窗上贴下字块,是想传达一个信息。”

“什么信息?”

“这首童谣的末尾,是‘下回鸟儿法庭,麻雀将受审判’。凶手表明自己在代替徐泪,向欺凌她的人复仇。”

张翔挠了挠头:“你的意思是说,陈子行的死只是个开始?还会跟着死人?这下麻烦可大了。丫头,凶手的目标,是欺凌徐泪的人吧。”

“是又怎么样?”林萌冷笑道,“想保护他们?不可能的,大叔。不管是学校,还是他们,都不承认欺凌过徐泪。”

“啧,这倒是。”张翔沉吟了一下,“丫头,你既然对这个案子很有兴趣,这样好了,我们从作案时间、现场痕迹入手。你是学生,有优势,可以打听下具体情况,如何?”

“知道啦,大叔。”林萌回应了一句,转身离开了办公室。不远处,院长和几个老师还在向这边张望,一副焦急的神色。

“活该。”她低声嘟囔了一句,拽起一旁的赖泽锋,“走,我们去徐泪家。”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林萌透过车窗,默默地看着光怪陆离的城市。她自问不是一个正义感很强的人,她以前参与调查的那些案子,大多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谜团。不可否认,解开那些谜团是她查案的动力之一,甚至可以说是主要动力。而这次徐泪的案子,如果不是因为她恰巧打错了电话,而自己又恰巧有相似的心结,会这么固执地参与到这个案子里吗?

如果不会,那么在大家的记忆中,徐泪的死就会以因殉情而自杀定论吗?

“一个活着时被欺凌都没人帮助的女生,死了之后怎么会有人为她杀人复仇?”赖泽锋握着方向盘道,“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或许是徐泪的死刺激了凶手,还记得她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个雨尘吗?”林萌道。

“可是学校里并没有叫雨尘的人。”赖泽锋踩下刹车,“下车吧,前面过不去了。”

林萌跳下车,有些不知所措。眼前是那种很久没见过的背街小巷,幽深而狭长,看不到尽头。污水顺着墙根流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臭味儿。往里面看去,深处跳动着几点昏黄的灯光,暗示着还有点人气。

“没搞错吧……住这里?”

“GPS定位,”赖泽锋看着昏暗路灯下的门牌号,“还差十一个单位,应该在里面。”

“好吧。”林萌小心翼翼地迈动脚步,向小巷深处走去。

敲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好久,才有了回应。一张布满了老年斑的脸探了出来,冷漠地看着两人。

“您好,请问您是徐泪的奶奶吗?”林萌挤出笑容。

老太太没有回答,只是上下打量着他们。

赖泽锋递过去一个信封:“奶奶,我们是徐泪的朋友,这是帛金,一点心意。”

老太太接过信封,捏了捏厚度,塞进了裤袋里。她走出来,掩住门问道:“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徐泪的葬礼什么时候办,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赖泽锋道。

“等她爸妈回来再说。”老太太的语调依然很冷,“我孙子在里面写作业,你们说话小点声。”

林萌道:“奶奶,徐泪在自杀前,有没有异常的表现?”

老太太翻了个白眼:“那丫头整天一惊一乍的,什么时候正常过?”

林萌忍住不快道:“那你听她提起过雨尘这个名字吗?”

老太太冷冷道:“没,她整天就是个闷葫芦,几乎没说过话。”

林萌耐着性子道:“现在大家都说徐泪是因为殉情自杀的,您相信吗?”

老太太有些警觉地看了林萌一眼:“学校不是说她因为殉情自杀的吗?你们问这些干吗?”

“学校的人来过了?”

“下午就来过了,带了五万块钱,说是感情慰问。”

林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收了?”

“废话!我孙女在他们学校跳楼了,他们不赔我钱我能饶得了他们?”

“可是……你不觉得这事儿很蹊跷吗?”

老太太显出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拉开铁门返身回去:“什么七巧八巧的,你回去跟你们院长说,五万不够!等我儿子儿媳从广东回来,还会去找他们的!我孙女是被他们学校的老师勾引的,他们得多赔点!”

“老师?勾引?怎么回事?徐泪在学校一直被欺负,你知道吗?”林萌连声追问,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走吧。”赖泽锋在黑暗中叹了口气。

“你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林萌有些恼怒地看着赖泽锋。

“如果她的家人平常关心她,她也不会在临死前打给连电话号码都没有的雨尘。”赖泽锋举起手机,打开手电功能,“不过这趟也不算白来,这老太太说的老师勾引徐泪,我觉得也算条线索。”

“老师勾引学生,应该算是个轰动性的事件吧,为什么吴菲没有跟我们说呢?”林萌突然道,“对了,吴菲从学校出来的时间,是不是跟陈子行被杀的时间相吻合?”

“你怀疑她?”赖泽锋沉吟道,“她虽然跟徐泪的关系不错,但并不足以让她为徐泪复仇吧。”

“说的是呢。”林萌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案子有些怪怪的。两人走出小巷,却发现车旁站着一个黑影。

什么情况?凶手吗?跟着过来了?林萌有些兴奋,拉了赖泽锋一把,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黑影看到了二人,竟然快速地走了上来。有些面熟的样子,好像是那个林什么来着?

“你们好,我是林哲宇。”黑影冲两人点了点头。

林萌眯着眼睛,往前一步:“怎么,你一直跟着我们?”

“啊……没有,我是想来徐泪家看看,却在巷口看到了你的车。”林哲宇冲赖泽锋笑了笑,“跟你打过几回篮球,对你的车有点印象。”

“欺凌徐泪的,是你们班的大部分学生吧。你来她家,不怕在班里被孤立吗?”赖泽锋淡淡道。

林哲宇摇了摇头:“其实,我觉得她们欺负人是不对的。但是我却没有勇气站出来制止这种行为,以至于发展到现在的局面。每天看到徐泪空落落的位子,总觉得有些内疚,才忍不住想来她家看看。”

“别去了,她奶奶根本把她当成了讹诈学校的工具。”林萌顿了一下,“林学长,难得你挺有正义感的,你知道班里是谁带头欺凌徐泪的吗?”

“这个嘛……都是女生之间的事,我不是……”

“安啦,我们不会说是从你这里收到消息的,我们并不是想惩罚谁,而是看现在的架势,似乎有人在为徐泪复仇,对象搞不好就是那些欺凌徐泪的人。你告诉了我们,就等于是在救她们呢。”

林哲宇犹豫了好久,终于吞吞吐吐地道:“我也不太确定,只是隐约听说是李妍、张静她们起的头。”

“这样啊,对了,林学长,在学校里有老师勾引过徐泪吗?具体情况你了解吗?”

林哲宇摆摆手,道:“这个不能说的,院长反复强调过,如果从谁那里走漏了风声……”

“我们不会出卖你的。再说赖泽锋的老爸跟校董们关系超好,就算捅了篓子,他也能保下你哟。林学长,那个勾引过徐泪的老师很可能就是凶手呢,不想帮警方一个忙吗?”

林哲宇挠了挠头,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笑容:“话是这么说没错……”

“那要不要让警方来问你?”林萌笑眯眯地看着他。

“嗯……其实我也是听说的,不知道真假。去年下学期,有个实习老师来我们班,教了大概一个多月时间吧。他似乎发现了徐泪受到欺凌,想改变那种状况。可惜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和徐泪在酒店的床照在班里散开了,陈子行把这事儿报告给了学校,学校给压了下来……”

“床照?”林萌皱起眉头,“那徐泪殉情,被老师勾引的流言是真的?”

林哲宇舔了下发干的嘴唇:“恐怕是假的,听说是李妍、张静她们搞的鬼。不过学校根本无意去查验真相,他们只是不想事情传开,造成丑闻。那个实习老师被胡乱找了个理由辞退了,我们班的学生一个个被喊去谈话,要求保密,不然就直接开除。所以这事儿学校里知道的人并不多……”

“那个实习老师叫什么名字?”

“孟雨尘。”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赖泽锋翻遍名册也查不到雨尘这个人,学校为了掩盖这段丑闻,把他的名字给抹去了吗?

李妍攥紧了手里的电击枪,紧盯着走在前面的萧媛。虽然这家伙平时看起来懦弱胆小,但谁知道遇到危险会不会拼命反咬呢?真是没想到啊,竟然有人会替徐泪那个废物复仇,杀了陈子行那个蠢货。整个班,不,整个学校有这种脑残念头的,大概只有萧媛和吴菲了吧。李妍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厉害。她很清楚地知道,那不是紧张,而是兴奋。不同于欺凌徐泪时那种好整以暇的兴奋,而是一个精密计划将要在自己手上实现的兴奋。

李妍长得并不好看,个子有些矮,身形有些胖,是扔到人堆里根本不显眼的那种。但是这并不妨碍她骄傲,因为她聪明。整个明诚大学,像她一样在学术杂志上发表过专业论文的学生寥寥无几。她觉得,学校是个很公平的地方,一切以成绩排序。不管你出身贫富贵贱,长相黑白美丑,学校优待的总是学习成绩好的。而这一切也让她觉得很无趣,当不做值日生、体育课随意缺席这些小特权都索然无味时,不知道是谁找出了徐泪这个乐子。

身材高挑、长相漂亮、皮肤白皙,脑子还有点呆,做玩具再合适不过了。起先是张静先向徐泪挑衅的,当她们一起把徐泪堵在女厕所,烧她头发的时候,李妍感到一阵放空后的愉快。

就是这种感觉,看到一个身材长相都远远超过自己的同龄人瑟瑟发抖哭着求饶的感觉,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后来是什么?烫烟头、抽竹片、吃苍蝇……出乎意料的是,越来越多的同学也加入到欺凌徐泪的行列中来。有的是为了发泄压力,有的是为了勒索钱物,而更多的则是随大流。

大家都是一样的嘛,都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生物。

直到后来,他来了。他顶着那颗浆糊脑袋,竟然想扮演骑士,拯救被恶龙囚禁的公主?只是他不知道,所谓的恶龙,就是班里绝大部分的学生和视而不见的老师。当一个人站在了大多数人的对立面,善恶对错已不重要,大多数人的利益才是正义。于是,流言很轻易地传开了,师生恋、安眠药、床照,一个缜密的阴谋在两个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操控下完美呈现,把他打入身败名裂的深渊。

那一刻,李妍觉得自己无比强大。

而今天,她要更进一步。

用电击枪击昏萧媛,带到事先踩好点的烂尾楼里,灌入大量的安眠药,再将浸湿了的餐巾纸一张张地贴在她脸上,然后留下那首逊毙了的《谁杀死了知更鸟》。那些蠢蛋警察只会觉得是杀死了陈子行的凶手干的。

哼,至于陈子行到底是萧媛杀死的,还是吴菲杀死的,已经无关紧要了。吴菲那边,张静最迟明天也会动手。谁杀死了知更鸟?为徐泪复仇?就留给蠢蛋警察们去纠结吧。

前面的萧媛转了弯,拐进了一条灯光昏暗的小巷。就是这里了,这个地方动手再合适不过了。李妍往前快跑了两步,举起手中的电击枪,枪头的两个电极在黑夜中发出啪啪的响声,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然而,没人。

萧媛……跟丢了?

真是他妈的见鬼了!李妍狠狠地跺了下脚,从未有过的屈辱感涌上了心头。她忿忿地将电击枪关掉,塞进裤袋,准备转身离开。然而脖颈间却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暖意,电光石火间,她猛然明白,那是别人的呼吸。

“吃早饭了吗?”张翔看着头发乱蓬蓬的林萌道。

“没有,让赖泽锋去买了。”林萌揉着眼睛,站在隔离带前,“谁死了?”

“李妍,还是那个班的学生,按照现场情况初步推断,跟杀陈子行的是同一个凶手。”张翔朝里面摆了下头,“给你十分钟。”

林萌拉起隔离带,走了进去。这是个两栋大楼之间的死胡同,狭窄、潮湿,跟昨晚去过的那条小巷倒有些相似。尸体躺在地上,依旧是面部发白的样子,墙上贴着不干胶剪成的方块字。不用说,依旧是《谁杀死了知更鸟》。

奇怪,不应该是这样的吧。在导致徐泪自杀的事件中,李妍作为欺凌的主要施加者之一,罪责应该比纵容者陈子行要大得多。那么,按照心理画像所建立起来的凶手性格,他杀死李妍的方法应该比陈子行更残忍一些才对。用同一种方式的话,是不是隐含着其他什么寓意?

张翔骂了句脏话,有些无可奈何:“陈子行的案子,现场遗留下来的纸巾纤维、字块随处可见,没什么调查价值。你们学校虽然有些监控摄像头,但校园太大了,很多地方都监控不到,发现不了什么线索。这起案子嘛……你也看到了,现场遗留的线索依旧很少。走访了一些学生和老师,但估计是学校下了封口令,基本上没听到有用的东西。”

也就是说,警方的调查陷入困境了啊。跟自己预料的差不多,林萌点了下头。

张翔摸出一支烟,在鼻端下嗅着:“丫头,你打听出欺凌徐泪的人了吗?学生中一定有很多传闻吧。”

“对了,大叔,麻烦查下大二国际金融专业去年的实习老师,孟雨尘,他有作案嫌疑。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张静。”林萌皱着眉头,“真是奇怪了,陈子行死了,李妍死了,为什么张静还这么沉得住气?”

“说起来,这个班的学生都很奇怪。以前也调查过学校里的案子,虽然学生们并不怎么配合,但好歹能问出来点东西。可这班的学生,问什么都不说,真是难搞。”张翔道,“丫头,你们去找张静谈谈,怎么样?”

“成。”林萌有些漫不经心地应道。凶手杀死陈子行、李妍,再杀死张静,之后会收手吗?应该不会,毕竟欺凌徐泪的人很多,如果只杀死他们三个的话,未免有些太不公平。那继续杀戮欺凌徐泪的人吗?有可能,但这样的复仇方式,不嫌太慢了吗?复仇的过程越长,越容易被警方抓住吧,那没杀完要杀的人,凶手会甘心吗?

“我不明白,你们说的欺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国际金融专业班是学院的明星班,可是个温暖的大家庭呢。”温婉沉静,谈吐得体,还有那始终洋溢在脸上的微笑,让林萌几乎要相信了她的话。

“啊,我觉得很伤心的。”张静笑着回答,又抿了一口柠檬茶,“怎么,赖少今天没跟着你吗?”

“什么意思?”林萌愣住了。

“不用在乎学习成绩,不用考虑未来,用破案子做噱头,吸引高富帅的注意,从而早早地把富豪老公抓在手里,你这种人很有心计嘛。”张静笑笑,“当然这都是那些蠢女大学生的想法而已。”

“赖泽锋?老公?我呸!”林萌哼了一声,“你好像还没说完?”

“嗯。我懂你,你根本不在乎赖泽锋对你的感觉。你只是想要用破案子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已,简单地说就是个自以为是的中二少女。对于未来,你根本没有认真考虑过。”

“我是来问你徐泪的,不是让你……”

“这个案子没有匪夷所思的谜团,只有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根本不是你的菜。你为什么会对徐泪这个案子这么感兴趣?我打听了下你的过去,原来所谓的名侦探也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张静轻轻笑道。

“你想说什么?”

“你在小学、初中和高中,似乎都遭受过欺凌。”

林萌歪着头看了张静一会儿,起身将手机拿出来,抠掉电池放在桌子上。又浑身上下拍了拍,道:“继续说,我不会录音的。”

“你之所以查徐泪这个案子,是自我救赎的一种方式。可是你想过没有,追查到欺凌徐泪的人,惩罚了他们,就可以伸张正义吗?就从此不会再有欺凌了吗?真是幼稚。”张静眨了眨眼,“人类这种生物,从来都不会平等对待每个人的。欺凌这种状况,不但存在于学校里,社会上也到处都是。为什么学校里发生了欺凌事件,就好像世界末日一样?参与欺凌的人都罪大恶极吗?那又为什么对社会上的欺凌视而不见?成年人都看不起笨蛋的吧,都排挤作弄过别人的吧,为什么却从来没有人在意过?因为,在潜意识里他们觉得那是正常的。人类,说到底,恃强凌弱才是本性嘛。”

“现在的大学生想法都这么偏激吗?”林萌冷笑道。

“不乖哟,”张静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你应该叫我学姐才对。至于你的问题,我完全没有回答的必要。案子现在闹得这么大,我承认欺凌过徐泪那丫头,能有什么好处?难道不会被放到网上,被那些愚蠢网民的口水淹没吗?况且,警方会因为我不承认欺凌过徐泪而不保护我吗?”

“你就这么相信警方的能力?”

“总比相信你这个小姑娘好,”张静笑道,“那,我给你点提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不是我。”

林萌皱眉道:“什么?”

“萧媛?”林萌想起了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儿,怎么会是她?凶手为什么要杀她?

“你知道吗?徐泪的家庭条件很差,她的手机都是萧媛给她买的。两个关系好到如此地步的闺蜜,后来却变成了陌路人。这里面的原因很值得玩味嘛。所谓的背叛,应该比袖手旁观和参与欺凌更值得痛恨一点,”张静笑嘻嘻地道,“如果我是凶手,按照顺序,接着要杀的肯定是萧媛嘛。”

吴菲站在过街天桥下,默默地俯视着脚下的车流。前两天跟男朋友分手了,六年的感情终究还是抵不过流言。她摸出了一只细长的女式香烟,塞进了干涸的唇间,却没有点燃的意思。

男朋友的话虽然说得很含糊,但她是明白的。就算他不在乎那些流言,但他却不得不在乎周围的看法。要他逢人就解释女朋友没有在夜总会当陪酒小姐,确实太难为情了。

吴菲双手撑在护栏上,踮起脚尖,身子倾了下去。一阵眩晕的感觉传来,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徐泪在天台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绝望?屈辱?害怕?愤怒?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路边的拐角,终于还是来了吗?吴菲将香烟收进烟盒,顺着人流走了下去。萧媛走得并不快,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又似乎在等什么人。吴菲跟着萧媛的节奏,放慢了脚步。她知道原先萧媛跟徐泪的关系很不错,但是后来却突然生疏了。有次吃饭时,徐泪问自己,要如何面对朋友的背叛。然而吴菲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爱情尚且如此脆弱,更何况友情?

前面的萧媛转了个弯,进入了一条人比较少的街道。吴菲加快脚步,想要跟上去。而就在此时,却发生了让她意想不到的状况。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从后面超过了她,向萧媛追去。看背影,似乎还有点熟悉。一个名字突然跳进了脑中,莫非是他?

那个年轻人已经追上了萧媛,从后面搭上了她的肩膀。而就在此时,随着一声哨响,三四个路人冲了上去,将年轻人轻而易举地制服在地。

原来是个陷阱吗?吴菲笑了笑,往后退入到黑暗之中。

眼前的年轻人就是那个实习老师,孟雨尘。他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头发油腻蓬乱,眼窝深陷,胡茬看起来好久没刮过了。张翔看了眼身后的镜子,知道林萌就在对面看着审讯室。虽然经林萌的手破了几个案子,但正式审讯,是说什么也不能让一个女大学生参加的。他问过几个问题后,拿出了一张纸条,那是林萌要求他必须问的。

“你爱徐泪吗?”这是什么狗屁问题?

孟雨尘苦笑道:“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假的。”雨尘道,“关于这件事,我报过警。不过你们警方却说证据太少,学校和当事人都不配合,难以展开调查。”

“嗯……是派出所给的答复?你能说说具体情况吗?”

“现在想起来……应该是个陷阱吧。只不过我没想到,一群十八九岁的孩子能想出这种陷阱。”雨尘疲惫地摇了摇头,“那是晚上十点多,我接到班里一个女生的电话,说徐泪跟人在酒吧发生了纠纷,要我过去处理。我赶过去之后,发现徐泪浑身都湿了,据说是被人拖到厕所用水淋的。当时天气还很冷,那个女生告诉我要尽快找个快捷酒店给徐泪冲个热水澡,换换衣服,不然肯定会感冒的。我当时也没多想,就带着她们两个,在附近的快捷酒店开了间房。那个女生带徐泪去淋浴的时候,我喝了她给我的水,结果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雨尘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又似乎不愿再继续说下去。张翔干咳一声,道:“然后呢?”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坐在床边,发了很久的呆,才想起了前一天晚上的事。草草洗漱过后,我担心徐泪,就直接去了学校。结果……”雨尘脸上露出了愤怒的神色,“一去学校,就被喊到了系主任办公室,看到了摊在桌子上的那些照片。”

后面的镜子响起了叩门声,应该是林萌在外面敲打,张翔有些不耐烦地起身出门。只过了短短几分钟,他就回到了审讯室,脸上的神色很是古怪:“你在这件事之前,就知道徐泪被欺凌的事情吧。”

“知道。”

“既然知道,不可能一点戒心都没有吧,还是说那个给你打电话的女生,你觉得不会欺凌徐泪?”

雨尘苦笑:“是的,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会参与到欺凌徐泪的事件中。”

张翔道:“给你打电话的女生,是不是就是萧媛?”

“对。”

张翔正要继续追问下去,有个年轻警察却抓着手机闯进了审讯室。他皱起眉头,骂道:“猴子,你干什么!没看到正提审吗?”

年轻警察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老大!又死了一个!”

“什么?糟了!我们以为凶手的目标是萧媛,把警力从张静身边撤回来了!”

“不……不是张静,是另外一个学生,叫林哲宇!”

林萌非常烦躁,她完全没想到案子会突然拐了个弯。雨尘虽然出现了,但具体来讲,只是拍了下萧媛的肩膀而已。况且雨尘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凶器,就连纸巾、麻醉剂和方块字剪纸都没有。在张翔提审雨尘的同时,警方也进行了调查,结果更是令人沮丧。陈子行和李妍的两次命案,他都有不在场证明,从逻辑层面上来讲,他不可能是凶手。而且在提审中,雨尘说他是在李妍死后,才知道徐泪自杀的消息的。他接近萧媛,只是想问清楚徐泪自杀的真相。

“案子似乎进入了死胡同。”张翔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原本以为雨尘是凶手来着,现在看来是我们搞错了。”

林萌道:“但你们不觉得这个雨尘有些奇怪吗?当初被陷害之后,为什么没有追究或者复仇,而是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接受了?”

“你还在怀疑他?”张翔有些意外。

“或许不是每个人的性格都跟你一样要强,他或许是觉得没有希望还自己清白,而又不想毁了徐泪的名誉,才选择了妥协。”赖泽锋道。

“真的是这样吗?”林萌犹豫道。

“好了。”张翔拍了拍手,“不管怎么说,雨尘有不在场证明,我们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这案子要从头查起,警方会保护好萧媛的,丫头你们再跟同学聊聊,看有什么新线索吧。”

新线索吗?林萌揉着太阳穴,陷入了沉思。

整个案子是以徐泪自杀开始的。她那个打错的电话,恰巧是打给自己的,然后自己开始追查欺凌她的是谁。找到了辅导员陈子行,陈子行否认有欺凌存在,然而却在教室内发现了凶手的杀人预告。在放学后等萧媛的时候,遇到了吴菲,从吴菲那里得知了徐泪被欺凌的实情,然后发现陈子行被杀。为了找出谁是嫌疑人雨尘,去了徐泪的家,却毫无收获。意外遇到了林哲宇,得知了带头欺凌徐泪的学生和雨尘的身份,然后李妍被杀。在张静那里得知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可能是萧媛,利用萧媛做诱饵,抓到了雨尘,然而雨尘却并没有作案时间……

整个案子的主线顺下来,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徐泪恰好打到自己手机上,吴菲恰好看到了自己追问萧媛,林哲宇恰好去徐泪家,雨尘恰好找萧媛被警方抓捕――这里面的巧合也太多了吧?

“大叔,雨尘是怎么知道萧媛晚上会去那里的?”林萌问道。

“说是接到了个电话,说徐泪自杀了,并把萧媛的行踪告诉了他。萧媛那边也问过了,也是接到了个电话,说有事要告诉她,要她去某个地方。”张翔苦笑道,“电话号码查过了,郊区的老式公共电话,附近没有摄像头,也没有目击证人。”

如果说是凶手促成了这些巧合的话,未免也有些太神通广大了吧。林萌摇了摇头,或许自己的推理,一开始就误入了歧途?

谁杀了知更鸟?是我,麻雀说,用我的弓和箭,我杀了知更鸟。谁看见他死去?是我,苍蝇说,用我的小眼睛,我看见他死去。谁拿走他的血?鱼说,是我,用我的小碟子,我拿走他的血……

而萧媛,却让林萌的无力感更重了。两人在休息室里已经面对面坐了快半个小时,萧媛一直眼睛低垂、畏畏缩缩,对于林萌的问题,基本上都是用摇头或者点头来回应,偶尔说一两句话,也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林萌放下了手中的照片,决定改变一下交流的方式:“听说……只是听说哦。”

果然,萧媛微微抬起了头,胆怯地瞄了林萌一眼。

“你原先和徐泪是很好的朋友,后来却和李妍、张静她们一起欺负她?”

“没有的事。”声音虽然还是很小,但已经有所波动了。只不过,林萌的心头却漾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萧媛的声音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她摇了摇头,继续问道:“可是她们都这么说嘛。”

“她们说谎。我和徐泪后来虽然疏远了,但我是绝对不会欺负她的。”

“那你跟李妍合伙,给雨尘挖坑陷害他是怎么回事?”林萌松了口气,人为了给自己辩白,通常会多说一点的。

“我是被迫的,而且徐泪也同意那么做。”萧媛抬起了头,薄薄的嘴唇毫无血色。

“徐泪也同意?是什么意思?难道说雨尘想要揭示徐泪被欺凌的真相,并不是出于单纯的正义感吗?”

“你觉得这世上有好人吗?”萧媛的声音听起来很冷。

林萌愣了一下。

萧媛的目光已经跳过了她的肩膀,看向了身后的玻璃窗:“我觉得没有。其实每个人都有目的,都有私心,没有谁会对每个人都好,没有谁会一直坚持正义。说起来,正义又算是什么?当一个人的前途甚至生命受到威胁时,会怎么做?”

“你好像……话里有话?”

萧媛头又低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道:“没有。”

“好吧,你后来虽然跟徐泪的关系慢慢疏远了,她自杀前,有没有找过你?或者跟你说过些奇怪的话?”

萧媛摇了摇头。

林萌站起了身,道:“你在害怕什么?欺凌徐泪是以李妍和张静为主的吧。现在李妍死了,张静自保还来不及,不管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人再胁迫你、欺凌你的。”

萧媛沉默了半晌,道:“你什么都不懂。”

“那你懂什么?你拒绝透露消息,是为了让凶手顺利地杀掉张静吗?”林萌靠在桌边,目光落在了萧媛的双手上。她的双手放在桌下,紧紧地握在一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滑过心头,她上前去拉萧媛的手。萧媛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想要躲开林萌。而林萌的手指恰巧勾到了她的衣袖,萧媛手腕间的淤青一闪而过。

萧媛起身,快步地走出房间。

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她烦躁地跺了跺脚,想要喊住萧媛。突然一道炸雷在头顶响起,一束亮光直射而来,她明白了那种奇怪的感觉。林萌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萧媛越走越远,竟然打了个寒颤。她转过身,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些色彩斑驳的照片上。沉默了一会儿,她将所有的照片都翻了个遍,入眼是一片白色。

然后,她开始一张张地掀开照片。对的,有很多东西,只看一面的话,会觉得都是一样的。但看另一面的话,你会发觉到它们是完全不同的。案子是由徐泪自杀而引起的吗?不是,是因为徐泪错打了自己的电话,自己接到电话后会接手调查这个案子的概率有多大?几乎是百分之一百。自己那可笑的正义感、类似的被欺凌经历,都会促使自己去调查这个案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不是自己告诉警方徐泪自杀是忍受不了欺凌的话,徐泪的自杀会被学校轻易地掩盖。而当自己开始调查的时候,凶手也开始了杀戮。一切追溯到本源的话,自己调查是谁欺凌了徐泪,才是这一系列杀人案的触发点。

那么,其他的问题都不再重要,首先要搞清楚的是,是谁将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徐泪,并说是雨尘的号码?这个人,就是凶手吗?

桌子上所有的照片都被掀了开来,组成了一幅不知所云的画面。清楚了,或许真相就是这样。林萌幽幽地叹了口气,想不到,她竟然跌入到了心理陷阱里面。下面,需要做的是查验几件事情,如果真的如自己推理的一样,那就能把整个案子串起来了。

灰色的水泥墙上贴着大大小小的字块,墙边是现场痕迹固定线勾勒出的人体形状,这是林哲宇被杀的现场。林哲宇已经死了一周,警方也忙碌了一周,做了大量的调查。那些基础性的资料,让林萌的推理一个一个得到了佐证。整个案子,似乎真相大白了。只不过,这样阴暗的真相,是林萌远远没有预料到的。一个被欺凌的女大学生的自杀,引出了一系列的命案,将那些人的未来碾为了齑粉。或许,这就是现实?

“富二代,也许我不查是谁欺凌了徐泪的话,这起连环杀人案根本就不会发生。”林萌的情绪很低落。

赖泽锋淡淡道:“那样的话,欺凌会一直继续下去。”

“我在想,张静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欺凌这种现象是不会消失的,即便是我找到了欺凌徐泪的人,阻止了欺凌的继续,又有什么意义?在其他班级里,在其他学院里,在其他学校里,甚至在成人的社会里,每天都有人被欺凌,这根本是徒劳无功。”林萌苦笑。

“有个故事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说是一个小孩子在退潮后的海边,发现了许多被困在石凹里的小鱼。他知道太阳升起来后,水被晒干,这些小鱼都会死。于是他就用手捧着小鱼放进海水里,一次又一次。旁边有个大人看到了,嘲笑道,这海边有成千上万条被困住的小鱼,你一次救一条,能救得了几条?谁会在乎呢?孩子回答道,虽然我能救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但对于被救的那些鱼来说,它们却因此可以活下去。你不在乎,被救的鱼在乎。”赖泽锋道,“既然做的是正确的事,就不要轻视自己。”

林萌沉默了很长时间,点了点头:“你总是很擅长安慰人,好吧,告诉张翔大叔,可以让所有人都进来了。”

她转过身,默默地看着从巷口走近的人们,凶手就在其中。

林萌轻声道:“把大家都找来,是想让大家帮我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凶手每杀一个人,都要在现场留下《谁杀死了知更鸟》这首英国童谣。”

吴菲站了出来:“这不很清楚吗?徐泪当初被逼在上课时背诵过《谁杀死了知更鸟》,凶手是用这首童谣作为象征,表明自己在为徐泪复仇。”

林萌摇头道:“徐泪真的是被逼背诵的吗?”

赖泽锋接过话:“我调查了一下,徐泪背诵这篇童谣,是在两个月前。当时的场面比较怪异,有同学说徐泪是突然站起来的,背着背着就哭了,而眼睛却一直盯着某个人看。这种状况,似乎不像是被逼迫下的恶作剧。而从另一位同学那里得知,一年前的元旦晚会上,徐泪和某个人一起合唱过《谁杀死了知更鸟》这首英文童谣。”

“你从哪里得知这些事情的?我记得我们班的同学跟你并没有熟到这种地步。”张静微微笑着,看着赖泽锋。

“所谓关系这种东西,一是靠时间,二是靠金钱。”赖泽锋报以笑容,“你们班的同学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清高。”

张静耸耸肩,没有再说话。林萌把目光转向了另一个人:“那个跟徐泪一起合唱过《谁杀死了知更鸟》的人,就是你。而就在她上课时唱起这首歌的前一天,你莫名其妙地跟她划清了界限。”

萧媛迎着林萌的目光,缓缓抬起了头。

“等一下!”吴菲道,“萧媛跟徐泪疏远,是因为受到了李妍、张静她们的胁迫!”

“跟我有什么关系?”张静冷冷道,“我才懒得做那些事情。”

林萌看着萧媛道:“你跟徐泪疏远,并不是李妍和张静威胁的,而是你也受到了欺凌。你觉得自己之所以受到欺凌,是因为跟徐泪走得太近,为了自保才跟徐泪划清了界限,对不对?而徐泪之所以在上课时背诵《谁杀死了知更鸟》,是对你突然的疏远感到震惊,对你的背叛产生了怨恨,对不对?”

“可在徐泪自杀之后,你仍没摆脱被欺凌的处境,反而变本加厉。”林萌叹了口气,“不必否认,那天我看到了你身上的伤痕,不是旧伤。”

萧媛握紧了双手,没有再说话。

张静突然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在命案现场出现的那些《谁杀死了知更鸟》的字块,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徐泪背诵这首童谣是因为萧媛,那么留下这首童谣是跟萧媛有关了?凶手难道就是萧媛?”

“凶手,不能说就是萧媛,这个案子没有那么简单。”林萌道,“《谁杀死了知更鸟》第一次出现,是在你们班的教室,当时并没有发生命案。而留下这个东西的人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表明自己会为徐泪复仇,他的动机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是一次新的恶作剧,戏弄的目标则是萧媛。”

张静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凶手为什么要戏弄萧媛?”

“第一次在教室里留下字块的人,并不是所有命案的凶手,这点你应该很清楚才对。”林萌看着张静道。

张静耸了耸肩:“抱歉,我脑洞没有你开得那么大。”

“因为在教室里留下字块的人,有你。”

“嚯,开什么玩笑?”

林萌扬起了一个黑色优盘:“林哲宇的日记,他那天晚上落了东西,回教室取的时候,看到了你和李妍在贴那些字块。”

张静歪着头,看着优盘,没有否认。

林萌道:“萧媛和徐泪疏远,徐泪背诵《谁杀死了知更鸟》,过了不久后选择了自杀。这首英国童谣是萧媛和徐泪的心结,你们布置这些东西,只不过是想刺激下你们的新玩具,满足自己的恶趣味。林哲宇看到了这些,明白了你们的目的,并写进了日记。案子查到这里,让我有些迷惑,既然第一次出现《谁杀死了知更鸟》,并没有警告或者预告的寓意,那在接下来的杀人案中,一再出现这首童谣是怎么回事?前后的行为模式根本不相符。

“所以,第一次搞出童谣的人,并不是杀死了陈子行的人。杀死陈子行的凶手,并不了解那首徐泪背诵的童谣的背景,而是想当然地认为教室里被贴上《谁杀死了知更鸟》,是另一个心怀正义的人在警告那些欺凌过徐泪的人。凶手为什么要杀死陈子行?是因为陈子行的身份和行为,让她感到愤怒。陈子行身为国际金融专业班的辅导员,不但无视徐泪遭受欺凌的事实,而且在徐泪自杀之后,出于私利妄图掩盖真相。而因为对徐泪的帮助也让她成了学校的公敌,自己陷入了流言中,人生和事业都出现了危机。杀死陈子行,不但是对徐泪的慰藉,也可以用命案迫使警方介入,从而将肮脏腐烂的真相公之于众。我说得对吗?吴菲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