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最后的对决

当一个被逼上绝路的男人下定决心要完成某一件事的时候,其执行能力真是让人不寒而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把警察和家人都拿来当工具使用。

九月三日的傍晚七点,炎宏约上记者又一次走进了“有客来”。和以往不同,炎宏提前订好了位置,而且是在一个靠近前台的最角落的地方,与其他就餐的位置相隔甚远。

“这个角落以前有位置吗?”餐桌前,斗魏疑惑地问道。

“是这样的,”身后一名女服务员微笑着走了过来,“这位先生订位置的时候特地交代想聊一些私人的话题,不想被其他人听到。但是很遗憾,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包厢。我们向老板反映后,老板示意我们这是顾客的正常要求,要我们一定满足,所以我们在距离就餐区较远的前台这里给你们安排了一个位置,只要你们声音小些,是完全可以的。”

“那你们还怎么工作?”

“这是我们在设计餐厅时考虑不周,自然由我们承担这份责任。在你们用餐完毕前,我们所有服务员都会远离前台区域,保证你们空间的私密性。为了感谢你们指出我们餐厅的不足,我们会为你们打八折以示感谢。”服务员说完这番话,微微笑着。

“这家餐厅还真是有意思。”斗魏心里如此想着,转身面向炎宏。

“怎么?还怕我欠你一顿饭吗?”斗魏笑着将外套脱下,挂在椅子上。

“这顿我请。”炎宏乐呵呵地笑着,推给对面的斗魏一套餐具。

“怎么又是你请?”斗魏有些好奇。

“有事相求,只能再请你吃一顿咯。”炎宏低头抿着嘴笑,招呼了一声服务员,“再上一壶冰水,谢谢。”

“这不是有一壶热水吗?还上什么冰水?”

“掺着喝啊,不然等热水凉下来要好半天。”炎宏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瞄着斗魏。

“现在点菜吗?”服务员和以前一样俯身轻声问道。

“好的。”炎宏接过菜单,翻看了几页,点了一道“江边明月”和“登高望远”,“该你了。”

炎宏将菜单递给斗魏。斗魏仔细地看了一遍,点了一道“金鸡独立”,一道“九牛一毛”。

“你点的这两道可是送分题啊。”炎宏静静地说道。

“反正都是你请,无所谓了。况且你一定能赢我吗?”斗魏将菜单递还给女服务员。

“主食还是馒头和米饭吗?”女服务员轻声问道。

“对。”炎宏点了点头。

“好的,马上就齐。”女服务员转身离去。斗魏望了望周围,背后一桌食客距离他们七八米远,左手边是餐厅的前台——一张近一米高的弓形高台桌,对面和右手边则是贴着壁纸的墙壁。

“真怪。”斗魏不自觉地笑着说道。

“不过服务确实很贴心,对吗?”炎宏说道,“好了,进入正题吧。我猜你选的那道‘金鸡独立’有鸡肉,而‘九牛一毛’嘛,应该有牛肉吧。”

“你今天晚上好像没什么兴致?”斗魏右手支着脸颊问道。

“该你了。”炎宏只是轻声说道。

“好吧。你点的那道‘江边明月’应该有粉丝、青菜和鸡蛋,而‘登高望远’嘛,就猜豆腐和面粉吧,可能是某种糕点类的东西。”

“嗯,有道理。”炎宏附和道,右手轻轻握着那半杯热水。

“你是有什么心事吧?刚来的时候看着挺高兴的啊。”斗魏有些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

“一会儿边吃边聊吧。”炎宏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

周围觥筹交错的声音似乎形成了一道划分界限的帷幕,一边是喧嚣,一边是静谧,斗魏眼中有些诡异的沉寂。

“菜上齐了,额外送给两位的精品凉菜,雪山牛肉粒。”服务员将餐盘上的菜肴依次摆上桌。斗魏瞄了一眼那道赠送的菜品,是一盘冰激凌上浇着一层细碎的牛肉粒。

“慢用。”女服务员微微俯身,然后离去。

“现在可以说了吧?”斗魏抄起筷子准备夹菜。

“你今天也有些不对劲啊,忘了还没有看结果吗,就开始吃?”炎宏说道。

“哦。”斗魏竟觉着炎宏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严厉,一时愣在那里,而炎宏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

“我猜的都对了,但你还是赢了。”

斗魏停下筷子,直视着炎宏:“早知道你今天是这个状态,我就不来了。”

“其实是案子的问题,我现在差一个死角就可以将案件的谜底全部揭开,而要揭开这个谜底,非要有你的帮助不可。”炎宏握着那半杯热水的手又紧了紧。

“全部揭开?”斗魏好奇地问道,“凶手难道不是列杰吗?”

炎宏的目光在听到这句话后猛然笔直地投向斗魏,眼神凌厉,但紧接着便如同逐渐熄灭的火苗般黯淡下去。

“我先给你讲一个从网上看的新闻吧。”炎宏喝了一口水杯中的水,接着又添了一些热水,但没有添满。

斗魏没有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一家超市里,老板和员工抓到了两名行窃的女贼。因为有监控,女贼无法抵赖。被抓到后女贼哭喊着求饶,并且一再保证不会有下一次。最后,老板答应放走她们,但是有一个条件。”

说到这里,炎宏的目光望向斗魏。

“用身体来换取自由对吗?”

“对。”炎宏一边朝杯口吹气,小口酌着,一边说道,“最后,这两个女贼在又一次行窃时失手被抓,供出了超市的老板和员工。其实这个故事到这里就完了,但是在看完这个新闻后,我想了很多,最重要的就是,为什么那个老板和员工会做出这样下流的事情?”

“因为他手上有那两个女孩的把柄。”

“不,不对,”炎宏摇了摇头,“有把柄并不是直接原因。我相信如果换成是我们两个,我们一定不会这样。”

“那是为什么?”

炎宏摆了摆手,望了一眼周围的食客,接着说道:“其实这个答案就在我们心里,为了更好地把它诱导出来,我们再回到这个案件上吧。”

炎宏将那半杯热水放在自己胸前,用手感受了一下那滚烫的蒸汽,接着又加了点凉水喝了一口,然后又加了点热水,如此反复,直到水温正常。

“你今天是……”

“刚才我演示的,就是罗伟案件中凶手行凶时的心理活动以及手法。”炎宏静静地说道。

“是谁?”

“就是罗伟自己。”炎宏苦笑着说出了答案,望向斗魏的眼神中满是落寞。

“罗伟自己?”斗魏好奇地问道,“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当一个被逼上绝路的男人下定决心要完成某一件事的时候,其执行能力真是让人不寒而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把警察和家人都拿来当工具使用。”炎宏压着嗓音静静说道,“一般来讲,凶手在杀完人后目的便已达成,而罗伟的案件里,在他亲手终结掉包括自己在内的两条性命后,他的目的才刚刚开始。”

“什么目的?”

“一场救赎,一场邪恶、华丽又悲哀的救赎。”炎宏慢慢说道,“其实从调查案件开始,有许多零碎的线索甚至微不足道的细节我都有深入彻查,但是到最后都模棱两可。而在列杰归案后,这种疑惑就更深了一层。因为安队长调查的外围除了列杰外,其他竟然毫无线索,这是非常奇怪的一点,之前从未碰到过如此情况。我惊讶地发现,这种疑惑像是一个旋涡,之后案件不管再有什么线索或者信息,都无法将我从这个旋涡中拽出来。自始至终,列杰的不在场证明都不怎么清晰,但也无法认定他便是凶手。接着我开始走访列杰的生活圈,工友也好,以前的邻居也好。这样的走访进行到他的前妻徐丽那里时,我忽然发现工友和邻居眼里的列杰和她嘴里所描述的列杰有一些地方是不相符甚至完全矛盾的,这样的情况也出现在一名和列杰一同下班回家的工友身上。随着我更加深入地调查,我发现有很多巧合的地方,例如列杰的那个同事说列杰是在八月份左右开始和他同行回家让他看到自己乐于助人的一面,徐丽也是在八月份左右为孩子办理了转学,甚至徐丽用不明资金订购车也是在八月份左右。你不觉着巧合吗?一个嫌疑人周围的人同时出现这么反常的举动,而这个时间点竟然和命案发生的时间几乎一样。”

“所以呢?”斗魏的眼睛直视着炎宏。

炎宏笑着说道:“所以我就想,为什么只有徐丽口中的列杰和我看到的列杰完全一样,是一个懦弱、善良而又毫无原则的家伙,却和其他人口中的列杰不相符?

“再者就是那三枚指纹。我当时一心觉着是有人陷害列杰,而且是邓辉的可能性极大。因为根据我们鉴定科的同事描述,利用载体是不可能将指纹如此细腻自然地复刻到车把手上的,但是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整个车把手都是后换的,而邓辉是司机,又正好负责车辆的保养维修,再加上他与蔷慧的关系,所以嫌疑最大。但是在调查过程中,列杰说从来没有在邓辉在场时碰过那辆车,而邓辉也说过他几乎记不清与列杰相遇时的场景,因为那个家伙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自然邓辉可能会撒谎,但是这要冒相当大的风险。因为列杰只要提出和他完全相反的事实,那他便会将自己置身于险境,所以我想他应该没有说谎,随后对列杰的审讯也证实了这一点。接着我又苦思冥想,邓辉有没有办法在不在场的情况下让列杰在车门把手上留下指纹,而且只能有他的指纹。但我想不出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我又回想起列杰在第一次审讯时供述了他最后一次见到罗伟是在罗伟独自练车的时候,应该是在案发前的一到两个月。在那个时候,结合初期搜索到的一些不可忽视的线索,我的脑海中便产生了一个怪异的猜测。直到前几天徐丽终于开口,我们抓住在赌馆与列杰会合的神秘人后马上开始侦讯,并且调查其人际关系,终于破了另一个大案。”

“另一个大案?”

“制毒贩毒,列杰就是制毒环节上的一员。也许靠勒索,来钱的速度依然无法让他满足,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铤而走险。至此,我终于验证了我的那个猜想:列杰确实是罪犯,但他不是杀害罗伟的凶手。他之所以无法给出不在场证明,是因为当时的他正伙同同伙在郊区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制造毒品,他不敢用那些人当不在场证人,因为根本经不起盘问。而徐丽口中的列杰不过是列杰拿列小朵和金钱威逼利诱的结果,因为一旦徐丽供出他赌博的内情,警方马上就会顺藤摸瓜,查出他长期勒索罗伟的事实,而根据这个事实,很有可能查出他制毒贩毒的罪行。”

“你的意思是,栽赃列杰的就是自杀的罗伟?”

“没错,包括那个印有列杰三枚指纹的车门把手,我想也是罗伟那天晚上看似巧合地碰到列杰的杰作。”炎宏点了点头,“二十年前,罗伟在喝醉后被蔷慧自导自演的一场强暴犯罪所胁迫,出于内疚,供养并迎娶了蔷慧。当时的一幕被列杰拍照取证,在那之后,罗伟长期被列杰勒索。我想蔷慧不认识列杰的真正原因,应该是罗伟在这二十年中极力保护着自己的家人,不让蔷慧和罗雪卷进去。可悲啊,他到死都不知道当年醉酒的他只不过是被利用了而已。长期被勒索的生活让他苦不堪言,最重要的是,他已经身患绝症。他为了家人的未来,用周边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上演了一场无比华丽的悲剧戏码。”

说到这里,炎宏望了一眼斗魏,后者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还记着那张烟头的照片吗?”

“自然。”

“其实那张照片里有一处很隐秘的矛盾,如果我们不认真思考,是绝对意识不到的。那张照片里,罗伟的脚下有一根卷曲的还未抽完的烟蒂,死时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依然保持着夹烟的动作。我们当时推测这是罗伟在死前用烟头进行反击,但是这里有一个很大的矛盾:如果真的有一场搏斗而且罗伟试图用烟头进行反击,那他的左手在死时怎么可能还维持着夹烟的动作?换言之,现场进行过搏斗的那些痕迹和死时左手保持夹烟的动作根本就是矛盾的。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又想起了那几封威胁信。”

“威胁信?”

“你还记着你那天问我蔷慧将我叫进卧室有什么事吗?”

“就是看那些威胁信?”

“对,”炎宏点了点头说道,“那几封威胁信上点名指出了罗雪,而且寄出的时间是在罗雪又一次旅行之前,但是我在询问后得知罗雪旅行前根本没有受到罗伟的劝阻,这不是很奇怪吗?”

“也许罗伟根本不关心罗雪也不一定。”斗魏耸了耸肩。

“确实有这个可能,”炎宏笑了笑说道,“但我当时抛开了这种可能,那么可能性就只剩下一个:罗伟知道根本没有人在威胁他们,包括现场在内的一切都是人为的,而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罗伟。后来我调查了罗伟经常买杂志的那个书摊,据老板回忆,罗伟几乎只买那本叫作《中年世界》的刊物,也正是因为这样,在他买了另外两本叫作《意林》和《读者》的刊物时,老板才会记得非常清楚,但这两本杂志我很确定没有在罗伟的家里或者办公室见过。后来老板又找出另外两本罗伟买的那两期刊物,我在里面找到了所有威胁信上裁下来的字片。在我看来,这是罗伟在本案中唯一一处考虑不周的地方,也许他觉着警察不会查得这么细吧。”

“但他是如何自杀的呢?”斗魏好奇地问道。

炎宏抿了一口水接着说道:“为什么罗伟的车技那么烂却依然要把车开到车库的最里面?为什么当时停车场根本没人使用,罗伟却依然要把车子的角度摆正,甚至还撞坏了车的尾灯?因为他自导自演的这幕悲剧里,最重要的道具便是那辆运送建材和垃圾的斗车,他要将车开到那辆车的尾部,而且驾驶座的门要正冲着斗车的车尾。接下来需要的就是最简单的工具了,一把手枪和一根橡皮筋。”

“手枪和橡皮筋?”

“没错,”炎宏微垂着眼睑说道,“那种大型挂斗车的车盘下有突出的铁片和螺丝钉,只要将橡皮筋从手枪的扳机处绕过,然后打一个死结,再套在车盘下的两个螺丝或者其他任何突出的地方,便可以固定。”

“然后趴在车座上大幅度地俯身,用空出的右手把住手枪的上方朝自己的心脏用力拉对吗?”

“对。”

“但是这里有很多问题。”斗魏抿了口水说道,“第一,橡皮筋的张力很大,而且没有任何硬度,不足以扣动扳机。而且他随身携带着橡皮筋,如果在案发后被警察从车底搜出,再被周围的人认出这是他携带的,那不就前功尽弃了吗?第二,同样的道理,虽然这个计划顺利完成的话,手枪可以暂时被弹回到车底,但是一旦被发现,那么手枪上的指纹会马上让罗伟变成一个笑话,这似乎有些太一厢情愿了。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他怎么保证他在开枪自杀时列杰一定在和同伙制毒而拿不出人证?”

“第一个问题很简单,”炎宏笑着伸出了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摇了摇,“只要用指甲尖顶住敷在扳机上的橡皮筋就可以了。但是我想罗伟计划的初衷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

“是订书钉,”炎宏说道,“我想他买的那盒订书钉的作用就是这个。只需将订书钉卡在扳机和橡皮筋之间,再将橡皮筋调整到合适的长度,那样的张力和硬度足够扣动扳机。但是这样一来,会出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订书钉有很大可能会掉落在现场。那样干净的地面上,一颗订书钉还是很显眼的,警察没有发现橡皮筋还好,如果发现了,再加上这颗订书钉,可能会产生不好的联想,所以罗伟才放弃了这个想法。至于橡皮筋的来源,确实很重要,从罗伟的角度出发,橡皮筋如果被人一眼认出,哪怕是家人认出是他自身携带的,那也会极为不利。就算是自己偷偷出去买也不会放心,因为罗伟知道他死后警察一定会调查他死前的行踪。所以从这角度讲,罗伟不会随便拿一根橡皮筋作案,哪怕是一根看起来已经被遗忘了的橡皮筋,因为他输不起,所以他换了一种思路。”

“什么思路?”

“用橡皮筋但不一定要买橡皮筋啊。”炎宏叹了口气,“据罗伟周边的人交代,他来的时候拿了两个箱子,在当晚去地下车库时急匆匆地顺手拿了一个箱子便走了。经过查证,那个箱子中放的是衣物,但是有一点很让人捉摸不透。”

“哪一点?”

“据蔷慧回忆,那个箱子中放的确实是衣服,但不是正装,而是几件宽松的运动装。”

“你的意思是,他用的是运动衣上的橡皮筋?”

炎宏点了点头:“这样做不但隐匿了橡皮筋的本来模样,而且会误导所有人箱子是在罗伟被杀害后被凶手拿走了,而箱子里也许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其实那个箱子里最重要的就是那几条有着松紧带的运动裤。”

“但是如果当场发现了橡皮筋和上面的手枪,我想也一样会对罗伟不利吧?”

“没有那么严重,”炎宏说道,“因为手枪上没有指纹,所以换一种角度讲,我们没办法排除这是凶手故意将手枪拴在上面,也就是说,我们还会继续勘查现场,而那三枚列杰的指纹也肯定会被我们发现。在我们发现列杰的指纹时,我们就已经输了,而罗伟的目的也达到了。仅此而已。”

“枪上怎么可能没有指纹?”

“这第二个问题更简单了。还记得罗伟身上那身衣服吗?”

“就是袖口被……”说到这里,斗魏停顿了一下,接着哧哧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真是高明。将过长的袖口拉下来便可以当作手套使用了。而在警察勘查现场时,结合其他假象,只会下意识地认为是搏斗过程中造成的。”

“没错,那件衣服并不像导购员说的那样只是匆匆地随意挑选了一件。在出事前一段时间,蔷慧说过罗伟经常在吃完晚饭后出去散步,我想他就是去各个商场里寻找合适的衣服吧,而且最好是一个监控摄像头比较少的商场。接着选一件既要看上去合身,而且袖口刚好能盖住半个手掌的衣服。如此,他在出演自己的悲剧之前便可以直接前往选定的柜台装作有急事的样子,将那件衣服直接拿走,这样做是为了防止有人对那件已经隐匿得很好的衣服再起疑心。同时商场里没有摄像头,我们也无从得知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急事要处理。”

“那么第三个问题呢?”

“第三个问题需要从列杰他们这个团伙的作案地点说起了。那是在郊区一个近乎废弃的仓库里,他们以堆放农药为掩护,在里面制造毒品,白天将相关工具清理,然后离开。但是在这个仓库的不远处有一座养老院,你应该有印象吧?”

“桃园养老?”

“对。还记着罗伟曾经向这个养老院捐赠了一尊会报时的石英钟塔吗?每个整点都会传出响亮的《东方红》旋律。”

“在电话里用歌声来确定?但是真的有可能……”

“非常清晰,我们已经试过了。”炎宏淡淡地说道,“据那个叫易阑的毒贩交代,他和列杰就是在赌场结识的,列杰曾经吹嘘自己随时都能搞到钱来赌博,易阑便和他搭上了话,并且声称只要列杰给他们投资三万元,他们在两天后可以双倍奉还。就这样,列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步步资助着那一帮毒贩购买制毒材料并且享受着极高的收益,直到完全陷入毒窝。因为这样来钱太快了,这正是他希望的。保险起见,易阑和列杰不是通过电话联系,而是每周固定的时间在赌馆会合,然后前往那个仓库和其他人碰面。我想罗伟应该是暗中跟踪过列杰,所以才掌握了他的行踪,继而开展这个计划吧!不过有一点列杰很聪明,他没有吸食毒品,但是为了证明自己合作的诚心,他向那帮毒贩资助了十万元。”

“罗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斗魏摇了摇头,“如此大费周章。”

“为什么不直接找人干掉列杰对吗?”炎宏笑着问道,“的确,以罗伟的能力,只要他想,就一定可以,而且事后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但是他要做的不是杀戮,而是救赎。”炎宏将那杯水往前推了一下说道,“就好像我兑的这杯水一样,热水加多了就要放凉水,凉水放多了就要加热水。罗伟想达到一种平衡:他想借那三枚指纹让警察查到列杰头上,又不能让列杰一眼看出这是他自杀来陷害列杰的诡计,所以编造出了威胁信,编造出了有人跟踪他,编造出了深夜在车库会见什么人被杀掉,以及旅行箱和手机被抢走的假象。另外,我想他得罪那三个老板也应该是有意为之。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警察在查案时给列杰传递一个信息:罗伟确实是被人杀害的。这样一来,列杰自然不会甘心当替罪羊,承担这无妄之灾,也就不会撕破脸将那些罗伟的照片和二十年前的丑闻公布出来,保全了罗伟家人的名誉。而另一方面,罗伟这样做,我想他是想救赎自己曾经的救命恩人吧。”

“列杰真的是他的救命恩人?”

“嗯,这种事情只要找到当年的当事人问问就知道了。”炎宏说道,“人毕竟不是列杰杀的,那三枚指纹也不是决定性证据。如果列杰能够被释放,罗伟应该是希望他能知道怕,远离那些不法勾当,及时从毒窝里抽身。到时罗伟也不担心列杰会对自己的家人做什么,因为列杰再笨也能想到,此时如果对罗伟的家人不利,被抓到把柄,可就百口莫辩了。”

“真是完美,”斗魏直视着炎宏笑了笑,“不管是罪犯,还是侦探。”

“侦探并不完美,因为我在踏进凶案现场时便成了凶手的工具。凶手也不完美,你忘了那个死掉的高中生了吗?”

“对,我几乎都要忘了。”斗魏拍了拍脑门。

“他是一个惯偷。”

“什么?”斗魏的语气里透着震惊。

“家庭教育的悲剧吧。我想他并不是为了利益而偷东西,只是想有一个发泄的点。”炎宏说道,“一开始我以为是某个人给他买了一部手机方便联系,但如果是这样,那数据线和耳机应该成套才对。但我去手机店询问了一下,那里的人说这不是品牌套件,而是散货。前两天,我又找到了粟林同桌口中那个和粟林打过架的叫吕方的男生,一问才知道吕方已经不止一次看到粟林在小卖部里行窃,从小玩意儿到别人口袋中的钱,他都偷过。五月份那一次打架是因为粟林在行窃时被吕方装作熟人胡闹把他拖了出来,因为当时老板已经注意到粟林了。出来后粟林恼羞成怒,和吕方打了起来。但那一次打架不只是粟林的同桌和一个老师看到了,还有吕方班上的几个混混,也就是那栋楼的保洁队的成员。吕方在班里老是受欺负,那几个混混自然好奇他为什么打架。吕方本想保守这个秘密,无奈实在胆小,说了出来。就这样,那几个混混看上了粟林的偷盗本领,再加上自己也马上要辍学,所以便威逼利诱,让粟林加入他们。可悲啊!粟林加入这帮混混后的第一个要求竟然就是要教训把自己从悬崖边上拽回来的吕方,就在那天晚上!只不过吕方的运气比较好,在被粟林打了一顿后,他是从商场大门走的,没有碰到罗伟。而想从地下车库的南门走的粟林运气就没那么好了,他身上的手机也正是被那几个混混从案发现场拿走的。我想罗伟应该是正准备自杀时被粟林撞到,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如果放走粟林,那么他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施展该项计划的机会,因为他的手法已经被人看到了,这也意味着他只能忍受救命恩人的无限勒索,眼睁睁地看着他沉沦下去,在自己身患绝症去世后,自己的家人又会重蹈自己的覆辙,这是他不能忍受的。所以他没有选择,只能开枪射杀粟林。”

“但是这样匆忙间的变故会让罗伟在手枪扳机上留下指纹吧?”

炎宏没有回应。沉默了几秒后,斗魏又将一块牛肉夹入口中。“吃菜吧,别光顾着说了,都快凉了。”

“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吗?我要请你帮忙的,帮我凑上这幅拼图的最后一块。”炎宏静静说道,“刚才我说的这些不只是推论,而是事实。罗伟这个手法,包括拆卸车门把手、剪破运动装取出橡皮筋等,在完毕之后都要销毁证物。我们已经以那栋大楼为中心,在方圆车程一小时的距离内进行了地毯式搜查,结果果然不出我所料。衣服箱子等扔得比较远,而拆卸车门把手只能在有屋檐遮挡的车库内进行,但是这样一来,他就无法驾车去远处销毁工具,因为那样会将车门把手上的指纹冲掉。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他在车库门口较松软的土地上挖了一个坑,埋了。不过还是要佩服他的细节——依然没有检测出指纹,应该是垫着衣服进行拆卸的吧。另外,我们在另一个坑内找到了一块棉布,上面有酒精的成分,这就是为了应对突**况而擦拭掉自己指纹的工具。”

“那还能帮你什么?”斗魏微微垂着头。

“你不好奇吗?为什么那把自杀用的手枪会出现在列杰的**?那个在监控中替列杰打掩护的人又是谁?”

斗魏迎上炎宏那灼热的目光,故作轻松地说道:“也许只是刚好型号相同,而那个替列杰打掩护的人……”

“七月二十九日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以及八月二十九日凌晨你在什么地方?”

炎宏几乎是嘶吼着喊出了这句话。这句话没有一丝疑问,也没有一丝平复之情,像排山倒海的波浪瞬间将对面的斗魏卷在了里面。这之前所有的以轻声细语压抑的嗓音,也都被炎宏贴补在了这句话里。

周围的喧嚣依然自顾自地喧嚣,欢笑也是自顾自地欢笑。这一句怒吼好像根本没有传到其他食客耳朵里一样,被那自始至终的杂音一层又一层地掩盖在了刚刚那一刻。

斗魏夹了一口菜,在半空中停滞了几秒,却没有放进嘴里,而是放在了餐盘上。

“你对任何一个嫌疑人都这么咄咄逼人吗?哪怕这个人和你做过一个月的朋友?”斗魏垂着眼睑,他感到自己颈部的部分肌肉正在不自觉地收缩——那是紧张的表现,“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出来,还要让我装得像无知可悲的小丑一样和你谈论案情?”斗魏仰靠在椅子上,右手背盖住了双眸。

这一刻非常安静,安静得炎宏能够听到手腕上那只手表秒针行走的声音。他突然不知道谈话该怎样往下进行了,只是和对面那个身影僵持着。

“以你的性格,”斗魏又开腔说道,“这样直白地怀疑一个朋友,想必是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了吧?”

“确实是有的。”炎宏终于可以将对话进行下去,“你还记得那天请我吃烤肉时你穿的裤子和鞋子吗?”

“怎么?衣服的问题吗?”斗魏稍稍支起了身子。

“你看看这个。”炎宏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型密封袋,里面有一些棕色粉末。

“这是什么?”

“糖浆,干涸后的糖浆。”炎宏说道,“从你的鞋底和鞋帮处刮下来的。”

“就在去我家的那天?”

“在之前一次对列杰的家的搜查中,我的一个同事不小心将糖浆倒在了列杰的床下。虽然有些时日,但是因为潮湿阴凉的环境,让糖浆在床下继续以半**的形态存在。在列杰死时的案发现场我勘查了一下,床底的糖浆有明显的被擦碰过的痕迹,但是我在列杰的衣物和鞋子上并没有发现。那时我想可能是早就不经意踩到然后洗掉了吧,所以并没有太在意,直到我看到了你鞋子和裤子上的糖浆痕迹。”

“所以那天晚上你只是去取证?”斗魏低沉地说道。

“抱歉,我是个警察,公事公办。”

“那么那个电话……”

“我在去你家之前给我妈打了电话,让她在一个小时后给我来个电话,”炎宏说道,“因为那天晚上我实在吃不下饭,我怕我会忍不住质问你,因为当时我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最糟糕的情况,所以只好逃避。”

“真是让人伤心,唉。”斗魏叹了口气。

“我想列杰背后那个给他出谋划策的人就是你吧,包括在摄像头下给他打掩护。为什么要这么做?”

“列杰已经死了,告诉你也没关系了,”斗魏仰着头慢慢说道,“其实二十年前偷拍到那一幕的并不是列杰,而是我的母亲。”

“阿姨?”炎宏有些惊诧。

“现在惊讶太早了,警官,还有更让你惊讶的。罗雪,她是我表妹。”

炎宏此时却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斗魏。

“我和我表妹都是单亲家庭,但她还有先天性心脏病。二十年前,为了给表妹做心脏手术,我的舅舅和母亲东拼西凑了一部分钱,要回姥姥家接表妹。但是到达的第二天晚上,舅舅在山上遭遇不测,被大水冲得连尸首都找不到,唯一留给我们的就只是家里一台新买的相机。听我妈说,那台相机是舅舅在市里买的,为的是在表妹做手术时给她照两张相,让她放松心情,不要那么害怕,但没想到,那台相机他到底没有用上。

“得知舅舅遇难后,我妈觉得天都要塌了,因为她一个人无法负担我和表妹以及两个老人的生活。不过没办法,生活还是要继续。就在我妈准备接我和表妹回市里的前一天傍晚,那个村里极为混乱、家家户户大门敞开都忙着救灾的傍晚,我妈先后目睹了两个场景:一个就是罗伟和蔷慧的那一幕;而另一个,则是列杰趁乱偷村民家里的东西,甚至还在别人家门口猥亵了一名幼女。”

“事后你母亲将照片洗了出来,然后要挟列杰将照片送给罗伟,再让列杰要挟罗伟把罗雪收为养女,好减轻你母亲的生活压力,对吗?”

“她没有选择!”斗魏的语气有些激动,“你永远无法体会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家里所有的顶梁柱都倒下了,仅靠一个女人。”

“但是时过境迁,列杰仗着把柄慢慢地向罗伟索取更多,而你的母亲当年虽然成功地控制了列杰,但是反过来,列杰也掌握了你母亲勒索的罪行。所以他肆无忌惮起来,这就是你必须要除掉他的原因,对吗?”

“对,就是这个原因,”斗魏冷冷地说道,“我的母亲并不是有意作恶,她没有选择。当一切风平浪静,我们不会威胁到任何人。但列杰不一样,他如果不死,我们都要跟着遭殃。他曾经找过我们,挂着那副无耻的嘴脸说要谢谢我妈当时的举动,让他下半辈子吃喝不愁。我妈也悔恨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但已经来不及了。我妈想过自首,但是列杰知道我妈一旦将所有事情说出来,那他不但会失去罗伟这棵摇钱树,还会再次入狱。所以他要挟我妈,如果我妈敢这样做,那他在再次被抓进监狱前一定会报复我和表妹。这是我妈的软肋,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并且一再嘱咐我不要招惹列杰,和他划清界限。

“罗伟自杀那天我确实回了市里,主任也确实给我打了电话让我继续跟进这次活动。我当天晚上特地稍晚了一点给宾馆打了电话,为的就是问清楚第二天到底还有什么行程,因为晚一点打电话得到的信息应该就是确定的了。但是意外的,招待生告诉我说罗伟似乎出事了,他说得很模糊,只是说‘刚才有几个人急匆匆地跑出门去,嘴里喊着罗总遇害了之类的话,所以行程还不能确定’。放下电话我立刻对我妈说了这件事,而我妈几乎急哭了,她觉着一定是列杰杀害了罗伟,更觉得这是自己犯下的错。她当时就要给列杰打电话质问,但被我拦了下来。因为我知道不管是不是列杰做的,都难免会查到他的身上,我不想让我妈卷进去。

“然后我出门拦了辆车去东华路上用公用电话打给了列杰,将事情说了一遍,并且质问他是不是他做的。他当时的语气很轻松,矢口否认。但当我询问他此时在哪里时,他突然傻掉了,似乎有些吃惊地重复了几句‘怎么办’,而且我也隐隐听到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他便急促地说道:‘我现在在市里,没在景家镇,等警察找上我,你要给我做人证!’我只是回道:‘我能听到你的声音,但我不能确定你的人就在市里,所以我没办法作证。’但是他恶狠狠地说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就别怪他做出什么对我家人不利的举动,哪怕死,也要拉我们垫背。”

“没错,但当时我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我做人证,那边明明还有一个人在。但我实在没有时间想这么多,因为我真的怕,我没有选择。我只能在案件结束前保住他。”

“然后在结束后杀掉他,对吧?”炎宏补了一句。

斗魏没有搭腔,只是接着说道:“我当即向他再次确认,他只是很不耐烦地说人不是他杀的,但他现在就一个人,没有人证,我要么帮他做伪证,要么一起玩完。我沉思了几秒后便答应了他,并且对他说我在几秒钟后会挂掉电话再次打过去。挂掉后又过了十几秒,我再次打了过去,并且将我的整个计划告诉了他。而他告诉我他住的那个弄巷里只有他一户,让我放心地按照他说的进到屋里准备我需要的东西。面向大门时右手边的墙面第三排第五块砖和第五排第二块砖都是可以取出来的,而我可以从那里爬上去。这之后我让他记住三件事情,第一件便是关于这两通电话。因为你们八成会查他的通话记录,但是我知道你们无法查到内容,所以我交代他,若你们问起这两通电话,只要说有人打过来并且声音不太清晰,所以连着挂断两次就好。这样是最保险的,任你们谁也无法完全肯定他在撒谎,而且还可以误导你们的办案方向,说不定你们会认为这是他的某个熟人朋友打来的或者凶手的什么诡计。”

“那为什么中间要挂断一次?”

“因为说的东西有些多,所以时间也长,如果只是一通电话,解释为声音不清晰而挂断就说不通了。因为我们平时接打电话声音一旦不清晰都是马上挂掉再回拨,所以我中间挂了一次。第二件便是让他找到他的前妻徐丽想办法,让徐丽不要透露他赌博的事情,这是很重要的一环。因为如果调查出他赌博,肯定会查他的资金来源,这样你们顺藤摸瓜,也许会查到我母亲这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光是威逼还不怎么保险,所以我劝说列杰给徐丽一笔钱,一定要让她配合。第三件事情,便是让他一定要在第二天下午抽空去报社那条路上37路公交站牌后的绿化带里拿一样东西。”

“是字典吧?”炎宏笑了笑。

“果然还是没能考住你,你看穿的东西比我预想的还要多。”

“其实再简单不过。你们需要频繁联系沟通意见,但是我想你绝对不想在列杰身上留下半点和自己有关系的信息,所以手机是无法使用了;公共电话也不能经常使用,否则在我们查看通话记录时会引起怀疑。而去列杰家里,即使伪装得再好,也难免会有差池,况且你应该也不会有时间经常这样做。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在纸上留下信息,放在指定的地方。不过你留下的应该不是简单的文字信息,而是密码文。我查看过列杰那本字典,上面有的页面是蓝色的星星点点,那应该是列杰拿圆珠笔对照你们设定好的密码寻找相应文字的痕迹。这样一来,即使警察找到了字条,没有字典,一样无法知道上面说了什么。所以你的家里或者单位应该有一本和列杰那本一模一样的字典,对吧?”

“镜头里你那些用手按摩脖子以及在路沿踢易拉罐的动作都是故意做出来的吧?”

“没错,”斗魏说道,“我想你们应该会假设有人冒充列杰伪造他还在市区的证据。如果我是警察,我也会看看视频中的那个身影到底做过哪些显眼的动作,然后去询问列杰,看看他当时在路上到底有没有做过。所以我刻意做了一些动作,并在第二天下午的字条上告诉了他。”

“当时我确实想到了,但他将那些动作对答如流。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坚信他不是凶手。”炎宏说道,“看来列杰在入狱时呈现出的状态、语言语气以及那场鬼哭狼嚎也都是你设计好的咯?”

“公事公办。”

“让列杰威逼利诱徐丽也果然是你出的主意。那笔钱不让徐丽即刻花掉也是怕露出破绽吧?”

“自然。作为列杰身边曾经关系最紧密的人,你们是一定会调查她的。但如果她恰好在这个时候因为消费了什么东西而露富,可能也会引起你们的怀疑吧。”

“那个工友呢?”

“也是我交代的。我嘱咐列杰在一片比较陌生但是经常有人的区域树立一个老好人的形象,而且必须至少让一个工友看到,这样在你们调查他的单位时,可以获得一个和你们眼中的列杰相符的形象。而且那个工友回去后也许会将这一现象说给其他人听,这样其余的人在接受你们的调查时,也许证词会对列杰有利。不过,我有一点还是很好奇,你能具体说说你是如何怀疑并证实徐丽是受到了要挟吗?不可能仅仅凭着她的口供与其他人的不相符吧?难道这过程中我有什么疏漏?”

“你最大的疏漏就是忽视了母亲的天性,”炎宏说道,“在第一次和徐丽的聊天中,她回答了我很多问题,但是很奇怪地回避了一个问题:她的孩子在哪里上学。我当时想了又想,始终想不出她为什么回避这个问题。自然,我随后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答案,并且得知列小朵刚刚转学。那个时候我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徐丽不告诉我也许并不是不能让我知道,而是怕我不经意间泄露给列杰,包括给孩子转学会不会都是在躲列杰?自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还需要下一步的验证。然后在临走前,我约那名女幼教在她接下来的第一个休息日吃饭。

“当天我换了一身和以往差距较大的衣服,戴上了口罩和眼镜,提前给那名幼教打了个电话,确定她不在园中,然后在课间隔着栏杆大声喊了一句‘列小朵’,确保当值的老师看到了我的身影。在他们跑过来询问时,我没有答话,模仿列杰的走路姿势,一瘸一拐地疾步走了。当天徐丽便来了电话,询问我列杰是否已经出狱,当时我便隐隐觉着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那次约会后,我又和那名幼教约了一次,得知列小朵没去上学,而且酒店里的同事也反映徐丽请了假,甚至搬出了原来的住所,这让我更加确信自己的推论。”

“我好像并没有犯什么法,”炎宏耸了耸肩膀,随即笑着说道,“但是那封我写给蔷慧的威胁信确实有些不妥。”

“你还做过这种事?”斗魏也不禁笑了起来。

“特殊情况特殊手段,在那种明知蔷慧有所隐瞒,却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让她开口的情况下,用些特殊手段也是迫不得已。”

“用邪恶的手段达到正义的目的,对吗?”斗魏静静地说道。

炎宏的表情稍微变了一下,没有回应这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罗伟是自杀,而且那把枪就在那辆挂斗车下面的?我能猜出来是因为有其他诸多线索的辅助,而你……”

“照片结合列杰那通奇怪的电话。当时我第一眼就看出了你刚才说的那处手指摆出夹烟姿势的矛盾。”斗魏笑着说道,“而且他今年去过很多次景家镇,都是我做随访记者,那个商场车库他也去过几次。也许是他早有计划吧,不止一次地歪着脑袋想要观察那辆车的底盘,我当时只是对这个动作很好奇而已。但是出事之后,我联想着照片上的那处矛盾和出事当晚列杰的言行便推测出了大概,便在一个晚上往景家镇打听到了车的下落,在底盘取出了那把枪。其实我当时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在车下没有收获,我便会请假往其他大城市买一把仿五四式手枪。总之,列杰是死定了的。”

“买一把枪?这么容易吗?”炎宏笑着问道。

“我可以向你保证,比你想象的要容易得多。”

“也是晚上潜入的吗?”

“不用潜入,我是大大方方地走进去的。”斗魏的声音小了很多,脑袋也垂了下去,似乎逃避着什么。

“不堪回首的记忆吗?”

斗魏摇了摇头,两眼直直地盯着桌面:“你来说吧,小说里侦探的职责不就是这样吗?推导出案情,然后在罪犯面前说出来,让他心服口服。”

“其实我又抽空单独去了列杰家里,并且查看了他的床底。列杰的床是一张双人床,铺着一条床单,而那条床单的宽度足够将床的两个侧面全部盖住。如果当时的门确实是内外反锁形成密室的话,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你当时就在那个屋子里。接着我爬到床底掀开了贴着墙面的那半边床单,发现墙壁被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里面还有一个盒子。盒子里放的是列杰的银行卡、身份证以及另外几张罗伟和蔷慧在那个夜晚的照片。其实也多亏了那几张照片,我才揭穿了蔷慧的谎言。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揭开了真相:你应该是趁列杰被拘捕的那些日子潜入他家,利用平房的构造在墙面凿了一个刚好能蜷身躲藏的洞,并且用一个反面还粘着把手的硬纸板贴住了那个洞口。在杀掉列杰后你便躲在了洞里,在里面拉着纸板后的把手掩住了洞口,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认为内侧床单的后面是墙壁。因为你要在我们大部队进入现场仔细勘查前逃出去,所以又设置了那两个盆子的机关。”炎宏说到这里,喝了口水,但目光始终不曾从斗魏身上离开。

“那个装着列杰身份证、银行卡以及那些照片的盒子也是你故意放在里面的吧?你的目的应该是以防警察找到这个洞后联想到不好的事情,而让我们误以为这个洞就是列杰为了放置这个装着重要东西的盒子而特意挖的,对吧?”

“对。”

“想法滴水不漏,但是在这起案件中,最让我惊叹的手法不是刚才我们讲到的那些。”炎宏静静地说道。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精彩节目吗?”

“自然,而且那个精彩节目就出自你的手啊。”炎宏说道,“我去了省一建家属院,你以前的家。”

“然后呢?”

“当时我还不知道你们究竟和列杰有什么关系,但如果真的有什么隐秘的关系,我想列杰应该来找过你们才对。省一建家属院是典型的筒子楼,每家每户之间没什么阻隔,哪家哪户有客人,街坊邻居很容易看到。于是我向你以前的邻居打听,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腿脚不好的男人偶尔来找你们。他们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他们说确实有这么一个男人不时过来一趟,但是他们说那个男人的名字叫褚力盟。

“我想那个时候褚叔叔就已经在追你妈妈了吧?但是经常去你家的是列杰。你是想着如果将来真有一天你可以杀掉列杰,在警察去你们旧房子调查时,周围的邻居可以为你们作证,之前来找你们的那个男人其实是阿姨现在的丈夫褚力盟,列杰和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对吗?”炎宏扽了扽桌布的一角,淡淡地问道。

“对,但到底还是太幼稚了。因为只要警察让街坊四邻过来辨认,立马就会露馅。如果褚叔叔追不上我妈也会露馅,这是个破绽百出的谎言。”

“一点也不幼稚,”炎宏摇了摇头,“恰恰相反,一个中学生竟然能有这样的远见谋略,让当时的我不寒而栗。”

“也许吧,有些人的人生注定就是悲剧,任凭如何努力,也逃脱不了这个设定。”

“如果在古代,你一定是一个为君王殚精竭虑的忠臣。”炎宏苦笑着说道,“但是列杰的工友还是让你失望了,因为列杰以往的习性太深入他们的心,所以除了那个和他同行过的工友有少许的正面评价外,其他人口中的列杰都是一个类似小混混的形象,这和徐丽口中的老好人还是有差距的。另外,你就不怕在床底下藏身时被人发现吗?你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

“一点代价?一个优秀青年的大半辈子外加让一个母亲痛失一个儿子,你管这叫一点代价?”

“我不想让我的亲人在别人的要挟下活一辈子!”斗魏的语气有了些许起伏,“我知道我这样做也许给别人带来了麻烦和痛苦,但我没办法。我不是圣人,在绝境下我只能选择自己的亲人。我更不是十恶不赦的恶徒,我只不过是个运气不好,恰恰遭遇了这种窘境的普通人罢了。”

“现在我们再回到那个故事吧,”炎宏往水杯里添了些热水,“那个超市老板胁迫女贼用肉体换取自由的故事。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老板会做出如此下流的事情了吗?”炎宏端起那杯水,透过粼粼的波光,斗魏的身形在炎宏的瞳孔中变形扭曲,“不管你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和环境,人性是没有比较级的。当你自觉身处泥沼便有了沉沦的理由时,你身为人的某一部分良知与理智便会灰飞烟灭,这就是人性的泯灭。”

“周围的人行为下作、毫无原则,便以随波逐流的想法与理由沉沦,抑或是以生存之名去侵害别人的利益。老实说,这两种情况我都体会过,那一瞬间真的觉着身体内的什么东西唰地一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负担与罪恶感的快感,就好像从一座很高很高的楼上往下掉,一直掉,但是怎么也没有尽头,你只会感觉到刺激,没有任何恐惧与痛苦。不过很遗憾,因为糖浆那样的小小细节,你让我摔得粉身碎骨。”

“也许你自觉这是一种遗憾,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即使不在这个上面露出马脚,你也一定会在别的地方露出马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和罗伟的办案手法确实高明,但是,”炎宏的眼神又锐利坚毅了几分,“真相永远凌驾于天才之上!”

斗魏定定地望了望炎宏,轻轻地笑了:“好啦,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他夹起一口菜,犹豫了一下送进口中,说,“明天是周日。我跟你说过,报社提前半天放假,也提前半天工作。明天上午我想陪我妈我爸半天,明天下午我再陪同事半天。如果你不嫌弃,晚上我最后回请你一顿。后天一早我们就在公安局碰面好不好?如果你担心我会逃跑,那你可以……”

“这个不错,确实很好吃呢。”“有客来”里,张晶评价着这里的菜肴。

“不错吧?我说过了,很有特色的。”

“嗯,点菜的方式也很有趣,就是……”张晶环顾了一下周围的服务员,脸色有些疑惑。

“怎么了?”

“可能是我神经敏感吧,老觉着服务员有些不对劲。”张晶摇了摇头,“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哦,这个,就是在街上逛看到的呗。”炎宏拽了拽桌布的一角应道。

“不错,这个教师节的礼物我还挺满意的。”张晶喜笑颜开地说道,接着拿出手机看着什么。

“终于破案了啊。”

“嗯,破了。”

“居然是自杀,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张晶摇了摇头,“不过下面市民的评论似乎都很不屑呢,喏。”张晶将屏幕转向炎宏。炎宏看了看,上面绝大部分网民都在抨击这一结论,基本上都是骂街说有黑幕,定位自杀谁都安稳,等等。头三页的评论只有一个叫作介下樱花的ID呼吁网友理智一些,并且指出一些案子确实是出人意料的。

炎宏本能地觉着这个ID的主人也是个警察。

“他们什么都不懂,不然也不会只是在这里胡诌乱骂了。”炎宏轻蔑地笑了笑。

“不过这起案子,你可是最大的功臣啊,局里没给你什么奖励吗,炎警官?”

“奖励啊?就是认识了你这样一个大美女啊!这还不够吗?”炎宏右手指着下巴,将脑袋微微向张晶逼近了一些。

“油嘴滑舌,那你怎么不在微博里把这个写进去!”张晶娇嗔道。

“因为我们两个的事是私事,那个是公事。公事公办。”

张晶抿着嘴笑着,一记粉拳打在炎宏肩膀上,却被炎宏顺势攥住。张晶放下右手的手机,又是一拳袭向炎宏。

“发生在我市景家镇的7·29杀人案日前已彻底告破。据我局详细走访调查,已彻底排除他杀可能。死者罗某系将手枪绑在皮筋上,固定在车盘底端,向自己心脏开枪自杀身亡。动机系不堪毒贩列某长期勒索欲伪造现场栽赃列某。现一系列包括工具物证均已起获,但悬挂于车底的自杀凶器疑似丢失,我局干警正积极搜寻中。而毒贩列某也因心怀愧疚于八月二十九日凌晨饮弹自杀于自家卧室,贩毒勒索证据确凿。”