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嫌疑人

那种委屈而急迫的辩解,声嘶力竭的吼叫,却抵不过清晰的指纹,抵不过先进的DNA检测比对,更敌不过犯罪那一瞬间泯灭的人性。

第二天,和炎宏一同到单位的还有到案的嫌疑人列杰——一个送水公司的临时工。本该在昨天就进行的快速抓捕行动居然扑了空,在所有人都认为列杰是涉案潜逃后的第二十五个小时,也就是上午十点,待命潜伏在列杰家周围的特警将返回家中的列杰抓捕归案——这家伙昨天一整天都待在单位,白天工作,晚上则陪守夜的工友打了一通宵扑克。

在前往审讯室的路上,安起民每迈出一个步子都像是能带起一阵风似的,自然,陪同的还有包括冯旭和炎宏在内的几名刑警。

“坐吧。”安起民朝列杰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自己坐在了正中央,冯旭和炎宏则分坐在他两旁。列杰哆嗦着双腿坐在了凳子上,像是在海水中缓缓下沉并最终触底的石块。

不同于大部分电视剧中的审讯室,T市公安局的所有审讯室都建在阳面,里面的配置也极为简单:警官这一侧是固定的蓝色靠背座椅加上一张挺大的棕色条桌,而嫌疑犯的那一方只有三张经过特殊改装、带有手腕脚腕拷圈的靠背椅。除了在通风口能用肉眼观察到少许飘浮的尘土外,消毒水气味覆盖的地方干净得像是刚刚刷完墙面、铺上板砖的新房。衬着纯白色的大理石和投进的阳光,炎宏一度觉着领导是想让人在这里放松一些,但这心血被墙上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血红色大字毁了大半。

在按惯例讯问一些个人信息后,安起民拿出一张罗伟的照片踱步到列杰跟前。

“认识他吗?”安起民居高临下地看着列杰,希望从心理上先拿捏住对手。

“这、这不是罗伟吗?”列杰右手向照片伸了一下又旋即放下,神情像是躲在大人背后直视欺负自己的家伙一样。

“和他什么关系?”

“朋友。”

“怎么认识的?”

“在景家镇认识的,二十年了。”

“二十年了?”炎宏有些吃惊。他本以为眼前的列杰不过是蔷慧口中那些为了以后可以相互照顾聊上几句便能称兄道弟的酒肉朋友,但现在看来,这个家伙没这么简单。

“你最后一次见罗伟是什么时候?”

“好像就是五六月份吧?在街上巧遇来着,刚好碰到他一个人在路牙上练车,开得还挺慢,看到我打了个招呼。回去的时候我开的车,聊了几句,正好一路捎到家了。”

“你十八岁的时候因盗窃入狱两年,而罗伟当时应该已经小有成就,地位差这么多,你们怎么交上朋友的?”冯旭插嘴问了个问题,言语中不可避免地充满了对列杰的贬低。

“警、警官,我已经从良了,真的。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做偷鸡摸狗的事了,除了偶尔在单位打打牌赌点小钱外,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没做过啊!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啊,警官!”列杰的上半身向前探着,几乎要从凳子上站起来,但看起来他没有这胆量,只是在狭小的空间内用如此的动作竭力为自己辩解。

“这次找你来不是说你偷鸡摸狗的事,而是有别的事情。”安起民拍了拍列杰的肩膀,接着说道,“你先回答这个问题,怎么认识的?”

“二十年前在景家镇认识的,我救了他一命,我这条腿就是当时伤的啊。”列杰缓缓地将右腿杵了出来,目光向前探着,却在半道又不自觉地想要收回去。

炎宏看着眼前这个瘦瘦高高、右腿不便的家伙,心中肯定这便是之前那几个企业家口中罗伟的神秘朋友。但另一方面,这个神秘朋友的形象与其想象大相径庭,整个就是乡井小市民的风格,和见过大世面的罗伟比起来,真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

“死了?”列杰恍惚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不知道啊,但是我和这件事绝对没关系啊。”

“那我来告诉你详情。”安起民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地说道,“七月二十三日,罗伟应邀出席景家镇的企业家交流会,并在与会期间向镇上捐款用于修建学校。二十九日晚上,罗伟在镇上还未完工的天德商场地下车库中被人杀害,死亡时间是当晚八点三十分到九点三十分,另有一名叫粟林的高中生一同遇害。我们经过仔细勘查,在车门把手上发现了你的三枚指纹。”

说到这里,不只是安起民,炎宏和冯旭都将目光移向了列杰。

“不可能,不可能啊!警察同志,我是冤枉的,冤枉的!”列杰此时似乎终于挣脱了胆怯的束缚,猛地立起身来,冲安起民喊道。

“另外,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最近有人在跟踪罗伟并且给他寄过恐吓信。”炎宏补充道。

“这不是我干的,真的!”列杰几乎是嘶吼着说道。

“那么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列杰先生,二十九日晚上九点左右你在哪里?”安起民直击重点。

几秒钟的沉寂仿佛一层泛着银光的轻纱将刚才的情绪包裹消化,嘴巴半张、双眼迷离的列杰仿佛被什么东西定格在了原地一般,良久才缓缓开口。

“家里。”

“谁能证明?”冯旭追问道。

“没、没人能证明。”列杰拖着颤颤巍巍的语调,那语调仿佛能牵出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叟。

“我离婚了,光棍一个。”

“没人?一个人都没有?”安起民问道。

“我、我离过婚,现在光棍一个,没人能证明。”列杰眼神有些涣散,再次重复道,“但、但是当晚快九点时,罗伟还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要不要第二天去找他,有些关于安排我工作的事情商量。真的啊,同志,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市里啊。”

“打电话的时候谁听到了?”

“没,没人,不过你们可以去查啊,可以去查。”

“那也只能证明你和罗伟通过电话,但是不能证明你当时就在家里。”

列杰没有回应。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无法提供当晚九点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安起民一字一句地问道。

“我不是凶手,真的不是凶手!”

“既然如此,那抱歉了。作为本案的重要嫌疑人,我们有权对你进行……”

“我不是凶手……”列杰不断重复的这句话就像悬在深渊峭壁上的一个无助身影手中紧紧抓着的一根绳子,一寸寸地从他眼前滑落。

“拘留。”安起民平静地说完这两个字后,定定地看着列杰。

“我不是凶手……”那段绳子终究是滑落到了尽头,列杰将上半身慢慢俯下,贴在双腿上,嘟囔着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话语。

安起民叹了口气,先行离开审讯室,冯旭和炎宏紧随其后。

刚刚踏出审讯室的炎宏余光处是列杰被两名看守夹起的身影,仿佛是七手八脚用一堆烂肉堆出的身躯。

“要结案了吗?”炎宏停在走廊上,望着列杰趔趄而去的背影和吱呀作响正慢慢闭合的审讯室铁门,心里默默地想着。工作以来,炎宏不知见过多少次这样的场景,那种委屈而急迫的辩解,声嘶力竭的吼叫,却抵不过清晰的指纹,抵不过先进的DNA检测比对,更敌不过犯罪那一瞬间泯灭的人性。法律向来如此,重理不重情,冰冷如在罪恶的战场上收割人命如草芥的冷冽刀锋。

在这短短十几米的走廊里,一种无法描述的感觉从心底涌出,将炎宏紧紧勒住。

这已经是罗伟出事后邓辉第五次往家里跑了,这次的理由是送罗伟生前的生意伙伴过来吊唁。那些伙伴告辞后,邓辉欣然接受了蔷慧的午饭邀请,连一句推脱的话都没有。

其实罗雪心里很清楚,对蔷慧而言,邓辉根本不需要找什么理由便可以过来,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观点,但她就是这样觉着。而邓辉这一段时间频繁来这里所找的理由,从送一些没必要的东西到现在的捎人过来吊唁,罗雪清楚那都是做给她看的:你看罗雪,我可不是故意过来骚扰你,而是真的有事。

每每想到这里,罗雪都止不住地觉着这样没能力却有心机的男人真没有气魄!

看着不过几秒钟便晃到自己视野范围内的邓辉,罗雪暗暗地皱了皱眉。其实她很希望邓辉在有意无意偷看自己时能看到那紧皱的眉头,让他明白不要再用什么花架子来这里,但是蔷慧似乎很欢迎这个无法让罗雪正面看上一眼的男孩。

“跟我们家小雪一样勤快,你一到这里就干活,她就歇了。她以前就和我说,要是有你这么个弟弟天天在家跟着她就好了。”蔷慧笑着说道,看起来丧夫的阴影已经消失殆尽。

“我什么时候说了?”还未等邓辉接话,罗雪便淡淡地跟上一句。

蔷慧微微愣了一下,表情有些难堪,微微咧着的嘴努力地想要挤出什么。

“唉,看来我这样的做弟弟还是不够格,哈哈。”邓辉轻声说道,音调像是一袭被一点点抽出的轻而薄的纱。在罗雪看来,这不过是他不擅长交际的表现罢了。

“准备吃饭吧,去洗洗手吧,你们俩。”蔷慧急忙嘱咐道,将尴尬草草修补了事。罗雪和邓辉转身向洗手间走去。

“你先吧,姐。”和刚才并无二致的语调,但是那一声姐让罗雪觉着更不自在。其实,邓辉对罗雪的称呼一直如此,但在刚刚那一番话题后,罗雪觉着这个称呼有些别扭了。

她毫不客气地急跨了一步,走进洗手间,又将门不轻不重地关上——她甚至不想让这个家伙看到自己除了冷漠之外的任何一个生活状态。

邓辉洗完手后,端着自己的饭碗来到罗伟的遗照前,毕恭毕敬地鞠了三个躬,又回到饭桌上。

“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小邓,跑东跑西的还经常过来帮忙。”蔷慧说道。

“没什么的,阿姨。”邓辉笑着摆了摆手,接着说道,“要不是罗总和阿姨您,我这一辈子估计都要窝在那个又穷又小的村里,尽点力是应该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现在的年轻人能有你这份心的,可是不多了呢。”蔷慧脸上透着一丝疲惫。

“应该的,阿姨,”邓辉再次重复道,“您最近也要注意身体才对。”

“不,这种事情再怎么注意也没有用的,只能靠时间了。”

“摆正心态就好了。”

“他那时总是给我说他的梦想、他的抱负,还有他对景家镇的热爱。等熬过去了,我一定要把他的事业捡起来,成立一家公司和一家慈善机构,我要把他的梦想延续下去。”蔷慧的眼圈红了起来,几近哽咽。邓辉条件反射似的往跟前挪了一些。

“用得着我帮忙的地方,您尽管说!”邓辉这句话的语气在罗雪听来比以前豪爽了不少。

“我饱了,吃不下了。”罗雪将饭碗往前推了一些,伸了个懒腰。

“才吃多少就饱了?菜也不吃。”蔷慧看着还剩一半的米饭,一边拿手背轻揉着眼眶,一边柔声唠叨。

“上午吃了不少零食,看会儿书睡了。”罗雪靠在门框上回了一句,接着便一个转身进屋去了。

“雪姐真棒,漂亮还爱读书。”

这是罗雪在门即将关上时听到邓辉对蔷慧说的一句话,声音小得刚好能让她听见。

罗雪从**醒来时是下午四点,她拖着依然疲惫的身躯坐起来,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

“只睡了两个小时就醒了吗?”罗雪按着眼眶,心里略有些苦恼。自从罗伟去世后,她的精神也跟着萎靡起来。也许是已经习惯罗伟的存在了吧,她甚至梦到了罗伟两次。他平时总是不厌其烦地嘱咐自己,就好像自己永远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她虽然对罗伟感觉平平,却也会尽心尽力地在某个夜晚为罗伟沏上一杯热茶,在罗伟抽烟咳嗽不止时劝他戒烟,顺便说上几句暖心的话。尽管如此,有一个话题是他们从来不会提及的,那便是自己的身世。

他们之间的付出从来不对等,但当罗伟彻底消失后,她才感觉到失衡。老实说,她很怕这种失衡感只是开始,若是那样,可就糟糕透了。她从没想过她和罗伟之间会有这么煽情的戏码,但她不得不承认,她不敢回忆过多。她的泪腺仿佛已经被泪水占领了多半,若是再不断地往里添加回忆,那泪水迟早会漫出来的吧?

这些思绪与情感在罗雪的脑海里游**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便被罗雪藏到了脑海深处的某个角落。

“妈。”罗雪走出屋来喊道,但回应她的只有意料之中的安静。

“能出去做什么呢?”罗雪摇着头走到客厅,倒上一杯水,心里想着饭桌上蔷慧那句“等熬过去了,我一定要把他的事业捡起来,成立一家公司和一家慈善机构,我要把他的梦想延续下去”。

“真的可以延续下去吗?”罗雪心里如此想着。

当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时已经是五点十分了,接着便是蔷慧褪下外套换鞋子的声音:先是外套在身体上摩擦发出的沙沙声,接着便是脚从鞋子里抽出来穿进拖鞋的声音。这些声音罗雪听了很多年,甚至没有一次与这次不同。

拖鞋的啪嗒声先是往厨房去了,接着便朝主卧走去,听声音像是把刚取的杂志报纸放在了屋里的衣架上——那是罗伟生前放置报纸和杂志的地方,最后那声音朝自己的房间延伸过来。

“小雪,醒了吗?”门口,蔷慧探进头瞄了一眼,看到罗雪正在桌上写着什么。

“醒一会儿了,看会儿书。”罗雪头也不抬地回道。

“嗯,说了多少次,没事的时候多喝些水。”蔷慧站在桌边,伸手向里侧的水杯摸去,拿到手后才发现里面是有水的,只得放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高兴,”蔷慧叹了口气说道,“但人家总是来帮忙的,你再怎么看不顺眼也还是要忍一下的。像今天吃饭前那种场面搞得多尴尬?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

“以后可不许再这样了。”听到这句话,罗雪有些恍惚。在这之前,蔷慧好像从来没有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

“尽量吧,”罗雪淡淡地回了一句,“但我可没说过要认他这么一个弟弟。”

蔷慧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哎呀,小姑娘长大了,还学会记仇了啊?那不就奉承一下吗?以后不说就是了。”

“嗯,”罗雪拿起手机瞟了一眼,随即起身道,“我出去一下,有点事。”

“嗯,早些回来。”蔷慧说完便转身离去。和以前一样,她从不过分干预罗雪的私生活。

“嗯。”罗雪轻轻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八月份的T市哪怕是傍晚也罕有凉爽的时候,走上几步便觉着像是处在开张两三个小时的澡堂里,皮肤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

周围穿着短袖衣服的人们来来往往于罗雪的视野之中,斑驳树影映在沾染着余晖的白色石灰路面上,与那双雪地靴一次次地擦身而过。

哪怕罗雪不去刻意观察,心里也清楚那熙攘的人群中向她投来的视线不在少数。除了自己被不少人夸奖过的清秀脸庞外,那一身长衣长裤加一双严实的雪地靴的打扮也有不少功劳。

先天性心脏病让她从很小就没有安全感,从小学开始,因为这个病,她被老师和同学当作玻璃人对待。她还清楚地记得小学时,一个男孩想要和她玩耍,被老师呵斥着离开了。其实她当时非常渴望和其他人接触,却不知该如何表达,只能看着那个之后再没找过她的男孩哭丧着脸离去。直到后来,罗伟将她的病彻底治愈,她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该如何与人交流相处了。大学里她说话唯唯诺诺,面对指责默不作声,面对在自己看来有些过分的玩笑也不知如何回应。她很清楚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但想要表现出的那一面却像是被束缚在牢笼里似的,使尽千方百计也不得逃脱。

她对那时的自己厌恶至极。

她拿出手机又瞥了一眼,肩胛骨蠕动着与衬衣分开一丝空间,转进了眼前的路口。

“所以是要结案了吧?”焖锅店里浓重的酱汁味在嘈杂的深黄色色调的大厅里伸展开身躯,挑逗着每个人的鼻腔。斗魏在一片升腾的水汽中将眼镜取了下来,直视着对面的炎宏。

“嗯,也许吧,谁知道呢。”炎宏模棱两可地说着,“不过这次局长应该宽心不少,一个月的时限刚刚过了几天便几近破案,从上到下估计也少不了褒奖吧!”

“这倒是应该的,毕竟影响很大。”斗魏点着头表示赞同,接着问道,“你在景家镇的那些收获上报了吗?”

“嗯,查明了。数据线和耳机上确实只有粟林的指纹,证明他确实丢过一部手机。”

“然后?”

“没然后喽,现在所有重心都转移到列杰身上了。”炎宏伸了个懒腰,无奈地说道。

斗魏也笑了起来:“到头来什么照片里烟头的逻辑推理,什么粟林身上一同不翼而飞的手机,什么打车的五元起步价,在先进科技的面前都变得幼稚可笑啊。现实有时候真的是残酷又无情,大篇的严谨推理始终没有那小小的指纹有说服力。”

“是啊,你的信也不用写了,像小说似的。”

“怎么,嫌写得不够好?”

“那倒不是,只不过,靠那样的办法破案终究不大实际。”

“对啊,不写了。老实说,不让你当面拆开也是不好意思,万一文笔不入法眼还有些丢人。”斗魏难得感性了一次,“最终还是要靠科学技术。”

“是啊!我早就说过,科技不但是第一生产力,还是第一破案要素啊!最近我们的办公室嚷嚷着要赶潮流,开一个T市公安局的微博,一旦有什么大案子破了便写上去,也算是对全市人民有个交代,顺便也拉近一下警民感情。听说我们的王姐已经开始申请了,昨天琢磨了一下午用什么头像。”

“这点子不错,还能邀功。”

“这倒不至于,”炎宏随口回道,“又没人发赏钱,摆什么功劳。”

说这话的当口,服务员径直走了过来,将焖锅锅盖掀开,拿木铲将里面的肉菜翻了翻。

“可以吃了。”女服务员笑着说道,还自然地歪了下脑袋。这一抹笑让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一个地方。

“你这次请客为什么选在了这里而不去‘有客来’?”斗魏端起杯子,抿了口饮料。

“我是这么想的,”炎宏用手支着脑袋说道,“去‘有客来’的时候就别规定谁请客了,就像上次那样猜食材输的人请就好,然后另一个人在其他地方回请一顿,这便是轮完一轮。一轮完了再去‘有客来’,就这样一遍遍轮下来。”

“这主意倒是不错,谁也不吃亏,也不少乐趣,每次还有些期待。”

“是啊,生活索然无味,自己创造点期待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也对,这才是一个想要掌控自己生活的人应有的态度和思想。”斗魏轻轻点头附和着。

“话说回来,我还真想采访一下那个凶手,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十八岁那年偷东西关了两年,但看起来是个老实人。据他自己说他在二十年前的那场暴雨中还救过罗伟一命,那条坏腿就是那时落下的伤。但就是这样一个救命恩人,蔷慧和罗雪竟然都不认识,甚至不知道罗伟有一名救命恩人。”

“让她们两个去指认了吗?”

“去了,说确实不认识。”

“有趣。”斗魏笑着说道,“一般来讲,救命恩人怕是要介绍给身边所有亲近的人认识一下,再不济也要对亲近的人说上一说。现在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那个家伙在撒谎,而另一种……”

“另一种怎么样?”

“另一种可能有些阴暗,就是罗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一个小偷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当时的罗伟已小有成就,而且身份地位差这么多,罗伟可能更没兴趣把他介绍给身边的人。”

“可是,罗伟怎么能知道他的救命恩人就是小偷呢?”

“也许是他自己说的,”斗魏耸了耸肩膀说道,“你不说他老实吗?可能罗伟被救起来随口客气两句问了问他的职业,他就如实回答了:‘偷东西的,刚放出来。’设身处地地想一下,这种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嗯,倒也有这种可能,”炎宏赞同道,“要真是这第二种情况,那这世界还真是让人绝望。”炎宏说这句话的同时,打定主意回去后要就此问题详细地问问列杰。

“凶器呢?家里搜查了吗?”

“嗯,不只家里,连他的手机通话记录与短信都检查了,同事说没什么毛病。”炎宏夹起一块肉,蘸了些汤汁,却迟迟停在嘴边。

“能搞到枪的家伙,不一般呢。”

“没有搜到枪,”炎宏干脆地说道,“当时我没有去,但据说除了一些生活用品外没有任何收获。讯问他凶器的去向,他也只是不断重复着他不是凶手,其余的什么也不说。”

“他自然不会把枪放在家里,警官,这就要看你们的审讯技术和手段了。”记者仰着身子微微伸了个懒腰接着说道,“既发现了指纹,又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回天乏术喽。等这个案子过了可以好好庆祝一下。”

“不,进展没有那么顺利。”炎宏干脆将肉放在盘子里说道,“我们申请权限后,对他的通话记录包括短信都进行了检查。短信里只有在送水公司里和其他同事的来往信息,和罗伟有关的只有一些节日期间的问候信息,通话记录则与他交代的一致。”

“一致?”

“嗯。查到在案发当日晚上八点五十七分,罗伟曾给他打了个电话,这一点和列杰交代的信息一致。列杰说,罗伟对他说若第二天有空,让他也来一趟景家镇,有些事情要和他商量。”

“有些事情?”斗魏的眼神有些好奇,“有什么事情?”

“似乎是要给他安排一个工作,他们之前就商量过这件事情。像这种有案底的人你也清楚,确实不好找像样的工作。”

“通话内容不能查看的吗?”

“你在这一点上就有些外行了,记者同志。”炎宏向前窜了窜身子,“警察在申请权限的情况下,确实可以到各个通信公司查看嫌疑人的通话记录和短信,但是能查看内容的只有短信,至于通话内容,现在还没有足够的技术能够复制,只能查看来往记录,连通话双方的所在地都没有显示。”

“这一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斗魏撑着脑袋说道,“我一直以为连内容都可以得知。”

“除非同步进行,否则以现在的技术也没有办法。现在我们局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罗伟当晚约的人就是列杰,那通九点的电话是在询问列杰有没有到车库。”

“这种推论确实合情合理。”斗魏直视着前方说道,“两人约好某一时间见面,列杰却迟迟不到,最后罗伟打了通电话询问。列杰到后和罗伟因为某些我们不知道的内情争执起来,过程中列杰开枪先后射杀罗伟和粟林,然后逃之夭夭。但……”斗魏脸上泛着疑惑的神情,“如果真是这样,你觉不觉得有一些矛盾?”

“确实,”炎宏说道,“如果罗伟将他们那通电话的内容告诉过别人,警察也能去通信公司查询,他的谎言很容易被拆穿,那无疑就在承认自己是凶手。”

“也许电话内容确实和列杰说的一样,但在打电话的时候列杰已经悄悄来到了景家镇,然后在九点的时候去那个地下车库,打开车门枪杀罗伟,留下了指纹。这也是一种可能。”

“我想过这种可能,但是这样一来就有了新问题。”炎宏叹了口气说道,“第一,如果他们没有事先约好,列杰是怎么知道罗伟要去那个地下停车场的?第二,如果列杰是自己偷偷跑去的,那罗伟去那个车库的本来目的是什么?我一直觉着罗伟之所以把邓辉支走,是因为有一件非常棘手但不想让外人知道的事情要处理,这件事情很可能与他的死因有关。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如果列杰事先便准备好了枪,那证明他和罗伟的矛盾由来已久,但是这两个地位如此悬殊的人会有什么矛盾呢?”

“秘密总是隐藏在最黑暗的地方,当一切都昭然若揭,一切也都顺理成章。一步步来吧。”斗魏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大麦茶。

“另外,除了那通罗伟的电话,我们还查到在九点半多的时候,列杰接到了两通来自东华路上一处公共电话亭的电话。他对我们说这两通电话间隔只有十几秒,但是每一次接听时只有隐隐约约‘喂喂’的声音,第一通是这样,然后那边挂掉了,第二通依然是这样,列杰说他招呼了半天也不见那边有人说话,所以又挂了。”

“你怎么看?”斗魏挑出一块鸡肉放进嘴里。

“不好说,我们去了那条街道,电话亭附近没有监控,询问附近居民也没什么线索。这两通电话也许只是无所谓的插曲,也许牵扯到案件的什么隐情,”炎宏摇了摇头,“但是我能确定一点,这次案件非常复杂。”

晚上八点半多,炎宏起身结了餐费,和斗魏离去。行至门口,迎面走来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妻,好动的男孩一路蹦蹦跳跳地往大门口走来,衣服背后的帽子跳跃着。

“很喜欢蹦啊,小朋友,小心头。”隔着挺远,斗魏调整了一下步伐频率——就好像他并没有突然之间的变速,而是像一阵清风飘到了门口,接着在男孩的头顶和侧面的门框之间伸出右手,微笑着看着那个六七岁的男孩。

“又调皮了明明!还不谢谢哥哥。”后面一身西装的男人先是轻轻拍打着男孩的后背,接着向斗魏投来感谢和赞许的眼神。

“呵!快看哥哥多帅,明明,快谢谢哥哥,以后和哥哥长得一样帅!”少妇的性格看起来要活泼很多,一双眉眼含着笑意。

“谢谢哥哥。”小男孩仰视着微笑的斗魏。

炎宏看着眼前这副如插画般温馨的场面:斗魏弯着腰,男孩仰着头,身后柔黄的色调像是化为一扇光幕,连接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其实,刚才你大可不必那样做的,那男孩的头和门框之间还有很长的距离。”炎宏看着同样在马路沿上推着车子的斗魏说道。

“我把手横在中间不只是怕他碰到头,也是怕他摔倒。那个餐厅的大理石比较滑,你没觉着吗?”

炎宏回想了一下,确实有些滑。

“你结婚了一定是个不错的父亲。”炎宏笑着说道。

“也许吧,未来之事未可知。”

“对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没问过你父母的情况。”

“我爸在供电局上班,平时比较忙。我妈……身上有病不能上班,平时在家只是收拾收拾屋子、做做饭什么的。”

“能教出这么好的儿子,叔叔阿姨也不简单啊。”炎宏打趣道。

“把孩子养大的父母都不简单,可怜天下父母心。”

“也对,不管多大,在父母眼里都是孩子。”炎宏想到自己和父母争吵的各种场景,他无心深究这一次次争吵的根源,但在斗魏说出这两句话后,他觉着以前错的是自己。

“从这边走了,警官同志。”在十字路口,斗魏跨上车座。

“嗯,有空我去家里看看叔叔阿姨。”

斗魏似乎反应了片刻才应道:“好啊,随时可以。”

已经不怎么璀璨的城市夜空下,记者向东,警官向西,各自一头扎进延绵无期的生活。

我们的生活总是一波三折,就像一双无形的手拽着我们人生的边缘抖来抖去,不经意间会抖出一些我们见所未见的东西。

当安起民将注意力集中在列杰身上企图找出突破口时,事情出现了转折。

八月十四日上午九点半,安起民照例提审列杰,炎宏事先准备了几个问题讯问。

毫无例外,再次一无所获。实际上,安起民感觉除了第一次审讯外,其余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问出来。虽然现在所有的迹象都指向列杰就是凶手,然而没有凶器、没有物证、没有人证,只靠三枚指纹无法定案。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炎宏瞥了一眼在一旁踱步的安起民,安起民微微点了点头,而列杰依然毫无生气地坐在那里,不声不响。

“请说说你当时救罗伟的具体场景以及之后你们的对话。”

“这个……”列杰的嘴唇嚅动了一下,眉头皱在一起,像是在拼命回忆着。

“虽然隔了二十年,但是像这种事,应该多少还是会有印象的吧。”炎宏并没有用反问的语气,似乎只是在陈述一条客观的事实。

“就是1996年,当时我刚放出来,父母不管我了,我就想一个人出去闯闯。当时煤矿业挺火的,我就想去景家镇找个矿工的活儿干干。结果到那里一问,人家都在本地招满了,我就寻思着回去。离开的头天下午就开始下暴雨,淹了几个矿,听说还死了几个人,罗伟当时急匆匆地出门往山上去就是处理这件事情。我当时也跟着几个人过去帮忙,想着看能不能靠着在这里做点好事混个脸熟找个工作。结果在路上的时候罗伟走得可能有点急了,山上路也滑,就摔倒了,往山下滑下去。我手快,把他拉住了。和他一起往下滑的过程中,我抓住山腰一根枯树根,就那样拽着他。上面的人也不敢动,只能干着急。最后我让他踩着我的肩膀让人先把他拉上去,不然我们都得掉下去。后来他就上去了,但是山腰也不知道哪里滚下来一块石头,直接砸我腿上。我后来得救,但也落下了这个伤。”

“还有呢?他当时有没有跟你说什么话?”

“就是谢谢……”

“有没有问你的职业和背景?”炎宏紧跟着一句,打断了列杰的话。

“有,当时在路上问的,我如实说了。”

“他有什么反应?”

“也没啥反应,‘哦’了一声就走了。”

“然后呢?你救了他一命,他没有收留你去他的矿上上班吗?”

“那个时候哪里知道他是矿主啊,以为他也是帮忙的,我问都没问,最后也没找到活儿就走了。”

“他后面应该还联系过你吧?”

“联系过,就是请我吃了几顿饭,饭桌上我也想套套近乎掰扯一下,但看着人家好像不太高兴,就没再那样了。”列杰回道。

“没别的了?”

“没了,以后就是普通朋友那样处呗。人家啥地位,咱啥地位啊?这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据我们调查,你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有,这二十年,他连这件事都没给你解决?”

列杰沉默了一阵,只是简单地说了句:“嗨,我有啥资格要求人家干这干那啊。”

沉默像是涨潮的海水猛然侵袭而来又缓缓退去,接着列杰又张口了:“那个,同志,我、我想问一下,就是从咱们市区到景家镇开车的话,要、要多长时间哪?”

“一个半小时多一点吧,你问这干什么?”一旁踱步的安起民瞥着列杰问道。

“那你们上次说罗伟是……是九点多死的是吧?而且那种天气一个半小时肯定就不够了。”列杰又小声说道。

“对,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炎宏隐隐感到列杰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那、那我要是能证明我在十点半之前在市里的话,是不是就能把我放了?”列杰轻声说道。

“什么?你说什么?”安起民最先反应过来,接着包括炎宏在内,室内的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你想翻供?”炎宏下意识地问道。

“我、我从来就没承认我杀人啊,同志!这真的不是我干的啊,我真不知道我得罪谁了,但那天我是真的在家里啊。”列杰呼喊道。

“你不是说你没有人证吗?那你要怎么证明当时自己在市内?”安起民问道。

“我确实没有什么人证,”列杰小声嘟囔着,“但是我想起来十点多一点的时候我出去了一趟。要是我把当时沿路发生的事情给你们说一下,这个能不能算证明啊?九点到十点多只有一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我要是真去了景家镇杀人的话,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吧?”列杰语速很慢,声音又小,似乎竭力想要梳理清自己说话的条理,却又被一种隐隐的急迫感冲垮了一些。

“你是说,你在十点又出了趟门?但你那天明明说你很早便睡下了。”

“我中间又起来一次。”列杰说道,“其实第一次问我的时候我就想说来着,但是当时我紧张得不行,把那一路上看见的和听见的都忘了。就这两天我在这里好好想了一下,现在就想给你们说一下,行吗?”

“那天晚上的雨十点以前下得挺大,但是十点后就小一些了。我晚上九点就上床睡觉,但睡了没一会儿就觉着胃又疼起来了。我这个人身体不好,有胃溃疡。尤其是一到阴天下雨就泛酸,一宿一宿地难受,最后实在疼得受不了了,我就想在路口和育才街交叉口那里的一个药店买盒药。谁知道育才街上的水太深了,我路口都没到就回去了。当时确实没人注意到我,但是……就是……我看到别人了,这个能算证据吗?”列杰不安地说道。

炎宏拿笔默默记着,同时大脑也在运转思考。单从这一段话来看,确实毫无破绽。当晚十点后雨势的确小了很多,而育才街积水过膝也没错,会有水倒灌到北元路。另外,在搜查列杰家中的时候,也的确发现了很多治胃病的空药盒药罐。

“那晚我顺着北元路的路沿走,只记着在那个便利店有个从白色电动车上下来的人进去嚷着什么进货的事情,还有在我家前面的煤矿家属院看到一个穿红色外套白色球鞋的女人下夜班回家,还有,还有……”列杰越说语速越快,但再没说出什么。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炎宏手中的碳素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

“当晚人实在太少,我就、就记着这些,但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你当晚出去就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你,能为你做不在场证明吗?”正在踱步的安起民猛地一个箭步走到列杰身前问道。

“那晚上别说一条路上了,整个市区有几个人在外面晃**的?我要不是疼得实在受不了,我也不想出去。”列杰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了。

“你那晚穿的什么衣服?”炎宏问道。

“戴着口罩,穿牛仔裤,加了顶帽子。”

炎宏将这些记录在案,安起民让人将列杰押了回去。

“你怎么看,炎宏?”安起民时常会在烦心或者对一件事好奇却没有头绪时尽量沉着下来,询问其他人的意见。这些事并不局限于破案,生活、时政甚至体育比赛的结果猜测都囊括其中,只不过极少询问炎宏,关于破案,更是第一次。

“有些复杂了,像这种模棱两可的证据或者线索是最让人头痛的。”

“嗯,我也这么认为,但总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安起民摇了摇头,离开了——负责调查列杰之前家庭情况的冯旭等人已经赶了回来,在等他报告。

炎宏紧随着安起民离开,不过他径直走向了鉴定科。

“稀客啊。”鉴定科小王等人的目光从一具尸体标本上径直扫到了炎宏身上,让炎宏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来向哥哥们请教一个事情,关于这一次罗伟的案子。”炎宏赔着笑说道。

“我想问一下,指纹这种东西有没有可能通过一些载体或者手段完整地转移到另一个物体上。”

“你是不是怀疑我们从车把手上提取的指纹有假?”

“我只是在排除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栽赃陷害。”炎宏说道,“我要排除有人在犯案后将列杰的指纹印在上面的这种可能,所以想问一下有什么办法能够复制指纹。”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突然怀疑列杰是被陷害的?”

“这个,有些复杂,但我目前确实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无罪。”

“我似乎问了不该问的。”小王和周围的同事笑了笑,接着说道,“那我也告诉你吧,在这件案子中,使用倒模载体工具来转移指纹的可能性很小。”

“为什么?”这个回答有些出乎炎宏的意料。

“首先,一般想要利用指纹倒模陷害他人的话,能利用偶然的机会完整地复制上一个就已经十分幸运了,但这次的是三个。我想象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装作无意地得到三个完整且正好是食指、中指以及无名指指纹的倒模,除非是列杰自愿将自己的指纹倒模给过某个人。但如果真是这样,想必列杰早已说出那个人了吧?其次,我们仔细勘查比对过,那三枚指纹的排列非常自然,就是人在拉门把手时留下指纹的正常走势。经过倒模工具,在车门把手那样狭小的空间复刻得这么自然的情况,我不能说没有,但是极为困难。”

炎宏点了点头,道谢后准备离去。走到门口时又猛地想起什么,转身问道:“王哥,那辆车上只测出了罗伟、邓辉和列杰三人的指纹吗?”

“没错,罗伟的指纹分布在车内的玻璃、方向盘以及车门内侧。邓辉的指纹除了在车内分布外,在外面的车门门身上也有。至于列杰的指纹,只在门外的把手上检测到了。”

“哦,谢谢王哥。”炎宏笑了一下,踱步走出门外。

“列杰是无辜的。”这个念头就好像走廊尽头的那个光点,愈发强烈起来。

与此同时,冯旭正在办公室里向安起民汇报自己所掌握到的最新情况。

“列杰有一个前妻叫徐丽,也是四十岁,在金龙酒店做后勤主管。他们在二十六岁时结的婚,但在三十六岁,也就是四年前离婚了。两人有一个女儿。据徐丽说,当时经人介绍认识了列杰。虽然列杰有前科,但是释放后表现良好,为人坦诚老实,而且也有罗伟这样一个朋友给他装点门面,所以就同意了。但是因为一次事故,徐丽一气之下和他离婚了。”

“什么事故?”

“据徐丽讲,列杰母亲走得比较早,当时列杰在外地没尽上孝,因此特别孝顺父亲。在四年前给父亲治病的时候,列杰为了筹钱把房子卖了。”

“对。列杰的家一开始在建安小区,三室一厅。据说卖了三十万元,但老人还是没救过来。”

“所以,徐丽一气之下选择和他离婚,还要走了孩子的抚养权?”“对。”

“情有可原,”安起民点头附和道,“我要是她,可能也会这样选择。她现在住在哪里?”

“她娘家是外地的,所以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在报社家属院。”

“他和列杰离婚后还有来往吗?”

“很少了,列杰有时会去看看孩子。”

“嗯,还是要继续查下去。”

“那罗伟公司那边?”冯旭试探地问道。自从列杰归案后,所有的重点和精力都从罗伟周围移到了列杰这边,一开始既定的调查罗伟公司的计划也没有深入下去。

“可以兼顾一下,但重点还是列杰这边。对了,抽空还要去北元路一次。”安起民皱着眉头说道,“刚才审讯的时候有个不大不小的转折。”

“什么?”

“虽然没有证人可以为列杰作证,但是他可以说出当晚十点多街边的闲散路人在做什么。虽然无法完全构成不在场证明,但确实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不能不查。”

“还有这种事?”冯旭一脸不可思议,“但是那些指纹……”

“一样一样来吧,这个案子果然没那么简单啊。”安起民叹了口气说道。

“确实,没那么简单。”门外依栏赏景的炎宏也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